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呛御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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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砰,他撞翻了丹炉,记不清这是近月来的第几次。
赶快抢救地上药泥,应该还能救回半炉药,但他只是眼望着,没有心思收拾。
药泥渐渐退了温度、变了颜色,一日的心血彻底白费,他有种上前踩两脚的冲动。
“唉……”一声低叹,他压下躁乱的情绪,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他居然有点怀念皇宫内的生活。明明离开时,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可现下,他渴望回去,因为那里有她,花想容。
他真的胡涂了。他和花想容相处的时日,与待在鬼谷的岁月相比,犹如沧海一粟,但为什么在他心里,她的身影却日复一日地清晰?
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的眼里、心里除了看她、想她外,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这真的有些可怕,他想要断绝相思,却发现相思无迹、欲断无门。
“原来你在这里。”一把温润的声音自外头飘进来。
席今朝回过头。“大师兄。”却是“巧手天匠”顾明日推门进来。
顾明日看不见,但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糊味。“炼药失败了?”
“嗯。”席今朝轻哼,语气中有些郁闷。
顾明日体贴地没问原因,取出一封信,递给席今朝。“小师妹让人送来的,说皇后疑遭软禁,太后、皇上连手清洗坤宁宫,凡服侍皇后的,从尚官到内侍,无一幸免。日前,皇上正式下旨废后,朝堂哗然、京城阴云密布,恐有大事发生,要我们小心。”
“那她呢?有事没有?”席今朝一听,着急了,没头没脑地丢出问题。
顾明日以为他问的是曹天娇。“小师妹没事。”
“我是说花想容。她怎么样?”
“花御史?”席今朝跟对方很熟吗?这么关心人家?但顾明日还是据实以告。“小师妹说她告假离京了,可能会来找你,通知我们留意着。”
“她来了?”席今朝一喜,差点跳起来。
“小师妹是这么说,但目前还没接到火讯,不知道她是来或不来?”顾明日有种错觉,这从来冷漠淡然的三师弟听闻花想容的瞬间,简直变成欢快的百灵鸟了。
“没有火讯?”他有些失落。“大师兄,不如多安排几个人看着,别瞧漏了。”
顾明日想笑。“这事你自己去办吧,我和无艳明天就要启程往无度港巡视,再回来估计是十天后了。”
席今朝闷着,有意无意地捻着手指。
“没其它事,我走了。”
“大师兄。”席今朝喊住他,想了又想,才道:“京城的生活怎么样?”
顾明日明白了。席今朝的心失落在花想容身上,讨厌官场,却爱上了一名紫袍大员,他没想过让她迁就自己。这一点他比其它师兄弟都强,可唯一的顾忌是,怎么改变自己去适应对方的生活?
“我不喜欢京城,至今,我犹不承认自己住在京城,我只是待在无艳身边。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依归。”
有她的地方,便是依归……席今朝呢喃着,这似乎便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对了,我收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江湖上几个门派正在联合搜捕一名女子,不知道姓名,二十余岁,听说是个官。”
“花想容?”
“不确定,我——”从他身前闪过的那阵风势判断,席今朝应该已冲出鬼谷。这么莽撞?顾明日苦笑。“只是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万一是谣言呢……”
花想容抓了头母鹿,挤了些鹿奶喂小婴儿。
她一身狼狈,紫色劲装布满尘土,手臂上、小腿边两道三寸长的口子,遮不住隐约裸露的雪白肌肤。
“还是你好命。”她对着吃饱喝足的小宝宝笑,婴儿也回她一个无“齿”笑容。幸好她把孩子保护得不错,至少全身上下没掉一块皮。
打从救了孩子至今也十日了,她本想直接带孩子回京,却发现越近京城,身后的追兵越密集,只得调头往南方走。
不知不觉地就快到大荒山了,她知道鬼谷在附近,虽不知正确门户,但只要发个火讯,相信席今朝会迅速赶来,可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拖着他蹚入这浑水?
从这十日辛苦得近乎痛苦的逃亡日子中,她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布置周密、阴狠毒辣的陷阱里。
她需要帮助,但她真的不愿连累席今朝。
发?还是不发呢?不发,万一她没见到他,便死在这里,绝不甘心。
“花想容!你跑不掉的,还不快快交出孩子?!”追兵又到。
花想容立刻将孩子绑到背上,继续跑,但这回跑不到半里,便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主上有命,只要你交出孩子,可以饶你不死。”说话的是个和尚。
花想容觉得好笑。“佛家不是戒杀吗?大师连佛门戒律都敢违背,此话又有何可信?”
“倘若老夫作保呢?”一个青衣秀士开口。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花想容假意与对方周旋,另一只手已经摸到怀里的火讯,可迟疑半晌,她又放开了。
终究,她最想保全的还是席今朝的命。至于她自己……
一股淡淡的杀气在身边围绕,她眼里燃起了战意。
“老夫忝为江湖盟主……”
“我只听过武林盟主。”她悄悄将背上包巾绑得更紧。
青衣秀士脸上闪过一抹阴郁。怎么好意思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入不了武林盟,才另创江湖盟,用来自抬身份。
和尚朝他拱手道:“盟主,花想容敬酒不喝、喝罚酒——”
“本姑娘一向只喝陈年美酒,那两种烂酒你们留着自用吧!”她抢先发难,一脚攻向青衣秀士面门。
“找死!”和尚屈指如爪,抓向她的脚。
但花想容那一招只是佯攻,她扭腰、横掌,与和尚对了一下,顺势往后飞,掠过两个追兵头顶。
“花想容,你不要执迷不悟!”青衣秀士再次追上她。
“那句话留给你自己用!追杀皇室宗亲,你有几个脑袋等着落地?”花想容挥拳,又击倒了两个追兵。
“成王攻寇,古之定理,我主上英明神武,很快便能取彼而代之,届时,你背上的不仅不是皇室宗亲,甚至连下等奴仆都称不上!”
花想容心头闪过一抹寒意,青衣秀士话里涵义是他的主上要取代尚善国皇室,这不是叛国吗?如果前些时候,宫中京里几番风雨都是为了谋逆……
青衣秀士步步逼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把孩子交出来吧!”
花想容看着他,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璀璨笑容。她手指微动,一抹寒光噬向青衣秀士的喉咙。
“本姑娘最不屑的就是做俊杰!”她话音未落,青衣秀士喉头插着一柄飞刀,倒地身亡。她乘机抢了青衣秀士的佩剑,杀向其它拦路追兵。
“你——”和尚大怒。“杀了她。”
花想容再不与他们斗口,凌厉剑招转眼间取了三名追兵的性命。但追兵有三十余人,任她有霸王之勇,也抵不住对方轮番围攻。
半个时辰后,她汗透重衣,气息粗喘。
“花想容,你死定了——”和尚狰狞着脸,两只手掌变成淡金色。这是有名的大力金刚掌。
“我要死,你也活不了!”她从来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被逼到极点,她也只会选一条路——玉石俱焚。
剑光像盛开的秋菊,在最娇艳之时被凛冽寒风一吹,万千粉瓣化做漫天飞雪,每一片都是致命的杀机,纷纷然——
“咦?”那些追兵突然全体栽倒,花想容舞出的剑芒失去目标,渐渐消失在半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她疑惑地跨前几步,看到每个追兵都是面目青黑、七孔流血而死。
“难道……”她抬眼,林道的另一端立着一道黑色身影,好像自亘古便立于此地,巍然不凡,既是山岭坚毅,更如云絮飘然。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无数的雾气凝聚成水,化成清泪,滚滚滴落。
“花想容。”黑影慢慢地走向她。
铿,花想容再也握不住手上的剑,任它跌落地面。
“席今朝……”她伸出手。
他快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他没有问她,为何都到大荒山了,还不发火讯给他?
但他告诉她:“我来陪你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紧他的腰,放声大哭。
第6章(1)
密林深处,熊熊焰火旁,一对男女并肩而坐,一个小婴儿躺在他们中间,正吮着大拇指入睡。
席今朝手上转着烤鱼,每熟一尾,便递给花想容。
花想容狼吞虎咽地嚼着鲜嫩鱼肉。“好吃,好吃,我好久没吃过热食了。”逃亡路途苦,怕被发现,她一路潜行匿迹,喝的是泉水、啃的是野果。
他看看她脚边丢的四根木叉,再瞧瞧火上剩下的两尾鱼,似乎不太够。
“我再去捉几条鱼。”他站起身。
花想容拉住他的手。“我把剩下两条吃完——呃,我忘了你还没吃,不然……”她摸摸肚子,七分饱了。“我去捉好了。”
“不必了,我不饿。”一月不见,他寝食难安,如今再见,他觉得心满意足,果真像人说的,有情饮水饱。
“真的不饿?”
席今朝点头。
她也不客气了,继续吃。“对了,你怎么突然出谷?”她想,要不要连累他,就看天意。他若有事待办,她便隐瞒自己的麻烦,放他走。否则,就当老天有意将他们牵在一起,她便大大方方赖上他。
“我来找你。”
她差点噎住。“你知道我有麻烦?”
他把曹天娇的传书和顾明日说的江湖传言讲了一遍,花想容正好吃完所有的鱼,甩开木叉,开始思索。
“有什么不对?”他问。
“从皇后闭门休养后,我便猜到皇后恐怕被软禁了。太后和皇上可能都认定了是皇后指使下毒,才会废掉她。但是……”她叹气。“我觉得皇后不是凶手,尽力为她周旋,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皇后还是被废了。”
“我听说皇后贤德,太后病倒后,一应用药都是皇后亲手煎煮、亲手端到慈宁宫,除了她,其它人没机会动手脚——”他说到一半,也觉得不对劲。“把嫌疑往自个儿身上推,这样的犯人未免愚蠢。”
“可皇后自己也中毒了,皇上会想,是不是皇后故作姿态?于是皇后的嫌疑更大。”这件案子她查了很久,诸多推论在心头,但迄今,还没有哪个答案能完全说服她。“你说这像不像是个圈,兜来转去,箭头总是指向皇后。”
他对查案不熟,但他知道一件事。“凡人做事都有目的。若是皇后下毒,图的是什么?”
“这正是我最疑惑的。皇后母仪天下、儿子受封太子,她已尊贵至极,何苦再招是非?”
他也不明白,他跟皇宫里的人不熟,厘不清那些利益情仇。
花想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放下。
“你这次出来,除了找我,还有其它事吗?”
席今朝摇头。“只想找你。”
“喔。”她低头,心里泛起一丝甜。“那……陪我走一趟京城如何?”虽已打定主意“连累”他,还是要客气地问一句。
“好。”他应得很干脆。
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你不问我去京城干什么?”
“那不重要。”
“什么才重要?”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实在也让她担心。
他语气平常。“有你陪着。”
“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她大眼眨了眨,不敢相信渴望许久的答案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忍不住想再确定一遍。
“我想陪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是不是说……”她有些紧张、有些害羞。“你……你也喜欢我?”
席今朝偏头看她。“很喜欢。”有其她现在酡红欲醉的粉脸,他越看越爱。
“你再说一遍。”她兴奋得有点晕,没听清楚他的话。
“我很喜欢你。”
他说着,笑了,清俊的容颜闪着光彩似的,一时间,她想哭又想笑。
“你怎么了?”他看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席今朝、席今朝……”她拉住他的手,开心得语无伦次。
他伸手摸摸她额头,花想容想说自己很好,又因为太兴奋,反而说不出口,呛咳不休。
“你有点不对劲。”席今朝拉开她的手,准备替她把脉。
她摇摇头,一边咳、一边笑、还一边掉眼泪。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哪……
于是,她倾过身子,吻上他喋喋不休的嘴。
他修长的凤眸瞬间瞪大,随即,春风拂上眉梢。轻轻地,他抱住了她,唇带着一种诚挚的热情吮过那花般樱唇。
花想容搂紧他的腰,被他的温柔暖得眼眶发酸。
原来思念还不是最甜美的,当两情相悦,当他的眸底、她的眼瞳各自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时,这样的契合才是世间至美。
“嗯……”她低吟,芳唇微启,她的气息中有着他、他的……
哇哇哇——那熟睡的婴儿突然清醒,放声大哭。
她闷哼了声,不小心咬到舌头。
同时,他也皱眉。原来她咬到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舌,还有他的。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他唇边染着一点鲜红,她好愧疚。
“没关系。”虽然很疼、虽然吻得危险,但比起它带来的快乐,他觉得很值得。
花想容腼地抱起孩子。“小家伙,怎么了?尿布没湿啊?”她摸摸孩子的身体,也没发烧,怎会哭不停?
“会不会饿了?他上回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两个多时辰了吧?”她哄着孩子。“乖,要哭也小声点,把坏人引来,我们就完了。”
“他多久吃一次东西?”
“我不知道。”
“那你之前是怎么带他的?”
她搔搔头。“我顾着逃,难得安全时,便挤些果汁或找点兽奶喂他。他很聪明,跟他说坏人来了,通常他都会闭嘴,不过今天似乎不太管用。”
“我试试看。”看她被折腾得狼狈不堪,席今朝真有些不舍。
她刚想把孩子交出去,又想到一件事。“你身上没毒吧?也不对,有毒的话,我刚才就中毒了。”
“我早在你们身上用了解药,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她把孩子送入他怀里,谁知婴儿反而哭得更大声。
她吓一跳,赶紧又把孩子抱回来,手忙脚乱地摇着。
但婴儿还是一直哭,她忍不住叹息。“我的小祖宗,你稍停一会儿吧!我们现在虽然有座大靠山,不再像之前朝不保夕,但你若引来太多追兵,还是会有危险……”
原来他是她的靠山啊!他微笑,感觉真好。
“我看孩子可能真饿了,要不我去找些东西给他吃——”话到一半,他神色一凝。“有人来了。”
花想容拍了拍婴儿哭得通红的小脸蛋。“看吧!追兵真被你哭来了。”
这孩子似乎真的懂事,虽仍抽泣,哭声却小了很多。
“果然机灵。”席今朝赞了一声,站起身。“我去解决那些追兵,顺便带东西回来给孩子吃。”
花想容拉住他的衣袖,晶亮的眸光里闪着担忧。
“放心,我很快回来。”他举步欲走,却发现袖子还在她手里。
她看着他,感激、歉疚、忧虑……百般滋味,齐上心头。
他想了想。“我很开心自己有能力帮助你。”
她愣了愣,脸上闪过一抹臊红,还是没放手。
难道他说得不对?他不想甩开她的手,又有些着急,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心的依归,所以不管跟你在一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喜欢。”这话是他从顾明日那里偷来的。
他居然会讲甜言蜜语,她很惊讶,脸上的红霞更艳,又染了几丝疑惑。但她还是没松手。
席今朝有点纳闷。这是怎么了?她不说话也不放手,他怎么帮她?
他疑惑的黑瞳对着她水汪汪的秋眸,波光潋滟,柔情万千,瞬间,他心动了。
他俯下身子,轻轻的一吻落在她颊边。
“我保证会毫发无损地回来,等我。”
她身体颤了下,眼角溢出一颗水珠。
“嗯。”她颔首,放开了手。
这下子他完全懂了。比起自身的安危,比起那无边的风花雪月,她更在乎他的安危。
他很开心,控制不住的笑意在唇边绽放。
“我要一直活着,然后陪你很久很久——”
话落,他转过身,投向幽深的密林中。
花想容摸着热烫的脸,好害羞,也好高兴。席今朝真的懂她,而且珍惜她。
“宝宝,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开心。”
孩子见着她的笑容,彷佛也在替她开心似地停了抽噎。
她不由得更加欢喜。“你也觉得他很好,对不对?”
一个连周岁都不到的小婴儿,怎么能回答她?但她兴奋过头了,自问自答,也很快活。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喜欢他,一身黑又冷淡,像个冰块。冰块你知道吗?算了,那不重要,我想说的是,真不可思议,我以前觉得黑衣真丑,现在却觉得他穿着黑衣好帅、好有味道、好吸引人……”她半眯着眼,整个人已经痴了。
“我常常梦到他,只要闭上眼,他的身影就在我脑海里浮现,好清楚,彷佛就在我眼前……对,就像这样,他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对我微笑,他全身散发出一种勾魂夺魄的魅力,让我情不自禁想靠近他、抚摸他……”她伸出手。“这样好像不太好喔,显得我太轻浮了,可我控制不住,每见一次,总要偷摸两把,有时再亲一下……嗯,这回的梦怎么特别真实,这张脸摸上去还是温的……”
“我是活人,当然是温的。”
她眨了眨眼,惊恐地发现她掌下的是真人,席今朝正对她眨眼。
“席今朝?”
“是我。你为什么这样惊讶?”他回来时,她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神情痴茫迷糊,他有些担心,正想叫醒她,她却突然摸上他的脸,吓他一跳。但显然,她受到的惊吓更多。
“啊!”她尖叫了声,孩子又开始哭。“你你你——”她一边指着他,还要哄孩子,好忙啊!
席今朝掏出一节竹管给她。“刚刚提到一只羊,挤了些奶,你来喂他吧!”
她臊得想哭。她生性刚烈,一向敢言敢为,只有在他面前时,总想让他看见完美的她,可总是失败。
抢过竹管,她再不敢看他,低头喂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