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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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还有一点银子,你跟我到库房拿吧。”
“好的!”有如天降及时雨,掌柜喜出望外,忙又道:“这些日子帐房很乱,老爷那里另外有密帐,我们对不上来,少爷你……”
“知道了。”侯观云走出房外,望向黝黑的夜空,拳头握紧。“如果有人来讨钱的……三天,你跟他们说,三天后,我侯观云亲自出面,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夜深人静,柳依依盯着黑暗里的空床。少爷回来三天了,却没有躺上床。
前后算来,他已经连着十天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她爬起身子,轻轻地走出睡房,穿过大厅,来到虚掩的书房门口。
地上散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帐册,堆得几乎没有走路的空间。三天来,少爷除了过去探视老爷和问候夫人外,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起初还找帐房的管事先生来问事,后来也不问了,就一个人闷头翻帐册。
书房寂然,少爷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悄悄走入,来到桌前。
那张俊脸半掩在臂弯里,白净面皮上长满了脏兮兮的胡渣,看来十分疲惫,即使闭目而眠,眉头依然皱着,好几天没有梳理的乱发一半披在肩上,让他更见消沉颓靡。
她细细看着他,心如锥刺,痛着、难受着。
她伸出手,好想抚开他眉心的死结,但他那么多天没睡个好觉了,她不能吵醒他。
她拿起堆放桌面的帐簿,底下现出只吃了几口的晚饭,麻油鸡一块也没吃,甚至每天必喝的银耳莲子羹还是满满的一碗。
再这样下去他怎么撑得住?望着那张累极而眠的容颜,她的眼眶冲上一股热流,瞬间模糊了视线。
如果她可以帮忙的话……她立刻抹去眼里的水雾,定睛瞧着摊在他前面的两本帐簿,一蓝一红,上头记载的事项完全一样,但其中的细目却有不同,金额也不尽相同。
一本是她看过的、帐房所使用的蓝色帐册,另一本莫非是老爷秘密记录的私人帐册,不为外人所知的?
老爷无法讲话,侯家产业陷入一团混乱,她仔细查看少爷在上头所做的记号,立刻了解他在做什么。
她没去动桌上的帐册,而是拿下烛台,蹲到地上,捡起同样写着“侯记钱庄宜城本号”的一蓝一红帐册,逐页翻阅了起来。
啾啾鸟鸣,清新悦耳,一声声将侯观云从睡眠深处拉了出来。
“吓!”他一睁眼,心头大惊,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一件长袖棉袍从肩头滑落,他无心去捡,只是着急地拿两只手掌用力搓揉脸孔,试图让自己清醒,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呀。
“少爷,你醒了?”前头传来熟悉的软嗓。“我去端热水。”
柳依依跪坐在前方的地面上,脸上沾着墨渍,右手以极为稚拙的方式拿着一支笔,似乎是刚刚趴在地上写字,此时才直起身子跟他说话。
依依在他书房,不足为奇,但是……他猛然跳起,瞪视地面摆放整齐的几十本帐册,尚未恢复过来的疲倦立刻牵动他的怒意。
“谁叫你动这些簿子?!”他吼道。
“少爷,对不起。”柳依依抓着笔,左手按住地面想要爬起来。
“你竟敢乱来?!”侯观云大步走过去,猛然拉起她的手,在她尚未站稳前已然粗鲁地推开她。“出去!出去!别在这边烦我!”
“是。”柳依依任他去凶,只是低下头,赶紧扶住最近的一张椅子,再将毛笔放回桌上。“我去帮少爷准备早餐。”
“我警告你,不准你再进我的书房!”他气恼地道。
“少爷,我勾稽好三十五家商号的帐册了。”柳依依走到门边,仍是低头禀明,“正确金额另外誊抄在白纸上,夹在红色帐册里。”
“你做了什么?!”侯观云实在太过疲累,无法去思考她的话。
“少爷,请坐下来休息,我先服侍你吃过饭,再跟你解释。”
“走开!”
侯观云心烦气躁,背着双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看地上帐册不顺眼,一脚踢开,几张字纸飞了出来。
父亲的病情毫无起色,想问事情问不出来,且平日父亲大权独揽,许多台面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化暗为明,化整为零,他只能大海捞针,从两百多本帐册中去追查到底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何时该向谁收款,何时该付谁款,他都得一一厘清,不然就会发生那天朱老大以讨钱为名、行夺财为实之事……
随从当天就告诉他,幸好有依依姑娘出面,朱老大才未得逞,他那时忙着奔波救父亲,听过就忘了,这时想起,顿时好像抓到了一条绳索,在迷雾之中找到了出路。
他捡起地上的纸张,上头的字迹说有多拙劣就有多拙劣,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未曾练过字,然而字迹虽难看,一条条帐务内容却是条理分明。
他立刻跪到地面,着急地找着纸张载明的“朱家茶行”相关的红蓝两本帐册,再一—核对起来。
顺手摸来搁在旁边的算盘,他滴滴答答打了起来。
“少爷,我先打来洗脸水。”柳依依一进门,就看到少爷趴在地上,一手快速翻阅帐簿,一手飞快地打着算盘,她一愣,停住了脚步。
“依依!谁教你这么勾稽对帐的?”侯观云抬起头,俊脸一扫疲态,两眼放光,惊讶地高声问她。
“少爷教的。请少爷先洗脸。”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少爷将两本帐册放在桌上,我看了一下,就懂少爷的做法了。”
“你看一下就懂?!”早知道她聪明,却不知她竟可以无师自通!他急问:“就算是帐房伙计,也得点出要领才会抓帐,而且你怎会算帐?纵使你会算术,可帐册上加加减减的数字这么多……”
“我打算盘。”柳依依见他总不洗脸,只好拧了一条热巾子。
“你会打算盘?!”惊奇之外还是惊奇!
“我见少爷会打算盘,我也吓了一跳。”她将湿巾子递给他。
“我是小时候学的。”他随意拿巾子抹了抹睑,脸色更加容光焕发。“难道你也是以前在乡下学的?”
“不是,我是进少爷屋子后才学的。”
“我从来没见过你打算盘啊。”
“我怕打算盘吵了大家,所以拿线串了红豆,有空时拿出来拨一拨,或是晚上躲在被子里练习。”
线串红豆!亏她想得出来!侯观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即使眼前侯家岌岌可危,即使父亲重病末愈,即使母亲天天哭喊抱怨,但这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重担忽然一下子松了,层层郁积心底的阴霾也开朗了。
她果然是他赖以找到出路的绳索,穿云过雾,寻到蓝天。
“那你又怎会打算盘?该不会是帐房的管事先生教的吧?”
“他们没空教,我在旁边看他们的手法,正好那里有一本快烂掉的『算法统宗』,既然他们要丢,我就拿回来看了。”
“依依,少爷的早饭送来了。”梅蕊探个头进来。
“我没空吃。”侯观云摆摆手,正眼也不瞧梅蕊。
“你先搁着。”柳依依嘱咐悔蕊。
梅蕊赶忙放下托盘,闪出门外。自从少爷回来后,不是冷着一张脸孔,就是随便骂人,呜!她好害怕喔,她再也不想服侍这样的少爷了。
“依依,你帮我。”侯观云又道。
“好。”
“剩下还没勾稽的帐册都让你负责了,你做好的部分,我得全部核算一次,确定交易内容无误后,这才好去跟往来商家谈事。”
“好。少爷,你该吃点东西了。”
“我不饿。”
侯观云说着,又趴下去翻帐册,柳依依盯住他略微瘦削的脸颊,看了半晌,便走过去拿了一颗馒头,蹲到他身边。
“少爷,吃。”
他抓了过来,看也不看,直接塞人嘴里咬着。
她顺手收拾散乱的帐册,重新叠好,放到他身边,见他啃完馒头了,又起身去拿一碗小米粥。
“少爷,喝粥,小心烫。”
他伸手握住碗,眼睛还是放在帐册上,唏哩呼噜喝完粥。
再来是一块花卷,两颗肉包,一碗参茶,全靠她一面对帐,一面分心为他拿吃食,喂进了他空虚的肚子里。
而他,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在自家事业上,神情又变得凝重。
从日头升起,一直忙到太阳下山,侯观云坐在桌前,望着堆叠整齐的帐册,心底涌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清查完毕,赚钱的事业几乎全是官商勾结而来的,都让官府给查封了,损失鉅大且无法挽回;剩下的只是小赚或赔钱,宅子里最后的五万两现银也全让大掌柜拿去救急了……
他轻叹一口气,浓浓的倦意掩来,起身走出书房。
天已暗,外头大厅尚未点灯,连平日吱吱喳喳的七仙女也不见了。
他快步走过,不愿再在黑暗里多待片刻。
进到睡厉,里头已燃上烛火,柳依依正挽起袖子,俯身拿手试水温。
“少爷,热水准备好了,你可以沐浴了。”
“嗯。”他站在大澡盆边,脱下了外衣,等着她离去。
柳依依接下他的衣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离去,而是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少爷,你的头发打结了,我帮你篦头。”
“喔。”他一摸头发,原来全散了,整个披在脑后,他这几天大概就是这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见了人也不搭理,难怪丫鬟都跑掉了。
他以手指抓了抓,果然打结打得厉害,一时耙梳不开。
“好。”他打算过去坐在椅子上。
“少爷,趁着水热,你先洗澡,等一下我再……”
“你帮我篦篦头,再帮我洗头。”侯观云脱口而出。
“好。”柳依依不介意服侍累坏了的少爷。
可是,她的脸却热了。眼见少爷开始宽衣解带,她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他裸露的胸膛,双手伸出,捧住他脱下的衣衫,接着,他开始解裤头的带子……
她慌忙闭上眼睛,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热水的热气和她身体的热度令她渗出点点汗珠,这个洗头任务是不是有点艰难啊?
噗!这是少爷踏进澡桶,她还不能睁眼。哗啦!这是少爷坐下来溅出的水声,可以睁眼了吗?可是他的身体藏进水里了吗?
“依依,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略带笑意的声音喊着她。
“是……”
柳依依睁眼,赶快捡起丢在地上的长裤,目不斜视,先将衣物拿去放好,再拖来一张低矮的踏脚凳,坐到少爷的后面。
拿出篦子,左手抓起一把头发,右手仔细地篦开纠结的发丝,再慢慢往上,直到头皮处,将这一撮头发梳理得十分滑顺。
一撮又一撮,她手劲轻巧,不至于扯痛他的头皮,而那篦子梳到头皮上时,又能够稍微用力刮梳下来,篦去脏污,按摩头皮,循环血路,让他紧绷多时的脑袋得以适度放松。
侯观云半躺在温热的水里,舒服地闭起眼睛,嘴角微微扬起,回味着小泥球脸蛋上的两朵红晕,想不到她平日大剌剌的,这会儿也会害羞。
他很累了,完全不想花力气做最简单的事情,所以他破例要依依服侍他洗澡,彻底做一个四体不勤的懒惰少爷。
当一个大少爷真好啊,有丫鬟服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天塌下来有爹顶着……
轻轻一叹,他张开眼,望着氤氲的水气,心头有了片刻的迷思。
轻轻一叹,柳依依手一滞,让篦子顺着她的手势滑了下来。
才十天没帮他梳头,几百根白头发竟悄悄地长了出来,密密地藏在他丰厚的黑发里侧,别人看不到,她却在梳理之间瞧得一清二楚。
银白发丝,根根分明,她不忍看,却又得面对,长长的银丝缠绕手上,折了几个弯,仿佛也缠住了她的心。
“依依,你在叹气。”
“我没有……”她会叹气?柳依依惊心地望着掌心里的发。
侯观云手一揽,将一大把头发抓到胸前,拿起来细看。
“呵,原来如此。”他看到了,也明白她那声蚊子也似的叹气原因了。望着掺在黑发里面的银白,他不禁露出苦笑,高声吟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暮成雪啊。”
年轻的他,竟然冒出了这么多白发,他为何而忧?为何而悲?果真忧心过度,思虑成疾,能让人转眼间由青春走人暮年?
“依依,我教你读诗。”他暂且抛开沉暮般的心绪,解说道:“刚刚念的是李白的将进酒。他另外还有一首白头发的诗,我念给你听。白发三千丈,离愁似个长——”
“少爷,我不要读诗。”柳依依突兀地打断他。
“你不是最爱听我念诗吗?我还没念完呢——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长发飘浮在水面上,分不清是黑是白,他抓着把玩,笑道:“这位李白老儿很有趣。白发三干丈?哪有人头发这么长,那不就从宜城拉到京城去了吗?所以他看到这头白发,吓了好大一跳,照照镜子,问着自己,咦!奇怪了,我什么时候结了满头白色冰霜呀……依依?”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他转过头喊人。
昏黄烛光里,她低着头,唇瓣紧抿,鼻头红红的,眼睛似乎也红红的……
是烛火照射的颜色吗?可烛火能为她的羽睫凝结出莹亮的露珠吗?
柳依依很快转过头,俯身拿起屋子里最后一块玫瑰花肥皂,声音似乎哽在喉咙里。“少爷,我这就帮你洗头了。”
“嗯。”他不动声色,转回了脸。
飘在澡桶里的头发让她捞了回去,接着她在他的头发上抹肥皂,再以指腹牲柔地为他按摩头皮。
她安静地打理他的三千烦恼丝,淡淡的玫瑰花香飘逸在她的指间,涤去污垢,洗去疲累,他再度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小泥球话变少了,以前只要他读诗,她一定会兴匆匆地盯住他摊开的书本,强记文字,并且和他一起嘲笑李白写的白发三千丈太夸张。
诗人没说错,白发何止三千丈呢,他的愁恐怕是三万丈、百万丈,绵绵无尽了。
她也跟他同愁了。下雨之前,天空总会有迹象,那么,她那呼之欲出的泪雨从何而来?
李白的诗?他的白发?她的命苦?——侯家都快发不出薪饷了,她还得辛辛苦苦服侍少爷洗澡?
她的确是辛苦了。
方才惊鸿一瞥,他没放过她晕黑的眼圈,也才意识到她整整陪了他一夜又一天了;他只是案牍劳形,而她不止帮他抓帐,似乎还有空喂他吃了三餐吧?那她又吃了吗?
“依依,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吃什么?”
“吃饭。”
她声音很轻,好似怕一不小心,气息就会喷在他光溜溜的身上。
呵,小泥球也累了吧,话也不肯多说两句,真闷啊。
入夜的大宅子里,悄然无声,窗外传来两声蛙鸣,不像以往,众蛙并没有接着合鸣,那蛙似乎不甘寂寞,又蝈了一声,久久仍是没有回应,也就悄然无声,不知所踪了。
“少爷,好了。”柳依依终于出了声,拿巾子揾干他洗净的湿发,松松地挽起一个髻。“少爷别再让头发沾着水,我待会儿进来梳头。”
“依依,别走。”
“头皮哪边还痒?要抓抓吗?”
“你的手借我—下。”
“喔。”她回答得略微迟滞,但还是走到他面前,伸出她的右手。
烛火映照下,她的手掌略微通红,指头因碰水过久而起了皱纹,手背肤色较黑,指甲圆短,血筋明显,骨节硬茧突出,截然不同于其他丫鬟费心保养的嫩白柔荑,处处显出她是一个辛苦干活儿长大的农家姑娘。
可她的手怎能那么柔软?侯观云永远记得,在他责难江照影、接着又跟她发火的那一夜,她握住他的手,陪他蹲在小巷口,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的莫名怒火平息了下来,久到他想就这么永远倚靠着她不放。
他没有犹豫,从水里伸出手,往她的掌心紧紧握住。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温暖、平静、安心,犹如此时沐浴着的温水,四面八方包覆他的身躯,在他软弱无助的时候,给予一股安定的力量。
他满足一叹,闭上眼睛,任性地将她的手拉到脸颊边,放肆地拿脸依偎着、摩挲着。
柳依依紧紧抿住唇瓣,不让自己颤抖,手掌让他抓住,被动地在他脸上按揉着,触着他略微粗糙的脸皮……粗糙?!她无法止住一波波袭来的震惊,遂轻轻地以指腹轻压那向来细皮嫩肉的俊脸。
果然是粗了。还有,他的少年白发、那苍凉的吟诗声调——连日来的奔波和劳累让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她好心疼,努力眨下眼里的蒙雾,微俯下身子,拿空着的左手按上他的额顶,滑过了发际,顺过了湿发,再回到额头,缓缓地、反复地、规律地、一再地、温柔地安抚他。
就在这柔柔的抚慰里,两道清泪由他眼角缓缓滑下,挂在他布满点点须根的下巴,再滴落水里,不见了。
少爷!她震骇地停下动作。她能说什么?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除非她可以逆转形势,让侯家回到出事前的荣景。
她轻咬住下唇,手掌从他额头移到脸颊,怯怯地为他拭去泪痕。
他仍然没有睁眼,却将她的右手握得更紧了。
他的脸轻缓地蹭着她的手掌,粗硬的须根来回搓摩,刺痒着她的手心肌肤,他的唇在这块小小的方寸间游移着,彷若密密亲吻。
然而,她非但不觉得羞涩,反而惊讶着他嘴唇的冰凉。
“少爷,这水凉了,起来好吗?”她心急地请求。
“你扶我。”
“好。”她轻轻挣开他的掌握,去拿了一条大巾子,再回来俯下身子,撑住他的手臂。“少爷,起来了。”
他湿淋淋地站起,她忙将巾子围了上去,扶他走出澡桶。
接着,她做了一个丫鬟所有该做的事。他没有说话,就全身光溜溜地呈现她眼前,让她为他擦干身子、穿上衣服、系起裤带、梳干头发、整理床铺,直到服侍他上床睡觉为止。
她仔细地为他打理好一切,在放下床帐时,他突然出声唤她。
“依依……”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孤寂。
“我会在房里陪少爷。”
“别放帐子,让我看得到你。”
“好。”
她重新将帐子搁回床钩上,本想唤人抬走澡桶,又怕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平静的他,于是熄了烛火,走到了她睡觉的长榻边,也躺了下来。
她很快就听到疲累至极的轻微打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