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对话录-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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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担忧地）徐老师……您……？
　　徐：没有没有，我出于对你的关心，我在思考你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拿一个高学历？
　　钟：因为我觉得……
　　徐：你觉得要“说得过去”，对谁“说得过去”？
　　钟：至少是将来在工作上不受排挤吧。我的这种想法可能不是很……（被打断）
　　徐：（有点生气地）问题就在这儿了，问题就出在这儿了，知道吧？！Ok？
　　钟：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好吗？因为我觉得在工作岗位上人际关系是很重要的，但我认为人际关系往往是建立在一个人的学历之上的，虽然说现在能力是主要的，学历不是惟一的评价标准，但用人单位在招聘时主要看你的学历，没有学历一切免谈。当然说我学历不够不要紧，我会搞人际关系，我可以把人际关系搞的很好，然而人际关系也是建立在学历基础之上的。
　　徐：是这样的吗？新东方人际关系搞的最好的是俞敏洪，但是他只有本科学历，你觉得本科学历说得过去吗？
　　钟：至少我目前的打算是想先把本科拿到手。
　　徐：拿到以后呢？
　　钟：拿到以后可以先工作，积累自己的工作经验。
　　徐：那在哪里拿本科学位？
　　钟：当然最好是在国内，但是国内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徐：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本科学位？
　　钟：因为我说我是想去美国读研，但是读研的必备条件是本科学历，没有本科一切免谈。
　　徐：这个问题等会再说。我再回过来问：你在目前这个状况下为什么非要去美国读研？
　　钟：因为，我觉得美国的教育是最好的。
　　徐：当然！但是德国的车最好，你为什么不去买一辆德国车？你现在告诉我：你想买一辆宝马车吗？想不想？
　　钟：想。
　　徐：那你现在会不会为了买一辆宝马车而攒钱？
　　钟：……也许会，但是我的条件不够。
　　徐：那好，买车需要条件对不对？留学需不需要条件？
　　钟：需要。
　　徐：那你觉得你目前有没有这个条件？
　　钟：我觉得自己各方面不是太具备。
　　徐：既然没有这个条件，为什么要来争取？没有条件而争取，其结果是什么？
　　钟：费财费劲。
　　徐：还费什么？
　　钟：还费自己的青春。
　　徐：Exactly，不仅费财费力费青春，还浪费自己的生命！你不要给自己设置一个虚幻的目标，留学对你来说太遥远了，除非你家里真有这笔钱。再说，就算有也不能去美国，你的条件决定了去美国不太适合。所以你现在得重新考虑你的理想……大学几年级了？
　　钟：大三。
　　徐：明年就毕业了是吧？
　　钟：对，明年就毕业了。
　　徐：我来跟你说吧！你现在最现实的是毕业以后找一份工作，像你这样的穷孩子，一定要有赚钱的决心，不要脑子里只想着出国，也不要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奋斗理想”而忘记现实。千万别这样想！你要为了赚钱而奋斗！赚钱要有可持续性，不是骗一笔钱就走人，也不是赚了钱被抓起来，也不是明天晚上一锹就挖个井，而是说有可持续性，可以作为一个事业来做。
　　具体说来就是，你应该找一份有赚钱可能、期待和发展前景的工作，懂了吗？找到这份工作以后，再来追求你自己的梦想，也就是说要解除你人生的这个绝境，当然你现在的状况还不是绝境，但是如果你按照自己选择的那条路走到底的话，我保证你将面临的是绝境，保证你会像我曾经采访过的无数人一样，陷入家境贫穷、自身困难，没有朋友，没有事业，出国遥遥无期，悬在一条奋斗的高架钢丝上，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往前走，而且走到头的时候发现，山那边原来也是光秃秃的山，你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留学里最大的悲哀，唉！（进入失败角色，叹气）。
　　明年大专毕业以后，你大概还得三年才能拿到本科学历对吧？
　　钟：对，如果幸运的话。
　　徐：那时候你可就二十五岁了！而且在这个期间如果你不确定就业赚钱这个目标的话，基本上不会有具体的行业经验，没有一个行业经验就不会有好钱赚。杨元庆卖电脑，李嘉诚卖塑料花，而你在追求虚无。
　　按照你的计划，读完本科再出去留学读研究生，又是两三年时间，二十七八岁了，二十七八岁正是成家立业的年龄，而你才刚刚开始涉足你的职业，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生活。你有没有考虑过：即使你自己等得及的话，你的老父母可能都等不急了，你知道吗？！
　　恐惧低学历，无畏低能力
　　钟：但是，徐老师我说句心里话，虽然我相信大专毕业找工作肯定是能找到的，但是，我总觉得心里有一种恐惧感或者说是危机感，因为我的父母包括兄妹的经历，下岗就是从学历低开始，谁的学历低谁先下，一批一批来，一开始是小学文凭中学文凭，高中文凭，中专大专文凭，最后慢慢到大学文凭，不够本科学历的一批一批下去。因为我看到了这些，所以我总觉得自己站在针尖上面。
　　徐：你这个解读是不对的。社会给了你文凭的势利眼，你就用这个文凭的势利眼来看待你自己的人生前途，而到最后看到的是没有文凭就没有前途。文凭诚可贵，能力更来钱。李嘉诚好像只有小学文凭。毛主席也没有上过大学哩。钻进文凭这个牛角尖里的人，只能死在文凭的死角里。
　　钟：我自身的缺点是不善于交谈，也不善于交际，而且在处世为人上面也不是特别圆滑，所以我惟一的出路就只有学习。但是学习至少要达到一个程度吧？因为不只是你一个人知道学习有用，大家都在学习，所以要比别人高出一截水平，或者说学习不太好但有别的方面的特长，比如善于交际之类，而我在这些方面都不是太具备，所以我惟一可以利用的就是我的学习。
　　小毛病，大问题
　　徐：（突然改变话题）你会打字吗？
　　钟：打字会一点，但不是很熟练。
　　徐：你的这个思路还是文凭，而且加上一点你本人的这种特殊情况的伪装，好像对你来说不善交际就成了必须出国的一个依据，这是扯淡。你是不是有一点口吃？
　　钟：就是说话有点太那个，……
　　徐：但是这不一样。
　　钟：不是口吃，就是小时候南昌口音，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徐：你能不能把普通话说的标准一点点？你这种口音是生理疾病还是……？
　　钟：不是，可能是我养成的一个坏习惯。
　　徐：那好，那这个坏习惯能不能改掉？
　　钟：应该能改掉。
　　徐：那好，先从哪儿改起呢？就是不要口齿不清，说一口Decent的令人尊敬的普通话口语，这实际上相当于残疾人一样，你没有这个残疾偏偏要装成这样，就好像我瘸着进来一样。我如果真是瘸子，令人尊敬，我不是瘸子而非要装，令人厌恶！在这一点上来讲，你首先就令人厌恶！好，能不能把它改掉？
　　钟：能！
　　徐：能改掉？！好，改，能改就把它改过来，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你说你不善交际，这个你同意已经错了，对不对？这不是天生的。好，另外一点是好像你觉的自己没什么优势对不对？只有读书才有前途，是不是？
　　钟：（小声）我自己认为是这样的。
　　范进和他的岳父胡屠夫
　　徐：这个思想和命题是毁灭性的。你知道不知道？！按照你这个思维逻辑，你只能走向范进之路，范进要做举人，你是要读研究生，也相当于举人。请问：范进中举以后，是谁给他拎来一副猪大肠的，让他吃了十年来的第二顿猪油？告诉我！
　　钟：反正据我所知，他是疯了。
　　徐：疯了不用你说，范进中举以后，拿到美国硕士文凭后，请问，谁给他拎来一副猪大肠的？
　　钟：他的岳父。
　　徐：对，胡屠夫，对吧？
　　钟：对。
　　徐：范进和胡屠夫双方的地位对比，是非常有意思的。胡屠夫说：“可怜我女儿嫁到你家十年来，猪油可曾吃过两回呢？”这句话表明，胡屠夫的经济地位是比范进高的，猪油吃得比范进多。这是第一发人深省之处。第二发人深省之处是，范进疯了，胡屠夫打他一个耳光，把他打醒了，这个事实说明胡屠夫的社会地位也比范进高。为什么范进不敢打胡屠夫？第三发人深省之处是，胡屠夫把女儿嫁给了范进，胡屠夫对知识分子的贡献、对社区的贡献、对他人的贡献比范进高。Ok？因为胡屠夫他敬业、爱家，有家有业有儿女。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范进，而不是相反。所以说范进中举作为古代知识分子那种科举的悲哀，那个科举本身构成了邪教。范进这是一个经典的象征，它不能在现在重演。但是实际上按你这个道路，它会重演的，事实上它正在重演！因为对范进来说活着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读书科举，没有其他出路。如果范进跟着胡屠夫去杀猪，中国人瞧不起，肯定把他看得连猪头都不如，虽然他可以常常吃猪大肠。这就是学位本位制的悲剧。而你，正在走这条路。
　　人生设计与文凭批判
　　徐：咱们举个例子。我问你：假如我是全聚德的首席厨师，我是王府大饭店的厨师长，我是香格里拉的大堂经理，会不会令你瞧不起？
　　钟：不会。
　　徐：谢谢。这些都是令人尊敬的职业，令人尊敬的成就，不是吗？但是请注意，这些人都是没有什么美国学历，这些人没有花八年时间读一个博士什么的，这些人没有疯了一样不背女朋友而来新东方背单词？这些人还没有什么呢？他们还没有父母的绝望，绝对没有，一定没有，也没有对于生存的无名焦灼，一定没有，不信你去调查一下。工作是美丽的，劳动创造了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知道吧？
　　古有胡屠夫，今有全聚德，楼底下（中关村大厦）有萨拉博尔。你想一想吧，假如你在萨拉博尔做一个明星服务员，我把你的就业档次说的低一点吧，你就能赢得我的尊敬和热爱，赢得女孩子们对你的喜爱，一米八的个子，马上就会显示魅力性感。你的幸福生活，马上就会来临。未来六年留学之路的挣扎和绝望，马上成为没有发生的历史。
　　我再说下去，你现在二十二岁，假如明年你就去餐馆找一份工作，然后干他个一年两年、两三年，一个月从1000元人民币做起。你有大专学历，你在一个高档餐厅是能找到一份工作的，你长得不错，现在口语又好了，中文口语又流利了，客人见到你不会吃不下饭是吧，虽然现在的你一说话他就可能吃不下饭，所以你要把话先说好。那时候，你成为一个优秀的Waiter，咱们从最低说起啊，然后小费挣得多一点，一个月能挣到2000多块钱，这个是可能的吧？可能不可能？
　　钟：应该可能。
　　徐：好，你承认这是可能的。三年挣到月薪2000块钱，这个时候你省吃俭用，再做点其他的事情，说不定手上有五六万块钱，Guess　what？六万块钱，再找别人借点钱，说不定找个女朋友有点钱，到澳大利亚、新西兰、或者瑞士去读一年相关的技术学校，比如酒店管理学校。读一个不是文凭，而是证书的东西。这个时候你才多大？三年以后二十五岁，读一年证书再回来，你就能到任何一个涉外星级酒店做助理档次性质的工作。这个时候，你的月薪肯定是在五六千或六七千以上的档次，因为你有经验、有留学经历、有专业证书，而这些东西，才是未来中国人才市场上最最短缺的稀有资源啊。
　　从这个起点上，你再干它个两三年，一边工作，一边进修，拿不拿专升本已经不重要，而且也轻松，两三年之后，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你已经成为Hospitality　Industry、Hotel　Business里面一个资深专业工作人员，有经验、有资历、有人缘、有积蓄，英语肯定也已经相当不错。这个时候，展望未来，再考虑真正的留学计划也不迟！比如，这个时候，你可以考虑去瑞士酒店管理学院读一个两年的硕士，在那里工作半年实习半年，毕业后你可能在希尔顿、香格里拉找到一份一辈子值得你干的工作，轻松、愉快、有保障。你还可以去英国读一个MBA，只要一年，十几万人民币，那个时候你肯定能够承受。你的全部奋斗，就胜利完成啦！
　　这就是我建议你采纳的留学计划，实际上这是一个人生蓝图。你必须按照这个蓝图走才能有前途，有人生。我给你的设计有什么特殊的智慧吗？哲学在哪里？我跟你原先思路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我的设计思路，在于不是咬死文凭不放松，一直到疯了为止，才能吃到别人施舍的猪大肠。我的设计，保证你一毕业，立马就能够吃上猪大肠，吃得脑满肠肥，吃得滋润流油。同时，也绝对不耽误学习，学什么呢？学的是酒店业里边的餐饮专业，这叫三百六十行，出了个钟状元，而不是钟范进。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若为硕士故，肥肠亦可抛。
　　你的思想是以知识和文凭为精神烟幕，你基本的指导思想是（因为社会的误导）鄙弃劳动，鄙弃就业，鄙弃生存的手段和火热的人生，而咬住了一个东西——知识和学历。这个追求，看上去伟大，实际上邪恶。因为，它把市场经济时代无穷无尽的人生价值路径，强行挤压成为一个通道：文凭。它是对于人生的毒害，对于社会的破坏，对于家庭的伤害。
　　母子冲突的悲哀与根源——学位制度异化使人成为非人
　　钟：我记得我曾经和我母亲吵过一次架，因为她想让我大专毕业以后立即在北京找一份工作。我当时说：“你这个人怎么眼光这么短浅？在我没有拿到大学本科学位之前，我肯定什么都不想，我就是要上学，实在不行你要不愿意供我，我就自己打工挣钱，反正一定要拿到学位，不管是学士学位还是其他的，至少要有一个学位我才会去考虑其他的。”当时我说完以后，我母亲非常生气。倒不是说我不体谅父母，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危机感，如果说我真的是本科毕业了，我不会这么急着去考研究生，我可以真的去学这些，就是因为我现在的档次太低了，所以无论干什么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徐：大专学历在档次上并不低，和比尔·盖茨并列，你知道吧！你档次低是低在你的思想认识，低在你对学历、知识、技术、技能、就业、挣饭吃的认识太低了。你母亲是做什么的？
　　钟：我母亲是医生。
　　徐：什么医生？
　　钟：是主治医师吧，在徐州铁路医院。
　　徐：具体做什么的？
　　钟：我也搞不懂，反正就是她以前给别人做过手术吧，就是内科方面的。
　　徐：医师？Ok，你母亲是一个doctor对不对？
　　钟：对。
　　徐：她是大学毕业吗？
　　钟：不是，是中专。
　　徐：Ok，anyway，她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钟：都算起来1000多一点吧。
　　徐：我告诉你啊，你母亲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你母亲是有远见卓识的母亲，你母亲作为一个中专学历的人，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医生，令人尊敬的医生，养家糊口的能力强大到甚至使她的儿子指望被她供养到30岁。你母亲的经历对你刚才这种说法是否决，你不觉得吗？
　　钟：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家长，她为了孩子的前途可以牺牲很多，想方设法地让孩子接受各种各样的教育，我真的很羡慕……
　　徐：（打断他）拜托了。你才二十二岁对不对？这么年轻，怎么有这么多愚昧！你这种话说出来会把你辛苦的母亲气死的。你的愚昧在于顽固认定“前途”就是“学历”。在我看来恰恰这是最伤害你前途的一个陷阱。前途是一份工作而不是学历。坦率说，你在追求本末倒置的东西。你追求前途，前途是美人，你给她送的不是鲜花，而是稻草。（亲切地）你这是没出息的，荒谬的，ridiculous的行为！
　　从教育思想的角度看，大专的本质是高等职业技能，高等职业技能意味着各个行业里面的状元，既然你接受了这个教育，你就应该从这个地方思考出路和前途，否则，继续从研究、知识、学位的方向追求，一定是死路一条。比如胡屠，别笑，我告诉你一个重要的细节：我在加拿大的时候，认识一个人，他的太太是注册会计师，他本人是做什么的呢？是Meet　Cutter，超级市场切肉的！他告诉我，在加拿大要做一个切肉的，必须进入社区学院就读专门的课程！瞧，这就是高级职业技能。宁可居无竹，岂能食无肉？谁离得开切肉的！西方社会，把胡屠夫都搬上了大雅之堂啊。反过来，假如胡屠夫不安于接受他的社会分工，不踏踏实实把他的肉分门别类切好，突然之间弃刀从学，也要去读硕士，攻举人，世界真的就乱套了啊。
　　你就应该毕业以后就业，尽管中国的教育制度没有这么一个明确的思想，没有给你树立这么一种职业的骄傲，但是，从你开始，实践一个被社会悲剧性忘却的教育和人才思想。大专不是本科的无奈的次品。大专是这个社会人才链里面和大学生连接在一起的一个重要的链条，中专培养基础技术人员，大专造就高等职业技能，本科造就专业人士，研究生造就知识探索和创造者。社会对于各种人才缺一不可。这个人才的价值链如果断了的话，这个社会也是不完整的，社会生活质量、文明程度就会大幅度下降。所以，假如大家都是大学生，都是本科生，谁来做全聚德？谁来搞希尔顿？谁来为你修电脑？杀毒！杀毒不需要北大计算机系本科对吧？只需要高中毕业学两年就够了，一年就够了，比尔·盖茨不就读了两年半吗！还有电梯怎么来修，没有了这个人你怎么上楼？一个社会里健康的东西却被你视为病态，Ignored，　Blinded，你根本看不见这些东西伟大的地方。范进中举是作为千古笑话来说的，而胡屠夫却作为民间英雄出现了，连我都后悔早该娶他的女儿！（哈哈大笑）行了，我告诉你，你跟你母亲的冲突，我也会痛斥你的，我不知道谁给你这么一整套的“哲学、理念”，留学、本科才是正道，荒唐！简单说吧，你就应该立即开始进行求职准备，你瞧你长得还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