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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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第一次来京师的时候还是天启七年,头一年刚刚发生过神秘的王恭厂大爆炸,位列世界三大自然灾难之谜,直到陈新前世的二十一世纪也没有结论,但内城西南角损毁严重,当时到处是断壁残垣,现在还算是修复了很大一部分。
梁廷栋便讲起他所听过的一些传闻,包括爆炸前后的天空异相,以及爆炸时那些奇怪的脱衣、拔树等等怪事,听得陈新等人汗毛倒竖。
这事也曾传到后金,奴尔哈赤认为是明朝要覆灭的天相,明朝各地的传言就更加离奇,诸如说是世风太低下,所以上天惩戒等等。陈新也曾听过一些,但每次听到还是有些茫然,因为到他后来生活的那个时候,仍然没有科学理论可以解释其中的现象,人总是对无法理解的事情感到恐惧。
这样听着,一行人经宣武门到了外城,这里却十分热闹,街道上一群群的人正在往南边赶去。
陈新略微有些奇怪,梁廷栋随口道:“陈将军难道不知,今日菜市口要杀人?”
陈新愕然道:“今日是杀谁?”
梁廷栋淡淡道:“正是孙元化,镇抚司已问明白,定在今日正法。还有你活捉的李应元等叛将在内。”他说完看看天色,“已过午时二刻,三刻开斩,陈将军正巧可去看看。”
陈新犹豫了一下,后面跟着的卢传宗等人听到了,心头也是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陈新没料到今日会正好碰到这事,还是在他正好要离京的时候。
梁廷栋也没有等陈新回答,策马先行,陈新只得跟在后面,很快到了菜市口。陈新原本以为推出午门就斩首,但是到大明后才知道,菜市口才是斩首的地方,而午门只是打板子的,紫禁城的大门口,岂能干这种事情。
菜市口在元代是卖柴的地方,叫柴市口,到明代后变成买菜的地方,地名也改成菜市口,在这里斩首,是因为人很多。
此时菜市口已是人山人海,旁边有一圈执勤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街侧建了一个监斩棚,里面坐了两个监斩官,台上的犯人已验明正身,他们背后绑了个木架,双手被反绑着。
孙元化站在台上,他官服早被拔了,身上穿了新的衣服,应当是专门换的,头发十分凌乱,正两眼无神的注视着前方。
穿红衣的蒙面侩子手膀大腰圆,他腆着肚子,在旁边一脚把李应元踢跪,扯了他背后插着的亡命牌,又拨开李应元头发露出颈子。李应元此时毫无原来的凶暴,便如木偶一般仍那刀手摆弄。陈新听到身后的耿仲明发出了粗粗的呼吸声,耿仲明与李应元十分熟悉,想必有更多的感触。
到了孙元化这边,侩子手知道他是官员,对他很客气,轻轻取了亡命牌,然后大声说道:“这位大人,小的吃了这碗饭,请大人见谅,小人一定送大人痛快上路,不会让大人受罪,到了那边早些投胎,不要记恨小人。”
梁廷栋低下头,实际上他这样的二品大员,也随时可能有这样的时候,尤其是兵部尚书,搞不好哪天打个大败仗就被推出来顶罪。原本他想来看看热闹,此时却心中戚戚,转头对陈新说道:“陈将军,我等便不看了吧,孙大人虽是罪不可恕,总也是同僚一场,本官见之终归有些不忍。”
陈新点点头,迟疑一下又问道,“他家人可会来收尸首?”
“孙家的人应是打点过侩子手,侩子手才会如此说话,孙大人不会受罪。自然尸首也会有人收。”梁廷栋不愿多留,让手下开路,准备从小路绕过。
陈新刚刚调转马头,就听到李应元的声音突然响起,“陈新你这狗贼,你这王八蛋,终有一日也要挨这一刀,你别走……还有你耿仲明,你这无耻之徒……”
场中人纷纷看向这边,陈新回头看了一眼台上,侩子手已经用一个布团堵住了李应元的嘴,孙元化听到了陈新的名字,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陈新的目光中夹杂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陈新与他目光一对,沉默片刻后立即偏过头,代正刚见其他围观者都看向这边,理直气壮的道:“咱们便是文登营的,台上那骂人的就是登州为乱的李应元等叛将。”
围观者顿时轰然叫好,陈新换上笑脸拱手道谢,也不再耽搁,跟着梁廷栋绕道西侧的街巷往右安门而去,刚转过两个街口,就听到刑场那边喊叫大震。
梁廷栋也没有了说话的心思,陈新和他说些没有营养的话,这样一路到右安门,梁廷栋又叮嘱他一番,双方才告别。
出了瓮城之后,陈新停马回头看看高大的右安门城墙,宋闻贤悄悄来到他身后,低声说道:“大人,这京师以后咱们该少来了,祖大寿便看得明白,属下觉得他这辈子也不会来京师了。”
陈新微微点头,他的心思,宋闻贤肯定是明白的,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劝告,而祖大寿就是他的现成榜样。
陈新淡淡开口道:“我与祖大寿不同,他不过是为他祖家而已。而且,我还会来京师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税务外协
一艘满载烟叶的二号福船停靠在天津卫河码头,上面挂着登莱水师的蓝底军旗,陈新领着随从来到码头,方才天津巡抚郑宗周竟然亲自送他到镇海门,这在陈新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待遇,他现在开始感觉到自己地位确实比以前大大提高。
送行的邓柯山也跟着走到甲板上,殷勤的帮忙接着其他将官上船,一众文登军官对福船很熟悉,各自去下仓二层找房间,在下面呼呼喝喝的准备喝酒,耿仲明也跟在他们后面,他不属于文登体系,又是文登营的手下败将,代正刚等人没把他看上眼,虽然耿仲明极力的讨好他们,但这群文登军官仍然不太搭理他,一路上就陈新和宋闻贤与他说话。
耿仲明对这种大船不熟悉,又不知陈新如何安排的,带着两个卫兵正在尴尬,宋闻贤走过去带他们到舱室,邓柯山也是自来熟,热络的帮着耿仲明提行李。
陈新在仓中走了一圈,船舱中装满了天津采购的烟叶,陈新交代了代正刚等人不要用火,便回到了甲板上。
这艘福船就是当日陈新出海去日本那艘,上面的船帆换过一次,布局一点没改,只是比以前干净了许多,船上有三十多个水手,穿戴也比原来整齐,他们跟陈新问过好之后各自忙碌。
陈新站在右舷护板处,这艘福船这几年都没有打过仗,那里破损的地方早修补整齐,当日陈新便是趴在这里参加他人生第一场战斗,并获得了起步的机会。陈新心中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触,同样的一艘船,变化的只是时间,自己在几年之间从一个账房变成了一个拥兵上万的将官,治下超过十万人,且不久就将成为雄踞胶东的大镇。
“陈大人!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您。”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陈新回头一看,只见原来东元店的伙计卢友,他带着一个随从也上了船来,一见到陈新就赶紧跪下见礼。
他现在是天津商号的掌柜,兼管着兰花衣店的生意,这个衣店如今每年还有七八百两的利润,算是刘民有和陈新的私下收入,卢友每年都托商社带给刘民有,刘民有再分给陈新。所以陈新每年拿钱的时候,都能想起这个老伙计,也可见卢友现在有点机灵的味道了。
陈新由衷的笑起来,拉起卢友道:“卢掌柜,上次经天津去京师的时候,你正巧去了保定,当日二道街可热闹,可惜你不在。”
卢友一脸后悔的摇头道,“当日正巧去保定买些硝,未想错过与大人相见,不过今日可巧了,能与大人同路,再听大人教诲。”
这个原来老实巴交的店员如今也能说会道,陈新只能感慨环境改变人,听说卢友要去登州不由问道:“卢友你也要去登州,是不是商社招你去有事?”
卢友奇怪道:“是刘大人通知的,让我把铺子交给副掌柜管着,随船赶去登州,说是有什么机构调整的大会,难道大人您不参加?”
陈新一拍脑袋,四海商社也要改组,是早就定下的事情,刘民有召集这些掌柜,是要当面跟他们说各自职责范围,另外便是顶身股的事情。这顶身股也就是给高管的干股,在明清时候那些大的商号也有,不过一般不干到七老八十是拿不到的,刘民有自然不会如此操作。
陈新对商社的改组不甚清楚,敷衍着道:“自然也要参加,不过主要还是刘先生在管。你方才说去保定买硝,可是买好了?”
卢友左右张望一下低声道:“就在底仓,三千斤,价值才六十两银子,不过如今朝廷多少要管管,没有原来那么顺遂,特别是到海上。”
陈新点点头,明代最好的硝来自河南,那里的产量也非常高。当时制硝流程复杂,还要用到蛋清,每斤用鸡蛋两枚,杂质多的还要更多,加水多出硝两指高度,然后加入蛋清滚煮,煮开之后用竹簸箕过滤一次,然后再用麻布过滤一次,价格大致在两分银子,属于重要的战略资源。
陈新占据文登后,炭并不缺乏,硫磺是从日本买的上等货,就是硝没有稳定供应,所以也开始在当地制硝,文登没有天然的硝土资源,一般就在老墙根和厕所旁边挖老土,用过的废料要重新回填,两三年后又能再次提炼,制硝的范围正在逐渐增加。
火药的三种成分都需要精心制作,就连最容易炭也要选轻木,并且用木捣万次以上,经试验合格后才能入料,任何一样差了,最后的威力就大打折扣。这些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在各级的贪腐之下,朝廷产的火药大多都有些问题,倒是边军自产的要好得多。
普通明军从配料、配方、保管、鸟铳、训练都烂到渣,再好的火器设计都没有作用,每次与建奴交战时候威力还不如弓箭,射速更差得很远,不败才是怪事。后来很多将领却认为是火器本身有问题,更加不愿使用火器。
陈新对卢友吩咐道:“日后你估计还是在天津,在此处要多留意军资,还有就是要多打听些情报。”
“小人明白,周世发已经来说过,让我们每五天把消息汇总一次,有专人来取,若有紧急事情,就在门外放一个扫帚……”
“行了,不用说这么详细。”陈新连忙打断他,在天津这类重点地方,情报站是单独的,连卢友也不知道情报站在什么地方,商社只是多一个打探的渠道,每个分号有两个外协。在一些小的地方,就只让商社打探。
陈新叮嘱道:“这事你不要给那些伙计知道了。”
卢友躬身道:“小人明白,都没说,按周世发说的,一个店两人知情,另外一个就是这个人知道。”说完他指了一下旁边那个伙计。
“是副掌柜?”
“不是,他叫柴植,天津本地人,人老实,做事也稳妥。”
陈新看了一眼,那人高高大大,但神态间有些畏缩。
此时邓柯山走上甲板,看到卢友马上点头哈腰的问好,卢友是天津商社掌柜,平日与邓柯山这个牙行打交道很多。
邓柯山看水手都准备好要开船,跟陈新告辞后,往跳板走去,那柴植正好站在了那里,挡住了一段缺口,邓柯山不耐烦的挥挥手,柴植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堵了路,连忙尴尬的闪到一边。
邓柯山路过他身边时训斥道:“柴大个子,你得机灵点,在船上多看多做,把陈大人照顾好了。”
柴植也没说话,脸上表情极不自然的躬躬身,邓柯山下了跳板,陈新也拱手道别。水手操纵着船身离岸,然后升起船帆,福船顺流出海。
陈新归心似箭,巴不得船能快一点,登州一大堆事情等着自己,不说机构调整的事情,就是招远的金矿每天都得损失几百两银子,他上次收到刘民有急信后,还是怕对京师之行有影响,让他们先作打探,暂时不动手。现在京师之行结束,金矿这个每年固定收益十多万两的生意,他绝不会容忍白白流入那些缙绅之手。
卢友热情的和陈新聊天,说起当年一些街坊后来的情况,好几户都已经全家去了登州,在那边混得也不错,卢友这次还打算去拜访他们,并问起平度离登州有多远。得知有好几天路程后,他又摇头叹息,说要陪家里人,文登那一家或许去不了。
陈新惊讶的问道:“卢友你家眷都到登州去了?”
卢友答道:“是啊,去年年中的时候,周来福就要求所有掌柜的家眷去文登,去年就住在威海,上月家中带信来说她们又到了登州了。”
陈新记得当时并未要求本地的掌柜送家眷去文登,包括扬州的丁丁也是如此,估计是后来周来福要求的。
“那也不错,如今登莱局势太平,有我登州镇在,她们比在这些地方还稳妥些。”
卢友叹道:“谁说不是,就是周来福太过严苛了些,连小妾都要送去,累我只得一个丫鬟可用。平日与文登送信送东西,都得从商社过,不能写封口信,只能写开口信,东西都得总社看过才能拿到手。”
陈新哑然失笑,周来福这招确实严了点,不过他估计是为了防止外地掌柜与亲戚之类的勾结,这在这个时代的连锁商业中也是常用法子。
“不过小人也能想通,来福也是为大伙好,再是有些别扭,总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这都是托了大人您的福。”
陈新连忙客气,虽然地位相差很多了,他对这个卢友也没有什么架子。
卢友领着柴植先去找自己的住处,陈新自己搬过一张凳子,在船头坐着养神。过了一会身后响起耿仲明的声音。
“大人若是累了,请去下仓休息,小人和王码夫一起帮大人把仓中收拾好了。”
陈新转头看看耿仲明,只见他一脸的小心,当下呵呵一笑另外拖过一张凳子,让耿仲明坐了。
陈新笑眯眯的对耿仲明问道:“耿参将这次为何不待王大人同路?”
耿仲明微微低头,“小人是陈大人的人,王大人那边,只是隶属罢了。”
因为王廷试在京师有些亲友故旧要走访,即便吏部要求他尽快上任,他还是打算多留一些时间,明末时候的官员大多都是这个作风,甚至有任命下了两三个月不上任的,如果再遇到啰嗦一点的,时间就更长,比如原本历史上的王徵,他收到任命后先去京师推辞,皇帝坚持一下,他又同意了,然后慢悠悠去登莱,足足用了半年时间。崇祯就曾经专门斥责过这些官员,说不如太监积极。
陈新盯着耿仲明看了一会,这个三顺王之一的人已经改变了命运,而陈新对他实际上没有什么歧视,但心中总会有一些防备,所以以后也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去辽东的。
“耿参将这次入京,皇上对你颇多勉励,登州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耿参将不必再担忧前事,日后的事情却需要好好思虑一番。”
耿仲明毫不脸红道:“小人只听大人的,大人叫末将去干啥,末将就干啥。”
陈新摇摇头笑道:“王大人吕大人那边,也是要听的。”
“小人的命不是王大人救的,是陈大人您给的,若非当日大人网开一面,小人前几日就该和李应元一起站在那台上。”
陈新暗暗好笑,其实他该当三顺王,耿仲明如果能得知两种结局,也不知道他会喜欢哪一种,顺口问道:“王都爷安排耿参将做何事,可有定下了?”
“王大人那边已是定下刘泽清来左营,他前日安排小人守迎恩门。小人都想好了,该孝敬王大人吕大人的照给,但只听陈大人的话。”
陈新沉吟一下,这耿仲明在登州地位尴尬,处于王廷试、吕直和自己之间,说来是三方讨好,其实三方都没拿他当自己人。估计也是有些无所适从,现在决定彻底投靠自己这边,正好自己也用得到他。
“耿参将可以放心,只要耿参将不要闹些出格的事,该本官说话的时候,自会帮耿参将说话。”
耿仲明听了放下心来,他在登州时候对陈新十分不齿,只觉得此人过于阴险,后来平度那一出杀鸡儆猴把他吓得一佛出世,变成了完全的畏惧,后来在登州和这次路上接触多了,又多了一些佩服,特别是在莱州亲自上阵群殴,让耿仲明自然有种战友的感觉。
此时听陈新表态后,耿仲明精神一振道:“来时大人说过要小人想法收商税,小人这些天想好了。”
“哦?耿参将这么快就有计划了,可否说来听听。”
“路上设卡的事好办,小人设旗,大人派人收税。登州、平度、胶州这些城里就麻烦些,大人要做得隐蔽,前些时日小人没想明白,这几日看了天津那个邓柯山才想起,咱们可以在登州搞个牙行行会,咱们掌控这个行会,通过这样一转,别人即便要弹劾,也不易拿到实据……”
陈新一听牙行两字,就知道耿仲明确实头脑灵活之辈,要知道耿仲明是辽东人,从来没到运河来过,只两天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远比一般人强。而且这个人对东江镇有不小的示范作用。
“耿参将这是个好法子,税收里面我都给你个人一成,另外,我这里有个商社,耿参将若有兴趣,本官给你留五百两的份额……”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会场
“给爹笑一个。”
深夜的总兵府后宅,正屋里面点着几个明亮的纱灯,陈新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爱不释手,那婴儿却不喜欢,哇哇的哭着。
“老爷,给我吧,别把少爷吓着了。”菊香在一边担忧的道。
“怎么会吓着,赶明儿,我还要带他去打鞑子,这点胆子都没有,到时肯定吓得尿裤子。”陈新大大咧咧的说道。
“哎呀,还说呢,已经尿了,快给我。”菊香一边说一边过来接了小孩,屁股下面正在滴水。
陈新摔了摔手上的尿液骂道,“不中用,才听到打鞑子就尿了。”
赵香在一旁不满道:“哪有带孩子去打仗的,咱们儿子以后要读书中状元的,作大官。”
陈新抓了一件换下的官服,把手擦干净了笑道,“朱棣不就是从小打仗么,就不兴又能打仗又能读书,王阳明便是这样的,读书打仗都厉害。”
菊香奇怪的问道:“朱棣是谁?也是个武官么?”
赵香白了一眼菊香,“太宗的名字不能乱叫,家里扯几句可以,你别出去胡说。”
菊香吐吐舌头,低头给小孩换尿布,换好抱起来,那小孩立即就不哭了。
陈新又想去抱,菊香转过身挡着道,“别抱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