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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霜叶红似二月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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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恂如,掌柜宋显庭赶快出来招呼。恂如有意无意地踱近那货箱,望了一眼,那老头子宋显庭一面堆起笑容,一面用脚踢着那木箱,似乎是献殷勤,又似乎是在外行人跟前卖弄,格格地干笑着说:“这一批货,现在可俏得很呢!前月我到上海定下来的时候,市面上只打个三分利,嘿嘿,如今,啊,恂如兄,至少八分利,你掼出去,人家拚命抢!”
  恂如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也无心去细看那些货究竟是怎样的活宝,但心里却厌恶地想道:“听这家伙的一张嘴呀,明欺我是外行……”他没精打采地又笑了笑,似乎说“好罢,等着有一天我心里闲些,你们这才知道外行的东家也不是好欺的呵!”可是就在这当儿,一个伛身在箱口的伙计,忽然吃惊地叫了一声。恂如转过脸去,那宋显庭早已回身抢到箱边,他那肥胖的身子几乎挡住了全部光线,可是他偏偏看得明白,连声说,“一点儿水渍,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同时又呵斥那伙计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看见恂如站在那里皱了眉头不作声,宋显庭又哈哈笑着给解释道:“水渍,压伤,碰坏,这是我们做洋货生意的家常便饭,”——把声音放低,笑了笑又加一句:“所以啊,人家说我们进本五毛就得卖一块了。”“哦!”恂如随口应着,“那不是要打个折扣么?今年春天卖廉价的,好像……”
  宋显庭不等说完,忙抢着答道:“那还不是这些带毛病的货。那是些不大时新的底货,一点毛病也没有的。本店柜台上,从来不卖次等货。这是祖传的老规矩。啊,恂如兄,几时你有工夫,店里还存得你祖老太爷手写的规章,你可以瞧瞧。至于这些带毛病的货呢,从前老规矩,都是作一半价,分给了本店的伙友,现在我把来打个折扣批给四乡的小同行,啊,恂如兄,光是这一项的挖算,一年所省,总有这么多!”
  说时他伸出两个手指对恂如一晃。
  恂如茫然听着,始终不曾全部入耳;一种惯常袭来的厌倦与无聊的情绪又淹没了他的身心。他寂寞地一笑便转身向街东去了。“话倒说得头头是道——”他一边走,一边惘然这样想。
  一条街快到尽头。商店渐少,一些低矮而不整齐的房屋宣告了商业区的结束,并且斜趋左转,导入了这县城中的另一区。前面有一脉围墙,几株婆娑老树探首在墙外,这里面就是善堂的所在地。蝉声摇曳而来,好像在召唤人们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似乎到此方始散尽了惘然之感,恂如憬然止步,抬头朝四面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失笑道:“呵,前面左边那小巷里,不就是郭家的后门么?……”隔晚的半宵之欢又朦胧浮现在眼底。可是,他终于转身折回原路,脚步也加紧些。
  谁家短垣内嘹亮的唱片声音又逗起了恂如的飘飘然的念头。
  他知道这声音是从何处来的。那也是个勉强可以破闷解颜的所在,本来恂如不大喜欢多去,但在这百无聊赖的当儿,他迟疑了片刻以后,竟然奋步绕过善堂的围墙,到了一条相当幽静的后街。
  然而迎面来了个老者,将恂如唤住。
  这人是县城里一个最闲散,同时也最不合时宜的绅缙,而他的不合时宜之一端便是喜欢和后生小辈厮混在一道。当下朱老先生一把拉住了恂如,用他那惯常的亲切的口吻小声问道:“有没有事?没事上雅集园谈谈天去?几个熟朋友大概已经在那边了。”
  恂如本来无可无不可,也就欣然相从。
  雅集园在县城的西大街,他们二人又走过了一段商业区,朱老先生瞧见一家杂货铺里陈列着的玩具,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大约是今年新年罢,宝号里到了一种新奇的玩意儿,哦,是一种花炮,其实就是旧时的流星,可是他们给取一个新名儿,怪别致,——哎,记性太坏,想不起来了,恂如,你们年青人记性好,总该记得那玩意儿的名字罢?”
  然而恂如连自家店里卖过这样一种玩意都不知道,一时无从回答;幸而朱老先生也自己想到了:“呵,有了,他们名之曰:九龙;对了,是九龙,也不知何所取义。总而言之,也还是流星的一种,不过蹿到了半空的时候,拍的一声,又爆出了三个火球,一个比一个高,而且是三种颜色,有红的,绿的,也有黄的和紫的。当时我看人家放了,就触动一个念头——”他眯细了眼睛,天真地笑了笑,把声音提高一些又说:“我也买几个回来拆开了看里边搁的是什么药。我想:红的该有些锰,绿的该是钾;紫的大概是镁罢?可是,恂如,我的化学不够,试验器具又不齐全,我竟弄不出什么名堂。”于是怃然有顷,他又兴致很好地笑了笑道:“不过,也不是全无所得;我用锌粉和那九龙里的一种药球捣和了一烧,哈,居然——恂如,居然又变出一种颜色来了,那是翠蓝色,就跟孔雀羽的翎眼一样。”
  恂如听得怔了,望着朱老先生的笑迷迷的瘦脸儿,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触:为什么这一位身世并不见得如何愉快的老人居然自有一乐?但是他并不让自己的这种感想流露出来,只笑了笑问道:“行健老伯,你在化学上头,还是这么有兴味么?”
  “哦,”朱行健带点自负的意味微微一笑。但又怃然自谦道:“半路出家,暗中摸索,不成气候,只是还不肯服老罢了。却还有一点最为难,近来他们把化学药名全部换了新的,跟我从前在《格致汇编》上看来的,十有九不同;我写信到上海去买药,往往原信退回,说我开去的名儿他们都不懂。恂如,你学的该是新法的了,几时你有空,请到舍下,我正要讨教讨教。我想编一套新旧名对照,也好让世间那些跟我一样老而好弄的人们方便些。”
  这可把恂如窘住了。他只好实告道:“不行,不行;老伯。
  我懂得什么!“
  “哦,”朱老先生又诚恳地小声说,“你是专修法政的,化学不是你的专长,我也知道。然而,恂如,你们在中学校时总学过化学,总是有过底子的,况且你们年青人悟性好,难道还不及我老头子么?即如我那竞新,他并没好好读过中学,可是有时也能道着一两句,到底年青,心里就灵活些了。”
  “嗯,嗯,”恂如除了含糊应着,更无话可说,可是他又忍不住问道:“原来竞新世兄也在跟老伯研究……”“哪里肯专心呢!”朱老先生有点感慨。“人是不太笨,就只心野难收。”
  “哦!”恂如纳罕地瞥了朱行健一眼;他也听人说过,朱老先生的这位义儿有本事把老头子哄得团团转,老头子一直被蒙在鼓里。恂如不由的笑了一笑,却也不肯点破,便找些别的话来岔开,不一会,雅集园已在前头。
  这个茶馆,就恂如记忆所及,已经三易其主。前两个东家屡次因陋就简,只顾价廉,以广招徕,结果都失败;现在的主人接手不满两年,他改变作风,废碗而用壶,骨牌凳以外又增加了藤躺椅,茶价增加了一倍,像这暑天,还加卖汽水,但营业却蒸蒸日上,隐然成为县城里那些少爷班每日必到之地,近来甚至连朱老先生也时常光顾,好像有了瘾头。这时他们二位刚走到那小小长方形题着“雅集园高等茶社”七个字的玻璃灯匾下边,从后又来了一人,未曾照面,却先听得他嚷道:“恂如,怎么你又在这里了?刚才有人看见你走过善堂后身,以为你又到郭家去了。”
  恂如听声音就知道那是冯梅生,也不回头招呼,只冷冷地答道:“我可没有分身术。你一定去探过了罢,可曾见了我来?”
  冯梅生也不回答,抢前一步,对朱行健招呼道:“啊,健老,久违了;今天难得你出来走动走动。天气真不错呵。”“这里我倒常来。”朱行健随口应着,举步便进那茶社。一条长长的甬道,中间铺着不整齐的石板,两边泥地,杂莳些花草,凤仙已经零落,秋葵却正旺开,甬道尽头,便是三间敞厅,提着一把雪亮的白铜大水壶的秃头茶房,居然也穿一件干净的汗背心,非常干练似的在那里伺候顾客。三间敞厅里显然没有空座儿了,朱行健和恂如站住了正在张望,那茶房却已瞥见了梅生,便高声叫道:“冯少爷,里边坐。”敞厅后身左侧有一间小厢房,门上挂着白布门帏,他们三位还没到跟前,早有个矮胖的中年人掀开门帏,哈哈笑着迎了出来,恂如认得此人便是王伯申轮船公司里的帐房兼庶务梁子安。
  “还当你分身不开不来了呢!”梁子安先向冯梅生说,随即又向恂如和朱行健点头招呼。
  这里的三四付座头,果然没有外边那么挤了,和梁子安同座的一个尖脸少年见冯梅生三人进来,立即起身让坐,一边又招呼着恂如道:“恂叔,你早!”他一转身踅近个靠壁角的座头,又叫道:“恂叔,这边来罢。——茶房!起两把手巾,再来一壶,”恂如微笑着,回头让朱行健,又对那尖脸少年笑了笑道:“少荣,你自便,不用你张罗。”
  “我没有事,”少荣连忙回答,“梁子翁在等人,我随便和他闲谈罢哩。”
  恂如一边脱长衫,一边对朱行健道:“他是敝店宋经理的令郎。”又回头看看少荣,少荣忙接口说,“我认识朱老先生。”顺手又来接过恂如的长衫挂在墙头的衣钩上,又笑了笑道,“老先生也宽宽衣罢?”
  “不必,此地也还荫凉,”朱行健回答,又举目瞥了一下,“怎么我向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间雅座呵!”
  “这是新添的,前天还没卖座。生意真是野气。”少荣的眼光一溜,把声音放低些。“可是,老板还说赚不了钱;光是那鲍德新、贾长庆,这一班太岁爷,每天就要抽他十来壶白茶,按节孝敬的陋规还在外。而且听说房东又要加他的租了。”
  “哦——房东是谁?”
  “这也是新过户的,怎么恂叔不知道!”少荣拿起茶壶给恂如他们各斟满了一杯,“受主就是——”他将嘴向冯梅生那边一努,声音更放低些,“他的伯父,在上海的冯买办。听说价钱也真辣:这么外边三间,带这小厢房,里边两个披,再有豆腐干大小一方空地就去了——连中六干八!无怪要加租了。照目前的租金,去捐税,去修理费,长年一分的利息还打不到。”
  正说着,恂如偶一回头,却看见斜对角近窗的藤躺椅里一个人呵欠而起,原来是他的堂房内兄胡月亭,旁边另有一个圆眼浓眉,近三十的男子,却不大认识。那胡月亭定睛一看,便欠起半个身子,遥遥举手道:“哈哈哈,老妹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恂如微微一笑,也隔座招呼,正随口寒暄了一两句,邻座的梁子安却在唤他道:“恂如兄,恂如兄……”恂如应了一声,回过头去,梁子安已经转身过来,很正经地悄声问道:
  “分卡上那个姓周的,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哦!”梁子安的眼睛异样地一溜,又加重一句:“一向没有往来罢?”
  “也没有。”恂如也觉得子安的言词闪烁,便反问道:“有什么事?”
  “实在也没有什么,”梁子安笑了笑。“不过,敷衍他一下,总不会有坏处,即如上次宝号里那几件货,如果照公事上讲呢,那当然——可是,一点儿小含糊,谁家没有?大家不过拉个交情,讲个面子,打一个哈哈,也就了事。恂如兄,照我看来,那周卡官也很够朋友,既然你们一向就少往来呢,哦,梅生兄也可以帮忙,就是我兄弟,能够效劳之处也一定不肯躲懒呵。”
  这一番话,却弄得恂如毫无头绪,他贸然问道:“我们号里几件货怎么?”
  梁子安又笑了笑,还没回答,宋少荣却抢口道:“没事没事,一点误会,家严早已说开了。大概也跟恂叔说过罢,不过你老人家事忙,一会儿也就记不起来了。”
  “哦!”恂如含糊应了一声;有无此事,实在也记不真。而且他的心里照例也呆不住这些怪厌烦的事情。
  梁子安又笑了笑,微微点着头,似乎还有话,那边的胡月亭忽然高声叫道:“子安,听说轮船公司又要涨价了,有这件事么?”
  “还没一定,要看天。”
  “怎么说要看天呢?”一向沉默着的朱行健忽然对这问题感得了兴趣。
  “哦,当然——”梁子安似乎觉得别人不应该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西路再发一次大水,或者呢,再像上月那样,本地连落几场大雨,那就非加价不可!”
  “哈,对了对了,”宋少荣又抢着说。“子翁这番话,倒叫我想起了一句俗语:水涨船高。轮船公司的票价自然要跟着水走!”
  众人都笑起来了,然而梁子安却正色答道:“各位有所不知。正是水涨船高的缘故呵,你们想一想,我们这一路河道有多少桥?这些老古董的小石桥平时也就够麻烦了,稍稍大意一点,不是擦坏了船舷,就会碰歪了艄楼,一遇到涨水,那就——嘿,简直不大过得去。公司里几乎天天要赔贴一些修理费。请教这一注耗费倘不在票价上想法可又怎么办呢?”“哦,原来是为的河道浅,桥又低。”朱老先生沉吟着说,“不过,治本之道,还在——”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的胡月亭早又冷冷地抛过来一句道:“可是,哪一项生意没有些折耗,哪一家是随便加价的?这早该算在开销里头!”
  口吻显然有挑战之意,梁子安正待招架,那宋少荣又插嘴道:“说起桥低,小曹庄附近一段那几座桥这才低得太可怕呢!那边河身又仄,再加上两个弯曲,真不是开玩笑的。前几天,有人买了烟蓬票,差一点碰破了脑袋。”
  “可不是!”梁子安赶快接口说。“买烟蓬的客人借这由头,都跑到客舱去,客舱里怎么挤得下?客人们自己吵架,又吵到帐房里,公司实在弄得头痛了,只好不卖烟蓬。各位想一想,走一班,开销还是那许多,如今却平空少卖了几十张票,这一项亏空该怎样弥补。论理,公司里早该加价了,不过,王经理办事向来大方,所以还要看看天时。”
  “那么,哼!要是发了大水,便一定得加价了?”胡月亭同座那个圆眼睛浓眉毛的男子忽然欠起半个身子问了这一句。
  梁子安似乎也并不认识此人,听他这么问,只淡淡地答道:“恐怕总得加一点罢。”
  那男子冷笑一声,回顾看着胡月亭说:“月翁,要是再发大水,今年准得闹灾荒。哼!可是轮船公司不管你是荒呢是熟,人家不得了,他却偏偏要涨价。老听说王伯申大老官热心地方公益,哼!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热心的办法,哈,哈!”
  满屋子顿时寂静无声。梁子安看了冯梅生一眼。躺在那里老是半闭着眼睛的冯梅生这时也将眼一睁,脸色似乎有点变了。梁子安忽然觉得额上全是汗珠,也忘了取手帕,只将手背去揩。宋少荣偷偷地拉一下恂如的衣角,又使了个眼色,似乎说“你道此人是谁”。恂如摇头,正待问,那位朱行健老先生却打破了这沉闷的空气道:“所以,我说治本之道,还在开浚河道,修筑桥梁。但这一笔钱,自然可观,应当在地方公款中好好来统筹一下。”
  “对!”冯梅生立即抓住了这有利的机会,“健老这番高论,真是透彻。开河修桥,实在不容再缓;这自然要在公益款项内想法,然而保管公款最大宗的,莫过于善堂,”他转眼瞥到胡月亭他们二人那边,“想来赵守翁经手的这十多年的账目趁早可以公布,让大家都明白明白。”他顿一下,微微笑了笑,却把声音放低些,“啊,健老,你说善堂十多年的收入该有多少?这十几年的积存究竟总数若干,存放在何处生息?”——他仰脸冷笑一声,故意把声音拖长了道:“怕只有赵守翁一个人肚子里明白!”
  冯梅生这番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那位浓眉毛圆眼睛的男子早已满脸怒容,几次像要跳过来争闹。形势十分严重,一场吵架似乎已不可免。幸而胡月亭却还冷静,他对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一面朝四下里望了一眼,故作惊诧的口吻冷冷说道:“哦,姓赵的逃到哪里去了?嘿嘿,算账要当而,何苦在人家背后跳得八丈高呢!大热天,省点儿气力罢!”
  朱行健也笑了笑道:“大家别性急。听说赵守翁正在赶办十多年来第一回的征信录呢!”
  梁子安他们都会意地笑了起来,那圆眼浓眉的男子此时也似乎怒气略平,但一听人家笑了,他又虎起眼睛,重复挑战道:“赵守翁经手的公款,自然都有清账,不过他可不能随便交出来。哼!他要看看人家拿这些公款去办什么事,养几十个叫花的,哼!算是什么公益?轮船公司每天有多少煤渣倒在河里?河道填塞了,却又要用公款来挖修,请问轮船公司赚了钱到底是归私呢还是归公?哼!”
  “算了算了,何必多说,”胡月亭站了起来。“反正是看着公款眼红,总觉得抓过来经手一下便有点儿好处;我们瞧罢!”
  他伸手取下长衫,却又不穿,往臂上一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对朱老先生说道:“健翁,好像善堂的董事也有你呀。前天赵守翁说要开一次董事会呢。”
  “哦!也有我么?”朱老先生吃惊地回答。“又开什么会!
  照老例,赵守翁一手包办,不就完了事么?“
  “这,这——”胡月亭一边穿长衫,一边笑了笑,“健翁,你这话,就不像是国民年代的话了。好,再会罢。——哈哈,恂如,老妹丈,改天再谈。”
  这时,恂如正在看着宋少荣用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樊雄飞。蓦地听得胡月亭这一声,忙抬起头来,却见那胡月亭已经摇摇摆摆走了,剩下那浓眉圆眼的男子并不走,反向躺椅上一倒,大声大气唤茶房开汽水来。似乎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寻衅的意味,又好像是故意要给人家几分不痛快,他这番做作,倒弄得冯梅生,梁子安他们有点为难。不过,也觉得再在旧题目上斗个唇枪舌剑是没有意思了,而且,大概也想到“不理睬”倒是对于像这种人的最大的侮辱,于是由冯梅生再开口,找些不相干的事随便谈着,打算把空气弄得热闹起来。
  他们先谈别县城里新开张的一家酒馆,然后又谈到一般的商情市况,末了又落到轮船公司的营业;梁子安兴高彩烈翘起个大拇指说道:“不是我自拉自唱,本县的市面,到底是靠轮船振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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