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流-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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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明笑得更冷:“大逆不道的可不是我,我他娘的是忠良之后,老子开了国,父亲靖了难,都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这满天下,说谁大逆不道都可以,偏生都没有资格说我们姓徐的,我的姑母乃是当今太后,母仪天下。贵不可言,按理。咱们徐家的恩荣会比天下人谁要低么?只是大丈夫在这世上,有些事。你虽不想去做,却不能不去做,有些话你不该去说,却又不能不说,这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徐景明确实是混账,可老子他娘的耳濡目染,有些事就是看不下去,如今这朝廷。豺狼当道,当今天子呢,得位不正,姓郝的父子虽然也未必是好东西,可是人家终究没有对不住先帝的地方。”
“我这辈子,什么都无所谓,偏生自幼死了爹,没了爹的孩子,虽是袭了个定国公。却也是可怜,好在姑母待我不错,对我千依百顺,时刻敦敦教诲。我那姑父,也就是先帝,对我也够意思。我胡闹了这么多年,没有他袒护。我这脑袋早他娘的被砍了十回八回了,这是什么。这便是情谊,人活在世上,若是知恩不懂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实话告诉你吧,宫变那一日,太后就在宫中,怎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当今皇帝,弑父杀兄,杀的既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兄长,也是太后的丈夫,是太后的嫡亲血脉,此等悲痛,你可曾体会么?只不过……这个世上有些事,你就算明白,却也不能表露,如今坐在金銮殿的那个人,早已丧心病狂,他能杀父亲,能杀兄弟,还会在乎一个母亲?”
徐景明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姑母强忍悲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向自己的儿子讨一个公道。如今,这朱高燧的江山已是危如累卵,大厦将倾,眼看着大事就要成了,可是,张老弟,你还愿意做他的替死鬼?让这么多的将士去给那朱高燧陪葬么?哎……事到如今,已无幸免之可能,郝家父子迟早带兵入京,咱们这些功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罪臣……”
张辅已是吓了一跳,他从未想到,徐景明这个家伙,居然跑来这里和自己说这些话,他禁不住道:“这些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
徐景明却是似笑非笑看张辅:“那就要看,你要恪尽谁的职守,是恪尽太后的职守呢,还是那朱高燧的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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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辅如遭雷击,他万万想不到,在宫中一派祥和的背后,竟是有这么多的隐情,他看着徐景明,忍不住道:“难道,就真的希望,姓郝的,坐了江山?”
徐景明慢悠悠的道:“江山是谁坐,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和郝家父子的敌人,便是朱高燧。我只问你,这天下,你还想姓朱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景明微笑:“假若有一天,谅山军击破了江西大营,入主了金陵,你等,尽皆都是鱼肉,即便是太后和我,只怕也唯有以郝家父子,马首是瞻,这天下这么大,什么真命天子,什么受命于天,终究都是假的,只有拳头大,才是真的,到了那时候,谅山军席卷天下,无人可挡,谁可制衡,他们要做天子,要称孤道寡,除了从龙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可是,假若此时,咱们不打了呢?假若这个时候,江西大营的数十万兵马存留下来,金陵的数十万新军,亦得以保存呢?带兵的人,大多都是咱们开国和靖难之后,大家的心,还是向着朱家,还是向着大明的,莫说是他们,从太后到你我兄弟,从文武百官,到寻常的贩夫走卒,那些僧俗百姓,各州府的官吏,哪一个不是只记得朱家的天子,只要人心还在,只要这拳头还在,只要有咱们这些人还在,大家都以徐太后马首是瞻,那郝家父子,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图谋大位的野心,有了这些底牌,他们就必须做出退让,就必须妥协,朝廷可以给郝家无尽恩荣,可以封赏谅山军的忠勇,甚至可以将云南和桂粤之地赠予郝家,可以让郝政入京,在内阁里办公,可是太后娘娘,却可以择宗室之良善子弟,到这金陵,克继大统,这天下,该姓朱的还是姓朱,太后依旧还是太后,你我,照旧还是大明朝的勋臣,唯有如此,方能做到两全其美,才能天下升平,张老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天下,难道还要继续生灵涂炭下去么。你们张家,难道还要拿满门老小的性命,来博这个前程?不要赌了,赌赢了,又能如何,可是一旦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八百六十一章:树倒猕猴散
张辅身躯微震,此时的他,已感觉到这位定国公不简单了。
更让他明白的是,在这定国公背后的那个女人,显然也极为可怕。
那个端庄怡和,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竟是藏了这么深的心机。
想必这一切是早有布置。
可是细细思量,张辅竟是发现,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没有了选择,江西大营已经陷入困境,金陵的新军按兵不动,就好像被钉子钉死在了京畿,谅山军迟早要势如破竹,一举攻破金陵,到了那时,就真正是江山换了颜色了。
只是自岭南以北,上至公卿,下到寻常的百姓,绝大多数未必就认同郝家父子的,他们对陈学也不太感冒,至于谅山军,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期待,更遑论是似徐景明、张辅这样的开国和靖难功勋之后了。
他们的利益是和大明王朝捆绑一起的,他们能有今日,也正因为是大明王朝的存在,假若有一天,谅山军进了京师,朝廷各路大军都被悉数攻破,他们所有的本钱也就彻底的葬送了,没有了本钱,郝家父子就可君临天下,就要改朝换代,紧接着,谅山军中的人物便立即成为新贵,对张辅这些人取而代之,到了那时,即便郝家父子肯留大家一条性命,可那又如何,祖上们为了这个家业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挣下的长期饭票,这个铁饭碗还值钱么?
因此,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保住这张饭票,而要保住就必须留有实力。必须得有威胁也好,震慑也罢的力量。可以有与郝家父子媾和的资本,所以无论如何。这场仗不能再继续下去,谅山军越来越强,朝廷的军马越来越弱,一旦改朝换代,那么所有的本钱也就没了。
可是一旦太后集团,又或者是徐家,亦或是称之为士绅集团、勋贵集团们还有实力,保留了这个资本,在天下大义。在一定的实力面前,郝家就必须妥协,他们是打着反朱高燧起兵的,一旦徐太后站出来,成为了台面上的人物,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连太后也反?不能反,就只能妥协,太后自然会对他们进行妥善安置,甚至于给予极大的好处。同时,将会有近亲的藩王进京,克继大统,而一切都将恢复原样。
在这个过程中。张辅这些人依旧还是勋贵,依旧还是大明朝的中坚,世袭罔替。与国共富贵的豪门大族。
郝家能从中牟取相当程度的利益,有了与国朝朱家共治天下的资本。
而从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是太后。
太后将掌握权柄。因为一旦这个昏君被铲除,那么理学、勋贵、新军、官军、各地的官吏、乡绅、江西等地的平民百姓都会将一切寄望于主持大局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统治者,即便有藩王入京,成为天子,在短期之内也绝不可能动摇太后娘娘的根基。
其次呢?其次获利的就是徐家,徐家的富贵来源有二,他们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豪门,既有开国,又是靖难之功,而此番又可得一个从龙之功,新来的小皇帝没有徐家的支持,绝不可能执掌天下。至于第二个来源,就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越是水涨船高,对徐家就越是有利,甚至……张辅几乎可以想象,徐家甚至可能成为第二个郝家,有了足够与朝廷,足够与郝家分庭抗礼的实力。
想到这里,张辅禁不住打了个寒碜。
这个要求,他竟发现自己无法拒绝,无论出于对社稷的忧心,还是出于对张家的前程,和他个人的荣辱,徐景明所提出来的要要求实在有太多的诱惑力。
这个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只会败光朝廷的最后一丁点本钱,朱高燧做皇帝,还是朱某某坐皇帝,对张家和张辅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只要天下姓朱,张家就有公侯万代的资本,可是大明朝绝不能覆亡,几十万将士实在没有必要为此而牺牲,况且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天子,天子固然是尊荣,可是这个天子连太后这个生母都有了铲除他的念头,张辅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张辅苦笑,他看着徐景明,徐景明却是如沐春风,嘴角微微勾起,不露声色的看着张辅,继续道:“做人终究还是要现实,徐某人来寻你,并不担心你会揭发,你可知道为什么么?其实这满京师的人,谁又不知这条船已经千疮百孔,已经翻船在即,眼下大家都想着跳船,都想着死中求活,如今恰好有一条康庄大道,谁若是和大家求活过不去,那可就真正是该千刀万剐了。张老弟,为兄痴长你几岁,这世上的东西,我看得比你透一些,你自己也清楚,如今的时局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况且太后娘娘与你父亲本就有旧,娘娘一直顾念着你的父亲救先帝大驾的功劳,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了张家,至于郝家那儿和你们张家从前的关系也谈不上太坏,郝家父子还是颇为倚重张家的,好啦,该说的都说了,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思量了,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该怎样去做,其实如今大势已成,我来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告辞。”
徐景明竟是没有再劝,直接起身,大剌剌的要走。
张辅禁不住道:“徐兄,且留步。”
徐景明驻足,回眸看他,笑了:“不知张老弟还有什么高见?”
张辅深深地看他一眼,才道:“邱都督那儿……”
徐景明淡淡一笑道:“他?他可比你要聪明得多,自然晓得该怎么做?”
张辅叹口气道:“还要容我三思,这件事……哎……”
徐景明颌首点头道:“好。再会!”
这家伙绝不算是一个很合格的说客,如此漫不经心,虎头蛇尾,就这么大剌剌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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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府飞快的走出一个人来,紧急地抵达了北镇府司里。
“快,我要立即求见指挥使大人,有大事禀告。”
说话这人的,乃是张家的坐探陈昇,近来天子对百官的监督更严,因而锦衣卫最近四处出没,陈昇就是其中一员。
他此时的心情有些紧张和激动,陈昇清楚,自己发迹的时候到了。
门口的校尉验过了他的腰牌,急忙禀告去了,过不多时,便有人请他到指挥使大人的公房去,陈昇在这里见到了马钰。
“大人,卑下见过大人。”
马钰此时趴在公案上,拿着毛笔,正在写着什么,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问:“所为何事?”
陈昇道:“卑下一向在张府当值,今日定国公徐景明拜谒张辅,二人在后院花厅密会,卑下见颇有些蹊跷,便想尽法子躲入隔壁的耳室打探了一些消息。”
马钰抬眸,突然变得饶有兴趣起来:“什么消息?”
陈昇道:“定国公徐景明游说张辅,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卑下记得有几句听得最是真切,他说……这大明朝的船就要翻了,此时再不跳船,则悔之晚矣,定国公大逆不道,甚至还污蔑陛下为……”
陈昇忙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马钰的脸色变幻不定,却是认真倾听,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徐景明乃是反贼,是要游说张辅谋反?”
陈昇忙道:“是。”
马钰不由紧张起来,忙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陈昇道:“卑下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托付其他人,立即就来禀告了。”
开玩笑,这么大的消息,陈昇岂敢跟其他人说,谁知道别人会不会抢了他的功劳。
马钰不由笑了:“你做得很好,也幸亏此事被你侦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马钰说着话的时候已站起来,慢慢地走向陈昇,满是期许。
陈昇连忙笑道:“这是卑下职责所在,卑下不敢居功。”
“功劳就是功劳,你这一个消息可胜十万雄兵,待会儿,本官就要入宫禀告,到时候少不得是要将你的名字报上去的,你等着吧,荣华富贵就在今日了。”
陈昇心中大喜,连忙磕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大人若是肯提携一二,卑下感激不尽。”
“不过……”马钰突然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道:“规矩你该懂,有些事……”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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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章:萧墙之内
陈昇没有听清马钰后头的话,不由支起耳朵。
马钰已是走近他,面带笑容道:“只是有些事,却需要告诫你……”
马钰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几乎是对着陈昇的耳朵。
这种感觉让陈昇觉得怪怪的,只是接下来,却突然一柄匕首直接从马钰的袖中翻出,这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陈昇的心脏。
“呃……”陈昇发出一声闷哼,满是诧异,正要开口,口里却是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他的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离他很近的马钰,马钰的手已是将匕首拔出,于是一腔热血自他胸口喷出来。
马钰已是起身,没有去看倒在血泊中的陈昇,他慵懒地抬了抬眼睛,显出几分嘲讽,旋即,他背着手,慢悠悠地道:“来人……”
几个校尉蜂拥进来。
马钰淡淡的道:“把这个……处置掉……”
校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指挥使大人的事,他们不敢过问。
马钰自是个聪明人,作为一个聪明人,在必要时,自然知道眼下该做什么。
天要变了。
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应当顺应着这时局,做自己应当做的事。
他端起了茶盏,正待要喝茶,却发现自己手上的血迹未干,他不由笑了笑,还是将茶水一口饮尽。
这……终究是别人的血。
而他所做的,只是希望自己的血莫要成为别人的下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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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一封封密信送到了南通州的时候。郝风楼终于决心有所作为了。
两万多谅山军,此时已齐集南通州。随即对镇江展开了攻势。
镇江守将倒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就降了,这位五十多岁的守备乃是靖难功臣出身,被敕为扶风侯,他亲自迎了郝风楼入城。
郝风楼回到了镇江,回到了当初自己发迹的地方。
第一次在镇江时,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而现如今,他带着数万精兵,一言一行都将影响天下的时局。
他来到了曾经的水师都督府。凝视着这已破败的建筑,自陆家迁去了京师,这里就兜售给了一位贵人,这贵人运气并不好,一年多前死在了广州城下,这个家也就破败下来。
这座建筑,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某种见证,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无数人都在这座宅子里不断地站队。站对了,于是这里就成了飞龙升天的浅池,这里已容不下那等大人物,自然也就成了大人物们的过去。可是一旦站错了。则是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似这样的人不知凡几,每一年。每一个月,都有无数个家族随之兴起。又有无数的人衰落。有人莺歌燕舞,就必定有人欲哭无泪。这人世间的事竟是如此。
郝风楼陡然想起一句话来,忍不住喃喃念了出来:“萧瑟秋风今如是,换了人间。”
宅子依旧在,可是人却不同了。
他便下榻在这府邸,只是叫人收拾了一番,随即便是命侦骑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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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的陷落使得本就不安的金陵城,此时此刻陷入了更大的惶恐之中。
镇江乃是金陵门户,这谅山贼下一步就理应打到金陵来了,金陵虽有精兵数十万,可是终究,谅山贼的实力已经给人造成了所向披靡的印象,给人极大的恐惧。
城中的百姓都在担心一旦乱兵入城,自己的家小是否会遭遇什么不幸。
可是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他们要考虑的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的族人太多,家业太大了,他们得到的东西越多就越舍不得放弃,所以他们不只是要保住性命,更想要保住自己的头衔,想要保住自己的富贵。
这些忧心忡忡的人们,此刻除了愁眉不展,便是四处打探消息。
至于朱高燧,此刻他的心情自是糟透了。
他万万想不到,短短三年之间,自己一下子就从巅峰跌落到了谷底。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登上这天子的宝座,可是自从坐在这里之后,竟是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没有一日不是噩耗频传。
朱高燧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坏了,宫中的上下人等竟是无一人敢靠近他。
内阁的阁臣们倒是每日都要至暖阁见驾,不过磋商出来的东西都是一纸空文,巧妇无米,何况人心也已散了,这个时候纵是张良韩信再生,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当镇江的消息传到京师后,朱高燧就将自己关在暖阁里,发了整整一晌午的呆,他摩擦着御椅的扶柄,脸色铁青,有时沉浸于幻想,有时却被这现实所刺痛。
最后他冷冽一笑道:“来人,叫马钰……”
马钰急忙赶到暖阁,恭谨的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