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卷-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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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凛然起来。
“还不知道,正在追查。”
金城灵沉吟片刻后,说:“我去看看。”
他大步的离开,让令狐清清一愣,赶忙叫住也想离开的金城翩翩,“也带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他的忙。”
金城灵走得很快,金城翩翩和令狐清清则并肩走在后面,距离他始终有几步之遥。
金城翩翩悄声问道:“我们王没有说什么得罪公主的话吧?”
“没有,怎么了?”她以为刚才金城灵和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因而不大敢看她的眼睛。
她微笑着,“我看公主刚才的脸色不大好,以为王说了气到你的话,别看王在外人面前仪表堂堂,其实他很小孩子脾气,有时候也会有点不讲理,若是触怒了公主,公主请不要和他计较。”
令狐清清一笑,“你这个堂姐对他真好,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计较什么,再说我现在是在金城国作客,应该说是我有求于你们金城国,怎么会和他争执呢?”
“公主真是太客气了,金城国虽然国力雄厚,但说到底也是圣朝的附属国,绝对不敢和圣朝争辉,更不敢凌驾于圣朝之上。”
说完,她又皱眉小心翼翼地开口,“若是……宫内的摆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公主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金城国的历代国君都爱好奢靡,什么东西都要最好最贵的,才觉得最气派体面,也许和圣朝相比,是逾越了许多典制。”
“这也没什么。”令狐清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反过来宽慰她,“金城人的脾气,圣皇还会不知道吗?金城矿产丰富,财力雄厚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就好像玉阳沃野千里,稻香连绵,难道只因为它是圣朝的臣属,就不许玉阳的人民吃饱穿暖吗?”
金城翩翩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是我想太多了,没想到公主是个如此宽仁的人。”
“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还有许多要向你请教学习的地方,而又论辈份,我也应该管你叫一声『堂姐』。”
最后一句话,令狐清清说得很轻。但是走在前面的金城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倏然站住,回头笑道:“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呢?说得那么高兴。清清,还没过门就找到闺中好姐妹了?”
她努了个嘴,娇嗔一句,“又乱说话了。”
金城翩翩好奇地问:“王为什么叫你『清清』?”
她急忙掩饰地回答,“哦,那是我的小名。”
“原来你们已经亲昵到开始叫小名了。”金城翩翩捂着嘴笑道,让她很不好意思,同时又有些心惊肉跳。
万一被拆穿身份,眼前这些与她嬉笑怒骂的人会怎样对待她?忐忑不安、惶惑恐惧着,她的心早已如同一团乱麻。
在东宫门的墙角处,早已有人看守在那个包裹前面。
金城灵率先走过去,问道:“是谁发现的?”
一个小兵跑过来,“王,是小人发现的。”
他看着他,“你是东宫门的守军?”
“不是,小人是西宫门的守军。刚刚下岗路过这里,就发现树下有东西,凑过去一看,看到包袱里面有一片白毛直晃眼,小人听说了圣朝公主丢了件白雪狐裘,不敢怠慢,赶快禀报了上头。”
“做得好。”金城灵灿烂地笑,居然还拍了拍那个小兵的肩膀,“本王手下有你这样机灵又聪明的人真是本王之福。”
那个小兵诚惶诚恐地跪下,连声说:“王看得起小人,是小人祖上三世修德,不敢再受王的赞词了。”
“不用客气,你立了大功,本王要重重地赏你。”他一伸手抓起地上的包袱打开,递到令狐清清面前,问:“公主,这可是你丢的那件白雪狐裘?”
“的确是。”白雪狐裘天下独一无二,她只要看一眼就认出真伪。
他大笑道:“太好了,本王的冤屈总算可以洗脱了。”
“王,可是还不知道到底凶手是谁?盗衣的人又是谁呢?”她提醒道。
金城灵却不以为意,“衣服都找到了,那些事情不算重要,我总算可以给公主一个交代,至于凶手,公主不用着急,衣服既然可以自己冒出来,凶手也会自己冒出来的。”
这是什么话?令狐清清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还要再说时,却被金城翩翩拉了一把,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
这让她很不悦,只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休息了,”丢下在场众人,急匆匆地往回走。
金城翩翩追过来,俏声说:“公主千万别生气,王就是这样小孩子脾气,做事莽撞武断,并没有坏心。”
“一条人命,一件大案,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她有些激动地反驳,“身为王者,怎么可以用『莽撞武断』来掩饰自己的幼稚无能?”
她再次丢下金城翩翩,恨恨地跑回东宫。
“这件事您以为如何?”金城灵慢慢地剥着莲子,对金城婆婆问道:“我这么处理,是不是很招人讨厌?”
金城婆婆笑道:“是很让公主讨厌,不过对于你的敌人来说,你这么做的确可以消磨他们对你的戒备。怎么样?你现在知道敌人是谁了吗?”
“还不知道。不过,很明显那个小兵有问题。”他的眼中有一抹精光闪过。
“哦?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明明是西宫门的守军,从西宫门回军营最方便的路线是一直向南,而不是向东,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东宫门,而墙角那个地方异常的偏僻,周围都是树木掩映,如果不是刻意去看,谁会看到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包裹?”
“既然你有这么多的怀疑,为什么当时不问他?”
“哈,我若问他,他肯说吗?或者再编造一些骗我的谎话,反而打草惊蛇。”
金城婆婆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值得表扬,你比起以前显得成熟许多。”
“那还不是奶奶调教有方?”金城灵得意地挑起眉头。“不过……”声音一沉,“清清很不高兴的样子。”
“清清?”金城婆婆不知道他在说谁。
“哦,就是公主的小名。”
“咦?她的小名是叫清清吗?”她皱着眉想,“我明明记得她娘给她取的小名是『婴姬』。”
“婴姬?”他眉心一抖,“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据说是她母亲的一个好朋友的名字,因为朋友早亡,她母亲很伤心,所以就给令狐媚取了这个名字当作小名,以示对故友的怀念之情。”
金城灵陡然站起,她问道:“你去哪里?”
蹙紧的眉头展开,他调皮地一笑,“出去走走,您先忙您的。”
见他弯腰抄起桌子上满满一盘的莲子,她又叫道:“哎!那是你给我剥的莲子!”
他挤挤眼睛。“老人家牙口不好,还是少吃些硬的东西,莲子又苦,不适合您的口味。”说完便举步离去。
看着孙子远去的背影,她无奈地苦笑摇头,“孙子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就眼中留不住奶奶,果然是美色乱心。”
然而,那个值得怀疑的公主其实又有什么美色可言呢?为什么向来眼高于顶的孙子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就是缘份吧?但这份缘份到底是情缘,还是孽缘?谁能猜得出?
令狐清清气鼓鼓地将饭碗重重地摔在桌上,“我吃不下!”
一下子,屋中立即跪倒一大片金城国的宫女,连声讨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是公主身份,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她急忙弯下身扶起最前面的人,柔声说:“不怪你们,是我的胃口不好,饭菜其实很好吃,不过……”她叹口气,“还是先撤下去吧!”
一群人静静地撤下饭菜,令狐清清又忙说:“这么多的菜肴千万不要浪费了,麻烦请转送给西宫门的守军。今天他们那里有人帮我找到白雪狐裘,这些饭菜就当是谢礼吧。”
等那些人离开,默默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奴婢可以进来吗?”
令狐清清噗哧一笑,拉过她来,“鬼丫头,干么装得这么战战兢兢。”
“不是装的,是真的害伯。”默默抚摸着胸口,声如蚋语,“你现在越来越有公主的架式了,刚才那些人全部跪倒的样子好壮观。”
“别取笑我了,你知道我装公主装得有多辛苦。”令狐清清咳声叹道:“要不是走投无路,打死我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路。”
“但是他们都认定你是公主,可见我们那时候没有提错人,这么多的奴婢中,只有清清姐你的气质学识最能震得住场,那时候在圣朝,公主都常夸你是她的老师呢!”
“我哪有那个福气做公主的老师。”令狐清清慨叹道:“我要是真能做个好老师,也不会让公主逃跑了。”
“公主做事向来随性而为,丞相都管不了,更何况我们这些下人了。”默默审视着她的表情,“不过你今天生气不会是因为公主的压力吧?还是因为白雪狐裘?或是为了别的?”
“那个金城灵啊,说起来真是气人!”她说到激动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扬高了一些,“答应我要查出凶手,结果找到狐裘之后,就不把找凶手的事情当回事了,居然敷衍我说衣服既然可以自己冒出来,凶手也会自己冒出来的,你听听,这是什么混帐鬼话?”
“是挺混帐的。”默默同仇敌忾地握着拳头,“这么混帐的人,如果公主真的嫁给他,也会被活活气死。”
“现在我有点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逃了。”她又一阵叹气,“十之八九是她先卜了一卦,算出这个男人根本是草包一个,因为不甘心嫁给这么一个无能的人,所以才选择逃跑。”
“那,清清你怎么办?”默默十分担心,“要不然我们也赶快找藉口溜走吧!万一真的开始谈婚论嫁,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是丞相最后的来信是让我们留在此处,稍安勿躁。”令狐清清咬着唇,也是头疼不已。
“王来了。”令狐族的人在门外悄声禀报,提醒她们。
令狐清清心中还在生气,就站在那里昂着头盯着门口,默默本来就有点害怕金城灵,于是赶快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金城灵这一次来没有前呼后拥的带一大群随从,而是一人独自前来的。他的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笑嘻嘻地问:“听说你胃口不好,连晚饭都没吃?”
“我吃不下。”她冷冷地说。
“那正好,我给你带了一些莲子来,是刚从荷花池中采上来的,我剥了一下午才剥了这一盘,连奶奶要我都没有给她吃,全部拿过来了。”
“多谢你的好意。”令狐清清还是没有半点笑容。
但他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不高兴,仍十分热络地拉过椅子,迳自坐下来招呼着,“快来吃啊,很鲜嫩的。”
“我吃不下。”她还是固执地只说那句话。
“还为了白天的事情生我的气?”他漂亮的眼角飞扬,“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
她真的生气了,脱口问道:“是我小心眼,还是你的心中只有你自己,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或许从一开始,你对一个臣子的生死就没有当回事,找到狐裘你以为就可以结案了是吗?你以这样的方法治国,永远不会做一个好王!”
“好大的帽子。”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用这么大的帽子华丽地扣在我头上,就是想说我很昏庸无能,是不是?”
“哼!”
“那好,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些东西。”他突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更不顾虑她的怪癖,强行把她拉出东宫。
“哎,公主!”默默想追过去阻拦,奈何金城灵一个眼神丢过来就吓得她不敢说话,她只好在心中祈祷:清清姐,你自求多福吧!
第五章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的手腕几乎都被他捏红了,怒气涨满了小小的脸庞。
金城灵抬手往她嘴里塞了一个东西,说了句,“闭嘴!”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令狐清清一怔。这是什么?本能地用牙咬了一下,有点香甜,有点脆,竟然是个莲子!
“敬莲不吃吃罚莲。”他轻笑道:“味道如何?”
香甜的滋味还留在齿尖,莲子肉已经被她悄悄地吞咽进了肚子里,因为没有吃晚饭,其实肚子早就饿了,小小的莲子居然平息了不少怒气,还诱发了肚子里的馋虫,最让她觉得丢脸的是,肚子很不争气地在这时候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被他戏谑的眼神看了个通透。“不吃饭的滋味不好受吧?何必要和自己的肠胃过不去?”
他居然和她讲起道理来了,“一个人,可以对不起自己的朋友,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肠胃。因为朋友会背叛你,肠胃却要跟你一辈子,这是我奶奶教我的。”
开始听他的话还让令狐清清的心头有几分暖意,但是后面的话又触怒了她,“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吗?随时都可以对不起他们、背叛他们?”
金城灵神色一整,吐出几个字,“我从没有朋友。”
“嗯?”
“对我来说,我不需要朋友,也不能有朋友。”他的神情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落寞,“我以为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感受。”
“我?我怎么会明白?”他一用那样正经的眼神看她,她的心就更乱。
“不明白吗?身在高处,总会有许多人在暗处偷窥着你,算计着你,惦记着你所拥有的一切,恨不得把你从高处推下去,看你跌得粉身碎骨而开心。”
他的话让她愣住,“是吗?”
“难道不是?”他深深地看着她,“难道圣朝的皇族总是一片和谐、皆大欢喜?”
“也不是。”她垂下眼睑。其实他的话她并不是不懂,只是总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是他现在所表现的那样一本正经,心机深沉。
来到金城国之后,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直到出了白雪狐裘丢失,内侍官被害的事件之后,她才意识到在任何的王宫之中都不会有安逸的生活。
但是,也许是因为金城灵灿烂的微笑和戏谑的眼神让她过于放松,她以为那些阴谋诡计都只是针对她而来,与他无关。
其实,身在王权之中,谁能逃脱命运的捉弄与算计?
令狐清清低着头,被他带到某处宫门口,一抬头才看到门上写的字——逍遥居。
“这是哪里?”她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宫女和侍卫,非常的安静。
“这是我的寝宫。”金城灵把她拉进宫门,她却花容变色地惊呼,“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放心,不是对你图谋不轨。”他别有深意地扫了遍她的身体,“在没有成亲之前,我对公主没有下手的欲望。”
她又气又羞,终于忍不住抬脚踢向他的膝盖,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非常灵敏,闪身一躲,避开了。
“想让你未来的丈夫成为残疾吗?”“他笑着推开宫门,”请进吧!“
宫内点着几盏灯,虽然没有人,但是灯光温暖,一派宁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
“真可惜,好大的一盘莲子都没有拿过来,那可是我一粒一粒亲手给你剥的。”
“谁知道你是要剥给谁,不要一到理亏的时候就来献殷勤。”令狐清清白了他一眼。
金城灵大喊冤枉,“怎么是献殷勤?我又哪里理亏了?”
“没有吗?”她瞪着他。
他一笑,“知道你在为这件事情生气,所以我带你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奇特的。”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很奇怪,这里并没有其他宫殿那样的金碧辉煌,相当简朴清雅的装饰,空荡的殿内只有一张宽大的桌案和一把椅子最引人注目。
桌案上叠着厚厚的卷宗,看得出来全是全国各地送来的文件和奏章。
“这些东西有什么奇特的,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嘟起嘴。
金城灵深深笑道:“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些。你以为,我是怎么当上这个金城王的?”
“怎么当上的?”她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父传子袭,难道不是吗?”
“是,这个解释当然可以,不过你知道我父王有几个孩子吗?”
令狐清清回忆着自己掌握的资料,“三男两女。”
“没错。看来我未来的亲亲老婆大人,对未来的老公我非常的了解。”
他油嘴滑舌的赞许让她心头微紧,过多的言词有时候会让自己暴露出不必要的马脚,她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但是他显然不愿意结束这一连串的问题,继续发问:“既然是三男两女,为什么父王会把王位传给我?你知道我那几个兄弟姐妹又跑去哪里了?”
她怔怔地想,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曾经听过关于金城国的古老传闻——在金城国,不允许有威胁王位继承人的任何人存在,一旦有王子登上王位,其他的王子或公主都将被贬为庶民,发往边关开采金矿,永远不许回都城。
但是……她困惑地看着金城灵,这个总是笑得很开心,眼睛很清澈,会和她戏谑打闹的男人,真的会遵从这个古老的传闻,对自己的手足做出那么冷酷残忍的事情吗?
“看来你也听过那个传闻。”金城灵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清清啊,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你也相信我会那么无情地把自己的兄弟姐妹赶走,罚他们做苦力吗?”
他笑得这样坦荡轻松,让她紧绷的心稍稍缓解一些,于是开口问:“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都死了。”他耸耸肩,完全不在意这句话带给令狐清清多大的震撼。
“死了?”
“是啊,我命犯天煞星,所有在我身边的人几乎都能被我克死。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最后只剩下了奶奶。”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始终在笑,但是烛光映进他的眼里,她看到他的眼中有着深刻难掩的寂寞。
原来,他并非无心无知无感,只是不愿意轻易表达。
“这么多年,很孤独吧?”她轻声说。
金城灵忽然哈哈一笑,“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我,你应该吓得惊惶失措地逃跑,因为如果你真的嫁给我,说不定也会被我克死。”
“又胡说了。”令狐清清嗔骂一句。不知为何,他笑得越开心,她的心里越是觉得酸楚。“我才不会逃跑。”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她并没有以前的恐惧和谨慎,反而觉得心头轻松许多,好像说出这句话解开了她心头的一个结。
他的黑眸陡然亮了起来,反问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