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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围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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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哟,不得了!她一定要错怪我表姐无礼了。我听筒挂上不到五分钟,表姐又来电话,问我跟你讲了没有,我说你不在家,她就把你银行里的电话号数告诉我。我想你那时候也许还在路上,索性等一会再打。谁知道十五钟以后,表姐第三次来电话,我有点生气了。她知道我还没有跟你通话,催我快打电话,说趁早你还没有定座,我说定了座就去吃,有什么大关系。她说不好,叫我上她家去吃晚饭。我回她说,我也不舒服,什地方都不去。衙来想想,表姐太可笑了!我偏来吃你的饭,所以电话没有打。”
  鸿渐道:“唐小姐,你今天简直是救苦救难,不但赏面子。我做主人的感恩不尽,以后要好好的多请几次。请的客一个都不来,就无异主人在社交生活上被判死刑。今天险透了!”
  方鸿渐点了五六个人吃的菜。唐小姐问有旁的客人没没两个人怎吃得下这许多东西。方鸿渐说菜并不多。唐小姐道:“你昨天看我没吃点心,是不是今天要试验我吃不吃东西?”
  鸿渐知道她不是妆样的女人,在宴会上把嘴收束得像眼药水瓶口那样的小,回答说:“我吃这馆子是第一次,拿不稳什么菜最配胃口。多点两样,尝试的范围广些,这样不好吃,还有那一样,不致饿了你。”
  “这不是吃菜,这像神农尝百草了。不太浪费么?也许一切男人都喜欢在陌生的女人前面浪费。”
  “也许,可是并不在一切陌生的女人前面。”
  “只在傻女人前面,是不是?”
  “这话我不懂。”
  “女人不傻决不因为男人浪费摆阔而对他有好印象——可是,你放心,女人全是傻的,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样傻,不多不少。”
  鸿渐不知道这些话是出于她的天真直率,还是她表姐所谓手段老辣。到菜上了,两人吃着,鸿渐向她要信址,请她写在自己带着看的那本书后空叶上,因为他从来不爱带记事小册子。他看她写了电话号数,便说:“我决不跟你通电话。我最恨朋友间通电话,宁可写信。”
  唐小姐:“对了,我也有这一样感觉。做了朋友应当彼此爱见面;通个电话算接过了,可是面没有见,所说的话又不能像信那样留着反复看几遍。电话是偷懒人的拜访吝啬人的通信。最不够朋友!并且,你注意到么?一个人的声音往往在电话里变得认不出,变得难听。”
  “唐小姐,你说得痛快。我住在周家,房门口就是一架电话,每天吵得头痛。常常最不合理的时候,像半夜清早,还有电话来,真讨厌!亏得‘电视’没普遍利用,否则更不得了,你在澡盆里、被窝里都有人来窥看了。教育愈普遍,而写信的人愈少;并非商业上的要务,大家还是怕写信,宁可打电话。我想这因为写信容易出丑,地位很高,讲话很体面的人往往笔动不来。可是,电话可以省掉面目可憎者的拜访,文理不通者的写信,也算是个功德无量的发明。”
  方鸿渐谈得高兴,又要劝唐小姐吃,自己反吃得很少。到吃完水果,才九点钟,唐小姐要走,鸿渐不敢留她,算过账,分付跑堂打电话到汽车行放辆车来,让唐小姐坐了回家。他告诉她自己答应苏小姐明天去望病,问她去不去。她说她也许去,可是她不信苏小姐真害病。鸿渐道:“咱们的吃饭要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不,不,我刚才发脾气,对她讲过今天什么地方都不去的。好,随你斟酌罢。反正你要下银行办公室才去,我去得更迟一点。”
  “我后天想到府上来拜访,不挡驾吗?”
  “非常欢迎,就只舍间局促得秀,不比表姐家的大花园洋房。你不嫌简陋,尽管来。”
  鸿渐说:“老伯可以见见么?”
  唐小姐笑道:“你除非有法律问题要请教他,并且他常在他那法律事务所里,到老晚才回来。爸爸妈妈对我姐妹们绝对信任,从不干涉,不检定我拉的朋友。”
  说着,汽车来了,鸿渐送她上车。在回家的洋车里,想今天真是意外的圆满,可是唐且临了“我们的朋友”那一句,又使他作酸泼醋的理想里,隐隐有一大群大男孩子围绕着唐小姐。
  唐小姐回到家里,她父母都打趣她说:“交际明星回来了!”她回房间正换衣服,女用人来说苏小姐来电话。唐小姐下去接,到半楼梯,念头一转,不下去了,分付用人去回话道:“小姐不舒服,早睡了。”唐小姐气愤地想,这准是表姐来查探自己是否在家。她太欺负人了!方鸿渐又不是她的,要她这样看管着?表姐愈这样干预,自己偏让他亲近。自己决不会爱方鸿渐,爱是又曲折又伟大的情感,决非那么轻易简单。假使这样就会爱上一个人,那么,爱情容易得使自己不相信,容易得使自己不心服了。
  方鸿渐回家路上,早有了给苏小姐那封信的腹稿,他觉得用文言比较妥当,词意简约含混,是文过饰非轻描淡写的好工具。吃过晚饭,他起了草,同时惊骇自己撒谎的本领会变得这样伟大,怕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写了半封信又搁下笔。但想到唐小姐会欣赏,会了解,这谎话要博她一笑,他又欣然续写下去里面说什么:“昨天承示扇头一诗,适意有所激,见名章隽句,竟出诸伧夫俗吏之手,惊极而恨,遂厚诬以必有蓝本,一时取快,心实未安。叨大知爱,或勿深责。”
  信后面写了昨天的日期,又补两行道:
  “此书成后,经一日始肯奉阅,当曹君之面而失据败绩,实所不甘。恨恨!又及。”写了当天的日期。他看了两遍,十分得意;理想中倒不是苏小姐读这封信,而是唐小姐读它。明天到银行,交给收发处专差送去。傍晚回家,刚走到卧室门口,电话铃响。顺手拿起听筒说:“这儿是周家,你是什么地方呀?”只听见女人声答道:“你猜猜看,我是谁?”鸿渐道:“苏小姐,对不对?”
  “对了。”清脆的笑声。
  “苏小姐,你收到我的信没有?”
  “你肯原谅我,我不能饶恕我自己。”
  “吓,为了那种小事得着这样严重么?我问你,你真觉得那首诗好么?”
  方鸿渐竭力不让脸上的笑漏进说话的声音里道:“我只恨这样好诗偏是王尔恺做的,太不公平了!”
  “我告诉你,这首诗并不是王尔恺做的。”
  “那么,谁做的?”
  “是我做着玩儿的。”
  “呀!是你做的?我真该死!”方鸿渐这时亏得通的是电话而不是电视,否则他脸上的快乐跟他声音的惶怕相映成趣,准会使苏小姐猜疑。
  “你说这首诗有蓝本也不冤枉。我在一本谛尔索(Tirsot)收集的法国古跳舞歌里,看见这个意思,觉得新鲜有趣,也仿做一首。据你讲,德文里也有这个意思。可见这是很平常的话。”
  “你做得比文那首诗灵活。”
  “你别当面奉承我,我不相信你的话!”
  “这不是奉承的话。”
  “你明天下午来不来呀?”
  方鸿渐忙说“来”,听那面电话还没挂断,自己也不敢就挂断。
  “你昨天说,男人不把自己东西给女人,是什么意思呀?”
  方鸿渐陪笑说:“因为自己东西太糟了,拿不出手,不得已只能借旁的好东西来贡献。譬如请客,家里太局促,厨子手段太糟,就不得不上馆子,借它的地方跟烹调。”
  苏小姐格格笑道:“算你有理,明天见。”方鸿渐满头微汗,不知道急出来的,还是刚到家里,赶路的汗没有干。
  那天晚上方鸿渐就把信稿子录出来,附在一封短信里,寄给唐小姐。他恨不能用英文写信,因为文言信的语气太生分,白话信的语气容易变成讨人厌的亲热;只有英文信容许他坦白地写“我的亲爱的唐小姐”、“你的极虔诚的方鸿渐”。这些西文书函的平常称呼在中文里就剌眼肉麻。他深知自己写的其文富有黄国人言论自由和美国人宣言独立的精神,不受文法拘束的,不然真想仗外国文来跟唐小姐亲爱,正像政治犯躲在外国租界里活动。以后这一个多月里,他见了唐小姐七八次,写给她十几封信,唐小姐也回了五六封信。他第一次到唐小姐的信,临睡时把信看一遍,搁在枕边,中夜一醒,就开电灯看信,看完关灯躺好,想想信里的话,忍不住又开灯再看一遍。以后他写的信渐渐变成一天天的随感杂记,随身带到银行里,碰见一桩趣事,想起一句话,他就拿笔在纸上跟唐小姐切切私语,有时无话可说,他还要写,例如:“今天到行起了许多信稿子,到这时候才透口气,伸个懒腰,a-a-a-ah!听得见我打呵欠的声音么?茶房来请午饭了,再谈。你也许在吃饭,祝你‘午饭多吃口,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又如:“这封信要寄给你了,还想写几句话。可是你看纸上全写满了,只留这一小方,刚挤得进我心里那一句话,它还怕羞不敢见你的面呢。哎哟,纸——”写信的时候总觉得这是慰情聊胜于无,比不上见面,到见了面,许多话倒竿不出来,想还不如写信。见面有瘾的;最初,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渐渐地恨不能天天见面了;到后来,恨不能刻刻见面了。写好信发出,他总担心这信像支火箭,到落地时,火已熄了,对方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
  唐小姐跟苏小姐的来往也比从前减少了,可是方鸿渐迫于苏小姐的恩威并施,还不得不常向苏家走动。苏小姐只等他正式求爱,心里怪他太浮太慢。他只等机会向她声明并不爱她,恨自己心肠太软,没有快刀斩乱丝的勇气。他每到苏家一次,出来就懊悔这次多去了,话又多说了。他渐渐明白自己是个西洋人所谓“道义上的懦夫”,只怕唐小姐会看破了自己品格上的大弱点。一个星期六下午他请唐小姐喝了茶回家,看见桌子上赵辛楣明天请吃晚饭的帖子,大起惊慌,想这也许是他的订婚喜酒,那就糟了,苏小姐更要爱情专注在自己身上了。苏小姐打电话来问他收到请帖没有,说辛楣托她转邀,还叫他明天上午去谈谈。明天苏小姐见了面,说辛楣请他务必光临,大家叙叙,别无用意。他本想说辛楣怎会请到自己,这话在嘴边又缩回去了;他现在不愿再提起辛楣对自己的仇视,又加深苏小姐的误解。他改口问有没有旁的客人。苏小姐说,听说还有两个辛楣的朋友。鸿渐道:“小胖子大诗人曹元朗是不是也请在里面?有他,菜也可以省一点;看见他那个四喜丸子的脸,人就饱了。”
  “不会有他罢。辛楣不认识他,我知道辛楣跟你一对小心眼儿,见了他又要打架,我这儿可不是战场,所以我不让他们两人碰头。元朗这人顶有意思的,你全是偏见,你的心我想也偏在夹肢窝里。自从那一次后,我也不让你和元朗见面,免得冲突。”
  鸿渐本想说:“其实全没有关系,”可是在苏小姐抚爱的眼光下,这话不能出口。同时知道到苏家来朝参的又添了个曹元朗,心放了许多。苏小姐忽然问道:“你看赵辛楣这人怎么样?”
  “他本领比我大,仪表也很神气,将来一定得意。我看他倒是个理想的——呃——人。”
  假如上帝赞美魔鬼,社会主义者歌颂小布尔乔亚,苏小姐听了也不会这样惊奇。他准备鸿渐嘲笑辛楣,自己主持公道,为辛楣辩护。他便冷笑道:“请客的饭还没到口呢,已经恭维主人了!他三天两天写信给我,信上的话我也不必说,可是每封信都说他失眠,看了讨厌!谁叫他失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医生!”苏小姐深知道他失眠跟自己大有关系,不必请教医生。
  方鸿渐笑道:“《毛诗》说:”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写这种信,是地道中国文化的表现。“
  苏小姐瞪眼道:“人家可怜,没有你这样运气呀!你得福不知,只管口轻薄取笑人家,我不喜欢你这样。鸿渐,我希望你做人厚道些,以后我真要好好的劝劝你。”
  鸿渐吓得哑口无言。苏小姐家里有事,跟他约晚上馆子里见面。他回到家整天闷闷不乐,觉得不能更延宕了,得赶快表明态度。
  方鸿渐到馆子,那两个客人已经先在。一个躬背高额,大眼睛,仓白脸,戴夹鼻金丝眼镜,穿的西装袖口遮没手指,光光的脸,没胡子也没皱纹,而看来像个幼稚的老太婆或者上了年纪的小孩子。一个气概飞扬,鼻子直而高,侧望像脸上斜搁了一张梯,颈下打的领结饱满齐整得使方鸿渐绝望地企羡。辛楣了见鸿渐热烈欢迎。彼此介绍之后,鸿渐才知道那位躬背的是哲学家褚慎明,另一位叫董斜川,原任捷克中国公使馆军事参赞,内调回国,尚未到部,善做旧诗,是个大才子。这位褚慎明原名褚家宝,成名以后嫌“家宝”这名字不合哲学家身分,据斯宾诺沙改名的先例,换成“褚明”,取“慎思明辩”的意思。他自小负神童之誉,但有人说他是神经病。他小学,中学,大学都不肯毕业,因为他觉得没有先生配教他考他。他最恨女人,眼睛近视得利害而从来不肯配眼镜,因为怕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又常说人性里有天性跟兽性两部分,他自己全是天性。他常翻外国哲学杂志,查出世界大哲学家的通信处,写信给他们,说自己如何爱读他们的书,把哲学杂志书评栏里赞美他们著作的话,改头换面算自己的意见。外国哲学家是知识分子里最牢骚不平的人,专门的权威没有科学家那样高,通俗的名气没有文学家那样大,忽然几万里外有人写信恭维,不用说高兴得险的忘掉了哲学。他们理想中国是个不知怎样鄙塞落伍的原始国家,而这个中国人信里说几句话,倒有分寸,便回信赞褚慎明是中国新哲学的创始人,还有送书给他的。不过褚慎明再写信去,就收不到多少复信,缘故是那些虚荣的老头子拿了他的第一封信向同行卖弄,不料彼此都收到他的这样一封信,彼此都是他认为“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不免扫兴生气了。褚慎明靠着三四十封这类回信,吓倒了无数人,有位爱才的阔官僚花一万金送他出洋。西洋大哲学家不回他信的只有柏格森;柏格森最怕陌生人去缠他,住址严守秘密,电话簿上都没有他的名字。褚慎明到了欧洲,用尽心思,写信到柏格森寓处约期拜访,谁知道原信退回,他从此对直觉主义痛心疾首。柏格森的敌人罗素肯敷衍中国人,请他喝过一次茶,他从此研究数理逻辑。他出洋时,为方便起见,不的不戴眼镜,对女人的态度逐渐改变。杜慎卿厌恶女人,跟她们隔三间屋还闻着她们的臭气,褚慎明要女人,所以鼻子同样的敏锐。他心里装满女人,研究数理逻辑的时候,看见aposteriori那个名词会联想到posterior,看见×记号会联想到kiss,亏得他没细读柏拉图的太米谒斯对话(Timaeus),否则他更要对住×记号出神。他正把那位送他出洋的大官僚讲中国人生观的著作翻成英文,每月到国立银行领一笔生活费过极闲适的日子。董斜川的父亲董沂孙是个老名士,虽在民国作官而不忘前清。斜川才气甚好,跟着老子作旧诗。中国是出儒将的国家,不比法国有一两个提得起笔的将军,就要请进国家学院去高供着。斜川的将略跟一般儒将相去无几而他的诗即使不是儒将作的,也算得好了。文能穷人,所以他官运不好,这对于士兵,倒未始非福。他作军事参赞,不去讲武,倒批评上司和同事们文理不通,因此内调。他回国不多几天,想另谋个事。
  方鸿渐见董斜川像尊人物,又听赵辛楣说是名父之子,不胜倾倒,说:“老太爷沂孙先生的诗,海内闻名。董先生不愧家学渊源,更难得是文武全才。”他自以为这算得恭维周到了。
  董斜川道:“我作的诗,路数跟家严不同。家严年轻时候的诗取径没有我现在这样高。他到如今还不脱黄仲则,龚定庵那些乾嘉习气,我一开笔就做的同光体。”
  方鸿渐不敢开口。赵辛楣向跑堂要了昨天开的菜单,予以最后审查。董斜川也向跑堂的要了一支秃笔,一方砚台,把茶几上的票子飞快的书写着。方鸿渐心里诧异。褚慎明危坐不说话,像内视着潜意识深处的趣事而微笑,比了他那神秘的笑容,蒙娜丽莎(MonaLisa)的笑算不得什么一回事。鸿渐攀谈道:“褚先生最近研究些什么哲学问题?”
  褚慎明神色慌张,撇了鸿渐一眼,别转头叫赵辛楣道:“老赵,苏小姐该来了。我这样等女人,生平是破例。”
  辛楣把菜单给跑堂,回头正要答应,看见董斜川在写,忙说:“斜川,你在干什么?”
  董斜川头都不抬道:“我在写诗。”
  辛楣释然道:“快多写几首,我虽不懂诗,最爱看你的诗。我那位朋友苏小姐,新诗做得非常好,对旧诗也很能欣赏。回头把你的诗给她看。”
  斜川停笔,手指拍着前额,像追思什么句子,又继续写,一面说:“新诗跟旧诗不能比!我那年在庐山跟我们那位老世伯陈散原先生聊天,偶尔谈起白话诗。老头子居然看过一两首新诗。他说还算徐志摩的诗有点意思,可是只相当于明初杨基那些人的境界,太可怜了。女人做诗,至多是第二流,鸟里面能唱的都是雄的,譬如鸡。”
  辛楣大不服道:“为什么外国人提起夜莺,总说它是雌的?”
  褚慎明对雌雄性别,最有研究,冷冷道:“夜莺雌的不会唱,会唱的是雄夜莺。”
  说着,苏小姐来了。辛楣利用主人职权,当鸿渐的面向她专利地献殷勤。斜川一拉手后,正眼不瞧她,因为他承受老派名士对女人的态度,或者谑浪玩弄,这是对妓女的风流,或者眼观鼻,鼻观心,这是对朋友内眷的礼貌。褚哲学家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像“手枪里弹出的子药”,险的突破眼眶,迸碎眼镜。辛楣道:“今天本来也请了董太太,董先生说她有事不能来。董太太是美人,一笔好中国画,跟我们这位斜川兄真是珠联璧合。”
  斜川客观地批判说:“内人长得相当漂亮,画也颇有家法。她画的《斜阳萧寺图》,在很多老辈的诗集里见得到题咏。她跟我龙树寺,回家就画这个手卷,我老太爷题两首七绝,有两句最好:”贞元朝士今谁在,无限僧寮旧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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