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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姑娘九斤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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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留了下来,封了夫人,被安奉在宫里一座殿宇内。她日日守着永闲、二闲,等着她的夫君——本该是革嫫女主的丈夫。
  父亲从边关回来了,跪在母亲的床前,一句解释的话也未说。母亲只是笑笑,让宫人领他去看看他的女人和儿子。
  母亲寝宫的门在父亲走出的那一瞬间紧紧阖上,直到父亲病逝都不曾为她亲自挑选的这位丈夫开启过。
  父亲却没有因此住进那个女人的殿宇,对那两个孩子更是不管不问,我到现在也闹不懂父亲的心思,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跟那女人生下两个孩子呢?
  二闲那时候还很小,好像什么也不懂,可永闲已经能感觉到宫人们异样的目光和轻慢的态度,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同是父亲的孩子,他和我会有天差地壤之别。他事事谨慎小心,对我更是恪守君臣之谊,对母亲……他总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
  没几年父亲病故,之后不久母亲也驾崩了。我顺理成章继承了大统,可到底心不在这上头,便找了永闲来帮忙处理政事。向来只要是我说的事,永闲必定会极认真地去做。在理政这个位置上,他做得极好,比我更好。
  我赐他为永贤殿下,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成为永贤王上。
  “那你怎么办?”
  苏紫衣很认真地问他,像他很认真地说希望永贤成为王上一般。
  “我?”嗣正拢了拢身上的皮袍子,夜凉如水,他觉着有些冷,“留在这里开山种田打渔酿酒,有这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呢!”
  “你真打算留下来当农夫?”她仍是不信。
  “我已让永贤监国,你说我是真是假?”回望着她,他几乎喃喃自语道:“我舍不下的紫衣只有一件。”
  这回她看得清楚,他脸上瞬间的绯红,渗进了她的眼底。
  没有婚嫁,没有媒人高堂,甚至没有凤冠霞帔、大红花轿,只是他自他的屋搬进了她的房里。
  来年开春的时候,苏紫衣的肚子微微隆起,嗣正打渔的功夫好了许多,常打回大鱼给她补身子。
  这年大暑之日,她诞下了他们的女儿。小丫头出生的时刻,晚风徐徐,场院里聚集着正在纳凉的庄户人,斜阳正正好。
  就取名斜日吧!
  嗣正褪下手腕上的紫玉珠挂到女儿的身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他的女儿——他和紫衣头一个孩子啊!
  斜日满月的时候,嗣正拿出新酿的酒请庄子里所有的人喝。众人大醉,待他回到屋里的时候,便不见了斜日。
  动作如此干净利落,除了豢养在宫中的黑衣人其他人再做不到。
  他一身白衣打算下山,出庄子的时候,紫衣——苏紫衣就坐在湖边。
  “风大,你身子还没好,回屋躺着吧!”
  她不听话地跑到他的跟前,“你要走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又急着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会,你不会回来,你再也不会回来。我知道,你要回去了,重新穿回那身紫衣当你的王上,我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这样。”
  所以他们之间不谈婚嫁,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等到不能在一起的那一刻,不妨坦荡些——她曾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诉自己,可到底还是放不下,舍不得,是不是?
  嗣正不想再多做解释,他也没有时间跟她耗费,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女子在等着他。他只是一再地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相信我,我不是我父亲,不会背弃自己的承诺。”
  他走了,不理会她透着湖光的泪水走得决绝。
  下了山,早有马车等在那里。他跳上马车,车夫策马而行,他不问去向,只因他知道这辆车只会往一个方向去——永贤在的地方。
  京畿附近极偏僻的一处院落,车夫开了院门便远远地躲开了。嗣正未进屋已见永贤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他不知已跪了多少个时辰。
  嗣正自他身边走过,独步到桌边坐下。他偏好的茶已沏好摆在那儿,他端起茶便饮,并不叫永贤起身。
  他爱跪,就跪那儿吧!
  只是,他还有话问他。
  “把斜日还给我。”
  永贤连磕了三个头,撞得地噔噔作响,“王兄,我出此下策,只为请您回宫主持大局。”
  泼去上面的茶末子,他哪里还有一点王上的尊贵,跟个农夫差不多了,“我早已有旨意将王位让与你,你不必再谦。什么监国、护国的,直接做了王上便是。”
  永贤又开始拿头撞地了,“王兄这话,臣弟就是当场撞死也无以表真心。臣弟是什么身份?能跟王兄称个兄弟已是折杀,这王上之位,臣弟是连死都不敢想的。”
  “那你还是趁现在开始就好好想想吧!”嗣正反剪着手起身,撩了撩身上的白衣,“我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无事的时候钓钓鱼,酿酿酒,日子逍遥自在。看着自己种下的东西开花结果,也很有成就。这个什么万民景仰的革嫫王上,还是你做更好些。”
  永贤却另有所想,“是因为那位苏小姐吧!王兄若喜欢,立为后就是了。”
  “她不适合王宫的生活,还是在霸王庄里更自在些,这点和我一样。”
  不想再跟他多浪费口舌,每晚的这个时辰,斜日都该喝奶,然后窝在紫衣的怀里安然睡去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永贤,今日把话挑明了吧!我厌倦王宫里的生活,若不是关在那座气势宏伟的百年宫殿里,母亲和父亲……还有你的母亲都不会是那般的下场。我想活得自在些,与我喜欢的人一起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永贤自地上缓缓地起身,膝盖骨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喉头滚动,若这一生他有一次违抗王兄的命令,就是现在了。
  “王兄,若您执意不肯回宫,我怕您就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了。”
  微微一叹,也只是微微一叹。嗣正说了句永贤万万想不到的话——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永贤骇了一跳,提着气嚷道:“您不要她?您舍得不要她?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阖上双眼,嗣正沉吟许久,“我答应过紫衣,不会离开她。若让我在女儿和她之间取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苏紫衣。”
  永贤狂叫:“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了那孩子,为了你,为了能留住你,我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你知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只为了王兄一句“你也到了婚嫁的岁数”,他便应了成亲之事;只为了蒙氏媚景着男装时,那回眸一瞥有几分王兄的影子,他便定下非她不娶。
  为了他,他可以做一切,即便一切不可能的,他皆会为之。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
  嗣正淡淡地看着王弟的眼,他的心,“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你不会。”
  偌大的王宫偏殿内不时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永贤心头起褶,脑中空空。
  自宫人的手中接过孩子,他亲自来哄。一抬眼,他瞄见戴在她身上的那串紫玉珠子。是王兄佩在她身上的吧!那是王兄以示身份的佩物,如今给了她。
  给了她好啊!不只是这串紫玉珠子,如今这天下竟归了她。
  “你叫斜日是不是?斜日,你莫哭莫哭好不好?只要你乖乖的,叔叔便把这天下都给了你。”
  他哄了她良久,她仍是哭得凶猛。旁边立着的一位青衣小宫人见了,低头见礼,“殿下,我在未进宫之前,也照顾过家中的么弟,让我试试哄这孩子,可好?”
  永贤无奈只能交由她试试。说来也奇怪,斜日到了她怀中竟不哭不闹安然入睡。
  “好。”永贤大赞,即时下旨,“自今日起,这孩子就交由你照顾……不!她分明就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为我生的女儿。看在你为我生了女儿的分上,我封你为妃,即日起你便是我的檀妃。”
  小宫人愣了片刻,忙磕头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德,由小宫人一跃成为王妃,可比平步青云。
  “你先别慌着谢恩,有句丑话我说在前头。”永贤冷下脸,冰若寒潭,“若今后你对斜日有半点不好,或者你让她知道了些什么,莫怪我翻脸无情。别说是将你打回宫人,连这条命我怕你都留不住。”
  小宫人握紧了袖口半天回不过神来,永贤微笑地摩挲着斜日粉嫩的小脸蛋,淡淡道:“总之,斜日好,你便好;若斜日有半点不快……我让这天下人都陪着哭。”
  后篇 月上中天
  二十余年后——
  这山上没有什么客栈,要想不露宿野外,唯有跟他进庄子借宿一夜了。
  嗣正引了斜日一家三口进了自家院子,他也不敲门,就院子里点起火来,又是烤鱼,又是煮鱼汤请他们吃。动作之娴熟,看得斜日略有些呆。
  父王怕是连点火都不会吧!这白衣翁却能做出这么香的鱼来。
  吃饱喝足,修竹和珠珠躺在院子里看着夏夜的星星,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嗣正自竹竿上挑了两件刚洗干净的衣裳披在他们身上,那上面还沾着白日里太阳的味道。
  火光跳跃,他映着火的侧脸与她想象中一样,一样祥和。
  “我听说你丈夫是青衣?”他挑了这么一个话题开口,她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青庐里教书的先生,平凡得很。”
  “平凡好,这世上难得平凡的幸福。你奶奶坐拥江山,对‘平凡的幸福’却渴求了一辈子。我听说你把王位禅让给了你侄子?”
  这场权力斗争费了她好多年的心血,最终算是有个圆满的落幕,她很心安,“我想归儿更适合当王上吧!若我掌权,怕这天下又要重起战火硝烟——父王曾说,我的性子很像奶奶。”那个将革嫫推上巅峰的女主。
  嗣正拨弄着火堆,不时地替两个熟睡的小儿小女拢拢衣裳,“王位这玩意,你想坐便坐,你若不想坐,交给你认为合适的人就好。”
  这一点他们倒是很相像,都不是贪恋权术之辈,大概是因为权力于他们与生俱来。但凡来得太容易的东西,便不会太过在意。
  “你呢?有孙子了吗?”他该有别的儿女,他该子孙满堂了吧!她想。
  嗣正笑笑,“我有两个儿子,今年初大儿子成了家,小儿子嘛……一心想着看遍天下,哪肯安于室?”
  “这么多年,记挂过你的女儿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不曾想她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刻。
  他却偏不提这话,扯到旁的上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你并非永贤亲生女儿——以他对那个王弟的了解,即便山崩地陷,他也不会告诉斜日这些事的。
  “是从檀妃——就是抚育我的那位母妃那里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她不是你生母?她待你不好吗?”他问得有些急促。
  斜日浅笑,笑他问的话太傻,“她待我好,极好。我稍有不如意,她便惊慌失措地调齐一切可能,为我分忧逗我开心。这还叫不好吗?可这世上没有一个亲娘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眼神像看着主子,带着畏惧,藏着惊恐。好似生怕我皱皱眉头,好似只要我一个不高兴,她就会丢掉小命。”
  他点头应了,她说得是,以她的聪慧睿智,这些小细节断是骗不了她的。
  他们平静地聊着这些年他们不了解的彼此,月上中天,已近子时。嗣正抬头看了看沉吟道:“再过会儿,就能抱着这俩孩子进屋睡了。”
  她茫然回望着他,嗣正被月色映得有些苍茫的脸泛起久违的绯红,“每年的这一天,紫衣都不会让我进门,直到过了子时,一日已过,她才会开门让我进家。我知道,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会责怪我当日没能带女儿回家。”
  紧盯着他的眼,斜日启齿:“为什么……当日你为什么不坚持带女儿回到这里呢?用自己的女儿换和自己爱的人相守终身,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不答,抬首望着星空反问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回荡了数年,她告诉他:“若换作是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铲平了王宫,逼对方交出自己的孩子。”
  嗣正微笑着点头,“你的性子果然像极了你奶奶。”
  说话间,身后的房门轻轻地打了开来。嗣正轻手轻脚地将修竹和珠珠一一地抱回房里,再转回身来提他们的行李。
  进门前一刻,他背对着她道:“十多年前,当我有了足以迎回自己女儿的能力时,我在王宫中见到了那个一口一个‘父王’叫着的小殿下。我想,她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眼眶有些潮湿,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个白衣男人的背影。
  “快进去吧!她……她等了你好多年了。”趁着抬首的工夫,他悄悄擦去了残留的泪痕。
  斜日慢步走进屋里,迎上的是一张愕然的脸。而后是紧紧的拥抱,那种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温暖正是这些年她的母妃檀娘娘从未给过她的。一瞬间,亏欠多年的东西全都补齐了。
  嗣正知道,明年的今日他不会再被关在门外。
  因为子时已过,他长女的生辰已过,而月上中天,斜日却归来得正正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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