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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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周枢的灾难,同时也是这里所有人的灾难。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事实的真相,他们都不会有活路的。杨梅知道自己若是想逃很容易,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丢下周枢,但她不可能丢下白清程,既然知道她也将会有杀身之祸后。
无论如何,她得让那个笨蛋活着。
她对白清程没有感情,但白清程是她的姐妹。这理由已足够,即使白清程永远不会知道她们的关系。
周枢没想到三皇子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够阴狠,却不够聪明。
也是,如果够聪明,就不会这样早就露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这么早就现出爪子,实在有点蠢,这一任的皇帝可还身强体健,再当个十几年皇帝怕是没有问题的。这么早显露出对皇位的渴望,是想引起皇帝的猜忌,进而被打压消灭吗?
皇子与皇子之间的争斗,是可以被接受的;但皇子与皇帝对峙,光舆论就可以批判死他。
承天帝那个世代的夺嫡大戏才落幕十三年,当年有五个皇子在争夺大位,而这些皇子下面有一堆押注的贵族与大臣。
成王败寇,这场政治上最大的博奕,赢的人一跃成人上人,鸡犬一同升天;败的人自是落为脚下的尘土,被清算得灰飞湮灭,几年之内,流放的流放、夺爵的夺爵、杀头的杀头。
前头风波才止,清闲的日子才过上那么几年,下一场的抢位大豪赌竟然就开始有人坐庄么喝,招呼各家赌徒赶紧来站队下注了吗?
周家是皇后的娘家,理所当然地支持着由皇后所出的三名嫡子——虽然说三名嫡子对于荣登大宝这样的事都各有计算,也自认为最名正言顺、能力最强,于是暗自较劲不已。但,不管三兄弟私底下怎样的明争暗斗,他们却是有共同的认定——皇位是属于嫡子的!其他庶子绝对不能染指,想想也不行!
承天帝有十五个儿子,周皇后所出的三名皇子身分最高外,而妃位以上所出的皇子、并且成年的,目前有五个,身分虽是庶子,但也不见得没有一拼之力。皇家大位的继承者,立长立嫡虽是常理,但皇帝更愿意立贤立能,以求国祚绵长,千秋万世。所以,那些自认有能有贤的皇子,当然急于证明自己,并大力扫除所有障碍。
周家,是皇后娘家,手中有权有势,下面;示门生故吏遍布文官武将圈子,影响力与号召力不容小觎,是三个嫡皇子最有力的支持者。想要斗倒嫡子,首先就得断掉他最有力的臂膀,所以,周家首当其冲,是众庶皇子眼中第一要铲除的挡路巨石。
而,当铲除太难,分化或拉拢就是必要的了。
正好周三少跑到凤阳这个偏远的地方,一边游学一边养身,还一边陪未婚妻,就等她孝期一过,带回京城成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在京城不好动周家人,如今在凤阳这个地界,好好计划一番,做得天衣无缝并不困难。
三皇子下面的人利用这半年的时间部署,营造出东北一带有流匪出没,专门抢劫镖银或随机地打劫路上的富贵马车队,绑架勒赎的事,干得熟练至极。官府已经多次派兵肃清,但成效有限,只让那些劫匪作案次数减少,行动更为谨慎,却始终没法完全消灭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徒。
待一切布置完毕,也就派人动手了。
李迎风是在绑架事件发生后,才被三皇子那方的人马通知接手后续事宜。然后他就被义兄给派过来了——他的义兄是三皇子党的支持者,这些年带着他那支的人马为三皇子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天马帮会在他的胡作非为下,名声渐渐差了,原本正经的生意人,渐渐被看成黑道帮会了。
而这个义兄的目标不是继承天马帮会,他想要洗白下九流的身分,当大官,晋身贵族阶层,所以他不在乎天马帮会百年的信誉被毁坏;而李迎风却无法原谅他这点。两个义兄弟立场不同,不合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这次他义兄找了名头派他来接应肉票周枢,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很清楚了——要的就是李迎风最好也在这波“匪难”中不幸身亡。
“我说,你为三皇子效力也三四年了,怎么还混成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拙样?”正事谈到一个段落,周枢忍不住开玩笑来冲淡凝重的气氛。
“但凡有接近三皇子的机会,都教我大义兄给截去了。至今我只见过三皇子三次,还是他来到边城,大开英雄宴时,一群人同时拜见,虽然说过话,但不超过十句。”
“这十句里,大概有七句是对你容貌的赞叹吧?”周枢很肯定。
李迎风瞪他一眼,低下头,不应。
“那三皇子惯是以貌取人的,难怪你大义兄防得滴水不漏,但凡只要给你一次机会就近与三皇子谈话,三皇子定会将你带到身边养眼。你大义兄是长得尚可,但比起你实在差多了。”
“这也是你当年不与他结交,反而对我这不受重视的天马帮会里没地位的小少主加以示好的原因吗?”李迎风朝他翻白眼。
“可不是吗?在你还没长开前,我便未卜先知了你将会倾国倾城。”
周枢调笑道。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李迎风正色道:“虽然还没收到最新的讯息,但我想他们的行动就这两日了。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听从你的安排,先行脱逃了,那就得暴露出你,以后你将无法在三皇子那边、在天马帮那边,甚至整个江湖立足了,所以,我仍然坚持,最先得保住你的名声。”
“都这时候了,这些又有什么重要?”李迎风有些烦躁地质问。
“当然重要,再说,我也不见得会死。”
“你早有安排了?”李迎风眼睛一亮。
“……如果我算得没错,君生也该到了。”周枢闭眼想了下,说道。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将会来到,这日子,过得可真热闹啊……
第9章(1)
三皇子一直觉得自己应当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他的母亲是张贵妃,是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女人,不止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更因为张贵妃的母亲与皇帝的母家有点亲戚关系,便很顺理成章地谱出表哥表妹一段良缘佳话。虽然后来娶了周家女,获得了周家在政治上的倾力相扶,终至荣登大宝,不免对周皇后很是爱重有加,但也没减去几分对张贵妃的宠爱。虽然这七八年来,张贵妃因为容色已衰,皇帝不再对她召幸,但每个月还是会去她那边谈谈往事,追忆逝水年华一下的,其地位并不因无宠而降低太多。
三皇子前头的两个哥哥在幼儿期便夭折了,所以他自认为占了个“长”字,是很有本钱去跟占了“嫡”的那三个弟弟分庭抗礼的,而且在他母亲近二十年的盛宠里,他自是因为有机会与父皇亲近,而备受看重。
如今十五个皇子里,他最早办差、结识的官员最多、手握的实权最大,加上又有父皇的信任宠爱,谁说他不该是下一任洪霄皇朝最适合的继承人呢?
当然,为了更有力地证明这点,他在努力表现自己的同时,更必须削弱竞争者的实力。周家,他是容不下的,但也一时奈何不了,光是想想看他的父皇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就知道周家的能量有多教人忌惮。
这样的高门豪族,就连皇帝想要铲除,都只能先小心安抚,再徐徐图之了,更何况他还只是个想争大位的皇子,实力微弱。所以他只能以其它方式来减低周家对嫡皇子的忠诚,一步一步地分化他们的团结,完全将他们拉拢过来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在施恩后,减低周家对三皇子皇图大业的掣肘阻碍。
恩,是要施的;但周家,也是要灭的。
三皇子就不相信,即使嫡出的那三个皇弟登上了皇位,还会允许周家如此坐大!天家无亲情,舅家又算得了什么?功高震主向来为皇家所忌,已经参与嫡夺豪赌一次,并大获全胜的周家,太盛了,再让他成功第二次,或许可以,但第三次,肯定不行的,因为那会演变成一种定例,仿佛皇家大位由谁来坐,周家说了算。
三皇子这次敢动周枢,是自认为想出了万全的计策。
如果此计被完美执行,没出任何意外,他亲身带领近卫去剿匪、营救周枢会成为天下皆知的事,那么他就成了周家的恩人——不管周枢有没有活下来;而若是事发败露,让人发现周枢其实是死在他的计谋下,想来皇帝也不会真正责难于他,至少不会震怒到对他重惩。毕竟这周家,也确实渐渐成了皇帝的心腹之患了,让如此显赫的周家,少去一个不重要的儿子,并不妨碍什么大事,还能给周家一个小小的警告,对皇帝来说,也是件好事。
国朝换了六代君主,当年的三十六功臣,号称世袭罔替的,如今还稳稳站立在朝堂上的,不过十家,而这十家里一直有出色子孙出仕、声势只起不落,并且位极人臣的,现在就只有周家一族了。
就因为认为皇帝对周家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信重,所以三皇子才敢对周枢下手。
选择周枢,也是很合理的。这周家目前的成年男子里,就只有周枢没有功名、没有才能,这辈子不可能有机会进入朝堂,虽被父亲兄长宠爱,但其实就是个无用的废人一个。这世上少了他这样一个贵族公子,不会有谁在乎的。
所以,三皇子领兵而来,以剿匪为名,打算将这群“劫匪”全都歼灭在荒郊野外,然后“意外”地发现失踪数日、引着周家大肆动用人力满天下搜找救援的周三公子竟然是这群无法无天匪徒的肉票!
这可怜而娇贵的肉票,在劫匪几日的凌虐下,原本没事就生病的身子经此折腾,更是病入膏肓,并在剿匪过程中,被劫匪趁乱杀了,所以三皇子亲自赶到搭救时,只救回了周三少的尸身——这是三皇子为周枢精心编写出的人生句点。
不过,周枢显然没有配合的意愿。
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这夜,众人紧赶慢赶也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驿站落脚,只能选择在一片树林里搭棚歇夜,而周枢与杨梅自然就待在马车里,外头派人把守,只要他们一如既往的乖顺,也没什么人理会他们。
那李公子,是你的内应吧?杨梅以食指沾水,在小桌几上写道。
用完晚饭后,外头的人来撤走食具,并送来一只小火炉与茶水,让他们可以在车里煮水泡茶以御寒,在这空旷的荒郊,秋天的夜晚可不好受,与白天偶尔还会感觉到热不同,晚上是愈来愈冷,身体弱些的人是扛不住的。而娇贵的周三少,正是这群人里最弱的一个,所以待遇还不错,毕竟绑了他来,也不是为了让他这样死。
周枢看着桌上的水渍字,扬了扬眉,突生一股惺惺相惜之意。这女孩,总是跟他这样契合,足够的谨慎,也懂得善用周遭可用的工具,让自己隐得很安全——那日板凳的用途开发,更是教人眼睛一亮,为之惊艳不已啊……
就算外头没人盯着他们交谈什么,尽可能的,他们也不会让相谈的内容传出去,这是一种天生的谨慎,而且,此刻她所问的,也确实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
何以见得?他笑笑地沾水回应。
他明明识得你,却在这两天装作不相识,也不靠近于你。必是为了排除别人的怀疑。杨梅也不跟他绕圈子,反正这几天下来,她的伪装都给他撕落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若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你应该高兴才对,而不是表情如此凝重。
他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没有“我们”。很冷淡的回应。
当然是我们。周枢这几个字写得很有力,字迹一反原先的清灵飘逸,显得潦草到有些狂劲。
这字引得杨梅忍不住抬眼看他,所谓字如其人,于她本身来说,并不成立,但放眼他人,确实有其准确性。眼下这字,泄露出这男子隐藏得极深的性格,让人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样娇贵温和且无为。
其实,打从偷听到李迎风对他所说的话之后,杨梅就猜测周枢这个京城贵公子,恐怕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分,而那个身分,或许关系着他的……事业?
你在执着些什么?杨梅忍不住问。
你呢?又是在执着什么,所以不肯离开?周枢相信她一定看得出来他被绑架关系着一件阴谋,生还机会微渺。以她这样惜命的人来说,不管这儿有没有她在意的人,她都该以自己性命为最先考量不是吗?
周枢凭着半年来对她的观察,至少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子很努力地活着,不择任何手段。看起来明明应该是个很自私的女子,但又因为她虽然活着,却对生命缺少热爱,少见情绪起伏,也不为名利享受心动,于是便像个谜,无法定论。
就因为无法定论,才这么让他在意,在意到……希望即使他死了,也要她能活;她这样渴望活着,就成全她的愿望吧……
这是什么样的情怀,周枢不知道。爱情这东西,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而身为京城贵公子,就算身体不佳,总也陪过几个自命风流的世交公子哥儿上秦楼楚馆玩耍过几次。在那种地方,女子卖笑卖艺卖身卖爱情,反正有钱的公子哥儿索求什么,她们就给什么,爱情也是畅销的业务之一。
常有那初经风月、年轻不定性的公子哥儿会被迷花了眼,脑袋发昏,打着真爱的旗帜将那些贱籍女子收为外室或妾室,不顾家里反对,愈反对愈要坚持!总是闹出笑话让贵族圈说上个十天半个月闲话—有那促狭的,还会开赌坐庄,要大家下注猜一下这次发生的“真爱”可以维持多久。
于是,谈到爱情,一般人最先会想到的是——那是秦楼楚馆的业务吧……
所以周枢不想将自己对杨梅的在意,定位为爱情……即使,他对她是有渴望的,是有情愫的。
杨梅低着头,全身的感官却都知道他在看她,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看到她头皮发麻、全身紧绷、心跳加速,看到……火气不由自主上扬!
他总是这样看她,一直一直地,也终于,将她的火气给看出来了!原本,她以为自己生命中最先被磨去的是脾气,但现在,托他的“福”,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坚忍镇定!
李迎风肯定有能力随时带走你,你为何还不走?暗自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要被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左右,杨梅写道。
你应该猜到了,又为何要问?
你想将计就计?不惜让这里所有人都死去,对吗?她冷眼看他。
我不会让你死。
不用你允许,我也不会死。杨梅深吸一口气,不客气地写道。
这是第一次,周枢见到她这么有情绪,或者说,发脾气。他几乎要以为什么都不在意的她,是没有脾气的了。对于这个进展,周枢认为自己应该满意,虽然这样感觉起来很自虐……
你为什么生气?
明明是阶下囚,却还一副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模样,想来外头那些人的命运,是由你说了算吧?
你在意的不过是那位白姑娘,其他人的命,你根本不在乎。所以她的指责很没有底气,她可能比他更冷血。
是因为我在意,所以你才不走吗?
原因之一。他倒也坦率。
你想要这些人都死?
不,我想他们活。周枢很诚恳地正面回应她。
杨梅沾水的手指原来正欲接着他写完之后,立即下手写字驳他的,却没料到他写的回答竟是这样,一时怔住。眼神直闪,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只有我,才能护住这些人。不然身为只有一次利用价值的小喽罗,下场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如果我不管,他们是一定得死。
杨梅想了下,发现周枢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
为什么?很迟疑地写出这三个字。
为你。周枢很缓慢地写下,速度跟她一样。
轰!杨梅再度被周枢开发出新技能——脸红!
周枢为这突来的收获心荡神驰,一时醺然如醉,对她笑得好迷人,带着很纯粹的愉悦。
一时之间,杨梅神思有些迷糊,呆呆地任他看,也看着他,却是满心纷乱,原来心中的计量无数,眼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自从白清程这些人马前来与原先的劫匪会合后,日子便过得像是一场闹剧。
杨梅实在很难想像这些人在犯下这件足以杀头大案的同时,还能这么有闲情把心思放在吵吵闹闹、风花雪月上。
就在杨梅与周枢的“手谈”无以为继时,马车外头突然传来喧喧闹闹的声音,杨梅很轻易地就可以从那些声音里找到白清程的,而白清程正在高声嚷叫些什么,似乎在痛斥什么人。
然后,另一道陌生的女声回应了白清程的嚷叫;然后,那声音令杨梅猛地一怔!
“怎么了?”周枢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神色的异状,问。
“……没。”她很谨慎地低下头,企图让他再也采查不到自己的脸色,并从中解读出答案。
因为杨梅的异样,于是原本放松精神休息的周枢又凝聚起注意力,仔细听取外头的纷闹。然后——
“咦?”
“怎么?”她有些紧张地问。
“这是沈家姑娘的声音。”周枢肯定地道。
他怎么会知道?杨梅倒抽了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周枢浅笑,一派斯文儒雅状,轻悠悠地对她坦白:
“在前往凤城的途中,我曾遭遇一名女子拦道,她向我们打听一名男子的讯息。后来,我就认出来,她是沈云端,那个应该正在凤阳守孝,并且等着接待我这个未婚夫的沈家千金。那时,她并不知道拦下的是周家的车队。”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所以,这半年来,他殷勤来访,不是因为关怀,而是来看戏,打发无聊的乡居岁月?杨梅脸色沉了下去,心中再度涌起一把火。
“是与不是,又怎样呢?”
“身分天差地别。让一个丫鬟扮你的未婚妻,足够周家上下为沈家的侮辱而报复了!”杨梅想到这里,目光灼然盯着他:“那时,你大概也是玩着将计就计这套吧?”
“那时,我最先想弄清楚的,是真相。”他摇头。他并不愤怒被欺瞒,只是得确定这些欺瞒没有藏着阴谋。
“后来,考虑过趁此收了沈家的金书铁券是吗?”
“沈家已无后,皇家不介意保留一个空头爵位给沈氏家族妆点门面,但前提是,这铁券务必收回。”这也是为什么自从沈云端的父亲病逝后,沈家不管如何上书请封袭爵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