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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声鹤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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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彭抬眼以既惊喜又庄严的目光看她。他慢慢地说:“你从没问过我。佛教徒是不到处传教的,求真理和求解脱的欲望必须发自个人的内心。一个人若准备好了,他将悟出道理来。我想你是太年轻了,不容易了解。”
  “我现在就在问你。”
  “但是你在恋爱之中,”他笑着说,“不需急的。智慧要靠自己努力获致。我提到过每个人心中的慧心。佛经云:‘一念为人,一念成佛。’高度的智慧永远在我们心里;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可能失去,时间一到,自然会有‘顿悟’发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不适合去了解佛理?我读到的东西几乎全都懂呢。”
  “问题并不在此,宗教和学问是无关的,那是一种内在的经验。所以《六祖坛经》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种较高的智慧就是禅那。”
  “禅那是什么?”
  “是一种直观的智慧,较知识与学问更为高超。佛心以知性和同情为基础,完全看个人的宗教禀赋决定,有些人永远看不出慧光。正如佛经所说的:激情像密云遮日,除非大风吹来,不见一丝光线。”
  “佛经里只有这些怪名词我看不懂。如果你肯加以解释,我会了解的。”
  老彭又笑了,“别急,丹妮。我可以教你这些名词,解释它们的意思,但是你不会了解的。有些人以为读经就能获得智慧,有些人以为宗教仪式就能获得积业,大多数的和尚也都这么做,这一切都是愚蠢的。六祖几乎是文盲,在一座庙里的厨房里打杂。就是这种更高的智慧使他成为佛教禅宗的祖师。他用人类自身来教导‘顿悟’,抛开了经典、教仪和神像。”
  “你不在庙里拜佛,你是禅宗信徒吗?”
  “我自个也不知道……当你初抵时,看来又病又愁,因为你正生着博雅的气。嗔怒是掩盖佛心的‘三毒’之一。后来我观察你,发现你自己已逐渐适应了,你重获得安宁。为什么?因为你已忘却你身体中所产生的怒火,你逐渐对慈善工作感到兴趣。现在这种觉醒是积业和智慧的果实,积业又能引发智慧。”
  “如果我悟了道能嫁给博雅吗?”
  “为什么不能?自由人的行为是根据他的悟道来的。”
  “爱不是罪恶吧?”
  “那是‘业’的一部分。一个人的命运是依他过去和现在的行为作决定。”
  “但是你愿教我吗?”丹妮热切地说。
  老彭注视她眼中的神采说:“我愿意。”
  “我们走吧,”丹妮站起身说,“趁着现在来到这儿,我还得去修表呢。”
  “怎么弄坏的?”
  “昨天跌跤的时候。”丹妮微感脸红说。“回到家以后,我发现膝盖也青肿了。”
  “这就是佛家所谓的‘惑’。”老彭说。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种因高兴而感难为情的脸红,他们走出了饭馆。
  第十五章
  老彭和丹妮走出饭店才几秒钟,就听到敌机来空袭的警报。正月里汉口挨炸了三四回,武昌也被炸过一次。至今为止敌机仍以机场和铁工厂为目标。由于没有防空洞,大家都照常留在家中,谁也没有去处可避难。少数人躲到乡间,但是炸弹既会落在街上,当然也会落在那儿。
  “我们该继续走,还是回头?”丹妮问。
  “照你的意思。”
  “我们得发出这份电报。”
  “那就快一点。我们可不想困在河中央。”
  他们走了十分钟才到渡口,只费了十分钟过江。一大堆人在街上匆忙挤来挤去,找地方安身。很多人站在甬道和凉台上看天空。父母们赶忙叫街上玩耍的孩童回家去。每一个人面色都很紧张。汉口人与大多数难民对空中来的谋杀都不陌生。
  这一种空中公敌似乎突然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前线,使大家对于下游数百里外的战争感觉很接近。
  老彭和丹妮坐着黄包车,赶抵堤防后街的电报局,这时候天空尽是嗡嗡声,像远处一大堆卡车正待发动似的。他们走进去,嗡嗡声加大了,连续不断,如饥饿的野兽面对眼前的猎物,愈飞愈近,声势逐渐增强。有人说一共有四五十架大飞机,分成两批。飞机离城市尚有几里的当儿,在等待炸弹爆炸声。除了飞机声,还有高射炮的射击声,几乎把机声淹没了。随后炸弹一个接一个爆炸,地在脚下摇摇晃晃的。“很近!”有人大叫说。另一群飞机又来了。远处有更多炸弹的回声。然后声音渐远渐弱。丹妮觉得心中减去了一块重担。
  大家都冲出来仰看天空,痛骂日本人,仿佛骂一个在逃的小偷似的。
  电报局里的职员慢慢地从地下室走回来。丹妮等着发电报,听到救火车当当响,连忙冲出去看个究竟。有人说跑马场挨了炸弹,一部分房屋被炸毁了。
  电报是用老彭的名义发出的,说信已收到,丹妮平安,两个人问他好。不久警报解除了,大家都来到街上。
  “你要看蒋夫人吗?她也许会在爆炸现场出现。”老彭说。
  丹妮立刻同意了。他们把信寄走,又到附近一家店铺去修表,然后叫车到跑马场。那个方向火焰冲天,救护车在街上穿梭。他们站在一大群人聚集处,有二三十间贫民房子着火了。穿着制服的小队正与吞噬房屋的火焰搏斗。日本人投了不少炸弹,但是大部分落在跑马场和田地间。救难队、护士和另外穿着帅气制服的女孩子正在帮忙维持秩序,照顾伤患。大家自倒塌的房屋内拖出受难者,有些人遭烧伤,有些人已经死了。
  附近有几个贫妇在号啕大哭,坐在地上,死者就躺在她们身边,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不再痛苦亦不再悲伤了。丹妮不禁陪老彭走向伤患的灾民上卡车的地方,到处乱哄哄的。有些妇女要人抬着走,有些人坚持要带她们抢救下来的东西。家园未成废墟者四处挖寻他们的家具,从废墟中拖出皮箱和抽屉来。
  “那就是蒋夫人。”老彭低声说。
  由人潮的隙缝中,丹妮看到了蒋介石夫人。她穿一件蓝色短毛衣和一件黑旗袍。毛衣袖子卷得很高,正忙着同穿制服的女孩子说话,用手势指挥她们工作。她看看受灾现场,眉毛不禁往下垂。好奇的群众特地来看火灾,也来看第一夫人。
  丹妮站着看女孩子们工作。单是看看蒋夫人,看看大家彼此互助,仿佛灾民的悲剧就是自己的一般似的,她就觉得好感动。在全国大难中,个人的界限完全消失了。灾难中自有美感,就连大屠杀的现场也有一些启发丹妮灵性的东西。她想找一位女孩子来谈,但是她们都很忙,她想说的又只是一些傻话,于是她静静地在旁看她们招呼孤儿和灾民,把她们送上卡车。
  “想想蒋主席夫人居然亲自照顾我们这些平民,”一个农夫带着怀疑的笑容说,“嗬!有这样的政府,谁不愿打下去?”
  “现代妇女还不错。”另一个路人笑笑说。
  丹妮为中国现代妇女而骄傲,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呢。这些穿制服忙于救助伤者,被群众仰慕的女孩正代表她前所不知的现代中国妇女的另一面。
  “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来,我就错过这一幕了。”大家看着蒋夫人的汽车离去,丹妮说。
  他们回到武昌,听说那儿也挨了炸弹,有一条街被炸毁,灾情比汉口还惨,他们一小时以前吃午饭的餐馆全炸毁了,许多吃午饭的客人都被炸死。丹妮打了一个冷颤,知道他们躲得好险。如果他们来晚些,或者坐在饭店里多谈半小时的佛教,他们说不定也如眼前诸人的命运。
  眼前是最丑陋的死亡面目。两颗炸弹击中这条街,一颗落在戏院后方,弹片摧毁了对面四五家店铺的前半部。火势已经遇阻,幸存者可以回去默默检视家园的残骸,尽量抢救东西。救难队还很忙,在瓦砾中走来走去,挖掘埋在废墟里的灾民。两三个护土正在帮忙,由男童军搬送伤患。
  丹妮看到前面有一大堆死寂的人体。女人的身子奇形怪状,暴露在大家眼前,死者了无知觉,伤者毫不在乎。地上偶尔也会出现缺身的头或腿。附近一棵树上挂着模糊恐怖的碎肉,在阳光下还滴着乌血。死尸堆在戏院里,戏院后的墙已经被炸掉了。尸体愈堆愈多,她发现那些尸体就像屠场的死猪一般晃荡。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哭,旁边有一条缺身的婴儿手臂,手指圆胖,显得很美。另外一间房子里有一个女人屁股被炸掉了半边。榴散弹扯裂了她的裤子,白白的大腿露了出来。她静卧在悲剧的尊严里,根本毫无羞耻可言,只有破衣服使她露出穷相。如今她和任何母生胎养的人物平等了。一股激动的感觉浸入丹妮的意识中。这个女人是谁,竟遭未谋面的人如此作为?
  老彭触摸那女子,她叫出声来。她还活着!
  她的声音如此普通,如此似一般人,深深震撼了丹妮。
  老彭急忙去找护士。一个女孩子来了,满手满身都是血迹。
  “我们必须等一下,”她说,“男童军马上会带担架回来。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
  这位护士头发修得短短的,后面齐平,手上戴了一个戒指。她面容开朗,有些瘦削,牙齿稍稍露出两唇间。瘦长的脸上沾着汗珠。她皱着眉头,似乎对这种大屠杀很熟悉,但每次看到时仍感沮丧。
  “你是不是这个女人的亲戚?”她问老彭。
  “不是。不过有必要我们愿意帮忙。”
  “你是护士吗?”她没有制服,丹妮问她。
  她点点头。
  “我们在洪山有一个小地方,”丹妮说,“我们那边收容了几个难民。我们不是医生,不能带伤者去。不过若有无家的灾民,我们可以供应食物和住所。”
  她们互道姓名。那个女孩子名叫秋蝴,她在中国红十字会工作,是随组织自南京来的。她说话又低又快,有四川口音,不过不难听。尤其她露出的笑容,舒展眉毛的时候更可爱。她身材苗条纤秀,颧骨和嘴巴却显出力量和耐力来。丹妮很好奇,想认识几个同一代受过教育的女子,所以表现得特别诚恳。秋蝴对丹妮也很有兴趣,她忍不住被她又深又黑、长睫毛的利眼,以及她不说话时歪歪唇的动作所吸引。
  那个女人被带走以后,丹妮问她,“你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上去看看我们的地方?”
  秋蝴欣然笑笑,在这种战争时期大家都不太讲究传统的礼节。“不该我当班,我是爆炸后自愿出来帮忙的。”她说。
  他们带秋蝴回家,女人和孩子都跑出来迎接他们,问他们大轰炸的时候人在什么地方。月娥的母亲王大娘说:
  “飞机来得很近。很多人冲到斜坡上去看武昌的大火。我的月娥吓死了,她躺在床上。”
  丹妮发现苹苹不在,每次她由城里回来,苹苹总是第一个出来迎接她。“苹苹怎么啦?”她问道。
  “她随大家跑到树林里去了。不过你还是先去看看玉梅,她一直哭,要找你。”
  老彭,丹妮和秋蝴连忙进去看玉梅。她痛得翻来覆去,大声叫嚷。她抓紧丹妮的双手,脸上一直出汗。“时候到了。”她说。
  丹妮看看秋蝴,她立刻明白了。
  “你能帮忙吗?”
  “可以。我在北平学过接生课。”
  “那真幸运。”丹妮说。
  但是玉梅眼中充满恐惧。
  “如果是鬼子的小孩,把他杀掉。”她一面呻吟一面说。
  “别说傻话。”丹妮说。“我说过这是你丈夫的孩子。”
  老彭走出房间,知道是轰炸的刺激使她产期提前了。丹妮叫秋蝴坐下,同时把玉梅的遭遇说给她听。秋蝴摇摇头:“这种例子很多。”她说。她低声告诉丹妮,有一个尼姑曾经到她的医院,叫医生给她堕胎呢。
  “你们照办啦?”
  “是的。她说我们若不肯,她就去自杀。我们女人受害最深。我们难道不明白体内有一个鬼子的胎儿是什么味道?”
  秋蝴希望玉梅像一般农妇能顺利生产,她要人准备澡盆、毛巾、肥皂和剪刀,还在屋角放了一张大桌子。她写便条请医院提供一套接生设备,丹妮叫金福送去,吩咐他尽快把设备带回来。
  玉梅阵痛暂时缓和了一会儿,丹妮就走到老彭的房间。
  “如果是日本娃娃,彭大叔?”她说。
  “婴儿是看不出来的。除非婴儿某一点特别像她丈夫,才有征兆可找。否则谁分得出来呢?但是人不可能杀生。我们必须加以阻挡。”
  “怎么阻止?”
  “告诉她不可能是日本小孩。”
  “我告诉过她,她也相信了,但是现在她又担心了。”
  “撒个谎吧。总比谋杀好。”
  “撒什么谎?”
  老彭想了一会说:“说日本婴儿全身都是毛,或者任何不会有的现象。”
  丹妮说:“我们还是告诉她,日本婴儿出生时有尾巴,她会相信一切。”
  “或者有十二根手指头。”
  “不,还是说尾巴好。不过如果真是日本婴儿呢?”
  “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她心里必须完全静下来。有时候日本婴儿和中国人根本分不出来。只要她相信是中国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你不介意一个日本小孩?”丹妮困惑地说。
  “我不在乎。”老彭说。“她不能杀那个孩子。毕竟是她自己的骨肉。”
  这时候苹苹的弟弟进来说,他姐姐正在问丹妮为什么不去看她。
  于是丹妮去了,还叫秋蝴一起去。玉梅的阵痛缓和些,金福的母亲暂时在屋里陪她。
  他们叫秋蝴帮忙减轻玉梅的恐惧,秋蝴说:
  “怪事也会发生。当然可能性很小,不过万一她的小孩真长了尾巴呢?我还是说我在北平接过日本娃娃,看见他们生来就长了胸毛,那才不会太吓人。”
  于是丹妮带她去看苹苹。小病人盖着破棉被躺在床上,她父亲站起来迎接她们。
  “观音姐姐,我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你。”这个十岁的孩子说。
  “我很忙。我们到汉口去了,回来又忙着照顾玉梅姐姐。你知不知道她要生小孩了?”
  苹苹的眼睛一亮。
  “这是秋蝴姐姐。她是护士,特地来看你。”丹妮说。
  这孩子面色发红,两颊消瘦,使眼睛显得更黑更大了,秋蝴看见痰盂里面有血丝,房间的光线和空气都不理想。窗台上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插着小女孩亲自摘来的野花。房里只有两张床,秋蝴发现苹苹和她弟弟共睡一张床,一个人睡一端,就说,“你得叫他们分开。小弟弟要和他父亲睡,或者另睡一张床。”
  “观音姐姐,”苹苹笑着说,“炸弹落下来的时候,你怕吗?”
  丹妮把一切告诉她,还说她见到了蒋夫人。苹苹很高兴,想知道蒋夫人穿什么衣裳,做什么事情。
  她们要走了,苹苹谢谢她们来看她,她父亲跟到外面来。
  “我女儿怎么样?”他问护土说。
  “她得了肺病。需要细心的照顾,充分的休息和营养。我会带些药再来看她。”
  做父亲的向她道谢,泪眼模糊,景况很可怜。
  她们回来后,玉梅又开始痛了,但是秋蝴用专家的口吻说,时候还早呢。
  丹妮告诉秋蝴,苹苹的父亲只能替四口之家买三张船票,不得不把她大哥放在原地。
  “惨啊!”秋蝴说。“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也碰到同样的问题。我在红十字会工作,随伤兵一起来的。我们是最后离开的一批,当时日本人离市区只有十二里了。红十字会为伤兵订了一艘船。但是医院里有一千多人,那艘船只容得下四五百人。我们必须决定谁走谁留。我们只能把伤势较轻的带走,让重伤的人听天由命。留下来的人哭得像小孩似的,一直求我们带他们走。他们像小孩般大哭:‘用枪打死我们!给我们毒药!杀掉我们再走,因为日本人一定会杀我们的。’护士都流下泪来了,有些医生也热泪满眶。谁能无动于衷呢?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由床上滚下来,直拉着我,不让我走。‘好姐姐,救救我,救我一命!’他腹部重伤,我知道他连码头都到不了,我知道他绝对活不成,就说我会回来找他。我回来的时候,他快要死了,还躺在地板上,满口鲜血。他张开眼睛,陌生地看看我就断气了。四处都是稻草。我们临走前,医院像猪栏似的,留下来的伤员哭声震天。简直像谋杀那些伤兵嘛,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我们整天整夜抬伤者上船。只有两辆车,我们得亲自用担架抬他们。医院到码头坐车要半个多钟头,走路却要大半天,我们四个人一次只抬一个,有些人真的很重。”
  “你们女护士抬担架?”
  “是的,不过也有男人,大家都得互相帮忙。简直难以说明,难以想象。街上的人惊慌失措。都怕空中的轰炸机。但是我们若想到码头,就根本不能停下来。我鞋跟断了,店铺都不开门,买不到新鞋。连一杯茶都买不到,因为饭店也关了。我真不敢回想那段日子。”
  “你们救了多少?”
  “五百人左右。罗伯林姆医生是最后上船的人之一。他亲自开救护车。嗬,航程才糟呢。没有地方坐,也没有地方躺。我们护士、医生只好在甲板上站了四天,直到芜湖才找到吃的。有几个人带了面包,分给我们吃。连水都没有喝。我们有些人用绳子绑着烟罐,由河里掏水给伤兵喝。很多人中途死掉,尸体就扔到河里。到了汉口,我的腿又软又僵,一步也拖不动……那些事最好不要谈,不要想,简直像一场噩梦。”
  秋蝴的语气很平静,很理智;她一面抽烟,一面用又低又快的口音述说往事,不带任何英雄色彩。这一切对丹妮都很新鲜,她和受过教育的摩登女性还很少接触哩。
  “不过,”秋蝴下结论说,“我们毕竟还活着,留下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住性命。凡是手上有茧,能走能动的男人都被杀光,也不管他是不是军人。”
  金福带接生设备回来。秋蝴点上酒精灯,叫人烧开水,准备干净的布块和报纸。金福的母亲丁太太和月娥的母亲王大娘都在门口,王大娘说她接过很多小孩。丹妮从来没看过接生场面,觉得手足无措。
  玉梅的阵痛来了又过去,但是婴儿还没有迹象。玉梅因为不好意思,想学一般妇女压住呻吟,但是偶尔她会爆出一阵尖叫,因为勉强压抑更觉恐怖。这个残酷的场面把丹妮吓慌了。
  她们叫人端一个火炉来取暖,天黑时油灯也点上了。
  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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