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直以来,少爷不也用这般心情在成全她么?今日换了他,也愿成全。
啜泣声一顿,她沈默了——垂下手,无声落泪。
陆祈君不知在身后伫立多久,直到她回身,目光与他相接,他这才缓步上前,伸了手将她扶起。
“哥哥……”她心慌意乱,唤了声。
将手交给他的瞬间,她迟疑了,眼神避着他。陆祈君看出来了。
那一刻,最真实的反应,已替她做了决定。
她深恋执着、难以放下的,依然是陆武。
这七个月的夫妻生活,恍如梦境,瞬间成了泡影,好不真实。
他不露情绪,以浅笑掩去悲哀。“走吧,回家去。”
扶住她,她迟迟迈不开步伐,频频回顾,于是他顿了顿,回眸补上一句。“你也回来,陆武。”
福爷爷快掀了书斋屋顶。
“啥?他们此时在一起?那你还在这做啥……叙旧?!都嫁人了还叙啥旧情……少爷,君子不是那样当的……”
福爷爷吼声极响,平日老说不晓得能不能看见小小少爷出世,如今看来,那浑厚有力的吼人力道,应是不成问题……
他东一句、西一句听不完整,静静地、静静地、看不出情绪地坐着,恍恍惚惚随人吼去。
“去!现在立刻给我过去,盯好他们俩!”被硬生生推了出来,连想找个安静之处栖身都没法儿,他叹了口气,只得回房。
福爷爷说的,他不是不懂,只是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怎么阻挡都还是会飞去,他何苦?
若是这七个月的恩爱,犹不及她与陆武的一段情,他陆祈君夫复何言?
轻巧地推门而入,她已归来,静静躺在属于她的内侧床位,仍是留了他一方床位。
他脱了靴上榻,知她并未睡去,他躺下,睁着眼自言般地开口。
“前两日收到济南府衙公文,一年前那下药毒害运送药材的武师、带着鉅款而逃的管事,教人擒往府衙结案,追回了鉅款,我本欲这两日便动身前往了解案情。知道那管事所招供词为何吗?他说,一切皆是主人指使,主谋非他。很合理,不是吗?那能阻止你与陆武成亲,并得到你,我要这么做并不意外。盼儿,你怎么想?”平平静静,仿佛不是说着自己的事,这些事,她早晚要知晓。
背身的她肩头微微颤动,咬唇不发一语。
他苦笑,代她说出口。“你也迷惘了,是不?”
陆武一回来,她便方寸大乱,要说他与陆武在她心中孰重孰轻,明眼人一瞧便知,何用明说?
很悲哀,但他真懂了。
明明同床共枕,却远比成亲前他睡外榻时,还更遥远。她的心,他再也触不着——或许,他从来不曾触着过,所谓白首盟约,只是幻梦一场。
那一夜,他与她,谁也不曾睡去,背着身,各怀心思。她一夜垂泪,他一夜愁思,各自无眠,辗转至天明。
第九章
天一亮,他没对她多言,便与陆武动身前往济南府衙交代案情。
由于管事纯属片面之言,提不出任何事由证明由他主使,又是罪犯之身,因而以纯属脱罪之言结案,判了刑。
“凶手未擒,无颜回陆家。”这是陆武,对他的解释。
擒了管事,追回失去的货款,才能不负他的信任与交托。
“你出事未过百日,盼儿便与我成亲,你心底不曾怨过她寡情吗?”他问。
“不。”小姐并非寡情之人,她会这么做有她的道理,他尊重她的选择。知晓她有了好归宿,他虽心痛,也才能全心缉凶,不去牵挂她。
“盼儿没负你。”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腹中孩儿,是我酒醉误事,她心里头还牵挂着你。”他知、她知、所有人皆知,那又何必再自欺?
陆武愕然,不解他突说此言是何用意。
“不懂吗?”他涩然一笑。“若你们俩心意仍是不变,带她走吧!”
“少爷!”陆武大惊。“这不可以——”他虽不如少爷读的书多,气蕴、学识都比不上,不过武师粗人一个,但为人的道理他还懂,这事说不过去!
“不要跟我讲仁义道德,我从来只问,盼儿要谁?若她要的是你,我无话可说。一直以来,我们都做着一样的事,要盼儿快乐,与你在一起,才是盼儿心之所归。”说穿了,他不是让,更不是成全陆武,他成全的是盼儿的快乐,他是败给了盼儿。
陆武哑然无言。
回府后三日,一天忙完回到房里头,她靠在床头打盹。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好——
他放轻脚步,拎了披风覆住她,轻轻将她移入怀中让她好睡些,指腹划去她眼下湿意。睡梦中亦垂泪,他教她很为难吧?
盼儿被惊动,醒来,连忙坐直身子,心慌地避了开来。
陆祈君定定凝视她。
怀孕让她变得嗜睡,这些动作他时时在做,也做得好顺手了,她从未避开过他,从未——如此慌乱。
打陆武回来后,她便避了他至今,如此明显,他岂会不知?
“盼儿,我有话同你说。”
“要、要说什么?”
“你——”他深吸了口气,无法当着她的面说出,于是起身,踱往窗边。人背着她、心也背着,不去瞧她,才能麻木地将话出口。“你跟陆武去吧,那幢宅子——为你和陆武新婚备上的,还留着,或者你们要离开,总之去了哪儿都行,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身后乒乒乓乓一阵杂乱声响,他不晓得她摔落了什么,忍住不回头。
“哥、哥哥,你在说什么!”她惊疑不定,深怕是自个儿听错了。
“你还放不下陆武,不是吗?”他只是代她说出心里话,有何好意外。
“可、可我已经……已经嫁了你呀!”怎么能跟武哥走?走了,他又怎么办?
他自袖内取出一纸书文,放在一旁。“这是和离书。你不是被休,没犯七出,咱们是心意难合,情不相投,就此和离,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心意难合,情不相投,就此和离。
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一字、一句,在她心底回绕,纸上墨痕是他亲笔迹,他对她写下和离书……
“为、为什么……”微颤的手拿不住绢纸,泪水慌然跌落。“哥哥不要我了吗?”为何不要?她不懂,她想不通……
“是不能再要,也不敢再要。”他回身,对上她惊惶带泪的眸子,讶异自己竟能如此平静,麻木得一丝痛觉也无。“盼儿,你爱我吗?”
她愕然,张着嘴,怎么也答不出来。
她爱不爱他?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不过就这么一句,你便答不出来了。世上有哪一对夫妻,连心意相属都做不到?所以够了,盼儿,咱们这段婚姻,始终太强求,苦苦撑着,为难你也难为我,我放你自由。”
“可是……”脑子空白一片,他的一字一句,她都无法反驳,可她总知道,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不想这样。“哥哥,我不要走!不要、不要赶我——”
“盼儿!”他扬声一喊,阻断她的泣求。“我累了!”
她怔怔然凝视他。哥哥从未对她这么凶,用如此不耐烦的口气对她说话,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被他强硬斥离、遗弃——
“就这一声哥哥,便足以让我寒心。你没发现吗?陆武回来后,你再也不曾喊上一句夫君。”他低低地笑,笑得讽刺。“我等你多久?我盼你多久?换来的是什么?一再的失望与伤心,你以为我能承受多少?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看着我、爱着我的妻子,我不想要。”
所以、所以呢?他付出太多,她总是回应得太少、太慢,他生气了?
他说——他累了。
他累了,他要收回,再也不愿包容、不愿爱她、不愿总是付出太多,得到太少
他说她伤了他,让他失望……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不晓得,她伤他那么重……
“不要道歉。去找陆武,他很爱你,不会在意孩子的事,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会去寻个能全心看着我的女子,娶她,度过一生。所以,你不必亏欠,放过你也放过我——”
她走……才是放了他,不再教他难受痛苦吗?
若是这样,她懂了。
“好……”她哽咽,泪水落得太急、太汹涌,都要瞧不清他了。她懊恼地胡乱拭泪,想好好对他说几句话都办不到。
“不要哭,盼儿。往后,你会幸福的。”他伸了手,为她拭泪,最后一回,眷眷恋恋,不舍得松手,掌心捧住泪颊,收了手,将她密密拥抱。
最后一回,这是她最后一回在他怀中——
往后,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欢喜愁郁,再也不由他收纳,不容他共享——
陆武的归来,在陆家掀起不小的震荡,尤其陆祈君的决定,大伙儿虽不苟同,可他自己都甘心放手,旁人又有何置喙余地?
陆盼君离去那一日,岁儿哭红了眼,死死抱着不让她走,偏偏千盼万盼,该留的人就是不出现。
他刻意避开了,不教她走得牵挂,要岁儿交给她的包袱里头,竟放着大笔店铺子产权证明。
“这——岁儿,哥哥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有。他说,这是陆家后来发展的药材生意,还有米行什么的,一直都是你在打理的,所以他以哥哥的身分,给你添了当嫁妆。”
好大一笔的嫁妆,她三辈子也用不完啊!
“这太贵重,我不能收!”她拎了裙摆,回身便要去找他。
“甭找了,他一大清早就出府去了。”陆君遥叹息回道。也不晓得儿子在躲些什么,真那么大方洒脱,为何连笑着与她分离都做不到?
陆盼君闻言,又往外头奔。她一间间店铺子找,总会让她找着的——
陆君遥看在眼底,满怀无奈,又满心困惑。
盼儿,心底真没有祈儿吗?
若没有,怎会旁人给了个借口,便迫不及待寻人去?她分明走得极不舍,放不开祈儿。
她找了米行、找了茶楼、找了数家店铺子,都没有。
哥哥,你去了哪儿——
站在大街上,她满心惶然。
“小姐……”陆武不放心地追随,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少爷错了,属于他与小姐的那一段情,早已过去,这段婚姻在她心中刻划的痕迹,不若他们以为的浅。
小姐重情,少爷全心全意的呵护珍宠,她又怎会麻木无觉,水过无痕呢?他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她心底堆叠成了眷恋,却连自己都不知晓,她早已深恋上那个男人——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疾驶,她回神想避已来不及,车身与她擦撞而过,将她撞倒地面,漫天袭来的巨大痛楚瞬间将她席卷。
“小姐!”陆武神色遽变,上前搀扶。
“痛、好痛,哥哥……”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的呼唤,是心头惦念着的那名儿,总是在她无助、伤心时,默默护着,无论她知不知晓。
那年大雪纷飞,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娃,从此与他命运紧密相连。
纯真无忧的年岁,她哭,他皱着眉头;她笑,他舒心展颜,长伴身侧的那人,总是为着她的喜怒而牵动心绪。
添了年岁,添了新愁,不再稚嫩无知的两人,改变了相依相惜的情感。他不再瞧着她的悲喜,斥离她、厌烦她。有一回瞧见他对铺子里的女掌柜温言细语,有时失神瞧着那人,她心扉针扎般的痛,说不出来。
她哭着远离了他,走向另一名男子怀里。
后来,才发现,那女掌柜眼眉神韵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年又一年回顾,桩桩件件,他做的一切,哪一回不是为了她?要真厌烦了等待回应的日子,这七个月的婚姻中,不会掏心掏肺待她好,这一生他总在为她而等待,蹉跎岁月,她不懂时他都不曾丝毫怨怪,又怎会在她看见了他时,计较她付出太少?
他若做了什么,唯一的理由也只是能让她更好,让她不带愧疚地走。
笨哥哥……
他又做笨事,委屈自己了。
恍恍惚惚中,那深镂心臆的名儿,她从无一刻如此时般看得分分明明。
“祈……君……”
将她送回陆府,请来稳婆,却始终不见陆祈君人影。
“少爷呢?小姐在盼他。”一路上,她冷汗直冒,面色惨白,无意识地落着泪,嘴上喃喃唤着的那个名字,没有停过——
祈君。
原来,小姐如此深爱他。
“差人去找了——”话尾甫落,房门被仓促撞开,陆祈君行色匆匆地奔来,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沈着。
“盼儿!”她看起来好痛苦——轻抚失了血色的苍白脸容,拭了一手的冷汗。他急问稳婆。“现在情况怎么样?”
稳婆忙清场,将人全赶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烧热水、备上干净的巾子。
“君……祈……君……”喃唤声弱如游丝,他听见了,迎上她着慌探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儿,我在。”
稳婆看了一眼,没再赶人。
一个时辰过去,她气息愈来愈弱,孩子怎么也生不出来,稳婆都急得满身汗了。
干净的水一盆盆端来,又染红了端出去,她从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后来,连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她神志一点一滴流失,脉息渐弱,他急喊:“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稳婆为难地瞧了他一眼。“陆公子,我晓得这是陆家长孙,意义重大,您——得做个取舍。”否则再下去,两个都保不住。
陆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舍什么!保住母亲便是!”这种事还用为难吗?
“那……我懂了。”稳婆立即要人熬来药汁。“喂她喝了。”
陆祈君没有犹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里喂。
“不要——”抓住一丝清明神智,听见他与稳婆的话,她知晓这药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听话,盼儿。孩子没了——”他一顿,忍痛接续:“往后你和陆武还会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摇头,泪花纷坠。“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见她如此抵了命执着要保住他的孩子,陆祈君心头痛不堪言。
“别任性,盼儿!”他一咬牙,张口含了药汁,俯身贴上她的嘴,强灌汤药。
“唔——”她紧闭着,不肯喝。用力别开头,使尽了力将药碗一翻。
“陆盼君!”他气吼,又恼又急。“你非得惹我生气吗?”
“你……走开……”她伤心泣喃,好怨他铁石心肠,赌气指控。“你……不要我了……不要我……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为何……他总能如此冷静?难道他一点点都不会舍不得吗?
她哭得惨惨切切,神志游离,浑身都是撕扯般的剧痛,却仍记得他对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哭着泣求。“我不要……和离,你……不爱我喊哥哥,我不喊……以后都不喊了……别赶我走……别……不要我……”
“你这笨蛋!你以为这世上没了陆盼君,我真能独活吗?”他心痛难言,逼出了真心。“你以为我真舍得不要你?若不是为了让你拥有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我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盼儿,我可以接受失去你,也可以接受你不爱我,只要你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笑着、快乐着,我可以身边没有陆盼君……”
他哑了声,泪水跌落,一颗颗落在她颊畔。“可我不能接受,这世上没了陆盼君……一直以来,总以你的情绪为依归,世上有你,才懂方向……”
没了她,他会茫然得不知如何度过往后人生,不知还能为谁而活……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原来,他爱她如此痴狂。
她闭上眼,默默落泪,为他心痛。
“所以盼儿,算我求你好吗?把药喝了。”他端来第二碗刚熬好的药汁,含了倾身渡入她口中。
泪,不曾断过。她启唇,饮下了药汁。因为懂得,她身上有他的冀盼,他的人生……
她,不能死。
孩子没了。
盼儿小产,病了一场,虚弱地卧床调养。
七月夫妻,宛如梦境一场,醒来,什么也不留。
也好。
他亲手葬了那已然成形的血胎,笑着落泪。与她之间的最后一丁点血脉牵系都断了,断得干净俐落,她更能无罣无碍地追寻她的幸福——
在能够下床走动时,陆盼君不顾旁人阻止,撑着虚弱的身子,坚持前往陆氏祠堂。
岁儿说,哥哥这几个夜里,都躲在祠堂里,亲手刻着他孩子的牌位。
她站在祠堂外,他没发觉,一笔、一划、深重地刻镂,神情空茫而忧伤,刀锋划伤了指腹,他浑然未觉,和着血,流着泪,刻着。
陆氏子孙
敬萱之牌位
父
陆祈君
母
陆盼君立
抛下刻刀,他捧着牌位,无声痛哭。
他不是不在乎这孩子,只是在她的性命之前,他不得不舍,亲自喂下汤药,亲手结束孩子的生命,他所承受的痛,比谁都要深重。
做了选择的不是她,痛与罪他先了一步承受下来,在她醒来之前,一切已然结束,可亲手接过自己绝了生息的孩子,看着成形的血胎,他又该是何等心情?
难怪,他每夜无法成眠,呆坐祠堂伴着孩子到天明。
来到他身边,掌心轻搭上他颤动的肩,他仰首,来不及掩饰的泪滴落她掌心,他狼狈欲避,她不让,扳回他,紧紧搂着,收容他的泪、他的恸。
这是头一回,他从不在她面前落泪,再多的苦总藏着,不教她知晓。
“是男孩儿?叫敬萱吗?”
“是……”嗄哑的嗓子应道。
敬萱。
纵使无缘来世上一遭,仍要孩儿谨记椿萱,莫怨爹娘。
他周身散了一地的婴孩用品,全是她一针一线备上的,一旁火盆烧着,余烬未熄。
她默默拿起婴孩肚兜,往火盆子里堆,一岁衣物、两岁、三岁……两人一同烧尽了足七岁的衣物小鞋。
她问:“这样,应该够了吧?”一直到七岁,都不怕萱儿在那里冷着、没衣裳穿。
“是够了。”她准备了很多,萱儿看见,会开心的。
“那,咱们回房去了,好不好?”她不愿将他一人独留于此,孤单承受失子之恸。
他起身,扶了身子犹虚的她回房,躺下安歇后便要离去。
“你去哪?”纤指牢扣他手腕,没放。“你的床、你的枕在这,空着。”
他没争辩,依言躺下。
他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