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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菜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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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鲁东日报——国民党胶东地方的报纸。

胶东的昆仑山一带,素来是个不安宁的地方。这倒不是那些山上自古就有的起来造反的农民使他们担心,而是因为共产党在那里种下了种子,这可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了。虽说民国二十四年共产党发动的暴动被他们拚尽全力镇压下去①,可是这不等于那里的地面太平无事了;相反,象扑不灭的野火、伐不尽的山木一样,共产党的组织在老百姓中更加生了根,逐步扩大起来了。七七事变以来,共产党为了抗日救中国,又领导人民举行起义,并比上次更凶更猛,好些地方已是他们的天下了。眼看昆仑山区成了胶东共产党的心腹根据地。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心里,这怎么能不可怕呢!?简直比猛兽洪水还要厉害哪!

①系指1935年2月14日(素称二一四)中共胶东特委组织发动的武装起义。起义面波及几个县,参加的群众很多。其目的是打土豪、烧契约分田地,进行土地革命,但因反动势力的残酷血腥镇压,和党组织本身的错误,故起义失败了。共产党员和群众牺牲很多,损失很大。

王唯一死的是那样突然和迅速,简直把王柬芝惊愣住了。

他的恼怒样子,使跟了他三四年的情妇淑花都怕起来。

“你、你怎么啦?”她惊吓地望着他。

“哼!他妈的,共产党!共匪……”王柬芝怒吼着,猛地折断握在手中的一支铅笔……

正在这时,郑威平专员派人来找他了。王柬芝到了专员那里,见一位日军情报官也在坐。一切计划很快谈好了。王柬芝就忙着试电台,做行动的准备工作……。他把已经正式当了伪军的侄子王竹和王流子找来,了解了家乡的近况,俟好时机,他离别了哭哭嚷嚷的情妇淑花,回到本来他很不愿回来的山区的家乡。……

王柬芝躺在炕上,眼望窗户想着先前的事情,和今后的生活;虽然长途的跋涉已使他相当疲劳,他却还是睡不着。他的耳朵听得很仔细,窗外的微风吹着碎草发出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猛然传来一声轰响,他立刻屏住呼吸。但是当他辨别出是一只猫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声音时,马上又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过敏得有点可笑。是的,在离开牟平之前,王柬芝就早打算过了:他对自己回到这个已经变成另一个天地的山村,并不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他知道自己虽是地主,可是没面对面地剥削压迫过农民,没得罪过人,回家的那几次他也非常注意到博得老百姓的好感,同时也收到了效果;而且,谁会知道他的实际职业呢!他还想起,在民国二十四年春天共产党的暴动失败后,他回家去住了些天,怎样把粮仓里快发霉了的粮食分给那些饿得发昏的穷小子,从一张张瘦骨嶙嶙的脸上他看到了是怎样地表示对他王柬芝的感激……当然,那些感激他的施舍的人不会知道他王柬芝那次回来是有使命的,(在王柬芝那次回来交给衙门里一张名单以后,使多少个共产党员和跟着共产党走的积极分子的人头落地了啊……)他们不可能了解这个秘密。共产党的抗日统一战线他王柬芝也曾熟读过,除去对投降日本当汉奸的分子,对一般地主是不加问罪的,而对当汉奸的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他王柬芝虽然和汉奸王唯一是叔伯弟兄,可是早就分了家,人们又知道他们两家有过纠纷,往来稀薄,为此,这一方面他王柬芝也可以放心了。……过去的事都好办,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看今后怎么作……

王柬芝想到刚才过分紧张的心情,脑子里油然浮现出这样一个情景:有一只灰色老狼,在黑夜中向庄院袭来。狼本来的走路声已经够轻了,轻得到了人的耳朵听不见的程度,可是它还是胆颤心跳,尽量放轻软软的脚掌。其实它有什么可怕的呢?一只鸡或者是由于父母疏忽而丢在街头的小孩子,对狼来说还不等于是送到嘴里的肉吗!

王柬芝想到把自己比成老灰狼的角色,不觉脸上皱起一层笑纹。

第三章

一个寒冬的晚上,大北风在院子里狂暴地吹着,门、窗都发出刺耳的叫啸。稀稀疏疏的雪花,在暴风中狂舞、挣扎。屋里,明亮的灯光下,铺着带花纹的雪白的大苇席的炕上,放着雕刻着蛇龙的弯腿的暗红色炕桌,桌上摆着鼓肚锡酒壶,大盘小碟一个挨一个。王柬芝正在和两个人饮酒。

三个人满面春风,吃吃喝喝很是痛快。王柬芝感到头很热,就转回身靠近窗户,望着暴风雪的黑夜,想起从回家那天到现在的情况,他满意地笑了。

王柬芝刚回来时,和外人谈起来,开头他总是说当他回到家听说王唯一被民主政府判处了死刑,心里也有点难受。“他毕竟和我是叔伯弟兄啊!”王柬芝有些伤心地说。可是接着他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变为愤怒了。他痛骂王唯一卖国当汉奸,在乡里犯了那末多的罪恶,他的死是罪该应得的,然后表示他王柬芝拥护共产党的做法,他素来就同王唯一不和,这些乡亲们也都是知道的,他王柬芝是和王唯一走的两条路。谈到自己在外面的情况,王柬芝便满怀愤恨悲痛地讲起他所看到的和亲身遭遇的事情:国民党如何不抗战,鬼子来了,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祖国遍地一片焦土。同胞的血淋淋的尸首使他认清了现实,深深感到亡国奴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他领着学生参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宣传活动,结果被敌人抓去关在牢狱里好几个月,出来他又不顾迫害地参加了救亡工作……。当他听说家乡有了共产党领导抗日,就不顾敌人的阻难而奔回来,誓为抗日尽力。他说这些话时,那种痛苦万状,捧腹揪心的神态,很使人们动心。

光说空话不行,王柬芝还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抗日爱国心。他把山峦、土地献出一部分来,又把大批陈粮交了公粮,并自愿帮助政府办小学,以尽他知识分子一点力量。

王官庄是周围十几里最大的一个村子,又是乡公所的所在地,因此自早中心小学就设在这里,别村的孩子也到这儿来上学。

学校的房子,紧靠王柬芝的住宅,也是高大的砖瓦房,宽敞的大院子里还种植着各种树木花草。这是王唯一下令全乡出钱出力修盖的。学校的校长和校产的东家都是他乡长一人,收入是属于他自己的。现在王唯一死了,为了团结抗日,民主政府就叫王柬芝当了校长。

原来学校有三个先生,两个男的一个女的。据说那个女的同男的合不来,早在起义之前她就辞职走了。

两个男教员中,一个叫宫少尼的是王柬芝的姑表弟,年青青的爱打扮,留着洋头,镶着金牙,细溜溜的身材,穿的漂漂亮亮,很是洒落雅致,满身风流。前些年他曾跟表哥王柬芝在外面逛过,后来家里死了娘,回来带孝送殡,由于年头不太平没再出去,就被大表哥王唯一请来教学。

另一个叫吕锡铅,是离此五里路万家沟村的人。这人有四十多岁,一副老私塾先生打扮。他那颗长长的头,上面大下面尖,和驴头的形状相仿佛,走起路来头老是向前一点一点的,好象身子担不住头的重量,头老想掉下来似的。吕锡铅往年曾在县衙门里当过书记,后来不知怎么丢了差事,又教开学了。

这两位先生,很快就成为王柬芝的党羽。今晚上王柬芝宴请的客人,就是这两位人物。

王柬芝和两位教员已经吃喝了好一阵子,每人脸上红油油的,眼睛象夏天隔了夜的死鱼的眼睛——红紫紫的。

王柬芝这时转过身来,细眯着左眼,向对面那个脖子已喝红、身穿黑马褂的一位说:

“老吕,你好些了。可是还要注意,一定要做到爱学生,不打不骂,要学生家长满意才行。”

“唉!”吕锡铅委屈地叹息着,摇摇紫红的大驴头,“柬芝,你不知道,这些穷小子真气死人,什么抗日呀,抓汉奸哪,在早先时候,我早打扁他们了。吓,特别是冯德强这伙小子!”

说完仰起脖子喝口大酒,仿佛在吞下他恨的人似的。

“不,吕先生!”那个镶着金牙的年青人,瞪着一双小绿豆眼,讨好地看看王柬芝:“柬芝兄说的对,他们得势的日子不会长,将来有那末一天,我宫少尼……”他把手用力举起,狠狠地攥着黄瘦的条条青筋的拳头,放下时却很轻。“老吕,少喝点吧,不要醉了。”王柬芝说,“明天回家再和万守普碰碰头,看看他们的情形……”

当啷一声,吕锡铅的酒杯掉到炕上,把王柬芝吓了一跳。

吕锡铅瞪起血红的眼睛,凶狠地叫道:

“够……够啦!我不去!我不去求他这个国民党的红人!”

“老吕,你醉了怎的?”王柬芝有些吃惊。

“我……我没醉。我人醉心不醉……”他说着抓起酒壶又往口里倒,宫少尼忙夺下酒壶:

“吕先生,你……”

“好,你们不给我喝我就不喝,我不喝你们的臊尿水,你们也别想叫我去拉磨……我,我命苦啊……”他忽然大哭起来,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泪,不管王柬芝和宫少尼如何阻拦,他都不听,呜呜咽咽地说下去:

“我是狗,就只能给人家颠颠跑跑。嘿嘿!我吕大头前些年也在人前站过,衙门里谁不知道我吕书记!我一杆笔一张纸,谁想打赢官司不给个百儿八十块的哟!唉,侖他姥姥,县太爷的小舅子要来,就把我一脚踢开了。

“守普,万守普!当初要我加入国民党的时候,他吹嘘的多好听啊!什么蒋总统的嫡系呀,能升官发财呀……他姥姥的,我丢了差事去找他,他不唯不帮忙,反倒六亲不认了。你们又要我干什么?我不干!我吕大头什么也不干了……”

“你住口!”王柬芝可气炸了,用力猛击桌子,那盘盘碟碟都跳了起来。

吕锡铅猛吃一惊,头脑有些清醒,朦胧着泪眼看着王柬芝那狰狞的凶象,脸上立刻现出恐惧的表情。他象胆小的人闯下大祸似的木呆呆地等候着就要来临的恶果。但是王柬芝瞅了瞅他,脸上现出缓和的神气,亲昵地对他说:

“老吕,以后可不要喝这末多酒啦!要是在这上面坏了事,那可太不值得了!我知道,你近几年很受委屈,可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幸呢!拿我来说吧,为什么城市不住,那样的荣华不享,来到这荒山沟里呢?我受的教育、我的地位不比你高吗?这就叫大丈夫能伸能屈。老吕,想出人头地,就得多为大局为将来着想,‘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这样浅显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老吕,想必你看到家兄的死了吧?难道还不明白,要让这些穷小子长期当政,共产党得了天下,我们这些在他们眼里是‘身上不干净’的人,早晚不都要被清算吗?我王柬芝为什么看着哥哥的墓头还没长上草,就去向杀他的人献殷勤呢?对了,我们要搞垮他们。能,完全能!要相信汪总裁的卓越领导和精辟的见解。他早说过,日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共产党。还不明白吗?这山区是胶东共产党的老窝,他们赖以图存的命根子。所以,我们这些国家的栋梁——国民党员们,不能坐视待毙,而要行动起来!嘿,老吕,脑子清醒些吧!等我们胜利了,毋庸说你那个小小的书记职位,就是当区长、县长,又有什么不可呢!哈哈……”

“哈哈……,宫少尼跟着笑了。

吕锡铅脸上的苦皱纹也舒展开来了。

过了一会,王柬芝又苦恼地说:

“唉,不知怎么闹的,电台就是沟不通,真成问题。你们去都不合适,哪里能找个适当的人去联络一趟呢?唉……”

忽然,门响了。他们有些吃惊。宫少尼打开门,见是长工,才松口气。王柬芝一股怒气冲上来,可马上又笑了,说:

“是长锁呀,坐坐吧。”

王长锁一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要退回去,听东家这末一让,忙陪笑道:

“啊,是先生们哪!咱是来问问校长,明儿村上要大车送公粮,咱去不去?”

王柬芝早对家人声明过,不准叫他二爷、东家或掌柜的,一律称校长。王长锁说罢,他忙答道:

“嗨,这还用问,抗日的事嘛,咱还能落后!去,一定去!”

王长锁一出门,宫少尼狠狠地盯他一眼,轻蔑地笑笑……

他忽然心里一亮,对王柬芝说:

“哎,叫这家伙去怎么样?”

“你傻啦,他能靠得住?”

宫少尼却意味深长地笑着,他笑得有故。

十四年前,正在牟平城念书的王柬芝,被还没死的父亲叫回家成亲。

他,一个年青的花花公子,城市里那末多风流女人,早迷惑了他。何况他正在一天一封情书,向那个卖弄风情摆身价子的县长小姐求爱呢?可是他拗不过固执的父亲,结果和一个没落地主家的闺女成了亲。

他是那样轻蔑她,讨厌她,没住几天就走了。王柬芝根本不承认自己有老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位可怜的千金小姐,就这样完结了她在闺秀中的美妙梦景。她守着这座阴森高大的住宅,是多末空虚和孤寂,多末阴冷和痛苦!家里除去一个快老死已不管事的公公外,什么别的人也没有了。她是唯一的主人。她无聊地和狗讲话,找猫作伴。她深深感到自己前途的渺茫。渐渐她埋怨父母不该把她嫁给这样的富人家,她仇恨这个有钱少爷的无情。她甚至想到不如跟个穷人好,有个人做伴,就是苦,也比这年青青的守活寡好受啊!她觉得世界上的人都比她好过,她是个最不幸的人了。

她慢慢地注意到年青力壮的长工王长锁。开始她是从窗口上、门缝中窥看他那赤臂露腿的黑红肌肉和厚实粗壮的体格。后来借故同他说话,吩咐他做她目光能及到的地方的活计,再后来,她索性不要他上山,专门替她照料家务。

王长锁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整天连句话都不肯多说,他忠厚淳朴得有些迟钝。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年轻女主人会注意到他。他根本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老婆。

然而,炽燃在女人心头的野性情火,使她愈来愈大胆的进攻了。这老实人初发觉时,立即逃避,他以为她是在戏弄他,他不相信她心里会真有他,搞不好她会把他一掷,他就要立即粉碎。但受苦人善良的同情心是强烈的,这心情象虫子一样悄悄地爬出来,他感激她,同情她……

一个大风雪的深夜里,王长锁披着衣服到马棚里去给牲口添草。突然,一个黑影扑到他身上,伏偎在他怀里。他一时吓呆了……一切都明白了。可是他没有叫起来,嘴张不开;也没把她推开,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屈服了,做了她的俘虏……从此以后,每当夜静更深的时候,王长锁就偷偷地溜进女主人的屋里。她正在等着他。

他们幸福欢乐过后,都会一齐感到前途的可怕,充满了恐怖。这时,她就说:

“不要怕,咱们就这样过下去。他反正是不回来了。唉,又有什么法子啊……”

不久,有了孩子。天哪,怎么办呢?自古有多少私情的男女,都是为有了孩子而败露惨遭丧命的呀!正在他们惊恐万状的时候,老公公死了,王柬芝回来送殡,住了几天又走了。她欢喜极了,可以生下自己的孩子了!因为她可以把孩子说成是王柬芝的,能轻易地遮盖过去了。就这样,把杏莉生下来了。而以后,一有了胎就打掉……

看来,他们是多末残忍呐!可是感情使他们难分,社会逼使他们不这样就无法生存。

他们在表面上还是主仆关系,实际上却起了变化。她觉得他就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

宫少尼来当教师了,这位年青的表弟看上了这位表嫂。

她虽是三十几岁的人,可并不显老,她还很漂亮,太阳很少晒到她那白嫩细腻的皮肤,她有着蛋形均称的红晕脸孔,在月牙儿似的淡淡眉毛下,藏着一双细眯着的秋波闪闪的眼睛,她那袅娜的身躯,突出的胸脯,纤细的小手,就连前额和眼角上细细的条纹,在表弟看来,都是故意生出来迷人的。他想,这样守着这末多年空房的女人,一见他这样年青风流的美男子,还不象苍蝇见到血,赶都赶不走吗?

可不料,宫少尼碰到几鼻子灰,几乎使他倒了霉。他又羞又怒,又恨又恼,就越眼馋心痒。但无隙可乘,又怕闹出事来,只好忍气吞声,暗找孔子钻。当宫少尼发现她已有情人时,越发加上个醋字。可是他不舍得把她损害——这在他来讲实在不难,只要向王唯一讲一声,就要了他们的命——却又一直插不上手。现在他笑了,心里涌出一个美妙的圈套,这圈套足以使那美人儿,不能不投向自己的怀抱。

宫少尼知道表兄不爱妻子,外面另有女人,但是前几年在外面跟从王柬芝的经验,使他更明白表兄是个奸诈的人,假如照直说出自己的圈套,可能会对自身不利。所以他只藏头露尾地把表嫂和王长锁勾搭的事说了几句,他说的是那末含糊,那末巧妙,连吕锡铅也听不出个头脑来。但从王柬芝时时抬眼向他望着的表情上,他知道表兄听懂了,渐渐地表兄脸上泛起那熟悉的阴冷的微笑,这是他决定什么主意的预兆。啊!表兄可能和自己想同心思了。其实宫少尼对王长锁并没有寄于什么太大的希望,他只不过想借此达到占有表嫂的目的。宫少尼哪里知道王柬芝却抓住了一根重要绳索,这条绳索把王长锁和杏莉的母亲,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身边。

自从王柬芝回来后,王长锁早不敢同杏莉母亲来往了。杏莉母亲一天到晚愁颦着眉脸,偷偷地哭泣,在王柬芝面前,还要做出高兴的样子。她希望他快点走,永远别再回来;可是看情形他倒要长久住下来,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啊。她一点法子也没有,惟有在看到她和王长锁的命根子——杏莉时,才感到慰心些。对于社会的改变,她一点也不关心,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同外界没有联系,这末多年的高大围墙隔离着人们的声音传进来,遮住阳光射进来,她在背光的阴暗处,悄悄地悲哀地打发着日子。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杏莉才从外面跑回来,嘴里还哼着歌儿。王柬芝一向对女儿很冷淡,这回却关心地问道:

“上哪去了,这末晚才回来?不饿吗?”

“放学后到德强家去了,”杏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筷子,端起一碗饭,垂下眼帘不看王柬芝一眼。停了一下,反问道:

“怎么,不好吗?”

“哦,怎么不好?好,很好。德强家是干部,又住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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