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之治-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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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亮流泪,告辞。
两仪殿内,尉迟敬德华服伏拜:陛下,我真的老了,每每精力不够,所以常常怕耽误朝政。陛下准许我回家安安静静等死吧。
李世民摇头:你还早着呢。
尉迟敬德:真的是这样。我听说陛下也是风疾上身,是这个年纪了。不比少年时,当初我随陛下打天下,风餐露宿不觉得,到了年纪,疾病找上门了,才知道当年欠下多少啊。
李世民:你说得对。我这些年也是每每觉得不如从前,几次风疾,真是苦不堪言啊。不过你是老臣,这样吧,做散官,开府仪同三司,可是隔五天还是来一次吧。
尉迟敬德:谢陛下。
李世民:一会儿你先别急着走,我叫工部尚书阎立本来给你画像。
尉迟敬德惊讶:为什么给我画像?
李世民:我以前叫阎立本画过《秦府十八学士图》,现在我想叫他画《凌烟阁功臣图》。你知道,当年咱们这些人,现在都到年纪了,我有时候想起诸位,又苦于诸位不能常常在一起,所以想把你们画下来,放在凌烟阁里,想起来就可以去看一看。
尉迟敬德微笑:那好,我就等着吧。第四十五章
公元643年,贞观十七年,三月,齐王李佑在齐州叛变。
东宫内,贺兰楚石、纥干承基、李元昌、赵节、杜荷围李承乾坐。
李承乾:齐王真的反了。
李元昌:会不会牵连到我们?(指纥干承基)他跟齐王往来密切。
纥干承基:殿下,恐怕事情紧急了。
贺兰楚石:对。反了吧。
众人纷纷:反了吧。
李承乾:这里离太极宫只不过二十步,随时可以杀进去。我只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与我齐心。
贺兰楚石:我与殿下齐心。
杜荷:其实天象已经发生变化,所以应该马上响应。我与殿下齐心。
李承乾:好,既然如此,歃血为盟。
每个人开始割破手臂,用同一块绸缎擦血,互相展示。李承乾点燃绸缎,绸缎烧成灰烬,灰烬放入酒中。李承乾端起酒杯,饮。众人传送酒杯,逐一饮酒。
李承乾再举起酒杯:同生,同死。
诸人:同生,同死。
李承乾对贺兰楚石:你岳父和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每天都会报告我父亲的一举一动。现在事有紧急,你马上去,要他们随时报告。
贺兰楚石:我马上去。
李承乾巡视诸位:我们现在开始吧。第一步,做什么?
杜荷:事情简单至极,殿下只要声称得了急病,生命垂危,陛下一定亲自前来探视。在东宫之内,我们就可以成功。
所有人点头,纥干承基:是啊。不过,是要他活,还是死?
所有人看李承乾。
李承乾: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他。
纥干承基:那就是要他死。死好办。
李承乾:诸位还有什么?
李元昌将手掌合在一起,摇了摇:前几天,我看见陛下身边有位美女,琵琶弹得极好,咱们的事情成功之后,殿下,请把她赏给我吧。
李承乾:说得好。我把她赏给你的时候,就是成功的时候。
纥干承基住所,军士一拥而入,将熟睡中的纥干承基压在席上。
密室中纥干承基垂头丧气,已经被折磨得没了力气。褚遂良在一旁站立,监督着审理过程。
主审官:我再问一遍,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抓到这儿来吗?
纥干承基:你们把我抓进来,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主审官: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纥干承基:我没有罪。
褚遂良在一旁听得有点不耐烦:你不知道,是因为你罪太多了,一时想不过来吧。到底为了哪桩事把你抓进来,你自己心里恐怕也没底吧。
纥干承基有点慌乱:我没有任何罪。
褚遂良:齐王谋反,你不是直接参与者,可能还到不了死罪的地步。可是你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太子亲自来为你求情,也救不了你。
纥干承基冷汗出,不说话。
褚遂良:直说了吧。你行刺魏王虽然未遂,但判你十个死罪也够了。你以为这么长时间,我们按兵不动,是在等着你上门自首吗?你行刺魏王的证据我们早已掌握。你在这里狡辩只能是白费工夫。
纥干承基:刺杀魏王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褚遂良故意停下来,观察着纥干承基的表情:这件事之所以一直压着,是因为你后面的那个人,轻易动不得。可是这事又不能没有个交代,所以前后的责任只好由你一个人担着了。
纥干承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被迫的,没别的办法,太子叫我去,我不能不去。如果拒绝,一样是死路一条。
褚遂良突然变了脸色:大胆!已经犯了死罪,竟然还敢诬陷太子!
纥干承基惊讶:难道大人刚才说的人,指的不是太子?
褚遂良:你诬陷太子,罪加一等!
纥干承基:真的是太子,我对天发誓是太子让我去的。不是太子,我怎么敢去做这样的事。我是糊涂,我觉得太子是储君,是将来的陛下。太子的话,不能不听,所以我就……
褚遂良转头对身旁的书记官:这些话都记下来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罪犯,竟敢把罪责推到太子头上。
纥干承基大喊起来:不信我的话,陛下会有危险!
褚遂良终于等到了要听的话,转过脸来:说下去。
四月一日,追查齐王叛乱党羽,牵连纥干承基。纥干承基向李世民告密,检举太子集团谋反。
大理寺,李世民与房玄龄、长孙无忌、其他一些官员坐。褚遂良引侯君集入。侯君集跪下,褚遂良将记录手卷交给李世民,自己入座。
李世民阅手卷:我本来是不想让玩弄辞令的官吏侮辱你,所以我亲自来审。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侯君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被人捆起来,有人问我,我就必须回答。
李世民:有人检举你参与谋反。
侯君集:我听说了,但是像他们说的那个什么纥干承基,我不认识这个人,是谁的家奴吧。我记得贞观二年,有一个家奴告发他的主人谋反,陛下认为这不是好事,说,谋反这种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一定还有另外的人,不必担忧发现不了。从今以后,家奴告发主人,不能接受,杀掉家奴就是了。
李世民:我们不管纥干承基是不是家奴,贺兰楚石不是你的家奴吧?
侯君集看了李世民一眼:当然不是,他是我的女婿。
李世民示意内侍,贺兰楚石入。侯君集看着他入,垂下眼睛。
贺兰楚石跪在侯君集右后方:侯君集……
侯君集向上看了一眼,长叹:不称我的官职,不称岳父,与家奴无异!陛下不想让官吏侮辱我,我也不想让家奴侮辱我,一切我都承认。
大殿中沉默。房玄龄、长孙无忌垂下眼睛。
李世民:侯君集是有功之臣,我实在不忍心以律法处置。贞观九年,我曾经为党仁弘请罪于天,这次我想为侯君集向你们再一次乞求,你们会答应我吗?
长孙无忌:上次高甑生诬告李靖,等同谋反。这一次是确实的谋反。
房玄龄点头:他自己都承认了,陛下又何必呢?
褚遂良:只有诛杀,才可以彰显律法。
李世民:侯君集,你都听到了,我只能和你就此永别!以后,只能在凌烟阁看看你了。李世民流泪,挥手示意。内侍引侯君集、贺兰楚石出。
李世民:还有一个人,我想免他一死。就是汉王李元昌。
房玄龄:太子谋反,同谋者有生有死,天下一定会议论。议论,就对陛下不利。陛下要侯君集生,又要李元昌生,岂不是忽视谋反之罪吗?现在有功之臣侯君集死,皇族李元昌死,不正可以告诉天下,谋反,杀无赦。
长孙无忌:李元昌证据确凿,杀之有理有据,不过可以体面地死,不必斩于街市。我建议赐他自杀。
李世民:可是,可不可以赦免他的母亲、妻子、儿女?
长孙无忌、房玄龄:我不反对。
李世民:那斩首李安俨、赵节、杜荷,你们肯定同意了?
房玄龄: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世民:唉,玄武门的时候,李安俨为隐太子尽忠,我是很佩服的。杜荷是杜如晦的儿子,赵节是我姐姐长平公主的儿子,哪一个说起来都触到我的痛处。
房玄龄:我从来没有看到陛下如此犹豫啊。
李世民又流下眼泪:我老了?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感伤于眼前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在等一个人,我也在等。我问你们,怎么处置太子?
房玄龄:陛下,证据确凿,谋反是斩首。
长久的沉默,李世民似乎刚听明白,喃喃:斩首?
房玄龄:斩首。
李世民:斩首……
房玄龄:太子到底是陛下的骨肉。我以为,陛下如果能仍是慈父,太子可以终其天年,当属最好的结局。
李世民:可以吗?
房玄龄:陛下可以手敕,我们照办。
李世民注视着李承乾:我要说什么,你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要听你说,你到底为什么?你不是太子吗?
李承乾:我为太子,已经十八年了。在太子位上,我做错过什么吗?我在太子位上,贪图过什么吗?
李世民一愣:应该没有。
李承乾:我对得起太子之位。陛下万岁之后,我会是昏君吗?
李世民: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李承乾:你是因为我处理政务而担心吗?
李世民:你处理政务尚好。
李承乾:所以你是在政务之外,担心我的品德。
李世民:是。
李承乾:你担心错了,十八年来,我性格未改,十八年来,你认为我政务尚好,十八年,还不能证明吗?还不能证明我的品德不影响我处理政务。我知道,我不是太子了。父亲,你到底为什么偏袒魏王?
李世民一愣,接着沉默。
李承乾:你偏袒魏王,朝野议论,你是知道的。你许可魏王入住武德殿,武德殿是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命魏征为少师,以为可以平息议论。平息了吗?起码魏王不在乎,魏王咄咄逼人,这是你希望看到的,还是你真的不知道?
李世民:我在问你为什么谋反?
李承乾:我就是在说我为什么谋反。谋反,是为了自救,自救,必然冒犯根源。我知道我不是太子了,明天我就会身首异处,我都知道。父亲,我离开你之前,只有一句话,如果陛下封魏王为太子,朝野沸腾,究竟是陛下造成的,还是魏王造成的,还是我造成的?
李世民痛苦地沉默。
公元643年,贞观十七年,四月初六,李世民下诏罢黜太子李承乾,贬作平民,囚禁右领军府。
马场内,李治与武才人骑马并行。
李治:昨天我到舅舅那去了。
武才人:是他叫你去,还是你自己去的?
李治:他叫我去。
武才人:嗯,开始了。你的大哥被废,魏王就有了希望,你舅舅一定是觉得你也开始有希望了。
李治:是啊,他说他要在陛下面前举我为太子。
武才人兴奋,转而不满: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才告诉我这个消息。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
李治:我有点害怕。
武才人:是因为你哥哥被废害怕吗?
李治点点头:我不能想像他们会为太子动干戈。
武才人:我要是男子,就不会说这种话。
李治:太子我也想,舅舅跟我说了以后,我一直在想,能不动干戈就成为太子,不是更好吗?
武才人:可以不动干戈,由你舅舅去操办一切,你坐享其成。机会来的时候,如果你没抓住,姐姐就太失望了。
李治:怎么会,我那么笨吗?
武才人:谁知道呢?谁知道机会突然来临,你认不认为它是机会呢?
两仪殿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坐。
李世民:虽说废了承乾,可毕竟一件事情有了了结。
长孙无忌:你是说太子之争结束了?
李世民:我的儿子里面谁又强过青鸟呢?
长孙无忌:青鸟……青鸟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短处。
长孙无忌站起来,走到屏风前,寻找了一下,摘下一份奏章,走回来坐下,将奏章递放到李世民面前的案几上:这是魏征没有写完的奏章,上次你叫我们都抄下来。我一向对魏征无所谓,我觉得他是一种人,但不是我这种人。他的话不无道理,但道理太大了,大到没有错误,可照他的道理去做,很多事情就不好做。
李世民看奏章:你不在君王之位,不能体会他的道理。
长孙无忌:所以他的道理,只对君王有用,可天下人难道都是君王吗?不是。不是的话,天下人照什么道理去做呢?
李世民思索了一下:嗯,这倒没有想到。孝,天下人都有父母,孝,总是他们都可以遵守的道理吧。
长孙无忌:青鸟孝吗?
李世民:孝,不是他的长处,读书,是他的长处。
长孙无忌:你不要忘了,大唐是以孝立国的。如果青鸟的长处不在孝,选他为太子,会不会影响大唐的命运呢?
李世民:你常常有些道理是很具体的道理,所以我常常会喜欢听你说话。那么依你看,孝是谁的长处呢?
长孙无忌:晋王李治。
李世民思索,点头:你说得……对。
长孙无忌:当年你让我主持修撰《贞观律》,贞观十一年,《贞观律》修成。治理天下有了律法的依据。这些年,边患全部克服,天下丰收,大唐的国力有了底子。大唐开始以文治国,孝与不孝,就重于其他的长处。
李世民点头:这倒是。
李泰入甘露殿。李世民卧在席上,武才人在一旁持药服侍。
李泰:父亲风疾又犯了吗?
李世民点点头,痛苦状。
李泰对武才人:我来服侍。
武才人:不用劳动魏王。
李泰狠狠盯视武才人,武才人直视李泰,李泰目光游移,语气缓和下来:我来服侍父亲吧。
武才人将药递给李泰,李泰用羹匙舀药送到李世民嘴边,闭目的李世民一惊,睁开眼。
武才人:你服侍过陛下吗?
李泰不知所措。李世民主动张开嘴,李泰赶忙喂药,李世民呛住,咳嗽。武才人上前捶背。李泰放下药,抢着捶背,挤开武才人:我来,我来!你去拿水来。
武才人:那不是水嘛!
李世民皱眉,挥挥手,武才人慢慢退下。走到屏风后面,悄悄跪近。
屏风另一边,李泰:父亲觉得好一点吗?我应该学些医术,好服侍父亲。
李世民:那倒不必,我知道你的……
李泰:父亲当然知道我的孝心。承乾就是没有孝心。
李世民:承乾也有他的长处。
李泰:父亲已经处置承乾,就不要再提他了。
李世民:他到底做了十八年的太子啊。
李泰:我也可以做啊。我会做一个好太子,有孝心的太子。
李世民:青鸟啊,承乾就不会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啊……
李泰:父亲知道我的孝心,我才真正是你的儿子,好像再生。
李世民:你会怎么待你的弟弟们呢?比如稚奴。稚奴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李泰:很好办啊,我去世的那一天,把我的儿子杀掉,传位给稚奴。父亲要再喝点水吗?
李世民:也好,不不,我不喝水,我是说你做太子也好。
李世民喘息。武才人站起,走近李世民和魏王:陛下好些了吗?魏王,陛下需要的是歇息。我在这里随时可以服侍。
李泰满足的表情:父亲,我先回去了。
李世民闭目点头,李泰出。武才人跪近李世民,轻捶。李世民舒缓下来,要说什么,武才人将手放在李世民嘴上:陛下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第四十六章
马场内,武才人骑马缓行,张望。
李治驰马来到:姐姐叫我,我来晚了。
武才人:你再晚,就什么都晚了。陛下已经立魏王为太子。
李治惶恐:啊!我怎么还没有听到朝报?
武才人:还只是嘴上答应,来得及的话,为时未晚。
李治:完了,完了,晚了。
武才人:镇静!你既然认输,我也不管了。
李治:姐姐,如果不晚,怎么办?
武才人:镇静,谨慎,第三是什么?
李治思索,武才人叹了一口气:舅舅啊!
李治也叹了一口气:一急就忘了。
武才人扬鞭抽李治坐骑,大吼:还不快去!
长孙无忌与李治对坐。
长孙无忌:为什么武才人会告诉你?
李治:因为她听到啊。
长孙无忌:她怎么不告诉我?
李治:她叫我赶快告诉舅舅。
长孙无忌:嗯,不管它!从现在起,你不要回晋王府,随时在我身边。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入宫。
李世民侧卧在席上,肩腹覆薄毯,长孙无忌、褚遂良、岑文本、刘洎对坐。
李世民终于睁开眼睛:我这个风疾真是麻烦。无忌,你也随我征战过,你没有犯风疾吗?
长孙无忌:你是拼命啊。
李世民点点头:现在想起来,真是拼命啊。
长孙无忌:风,是忌讳的,年轻时不觉得,年老就要还债。屏风屏风,挡的就是风。在室内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风餐露宿了。
李世民:你好像也懂点医啊。
长孙无忌:学书不成学剑,学儒不成学医。其实不必学医,谁不知道一点常备之术呢?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昨天,青鸟偎在我怀里,说,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去世的话,一定把儿子杀掉,传位给稚奴,天下谁不爱自己的儿子,我听了,心里怜惜啊。
众人面面相觑,长孙无忌:这是什么话!他是太子吗?你答应他做太子吗?
李世民沉默,之后点点头,
褚遂良:陛下说错了,陛下要三思,要误事啊!可能吗?魏王做太子,再做君王,虽然手上有生杀大权,却肯杀自己的儿子,传位给弟弟?不可能!陛下已经封了承乾为太子,却又宠爱魏王超过礼制,结果不是出了大祸吗?事情刚刚过去不久,要记住教训。陛下难道不明白吗?命魏王为太子,必先处置晋王,才不出祸乱啊!
李世民闭目,泪渐渐出:办不到,办不到,不行啊,怎么能够处置稚奴啊?
长孙无忌:事情就是这样,你轻率不得呀。再想想,要再想想,为什么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