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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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总训导官此言值得商榷。”刘民有转身对着黄思德,黄思德不知如何又得罪了这位先生,连忙收起得意的表情,躬身听着。
“我等所吃所穿,军队所用兵甲枪炮,无一不出自百姓之手,现今之兵将、工匠、屯长,便是当年的流民,包括我和陈大人,也同样有过颠沛流离之时。如今的流民,也必然是今后之兵将屯长,其中未必不会出黄大人这般的人才,所以我认为,他们愿意长途跋涉历尽艰辛来投奔咱们,是咱们文登营的福气。”
莫怀文佩服的躬身道:“刘大人悲天悯人,心地纯善,难怪家家屯户都称大人为活菩萨,属下一定记着大人今日的话。”
黄思德无可奈何,他现在职位高了,又是陈新面前的红人,但在刘民有面前也只能按下级相处,他心里对流民其实没太看上眼,因为现在人越来越多,并不显得人力有多么宝贵,但刘民有一番大道理,他只得也装出严肃状受教。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陈新领着海狗子等十余名亲卫骑马赶来,看刘民有到了,哈哈笑一声,招呼卫兵牵来空马,一行人出营门往二十号屯堡走去。
走出城镇后,外面一望无际的白色,马儿不时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的白气。
两人骑马走在前面,刘民有的骑术已经颇为熟练,在马背上十分放松,对陈新问道:“你还有空来视察民情?大凌河那边不是等着你去救命么?”
陈新嘿嘿一笑,“祖大寿命长,不着急,孔有德他们一回来,王廷试和孙元化都气的暴跳如雷,天天催着这帮人上路,即便如此,孔有德还是东拖西拖,反正我告诉王廷试我得跟登州军一起走,他们何时准备停当,我何时出发。”
刘民有很想问问孔有德的事情,终于还是没问,陈新嘴巴里面也没有几句实话,问了等于白问。
陈新转而问起李冉竹何时生小孩,两人便拉扯起家常,这种时候黄思德等人就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一点不敢过来插话。
二十号屯堡离得稍远,是今年下半年才刚新建的,配套的土地是相对较差的丘陵,以及少量的抛荒地。
他们走了近一个时辰,到了屯堡的窝棚区,此时正在施粥,这些新来的屯户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正在屯长的喝斥下排队领取,看到一群骑马的官兵过来,都露出敬畏的神色,把身子往后面退缩着。
黄思德下马就跑到前面,寻来了屯长和训导官,新任的屯长是个伤退的老兵,过来给老领导陈新敬礼,又给现任领导刘民有敬礼问好。
陈新下马四顾,眼前的情景并不陌生,北方遍地的贫穷和灾难,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两人先到了施粥的地方,陈新直接去了排队的难民处,跟一家带小孩的难民攀谈起来,周围的流民都要下跪,陈新连忙让黄思德等人扶起,又亲自抱起一个小孩,摸出糖果给他吃,难民们渐渐不再紧张,脸上都露出淳朴的笑容。
黄思德乘机在旁边大声道:“各位乡亲,这位就是咱们文登营的陈大人,几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流落来文登,自从跟着陈大人,日子可就不同了,陈大人给了咱田地屋子,吃的穿的,现在咱老黄是啥都有了,你们能到文登来,真是祖上积德了,是你们的福气。”
他说到这几个字,偷眼看了一下刘民有,不过黄思德只是稍一停顿,便继续道:“只要跟着陈大人,咱们的儿孙也有了指望,大人给了咱们这么多,咱们都是老实人家,自然也要回报陈大人,给陈大人好好做事,听大人的安排,表现好了,还能当战兵,战兵那可就不是庄稼汉了,除了媳妇之外,可是啥都发……”
他这一番忽悠,难民们听得咧嘴大笑,陈新用手挥几下,让大家安静后,开始讲自己的艰苦奋斗史。
两人一唱一和,讲得天花乱坠,刘民有撇撇嘴,去了锅边看稀饭,用勺子在里面捞了一下,里面有稻米有粗粮,浓度还算达标。
接着他就去窝棚周围看防火的情况,不久前另一个营区用火不慎,烧了几十个窝棚,死了十多号人,这个时代防火是个难解的问题,北地大多是草屋和砖瓦屋混杂,实际上都不防火,连京师都有茅草房,煮饭和取暖多用柴和碳,屋中堆积的易燃物甚多,一旦着火就得烧一大片,崇祯元年宁远大火,烧了几千户房子。
刘民有也没办法要求他们建造合格建筑,王徵的奇器图说里面有一种灭火的水龙,但是实用性并不强,暂时只能是让各个屯长多留意,减少人为因素。
莫怀文和傻和尚一直跟在他身后,刘民有仔细检查了附近,他走过的窝棚中还有不少的病号,在里面咳嗽和呻吟,刘民有掏出炭笔记下,准备回去后让军队支援些医生来一趟。
几人回到施粥的地方时候,陈新已经完成演讲,在马车边给难民们发棉衣,难民们群情激动,领到后都跪下高声称颂。
陈新发过一阵,看已经达到宣传效果,便让其他亲卫来发,自己到了刘民有这边问道:“你要不也去发一下,这些可是屯堡的人,都是你下属,先留个印象,以后好管理。”
刘民有不悦道:“我不去,你这是作秀,这些棉衣按民政的流程发下去便是,何必要你亲自来发,咱们现在看着是救助他们,实际上他们以后回报咱们的远超咱们所给予的,现在这样的形式,更像是一种施舍,而我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咱们心中不该有施舍的优越感,反而应该是一种愧疚。”
陈新眨眨眼,他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套路也不算太离谱。
刘民有拿出册子道:“陈大人你下次来视察,还是看看里面的实际问题,现在我需要些军医援助,最好还能支援驮马来拉车,给偏远的屯堡多送些碳,这附近柴火都被打光了,冰天雪地他们得冻死多少。”
“支援,立即支援。”陈新看刘民有在气头上,连忙答应,招过随同的亲兵让他们记录。
刘民有等亲兵记好后又道:“百姓不是他黄思德的玩偶,他平日不管生计,过年过节送点东西,收获优越感再加做做宣传,这叫什么宣教。以后这种演出活动别叫我来,我杂事一堆等着,让黄总训导官策划导演表演一条龙搞完。”
他说完就转身上马,两人都是低声交谈,其他人不明究里,莫怀文却是在旁边听到了,他有些尴尬的赶紧跟陈新行礼告别,追着刘民有去了。
黄思德见状过来诧异道:“大人,刘先生为何匆匆而去?是否不愿来慰问流民?”
陈新微笑道:“我有事安排他去做,你别管了,以后照样做就是,不过刘先生那边事务繁多,你就少去烦他。”
黄思德回道:“属下知道了,只是刘大人似乎对训导官一向不太满意,现今宣教局的经费仍未核发,人员的月饷都还在军队这边领着,属下心中时常惶恐,生怕惹了刘大人发怒。”
陈新摇摇手,他知道刘民有担心什么,当下对黄思德道:“经费不用着急,咱们以后缴获的里面,留下一些,也就够补贴宣教局了,最近你做得不错,继续按这个方向做便是。”……
刘民有一路疾驰,莫怀文跟在后面也不做声,回到民政司刚刚坐下,就有一个工业局的人来报告,说王徵要走,临走想见见刘民有。
刘民有站起来,知道还是留不住这个人,最近登州的事情越闹越大,王徵终归知道了,而且文登营和登州的矛盾他也有所耳闻,他的选择一点不奇怪。
王徵来了好几个月,把科技班带得不错,这个时代的科技理论实际上也很少,科技班已经没有什么课程,后面的就看那些学生如何在工作中将理论继续发展。
刘民有自己也兼着科技班的教师,他把后世一些知识提出来,给学生思考,比如日心说、万有引力、立体几何、蒸汽动力等等,王徵知识广博,也很善于学习,和刘民有讨论几次之后,对刘民有颇为佩服,十分惊奇文登这个地方能出这样的人。而王徵对所有新的科学理论都不看做邪魔外道,即便他仍然坚持地心说,体现了一种包容的科学精神。
所以刘民有觉得还是应该去送送,当下问清地方,原来是在文登县东门外的一处客栈。
又一番骑行,到了客栈的时候,王徵已经在门口准备出发,他迎上来道:“还以为刘先生不在,正要起行。”
刘民有下马后按官场礼节跪拜,然后起来道:“还是留不住大人,只好祝大人一路平安。”
王徵脸色严肃:“巡抚大人和那陈新之事,本官都听说了,公道自在人心,陈新如此做事,跋扈妄为,本官必定站在巡抚大人一方,回到登州便要弹劾于他。”
刘民有一愣,低声劝道:“大人是否偏颇了,不知大人要弹劾陈新何事?”
王徵一愣,他来文登半年多,大半时间在搞机械和教书,总是被陈新安排在三个卫所,连文登老营的营区都没去过,他只是下意识的要站在孙元化一边。
“巡抚大人我是了解的,从来是品行无暇之人,本官不问可知对错。”
刘民有有点无语,但现在登州的情况复杂万分,夹杂着监军和钦差,又有朝廷斗争和大凌河之战的背景,岂是王徵一个书生能影响,更何况还有情报局的人在那边。
他正要劝说王徵,王徵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出秘密的褶皱,“除去那武夫,本官对刘先生和那些学生都十分欣赏,这段日子比之扬州更对老夫胃口,今日派人去请先生,一是道别,二来亦是想跟先生说说,那些学生日后还是要去考个功名,届时老夫自然会帮衬……”
王徵语重心长的跟刘民有说了将近一刻钟,大意便是希望那些学生走正途,不要只当个匠户,终于说完之后,他又摸出一本册子给刘民有,刘民有接过一看,写着《续远西奇器图说录最》
“此书乃老夫在文登所写,皆是源于那些学子之异想天开,亦有部分刘先生所言事物,临行无以相赠,只以此书赠刘先生,日后刘先生来登州,记得来老夫府上做客,若是和那武夫一起,老夫便不接待了。”
他说完便坐上马车,其他的仆人书童则坐上几辆牛马车,在几名亲兵护送下往登州方向的大道而去,刘民有看着远去的车马,久久无语。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援辽
崇祯四年十月十五日,辽海中已经飘满浮冰,山东大地白雪覆盖,百姓们又开始在严寒中煎熬,各地的商业和农业活动大多停止,仿佛进入了冬眠。
文登到登州的官道上,一面红色的飞虎军旗在朔风中烈烈飞扬,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大地上传得很远。
“你们是什么军队?”
“文登营!”
“啥叫文登营?”
“战必胜!攻必克!”
“男儿从军为何事?”
“救家国危难!”
赵宣满面通红领头鼓动士气,每问一句便用一只手挥舞一次,将行军的气氛搞得十分热烈,他崇祯二年被抓住后,及时投靠了文登营,因为以前干过白莲教,很多宣传的方法其实是相同的,所以他对训导官的工作非常适应,受到了黄思德的看重,一路历任局训导官、司训导官,现在已经是预备营第四千总部的训导官。
这次文登营出兵救援大凌河,陈新与王廷试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拿了一大堆好处,将人数增加到了两千人,还有辅兵五百,当然陈新告诉王廷试说都是战兵,而且这已经是文登营仅剩的战力。
两千人中有战兵第三千总部、预备营第二司和骑兵营,属于临时拼凑的编制,陈新给这支军队取名大凌河战斗群,由骑兵营营官朱国斌任战斗群副主官,陈新临时给他任命了一个游击的官衔。
战兵第三部一千一百余人,千总是范守业,张家湾最早那批纤夫之一,刚到威海时便在王长福的小队任长枪手,因作战勇猛,一路升迁到副千总,王长福调任预备营营官后,任战兵第三千总部千总。
预备营第二司由两个连组成,都来自文登营区的两个屯堡,共五百余人,骑兵营则全数出动,合计四百名。
赵宣是预备营第一千总部的训导官,这次调动的第二司属于他管辖,他便自告奋勇要随军,被中军部任命为战斗群的副总训导官。
中军部制定了行军的计划,文登营平日的行军训练很多,但这次路途十分遥远,沿途没有屯堡体系支撑,又是冬季行军,辅兵数量也不多,所以他们计划只让军队一日走三十至五十里。
现在在文登境内行道路在今年由流民修筑过,比较平整,但也只到最外边的屯堡为止,后面的路就会难走一些,估计日行军不会超过三十里。这样算起来,从威海到登州就要走十天。
他此时正在发挥他的鼓动才能,让预备营的士兵提起精神,这样也能减少士兵的疲劳。
赵宣右手在空中舞动着,“杀建奴复辽东!”
周围的预备营士兵齐声回应,“虎!”
“争前程耀祖宗!”
“虎!”
“得战赏娶媳妇!”
“虎!”士兵们最喜欢听这句,满脸的喜悦。
“从军歌,预备起!”
“黄沙莽莽不见人,但闻战斗声,枪林箭雨天地惊,壮哉我军人,嘘气乾坤暗,叱诧鬼神惊!拼将一倨英雄泪,洒向沙场见血痕。牺牲此驱壳,为吾国干城;人生万古皆有死,何如做征魂!身死名犹列,骨朽血犹磬!何惧箭如雨,浩气压征尘。”
雄壮的歌声中,策马站立在路旁小山上的陈新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次他也将带领中军人员与战斗群同行,中军调动了直属的轻骑侦查队五十人、中军卫队三十人、特勤队第二小队以及部分参谋。今日是行军第三日,他们很快将走出文登县界,目前来开,士气非常不错。
他有意提拔朱国斌,所以这次让朱国斌当副手,途中的具体指挥都由朱国斌全权负责,陈新对他是比较信任的,此人是标准的军人,执行命令从不打折扣,作战经验也比较丰富。陈新其实不认为他们需要走到大凌河,更多当做一次冬季长途机动的演习。
一身戎装的黄思德对陈新道:“大人,天寒地冻的,您路上多多保重,或者,再安排一辆马车。”
朱国斌瞥一眼黄思德,他最初对这个总训导官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后来发现确实对士气有很大好处,慢慢接受了军中这个角色,但他对黄思德本人还是有些鄙夷。
陈新轻轻摇手,对两人道:“士兵都能行军,为将者自然也能以身作则。此次行军由国斌指挥,与登州军共同救援大凌河,本官再明确一遍,行军时与他们保持一日以上距离,每日扎营按有威胁地区执行,哨马必须随时掌握登莱军行踪。”
朱国斌大声答应,他知道陈新和孙元化关系恶劣,军队之间自然也比较敏感,有所防备是应有之意。
陈新转过身,看着身后一群送行的人,这次刘破军将留守文登,作为中军的值守官,在紧急时召集各军官应对,有争议时的最高决策者则是刘民有。
陈新缓缓道:“今次与以往出征略有不同,各位留守文登,当知眼下形势微妙,军队是干杀头买卖的,容不得一点大意,因此务必加强戒备,与我保持紧密联系,情报局必须保证沿途联络的通畅,若文登有紧急事务,只记住一条处理原则,我文登营的利益不容侵犯。”
一群军官纷纷点头,若是读书人之间谈话,绝不会如此直白说及利益如何,但这些军官都是大老粗,他们都是受苦受怕的人,现在跟着陈新久了,老听他说文登营的利益什么的,丝毫不觉得谈集体的利益有什么不妥。
陈新不太放心,又给各官叮嘱一番,总算说完的时候,山下的行军队列已经走到末尾,压阵的是一个旗队的骑兵,他们排成三列整齐行进。
陈新见状对众人行个军礼,大声道:“文登就拜托各位了。”……
十月二十一日,文登营经十天行军到达登州,王廷试等上官亲自迎接,安排他们在水城东面的校场扎营,孙元化也一同来检阅,文登营的精气神和装备都远超登州标营,良好的营养和训练让士兵看着个个都显得很彪悍。
他想着自己的处境,不由脸色阴沉,这段时间花了一大笔银子填东厂和锦衣卫的胃口,也只是李思忠的事情弄成模棱两可,钦差其他的调查结果已经送回京师,其中最严重的是走私本色到辽东,陈新给的名单全是他的人,其他一些吕直派系的水营将领虽然也走私,却一点事没有。
报告交上去之后,温体仁的发动将在意料之中,很快会有许多御史弹劾孙元化,周延儒正想办法给他拖延,用大凌河之战的背景,理由是不宜临阵换帅,同时希望他尽快得到说得过去的军功。
孙大人便一直盼着孔有德能在辽东立功,但孔有德竟然还没走到就突然折回,简直把他逼到了绝路,他在军中多方查探,知道孔有德是假托风暴,其实根本是怕死不愿去辽东,但自己的形势急需军功,他只能不停逼孔有德从陆路出兵。
但走陆路的物资更多,按大明的规矩,客兵行粮自行供给,到辽东后倒是由户部和辽镇负责,但路上还得靠自己,孔有德不断提难处,死活拖着不愿走,其他各部也是每日都找孙元化诉苦,生怕孙元化抽调自己所部。标营的士兵听说要走陆路援辽后,又有部分士兵逃脱,孙元化狠心将抓住的一批士兵斩首,震慑其他士兵。
孙元化不敢把人数定得太少,否则弹劾肯定更加严重,他还是计划派出三千多人,加文登营两千多有六千人,算说得过去。所以他把库房和经费搜罗一空,连登州留守部队的军饷都挪用了,全数给了孔有德,终于逼着孔有德等人确定了时间。
陈新和孙元化的关系已经没有余地,好在王廷试和吕直都在,孙元化一点不敢亏待这支军队,陈新在登州补充了一批军粮,又拿到了吕直承诺的部分马匹,总共两百来匹,文登营在仓库找来些马车,用这些马多拉了一些粮草。
起行前孔有德来拜见陈新,陈新知道孔有德是希望陈新到辽东后关照,但陈新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让卫兵挡在了门外。
文登营的辅兵进城购买物资时,还在府城与登莱兵发生一次斗殴,也是情报局设局闹出的,惊动了王廷试和孙元化,最后谁也没有处罚。在陈新的刻意安排下,这两次之后,双方将领和士兵的情绪都很对立,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