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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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爷有话只管吩咐。”刘全性子原本就是直爽明快,跟了张佳木没多久,也知道自己这个少年主人脾气虽然深沉多智,但对下头的人说一是一,从不打埋伏,所以一听说不是埋怨自己,当下心气就平定下来,安心等着张佳木的下文。
“我的意思,要把咱们的地弄的和江南一样,一亩地平均下来能出两石或是更高的产量。”张佳木不理会各人的脸色,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兼并越多,麻烦就越大。钱庄店铺什么的吸民膏血,让人痛恨,也容易叫人抓着把柄。”
他笑一笑,接着道:“我大明可是有王法的,放高利贷是要被打板子的。”
各人都是笑起来,事实上,放高利贷是乡绅发财的一大法门,因为简明易行,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和准入门槛,只要有钱就行。过年或春耕紧张时把粮食放一斗出去,夏收时则收回来的最少也翻一倍,民间交易直接放银子的倒是少,多半是以物品交换为主,就算这样,随便一个乡绅每年都会有很不坏的收益。
放贷下去的收益高低,纯粹就在于乡绅的良心和当地官府的调节。因为利率如果过高的话百姓负担不起就容易激起民变,官府只要打掉几个太没良心的乡绅,维持稳定,如此而已。
至于钱庄当铺等原始金融业涉足的人也不少,只是这种行当比起放高利贷给农民显的更有技术含量,股本也高,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
至于米商、茶商、盐商等诸多大商人,也是这时代最来钱的几种生意之一。
对这些生意,张佳木暂且还没有介入其中的打算,做生意首在得人,他还在慢慢寻求自己需要和信任的人才,倒是眼前的农业改革很重要,不妨多投入点精力进去。
说了一句笑话之后,张佳木便竖起手指,正色道:“虽是说笑,不过我要说清楚,我不打算放利给我的佃户,如果他们需要种子或是救急的粮食,放一斗回收一斗,刘全,请你记住。”
“是,”刘全凛然道:“小人也不喜欢做那等欺人欺天的事,大爷放心。”
“我也会派人监视你们,”张佳木警告道:“发誓是没有用的,你们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一旦被我发现有人欺下瞒上,到时候我准定叫他死的惨不堪言。”
到这会儿,一群跟在张佳木身前左右的管庄执事们才想起来,自己伺候的这位笑的很和善的大爷还是锦衣卫的都督指挥,国朝特务组织第一人。锦衣卫的凶名这几年稍有减退,因为无谓的扰民少多了,前些年,一旦有鲜衣怒马操京师口音的人行诸外地,准能惊动市面和官府,闹到人心惶惶不可。
就算是现在,诏狱里头也是经常客满,眼前这位大爷看着和善,但谁不知道,他城府甚深,手腕狠辣,要是当真招了他,怕是真的要求死都不能了。
“小人们不敢。”除了刘全之外,还有十来个管庄执事,都穿着元青色长袍,头顶瓦楞帽,骑着骡子或是健驴伺候,这会儿各人都是面色发白,眼神都是怯怯的,他们知道,张佳木虽然说的和蔼,但锦衣卫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惩罚几个家奴这样的小事,根本就是张佳木心念之间的事,捻死他们,和处死一群蚂蚁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刘全虽然自身刚正,不大害怕张佳木的警告,不过还是适时出来打圆场了:“大爷,管事们都是小人挑的,人品都没有问题,还请大爷稍存体面。”
“嗯嗯,好好,我信得过你,自然也信得过你挑的下属。”张佳木也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缠,怀疑部下是小人的主上,其部下必定也全部是机轧阴谋之辈,一味的打压下去,只怕这些管事们就什么事也不敢做了,到时候雇佣一帮木头,那可没劲的很了。
现在他要说的就是产量问题。
最近这一两年,张佳木打算把自己的土地扩充到十万亩左右,一个没有封爵的权臣的极限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如果再多的话,侵犯了太多勋戚贵族的利益,那可是真正的木秀于林了。土地是有限的,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你占多少,我占多少,按官职,家世,在宫中得宠的程度,一旦越界,则必定倒霉。
不仅是土地如此,就算是城中的住宅都是如此。永乐年间赫赫有名的夏尚书家,当年住的是皇帝赐的大宅子,钟鸣鼎食,城外良田无数。但夏元吉一死,城中的大宅就收回,另赐别人居住,城外田地也多被别人侵吞,夏家如此,当初的权臣也多半如此。
当然,封爵或是与皇家结亲了的权臣除外。世情如此,也就怪不得人愿封爵恩荫武职,以保家族世代富贵了。
“我来问你,”张佳木向着刘全道:“你在齐王那里时,他一亩地收成多少?”
“大约总有两石左右吧,不过那边是米麦各半,地近海,河流水道也多,和咱这里不同。”
齐王的封地是在青州,建文当政的年间曾经废为庶人,后来永乐年间才又复爵,不过宣德年间齐王的后代全部移居凤阳,齐王这个封爵在大明就不复存在了。
“听说齐王很富,是不是真的?”
问清楚了齐王的土地多少,肥沃程度如何,水利兴修的情形之后,张佳木盘算了一下,又想了一想当初齐王荒淫无度的传闻,觉得怎么样靠着土地收入这钱也不够花的,于是问刘全道:“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齐王的佃户都是骗来的,只给点活命的口粮,有时候活命的口粮都不给。上工下工,都是用皮鞭抽着赶着,不肯做的,就地打死的也多了。所有的地,都是齐王的,各家各户一起种,所以不论肥瘦,都一般下力气。还有,齐王在海边开辟盐场,用骗来的流民当盐工,用废用死了就再骗一批,开山为田,煮海为盐,齐王不富才怪。”
这样的做法,当然是富可敌国,不过也怪不得齐王被永乐再一次废掉,然后齐王一脉也彻底玩完,任何事情做过界了,就必定会倒霉的。
刘全也是有点担心,眼前这位年轻的主人野心似乎过大了一些,当然,能力高才会有相应的野心,但当年他在齐王府里效力时,齐王又是蠢人吗?
“你放心吧,”张佳木看出他的疑惑,笑着道:“我可不是要学齐王,京畿要地,我就是权力再大,这样做也是自寻死路。”
“是是,小人该死,大爷宅心仁厚,怎么会学那该死的东西。”
“嗯,他虽然该死,不过有些法子是很不坏。”张佳木笑一笑,向着刘全道:“我有一些种地的好法子,倒是能和齐王的法子互补一下。”
“是,请大爷示下,咱们照办就是。”
“一边走,一边说吧!”
在当时来说,种地是任何人的本业,就算是读书人一辈子没摸过锄头的也要号称是耕读传家,半耕半读才是正经,国家以农立国,人则以地为本,所以一个家族的家主讨论改良种地的法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张佳木好歹是正经的朝廷武官,而且是一品武臣,这会儿居然青衣小帽,和一群泥腿子庄田管事讨论起种地的事来,在一边的任怨等人已经听的一头雾水,根本就不懂,便是马车里的徐母和张小妹也是深为纳闷,大为不解。
“娘,大哥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唔,这个……大约是他自己打听的吧。”徐氏自然也闹不清楚。他这个儿子,倒是真的出息了,可是出是出息的太大了,除了没听说他懂天文星相,别的事,文武精通,还会看病等杂学,这会儿索性也种地也会了,这可真真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了。
“咱这外甥就是能者无所不能,”娘儿俩个纳闷的时候,跟过来瞧热闹的徐胜倒是一脸的得色,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校尉,跟着朱骥和门达在正阳门外厮混,出息有限。只是为人圆滑,所以人缘还不坏,现在张佳木是都督,好歹看在娘亲的面子上让这个舅舅干了一个试百户,没什么职权,坐地分钱,这就更适合徐胜了,这会儿他在马车外头摸着胡子道:“大姐,你不懂,什么叫生而知之者,这就是了!”
第266章 环
众人边走边说,张佳木说了好几个庄子,刘全等人才算大约明白过来。看来这位大爷当真是胸有丘壑,已经通盘打算好了一切,就等着银子到手就开始放手大干起来了。
以刘全几十年管庄的经验来看,张佳木所说的不仅有道理,而且很有可行之处。尽管已经年过花甲,想想张佳木所说的一切,心里还是忍不住热切起来。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张佳木盯着他的双眼,问道:“怎么样,老管庄,可行否?”
“可以一试。”刘全闷声答道:“不过,要不少银子才成。”
“这一季的收成你不是谈好了么?”张佳木纵声大笑,挥手道:“全给你了,我再想办法给你弄银子,人,也是仅你调派,老管庄,我可是把宝全押在你身上了。”
适才所说的,不仅有农庄的改良和扩大,还有利润的分配问题。按今年来说,刘全有每个月二十两银和十石米的俸禄,不算贪污的话,这个收入已经比尚书还高了。
理论上来说,洪武年间规定文武一品月支俸禄八十七石,后来把公侯伯的勋田收回,也改成按月支给俸禄米粮。但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从实际上来说,官俸从来没有给足过。
上个月,皇帝因为金银用的太多,大感肉痛,事实上,用来支给俸禄的胡椒和苏木也用太多了,心疼之余,不知道是谁上了个损招:用粗布折米。
胡椒一斤抵米近七石,官员领了胡椒可以倒手出卖,落点现银用度,总比领那些擦屁股也嫌硬的宝钞要强的多!
可现在胡椒和苏木也没得领了,因为宣德年间外赐金银太多,皇家和大臣都感觉不合算,这种外来的好东西已经不能当官俸下发给官员了……现在的新点子是以布折米。
承运库里有的是生绢和布匹,用三梭布和粗阔布折米,不论前后都折米三十石,这个规定当然很不合理,简直就是强盗所为。因为市值一匹三梭布不过二两银子,这还得是极细的细布,粗布不过值银三四钱,也抵三十石米,这个就有点太狠了,米价高低不平,遇到减产或是漕运出了问题的时候,米价到一两一石也是常有的事,一匹布就抵人三十石米,怪不得有人暗地里感叹:“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了。
官员倒霉,刘全这样的管庄却不必担心这个,银子,是上好的九八色的官银,不是那种成色不一的民银。大明的工部炉房铸出来的银子叫做官银,其余各地布政司或是票号钱庄自己炉房出来的就是民银,成色不一,质地不同,有些质量特别烂的民银和官银的兑换比就特别的高,成色不一,价值也就不同,可以说,整个大明不仅是币制混乱,还有币值混乱,流通混乱,税率混乱等数不清的问题……比起赵宋来,朱明在经济上确实乏善可陈,就算是有名的权臣名相张居正,他的清丈土地是半途而废,就算是赫赫有名的一条鞭法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而且,也只是在全国不到一半的地方施行而已。
所以刘全的待遇已经可以叫大多数的官员眼红了,而且除了常例之外,年尾的时候张佳木这个东家也会给他相应的分红,多寡不一定,得看农庄的收成。简单的说,就是多收多得,少收少收。
不仅是刘全,所有人都是如此。
张佳木的信誉是没有问题的,尽管是锦衣卫的都督,手握特权,但这位年轻的都督大人还没有过一次失信于人的记录。还在正南坊时,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户,但坊丁们只要夺得红旗,那么奖赏就会如约而至,从来没有一次失信或是爽约。
一想到如此,在场的管庄执事们就呼吸沉重,目光也变的炽热起来。
张佳木的计划说是庞杂繁芜,但也可以说是很简单。复杂来说,是一个庞大的,结合了人力物力和生物工程多层次的农庄系统,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环型工程。
一个环套一个环。
先解决水利问题。和北方平原的大多数地方比,京畿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
河流。
为了解决漕运,从元代就有不少水利工程,在西便门外就是码头,崇文门,在元代叫哈达门,当时也有河运码头,船只可以一直靠到城门口下货,极为便利。
现在虽然沧海变迁,河流改道,绝流,但京师附近,昌平,密云、三河等地都有不少大河经过,支流水渠也很多,从自然环境来说,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便利。不然的话,要是把张佳木放在陕北,他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可想了。
第一环就是改良水利。简单的说,分为挖井和挖沟,再配合大片的水库池塘。这是最需要人力的部份,在去年冬天,张佳木已经着手疏通了一些村落之间的沟渠,今年收成增加,也是和水利情形的改善有关。
有了配套的引水渠和深井,再有蓄水的池塘和水库,才能谈得上增产。不论是哪种作物,都是需要水来灌溉,大量的水。
改良水利是第一步,这一步也是耗费人力最大的一步。接下来,就是养猪,鸡,鸭,在池塘或大型水库和河流里放养鱼和水草,形成一个生态圈之后,用鸡粪鸭粪和草来养猪和养鱼,用猪粪和鱼塘和河流的塘泥来给庄稼当肥料,如果能控制好牧畜和鱼塘的数量,配合农田的数量和人力,来达到大量增产的目的。
说来简单,甚至一说之后,刘全在内的这些庄头管事们就全懂了。
但做起来会很难,从第一步的调动人力和物资来说,就是千头万绪,非得下大功费大力不可。而且,要有极大的决心和意志。
好在,刘全偷偷看一眼神色悠然的张佳木,眼前这位年轻的都督虽然一脸的轻松,甚至有点儿漫不在意的纨绔子弟的味道,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小觑他的决心和意志……谁也不敢!
对张佳木来说,改良庄园只是小小的一步棋,一个必须要走的步子。无所谓早或迟,只是一件一定要做的事罢了。
从小见大,地球不能靠一根杠杆撬动起来,但很多历史上的大事,在它爆发之前,其发端的不过是一件小事。
从自己的庄田,再到北方,然后再改良作物的构成,还有很多很多他知道的,可以用上的知识,经验,物品,慢慢的可以全部释放出来。
以前是顾不上,也不可能把精力用在这些事上。但现在,大局趋于平稳,几方势力都已经消停下来,前几天张佳木还收到几张请帖,内阁大学士李贤的儿子要娶亲,这个隐然是文臣领袖的人请张佳木过府喝喜酒。曹吉祥倒没有什么表示,不过曹钦这个伯爵却请张佳木一起去西山打猎,在帖子里曹钦的师爷文绉绉的表示,希望张佳木能再打到一只白狐。
这种坦率直白的向张佳木表示友谊的举动在曹家子弟中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虽然曹家不象石家那么张扬,但并不代表他们温和。在中军的争夺和很多事上,曹家与张佳木的利益相悖,只是因为种种牵制而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大家彼此共存,但心中自有芥蒂,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对方不下手只是因为不好下手,而任何一方有了时机和力量,就会象对方饿狼一方的扑过去。
哪怕就是张佳木自己,也不觉得会在有机会的时候手下留情。
权力便是如此,不紧紧抓住它,就会被它抛弃,最终的下场将会是惨不堪言。要么战胜对手,彻底毁灭对手,要么就被对手毁灭。在政治上,是没有脉脉温情的。现在大家重复和平,并不是彼此对对方心存善意,而是都在等候时机罢了。
既然现在处在一种微妙的和平共处时期,那就可以从容做一些事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中国人并不缺乏智慧和吃苦耐劳的品质,比起那些生活在热带,就等着从香蕉树下捡食物的人,中国人生存的条件向来恶劣,但筚路蓝缕发展至今,这个民族抢下了最肥沃最适合耕种的土地,这个民族的血脉里就是一个农耕民族,任何人有了一小块土地就想着在上面种点什么下来,哪怕就是几百年后的后世,那些远隔重洋万里的人们也是如此。
张佳木深信,只要他起了个头,再找来番茄玉米土豆等种子,很多事情,他知道的,或是模模糊糊记不清楚的事,在不远或很远的将来,都不再会发生了。
“佳木,”到了目的所在,任怨看着不远处升腾而起的烟火,看着那直入云宵的浓烟和巨大烟囱里冒出来的火光,任怨张大嘴巴,瞠目结舌,他道:“这是什么?不是说只是一些烧瓦的窑厂,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九哥,”张佳木哈哈大笑,答道:“你不觉得眼前的景色很美?”
“这很很美?”任怨嘀咕道:“你的眼光还真够特别的!”
第267章 宝刀
鲍家村的窑厂也是一不留神弄大的。开始只是几个烧琉璃的小型窑厂,接着因为要打造兵器,张佳木从工部要了一些匠户过来,接着又搞了几座大型的高炉用来鼓捣铁水,接着就是炼钢,,然后他觉得在未来大型水利工程开始前,铸造一批水力镗床和机床较为妥当,于是高炉的数量又开始增加。
现在在众人眼前的情形就是如此了,整整十一座大大小小的高炉吐着灰烟冒着火光,从琉璃到铅钡玻璃,当然,纯度很差,和西方的同时期制品都相差甚远,至于镜子杯子什么的张佳木更是鼓捣不出来了。
然后就是各种粗具模型的铁器,最大的一座炉子里,正在试制由铁炼钢。
炼钢炉的成本是两千两银子,是这十一座炉子里最贵的一座。其余的炉子几百上千不等。这些高炉在前一阵子吃光了张佳木所有的收入,锦衣卫在城中的常例规费的盈余,抄家所得的分成,还有皇帝的赏赐,还有种种莫名其妙的收入,大约有九成以上投在了这里。剩下的也全部换成了耕牛和农具之类的生产资料,总之,前一阵子都督大人过的很穷,非常的穷。
烧出来的琉璃全部用来搭建大棚。
这种家什是张佳木亲手弄过的,熟练无比。夯土,建半山墙,用草束保暖,温室挖的比地基低半米,所不同的就是以往的大棚用工业制品,现在只是用半透明的琉璃。
足够了。
编成帘状的草束会保暖或降温,用来调节大棚的温度,而半透明的玻璃虽然纯度很差,甚至看起来惨不忍睹,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