不见不散-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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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把你的眼、你的一切,所有能给的,都留给她?陪她一同看这个世界?”
“……别……让……她……知道……她……会伤心……”
给了她一切,却不想她知道,那,他还剩下些什么?一抷黄土,无尽凄凉。
“我该怎么说?”
“让她恨……”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她说过的,宁愿是爱情没了,他的心不再属于她,所以离开,也不要看他死掉,她无法承受……
他,如她所愿。
爱情没了,所以走开,就让她,一辈子都这么以为。
他合上眼,锁住眸底,晶亮的水光。
于是,她遵照他的遗言处理了一切,去医院见他临终前仍心心念念的女子,亲口告诉她,他的背弃,教她死心,不在治疗期间发了狂地寻他;也依循他的嘱托,联络上他由国外找来的权威医师,接手他来不及安排的手术细节,如他所愿,以他换来心爱女子的重生。
能为他做的,她,仁至义尽。
直至今日,她对上泪水迷漫的眼,那双属于他的眼,也许,也是他的泪,那日在医院,他来不及流出的无奈与悲伤。
“你见不到他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终于松了口,她违背了秦以雍的遗言,一字字清楚说道:“他,死了。”
楚迎曦倏地跳起,动作快得令人惊愕,一巴掌甩上她左脸颊,又重,又狠。“不要开这种恶劣玩笑!”
眼前昏暗,季向晚跌退了两步才站定。“他死了。”坚定重复。
“你——”
“和我的男人同一天,同一场车祸。”彷佛抽光了心,抽光了知觉,才能让自己继续,她声音空洞得没有情绪。“是在准备去医院照顾你的路上发生的,他不要你知道,不要你为他伤心,要我给你那样的说词。事实上,他不曾遗弃你,还把他所有能付出的,都给了你,今天你能重见天日,有那张完美的脸,该感谢他,因为,那都是他的,否则,这世上有那么多悲惨的人,你以为你凭什么如此幸运,重见光明,换回无瑕肌肤?”
她、她在说什么?雍……死了?一年前,就死了?
她脑海嗡嗡作响,意识更加昏沉,虚软得站不住脚,泪,反而流不出来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一直没离开过她……
原来……他一直在那么近、那么近、近得不可思议的距离,守护着她……
这是他的眼……他的每一寸肌肤……她环抱住自己,也同时环抱住他。
笨蛋、笨蛋!秦以雍,你这个大笨蛋!
他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她,任她懵懂无知地理怨,他不知道,在那些遍寻不着、伤心无助的时刻,她是真的恨过他!
她以为,他嫌弃那个不堪入目的她,因着心底的那股不甘,也或许有那么一点报复意味,她想让他后悔、想让他明白他放弃了什么、想站在他面前,以如今完美的她来讽刺、提醒他当初的现实无情,想今他难堪、想……
做了那么多努力,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想要他回到她身边而已……
如果这就是重生的代价,那她宁可不要,不要以他的生命,来换她的重生……她可以一辈子不见天日,她可以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嘲弄他们多不相配,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只要他……
她闭上眼,蹲在医院长廊,痛哭失声。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经过了几次朝阳升起,她没有概念,也不想去数,白天黑夜,对她而言再也不具意义。
迎曦、迎曦、迎曦……耳边,彷佛还听得见他低柔醇醉嗓音喊着她的名。他总说,她是他生命中的晨曦,鲜活灿亮了他的人生……
好想,再听一次他唤她的名字,让那道柔浅音律,低喃出教她芳心怦动的温醉缠绵;好想、好想他……
这一年多来,他甚至不曾入她的梦,一次也没有。
就因为她说,宁可他不再爱她,也不要承受他死去的痛苦,所以,他为了不让她伤心,就真的告诉她:不爱了!不敢、也不愿让她知道,他的死讯。
傻子!多傻的男人,他爱得好委屈……
“雍……”她喃喃地,一遍遍唤他,捧着他送她的水晶玫瑰,彷佛这是他们最后的牵绊。
“永不凋零的玫瑰,我送你一朵,承诺爱情的永恒……”
好美、好美的爱情,他给了她,如此晶灿夺目、美丽耀眼的爱情,这是他的永恒,他用他的生命,向她证明了永恒的极致,证明他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
“傻瓜……”难怪那算命师说,他情根深重,一生都要为情所累。他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还牵牵念念着他的爱情,放不下她。
直到死去,不是双生双死,而是一方死去,情缘中止。不同的时机点,结果就会不一样,你们相恋太早,无法白头到老,有一方,必会先一步离开……
还真让那算命师说中了,只是她没料到,先一步离开的人会是他,而不是她。
三生石上,情缘已定。你们这辈子,注定是要相遇、相恋的,就算你选择的不是这条路,不是现在,日后你们还是会在一起,并且,无论何时遇到,都会爱上对方,近而相知相守,直到死去。
错了、错了!真的错了!她不该去赴那个情人节之约的!如果他们没在那年相恋,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吧?如果不曾与他爱过这一场,那么现在的他,或许还和任何一个女人谈着短如朝露的恋情,缘起缘灭,在爱情中飘泊不定,但是至少,他现在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小姑娘,当你走到关键的双岔路前,必须做出选择,很多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前头的风景便大不相同,你觉得,会有办法绕回原来的双岔路口吗?
能吗?能吗?事已至此,她还绕得回去吗?
他死了,一切已成定局,他们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她哀哀切切地痛哭,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将脸埋在枕上,几乎窒息地闷声哭着、喊着他的名,无心理会任何事,然而对方好像要和她比耐力似的,铃声持续作响——
她忿忿地坐起,接来电话低吼:“找谁!”
“请问黄旻慧在吗?”
她火大了。“你打错电话了!”
“可是……应该不会错呀……”另一头,男孩的声音还在坚持。“黄妈妈,我是真的喜欢她,请你不要阻止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说你打错了,听不懂人话吗?”莫名其妙!她什么事都不想理会了,就这样放任她静静哀悼她的男人,这样也不行吗?为什么她得为一个打错电话的糊涂虫在这里僵持不下?
用力挂断电话,抱着原是属于他的左方枕被,默默流泪……
倏地,她愣住。
一通拨错的电话,令她想起一年多前……
那两通不知来自何处,陌生的伤心女子的电话……她还曾为此与他起了争执,他气她的不信任,而她至今犹耿耿于怀……
浑沌的脑子一旦找到开启点,就像在一堆杂乱的毛线中找到了线头,许多事情一下子清明起来。
她当时太伤心、情绪太乱,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对话、她日前所拨出的号码、熟悉的声音,一一重叠。
她倒吸了口气,手脚发寒。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居然、居然……在与自己对话?一年前与一年后,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她愈想愈惊异,整个人毛骨悚然,寒意从脚底麻到头皮……
这太诡异了……究竟是怎样的错乱时空,竟让她搭错了线,于是这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坚持那不是恶作剧,而他坚持他什么都没做……原来,她真的误会了他,难怪他气极她对他人格的质疑……
原来,这一切早在一年前就已有了预警,她为什么不能早些警觉?
如果她那时多点耐性,如果她别一迳认定是拨错号码,如果她对雍能多点信任,别急着伤心……她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么今天,事情也许不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
来得及吗?她还来得及补救吗?
一道荒唐的想法闪过脑海,她拿起话筒,开始没日没夜、疯狂地、一次又一次拨着那组熟悉的号码——
她知道这太荒谬,但她一定得试,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他们之间,最后、最后的转机……
楚迎曦,接电话,拜托,你千万要听我说——
终曲
铃——
闹钟漫天作响,彷佛在和它的主人比耐性,矢志不移地要将她从周公身逢挖回来——
柔软被窝中,伸出一只白嫩纤长的小手——“啪”一声,阻止它再放肆嚣张。
十分钟后,被子边缘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纠正,是有着两圈“大大熊猫眼”的眼睛。
昨晚又没睡好了,唉……
她叹上一口气,瞪着天花板,两眼无神。
讨厌,为什么老是作那种梦呢?
倒不是说多讨厌那个梦,而是它太真实,真实到恐怖的地步,而又每回醒来时,胸口空洞得可怕,好似缺了什么,惆怅失落——
有时候,真实虚幻交错,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爱过那一场,甜蜜过、痛苦过,刻骨铭心。
秦以雍,她记得这个男人,见过三次面,她一次比一次更喜欢他,本来,她已经准备好要去赴那个约了,谁知道临时来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害她鞋子穿到一半,还开门回屋子里接,结果咧?
“楚迎曦,不要去,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相信我——”
神经病,她要去赴谁的约,关这女人鸟事啊?她干么一副谁家死人似的,哭得那么惨烈?又不是抢了她男朋友!
她没当一回事,挂了电话出门,却因为这一耽搁——唉,那个夸口技术一流的计程车司机害她出车祸,失约了。
也许,他们注定在爱情中无缘吧!
失落不是没有,好几次也曾想过,若那晚他们相遇了,又会撞击出什么样的爱情火花?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的,这男人,有道最温柔深情的灵魂——
然而,一切终究是错过了,虽然遗憾,但这是她的选择,甘心赌,就要勇于承受后果,没什么好怨的。
这些年,她也谈过几场小恋爱,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提不起劲来,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只是说也奇怪,从她失约、住进医院的当晚,就开始作这个奇怪的梦境。
也许是受了这场梦的影响吧,任何人,谈过一场如此深刻美好的恋情之后,谁还会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没能赴那场约,她一直耿耿于怀,想着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日有所思,才会延伸出那个故事,在梦里延续他们的缘分,满足现实中不能满足的一切吧!
她不知道自己想象力也能如此丰富呢,可以改行去当小说家了。
想归想——唉!楚迎曦,你要清醒一点啊!梦就是梦,再怎么真实也不会成真的。
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现实,随意瞄了眼闹钟,整个人立刻惊跳起来。
“完了、完了!姑婆会杀了我!”她火烧屁股般地由床上弹跳起来。要说有多重要的事吗?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过就——相亲。
谁教她有个当媒婆又热心过度的姑婆,大半辈子成就了多少良缘,自家侄孙女儿却嫁不出去,传出去岂不砸落招牌了?
姑婆自是不会让她毁了一世英名,这阵子好努力在帮她安排相亲,结果她相了三十七次,也搞砸了三十七次,每次都有不同的状况发生,这次要再砸锅,姑婆一定会杀了她,绝对会的!
自从过二十九岁生日之后,身边每个人好似不约而同地产生危机意识,突然关注起她来,一个个怕她嫁不出去一样,成天耳提面命,要她把握良缘,偏偏她还嘻皮笑脸,浑闹度日,简直气坏一干亲友。
想来也真悲哀,活到这把年纪,仍然一事无成。恋爱?So So,没啥可歌可泣供人茶余饭后嗑个牙;工作?平平,没啥大起大落,混吃度日便是;存款?月底依然窝到姐姐家吃霸王餐……
匆匆赶到餐厅,果然,她迟到了两个小时,听说她那个相亲的对象还有事情,前脚才刚走她就来了,算得真准!
当然,她被姑婆骂得满头包。
这种事,每个月都要上演个几回,她已经听到很麻痹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说穿了,其实她只是有点小恶劣地在吃变相的霸王餐。月底又快到了,多省一顿晚餐钱,又可堵一干长辈的嘴,一举两得,她何乐而不为?
吃到七分饱时,姑婆也终于决定念够了,开始为对方歌功颂德。
“这孩子啊,人品真是好,说话轻声细语——”
那叫娘娘腔。她暗补一句。
“对女人又体贴——”
那叫做作,表面工夫强。
“等你两个小时也没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风度好——”
废话,他肚子里一把火在滚,你看得出来吗?难道要掀桌才叫不高兴?
“相貌又好看得没话说——”
通常长得愈好看的,十个有九个都是Gay。
“听说是当什么设计师的,收入很高,养得起你——”
收入高代表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恃才傲物,用鼻孔看人。
“要不是他坚持说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得先走,姑婆今天非得让你们认识,交个朋友不可!”
……你是拉皮条的啊?
“姑婆活了大半辈子,不会看错的,嫁给他,绝对是会疼老婆,让女人好命一辈子。可惜,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男人——”
我说要嫁了吗?怎么姑婆一副已经听到结婚进行曲的样子?
反正她就是看任何男人都不合意、不顺眼啦!她的心还在哀悼那场胎死腹中的恋爱,那个差点成为她初恋的男人……
唉,秦以雍、秦以雍、秦以雍……你真是害人不浅。
赞叹了半天,完全没察觉侄孙女的心不在焉,兴冲冲地硬塞了张照片给她。“这么好看的男人,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偷偷向他三婶婆要来他的电话,你自己要懂得把握啊!”
喔,对了,说到这个很复杂的关系,听说是什么母系姻亲那里的二叔公的表姨妈的侄孙女的三婶婆……反正就是一表三千里,乱得不能再乱的姻亲关系,她猜男主角自己应该也搞不清楚,被抓来吃这场相亲饭吃得莫名其妙。
强迫推销真是全世界最文明的野蛮行为!这群大人能不能别闹了?
她看也不看,顺手塞进口袋里。
“真是的,枉费我们还特地挑情人节这一天,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搞这一套吗?餐厅多难订你知不知道——”
还没数落完啊?
她撑着头哀叹。“噢,原来今天情人节。”
“还敢讲,都怪你不争气,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姑婆的叨念,她一句也没听进耳,把玩着餐巾纸,心思早已远飏——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啊!
不知何时,她专注聆听餐厅中浅浅流泄,那轻柔忧伤的乐曲,荡入她微酸的心扉。
睁开眼我的天空一片星海 还以为这里就是爱你的未来
为什么黑暗之中充满期待 却传来更多沉默的无奈
忘不了爱只剩下手心里的温度 才知道幸福只是短哲的幻影
我走在迷雾花园里 寻找爱走过的记忆
半清醒半迷醉 来去的痕迹
梦醒突然发现 已经不是原来自己
一颗心徒留下 错误的相遇
落花有意流水太无情 有缘相遇擦身又分离
琴声悠悠辗转到天明 最爱的人你在哪里
落花本意流水太无情 最爱的人你在哪里
(错误的相遇 词:施立)
她突兀地站起。“姑婆,我要走了。”
“又想落跑?”才念到半套而己,以前都要念完成套的。
她哀叫。“姑婆,我真的有事,既然他人都走了,那我留下来也没有用嘛,姑婆,拜托啦!”
“去去去!拿你没办法。”
她立刻谢主隆恩,冲出餐厅。
也许有那么一点傻气,但有个地方,她一定得去。
坐公车、转捷运、搭渡轮,她来,赴六年前来不及赴的那场约定。
“秦以雍,我来了。”站在情人桥前,她喃喃自语。
不为了等待,只是一种形式,也许是凭吊,也许是思念,也许是太多大多的因素,她来赴约,在某方面而言,以另一种形式与他交会。
十一点五十分,她赶到了。
她由桥下,沿着阶梯一级一级往上爬,开始念起诗词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她念得认真,踩着长长的阶梯,一阶一阶地拾级而上,抚着纯白的桥身,走往另一头。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七夕、鹊桥,情人相见之夜,情人相逢之处,她的情人呢?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爬上桥中央,仰望天空,最后一句,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
她敲了敲脑袋。“真是的!想不起来了。”
“一个人,喃喃自语些什么?”前头,传来温柔含笑的嗓音,一如每个午夜梦回,萦绕在她心灵深处的眷恋……
她浑身一震,惊愕望去,无法置信出现在眼前的身影。
这回,不是作梦了吧?
“你——”她发现声音哑掉。“一直在这里?”
“每年。”不管他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做什么事情,每年的这一天,他必会赶来,一夜等候。
“你,等很久了?”六年,好漫长的等待啊——
他摇头。“不久。”只要能等到人,都不算久。“我说过,不见不散的。”
因为不见不散,她一定会来。
因为不见不散,他不能走开。
因为不见不散,若是其中一方放弃等待,另一个排除万难而来的人,见不到对方必然会慌张失措。
她眼眶浮起了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感动,好想哭。
“那,你准备好了吗?有些话,六年前来不及告诉你,现在,我要说了哦!”
“说吧!我洗耳恭听。”
她用力吸了口气,鼓足肺活量朝他宣告:“秦以雍,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请你考虑一下,和我交往好吗?”
他笑了,张开双臂。“考虑完毕,所请照准。”
她,飞奔而去,而他,收拢入怀,那一瞬间——对了,她想起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