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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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皇帝已经移驾后,午门之上的宦官们开始击鼓。
这是朝会叫起的信号,每天在辰时左右,先是在午门击鼓,然后等候在午门外的文武勋戚大臣们便由左右两侧的掖门入宫,至奉天门广场分文武亲勋而立,等奉天门的平台上净鞭声响起后,大臣们便一跪三叩首,然后起身,由阁臣并六部九卿奏事,朝会完后大臣们依次退出。
这样,便是整个早朝的全部情形。
早朝虽不是大朝会,也不必三跪九叩,但一样威严备至,高大的奉天门不比普通的殿阁要小一些,一般的巍峨高耸,虽说是门,就算国公侯府邸的正殿也是无法相比。
之所以在奉天门听政而不是正殿,倒是完全来自一场意外。
永乐年间,修北京城用了二十年,三大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中和保和这三座云台上形同一体的巍峨大殿用了无数材料,光是几人合抱的金丝楠木就不知道用了多少,但一场天火就把三大殿烧了个净光,这在当时算是天象示警,就算是明成祖这样的强人也不能不怕,最少,要在表面上表示戒慎。面子活要做,三大殿的重修工程却是浩大之极,从永乐年间一直大修到天顺,再到正德,整整数十年的时间,断断续续,总算才彻底修完。
所以皇帝也不是不想临殿听政,只是无奈御门罢了。
不过,这倒是形成了传统,后来大明就一直在奉天门听政,后来清朝改至乾清门,再改至养心殿,而明朝就一直在奉天门和左顺门,再下来是云台召对,至于那些正殿,近三百年的时间倒是基本上没有用过。
当净鞭声渐次响起,群臣毕至,皇帝安然坐在御座之上,群臣则是头戴梁冠,由七梁至一梁不等,身上的袍服亦是从大红到元青,腰间的革带亦是从玉带到银带不等,但当着至尊在此,所有的大臣们却是在赞礼官的命令之下,一起跪下。
“平身。”
山呼拜舞之后,奉天门前却是一片寂然。来参加朝会的大臣自然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事,没有确切消息传来,现在的情形群臣自然不敢说话,亦不肯说话。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多言必失。
敢说话而肯说话的,却是心情各异,各有各的心思,一时之间,反而都无人说话了。
最为得意的,明显露出高兴模样的,自然是忠国公石亨等人。
最近在攻讦太子,甚至是怂恿皇帝换太子,说太子不仁不孝,不学无术等诸多的传言,多半也是出于这位忠国公的授意。
太子原本倒是没有这位强大的政敌,石亨之所以和太子过不去,完全是因为太子与张佳木的关系亲近所致。
如果太子和张佳木翻脸成仇,石亨准是第一时间过来效忠的人。
但此时肯定已经晚了,在石亨看来,太子是完了。张佳木没了太子,现在就算还不会受重责,毕竟是赵荣带队,但将来前景如何,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的大臣还罢了,阁臣和东厂、锦衣卫这种实权核心部门却是一定要换人的,这一点,石亨是深信不疑。
在他得意洋洋的眼神扫视之下,眼前的众人也是神态各异。大学士李贤等人都是眉头深锁,彭时的样子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太子虽然不算好学,但好歹也是花费了他们不小的功夫。况且,以阁臣的身份讲课东宫,坦白说,讲学的部份很少,闲聊,谈天,积累感情等诸多方面的努力反而多些。
帝王是短命的,一般来说,保养得体的士大夫肯定比皇帝活的要长的多。有的大臣,已经历经五朝而仍然精神十足,而皇帝却是很少得享天年。享乐无度,需索总能得到满足,后宫佳丽太多,求丹问仙,反而易让帝王早早撒手人寰,而大臣们则可以修心养性,一个人活三代帝王的时间,并不是什么稀奇。
皇帝很喜欢李贤,这是个读书人出身的大臣里的聪明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没有张佳木的那种天生的聪慧,但多年的读书养气,在朝廷的政争,早就把李贤锻炼的炉火纯青,皇帝深信,就算没张佳木这个突起的异军,凭借李贤,自己也能成功的驾驭住曹吉祥和刘用诚这一伙人,也能驾驭住石亨,当然,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因为这种信宠,所以皇帝叫李贤和彭时到东宫伺候,积聚感情,近一年的时间,这种苦心并没有白费,李贤和彭时等人深得太子的信任,彼此的感情也是加深很多,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太子即位,李贤等人,仍然可以担当重任,太子也会和当今皇帝一样,对他的这几个阁臣信之无疑。
可惜,现在功夫可能白费,一切又要重头来过。而且,有此一事,将来是将如何,还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在李贤来说,这种痛楚就几乎叫他承受不住。别人也罢了,李贤却知道,现在表面的盛世之间,已经是隐忧重重。
边关军事不顺,海防开始废驰,驿传的浪费,帝国财政的僵化不灵,亲藩的跋扈和耗费国家资财越来越多,西南夷时叛时服,建州等女真诸卫也不省心,这个帝国,虽然建立不足百年,种种弊病却已经是显露无疑。
但最让李贤害怕惶恐的隐忧,却是武夫当国!
盛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并不是政治上的不可救药,而是由武夫真正执掌国柄造成,诸节度掌天下劲兵,中枢空而四肢强,最终有安史之乱。
然后又有宦官典禁军之事,唐遂不可救。
现在大明的情况比盛唐有过之而无不及,石亨等纯粹武夫出身的勋贵掌京营,京营诸营总兵官副将参将,无不是勋候出身,武夫掌兵,而监视者却是宦官,甚至四卫旗军就直接掌握于宦官之手,长此以往,岂能不是国家祸乱之由?
第305章 焚香
李贤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历史上的曹石之乱,其实就是因为武夫和宦官先用典兵而造成,当然,亦是英宗步步为营,巧妙布局,最终把徐有贞曹吉祥石亨这夺门三大功臣全部赶走杀光,然后再用门达逯杲肃清朝野的异已份子,至天顺八年时,皇帝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人世,留给皇太子,亦就是明宪宗的,是已经拔除了荆棘的手杖,明宪宗年间大兴土木,传奉官过万人,享乐无度,天下却安定无事,天子坐享太平之福,其功难道是明宪宗的?
当然是现在高坐御椅上的这位君王之功!
但现在皇帝正处在尴尬之中。
李贤等心事重重,石亨诸辈瞧热闹,暗中开心,张佳木不在,其余大小京官或是观风望色,或是心情沉郁,原本有几件要要奏的衙门,此时衡量局面,却也是收了手中执圭,噤口不语。当是此时,谁也不愿引人注意,引惹上身。
“诸卿无事可奏吗?”
早朝不比大朝会,大朝会时,就是君臣演礼,或是拿几件商量好了的大事出来宣示,所以几乎就没有真正的事可奏。
早朝虽然比小范围的午朝人多,其实并不大方便说事,但很多衙门职官要见一次皇帝不大容易,有不少需要奏上的事,光是文书移于内阁还不能放心,早朝时提起来,也就是早会给老大吹吹风的意思。
比如工部请速拨银二十万,柴草一千万束并调集民夫三十万人准备修黄河,还要速调漕运米粮准备停当。
这一奏议,涉及到户部拨银,仓场拨草,漕运给粮,地方官府调集人手,各方各面,没有皇帝的支持发交各衙门办理,还有知会内阁总责其成的话,光是工部自己来,恐怕累死也办不好。
而且很多事情会扯皮,比如工部请拨银二十万,这笔数字在当时却是很大的数目,第一,户部不一定有;第二,就是有了,户部不愿意给也没法子。比如户部也有理由,大明的财政开支是乱七八糟,工部自己也有固定的银钱收入,专门用来修河大工的收项也不是没有,不是象后人想象的那样,财赋收入也并不是全入户部。
明的财政之乱,简直是难以想象,当初立国时是为了清简省事,而到了现在,就是已经成为一团乱麻,想整理改过,却也不知道如何着手了。
但平时议事时最容易出列的六部官员此时都哑了火,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泥塑木雕的样子。
六部不出头,其余的太常、光禄、太仓等诸卿自然更不会出来。他们之中,办的都是日常事物,扯皮的少,自专的多,这时候站出来,纯粹就是找不自在。
勋贵大臣之中,自然也有担忧太子,并且心忧国事的也是大有人在。
英国公与阳武侯,会昌侯等诸勋侯便是如此,他们都在勋班,距离洋洋得意的石亨也是最近,阳武侯薛享年轻气盛,比起年纪更小的英国公反而更易冲动。他与张佳木曾经有过小小误会,不过也早就揭开了事,现在看到石亨的嘴脸,没来由就是一阵愤恨。
“哼,你瞧,”他向英国公轻声道:“瞧瞧忠国公的样子,吃了蜜蜂屎一样,真轻狂。”
英国公倒是颇有同感,只是当着大堆勋贵的面,不好这么应答他,当下只是强忍着笑,只摆了摆手,示意薛亨不要再说下去。
“哼,不说就不说。”薛亨道:“我倒想看看佳木回来时,这厮是什么嘴脸。”
他们都是公侯,参加早朝时的班次差不多少,薛亨也不是有意低声,反正,他的话倒是教石亨听了个清清楚楚。
“哼,他回来了,难道还能没有处分?”石亨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边的太平侯便已经开了口。
太平侯对张佳木意见犹深,总之,是恨之入骨。这一阵子他正在闹病,今天不知怎么听了信,挣扎了来上朝来,此时脸色腊黄,却也是掩不住的得意,他斜眼瞧着薛亨,只道:“最少,也得是免官充军,不然的话,国家法度何在。”
他一说话,不仅身为堂侄的英国公不好接口,就是薛亨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也是不好说什么了。
但此人太过可恶,张佳木又不是太子亲从官,也不是提调关防的主官,主要责任自然是忻城伯来背。估摸着,忻城伯削去伯爵了事,其余的亲从官或是革职,或是入狱,象张佳木,最多罚俸,或是降级,也就是了。
象太平侯所言,却是因为意气所致,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
“老荣国公一生英雄……”薛亨这一次是真低声了,确实,太平侯这个老荣国公之子,老英国公之弟,确实是张氏一族的耻辱。
他们在这里嘀嘀咕咕的闹小动作,皇帝则期盼着内廷送来消息,内廷之中,却又盼着外头送来好消息。
宫中如此,宫外的皇城之中,六部并各卿司监局,不管是太监宦官,宫人官吏,或是禁军杂役,人同此心,都是在等着行宫方面过来的消息。
夺门之变时,全城都是骇然,在夜色之中,大雪纷飞之时,家家闭户,人人不敢外出,甚至天明之后,大局底定之时,犹自有不少人家门窗紧闭,根本不敢外出,连起火吃饭也是害怕。小民百姓,盼的就是天下太平,哪怕当差纳粮苦上一些,好歹是太平年景。
若是夺门乱了,大明内战,苦的自然就是这些最底层的小民百姓们了。
所以人同此心,夺门很快平定下来,天子复辟,百姓却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现在又传来太子可能出事的消息,百姓心思浅,就想着这等事不是太平年景的事,若是真的,天下是不是又有可能祸乱?
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是如此,更别提外省,更加不提那些偏鄙之处的乡民了。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大底如此。京师的一件小事,传到外面,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特别是北方向来有教门中人为祸,从成祖年间的唐赛儿,到现在仍然有不少教派在暗中活动,白莲教,向来是大明朝廷的大敌,凡朝中有什么变故,则必定是妖言者煽动人心的最好说辞,有真有假,煽动起来才易打动人心。
后果自然极为严重,是以也是人同此心:“太子平安归来才好!”
满城之中,亦不乏燃香祷祝的,百姓心中质朴简单,现在天子是姓朱,太子则是将来的天子,天子安则天下安,小老百姓亦无法可施,无法可想,自然而然的,只有燃香一支,为这个国家的储君,亦是国本,燃香默祝。
……
在满城的压抑和沉默之中,也在香火升腾之时,驸马都尉薛恒带着自己的一队家人,大约十余人的伴当向着城外策马狂奔而出。
第四拨信使是火起后两刻功夫,也就是第一次试图入内失败后而出,正好和薛恒在皇城西门相遇。
消息不妙,虽然相信还有一站接一站的信使,隔一刻功夫就往京师赶,西山行宫距离京师正好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如果在这里等着,一刻功夫以后,又会过来一拨信使。
从天未明时第一拨赶到,到现在正好快一个时辰,算算如果太子被救,大约也最多是两个信使之内的时间了。
再拖的久,则寝殿大小薛恒大约也知道,修行宫时,他们这些驸马都去看过。因为太子出行,不一定是哪家勋戚或是亲臣陪伴,这一次派的忻城伯,下次可能是焦敬,也可能是他薛恒,所以事先做点功课,份属应当。
薛恒知道寝殿范围大小,也知道宫门附近的附属建筑燃烧到寝殿内部的时间,他心里知道,再拖下去,寝殿也烧起来,则是无能为力,太子则也非活活烧死在火场里不可。
险是极险,但安知没有富贵险中求的人?太子,亦未必就绝望。
私底下,薛恒也是希望张佳木能建功,了解张佳木和熟知张佳木的人,对他都有一种潜意识里的信任。皇帝也是如此,第一时间知道出事,没有埋怨别人,反而就是埋怨张佳木。
这倒不是皇帝讨厌张佳木,只是因为知道张佳木在那儿,所以觉得出事就是张佳木的责任,这一份信任,当真是非比寻常。
或许,不少人都和皇帝一样,第一反应是怪张佳木,第二反应则是觉得,有此人在,就有希望在!
“走,快些!”
现在正是由春至夏的转折,虽然是早晨,天气也很热了,薛恒心中焦燥,更是觉得额头和背心上全是汗,天时还早,还穿的夹袍,并没有换了夏衫,好不容易从城中的人流中挣脱出来,也看到了不少在家中焚香的百姓。信使到了京师这么久,消息早就传开了,现在城中已经是人心惶惶。
薛恒心中感动,也是犹为担心,身为权贵亲臣,自然更知道出事后的可怕。于是顾不得休息调整,出城之后,便向着西山方向,纵马狂奔!
第306章 巧遇
薛恒是驸马,平时也没有什么政务叫他办,闲了除了看花赏鸟,喝酒听戏,要么就是出城到别墅里看竹子,赏荷花,吃吃时鲜蔬菜,见见庄客,看看庄稼田园,年节时,收收礼,看看野物,督促家人备年货,然后吃不完的年酒,会不完的客。一年到头,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过来,深究之下,除了进宫贺礼之外,似乎也真的没做过什么正事出来。
但驸马又绝对是大明不可缺少的一环,尽管已经尽量弱化了驸马的政治地位,但是比起前朝来,驸马在和国家大政的关系又很微妙。
平时,各方都不愿意驸马这样的亲臣介入政治之中,但一旦国有大事,特别是皇家内部的色彩更浓一些的时候,驸马反而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薛恒知道,皇帝和太后叫他出来,并不是完全指望他跑腿的。
万一出大事,谁的责任重,谁的责任轻,该怎么查办,太子的身后事,第一时间就得有靠的住的人去办,这些,现在都是薛恒的责任了。
一般来说,要办谁,委屈谁,又或是开脱谁,在选办经手大臣的时候,态度就已经确定下来了。如果要严办,则最好是教刑部和大理寺三法司的主官出去,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接下来。当然,事涉太子,肯定要选派公侯坐镇,则派出来的人选必定会是刚正严明,并且派系色彩不大鲜明的去主持。
现在派了薛恒过去,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太后是要庇护张佳木的,皇帝的意思也是如此。京城之中,张佳木的好友蛮多,此人善于与人相处,又急公好义,府军前卫指挥佥事王勇的事,就是显著一例。王家当时若不是张佳木出手,王勇现在能不能袭职都难说,祖宅什么的,也必定保不住。
如此大恩,张佳木也当等闲,笑笑就摞开手了。这等事,这阵子他也不知道做过多少。现在谁都知道,锦衣卫使相交满天下。
但其实张佳木是有原则的,帮手的人,多半是亲军的人,京营的人,他绝不兜揽。就算求到他头上,也是能推则推,绝不多事。
文官那头,更是往死里头得罪,根本不留情面。
皇帝心里如何想,张佳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么弄,皇帝从来没有不满的表示。相反,是默默支持,暗中扶持。
这些事,薛恒当然不一定全然明白,驸马毕竟不是政局中人,有些隔膜也是正常。不过,他和张佳木关系良好,比起一般人还要亲近的多,这也是人近皆知的事实。
派出他来料理此事,自然是太后和皇帝独具苦心,如何做,薛恒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很了。
一路疾驰,自然是风驰电挚一般。京师权贵独无所好,唯田猎二字罢了。要打猎,当然要好马,现在虽然和蒙古是彼此交战,茶马贸易却一直没有停过。不论如何,蒙人需茶,内地少马,权贵们走私茶盐也不是奇事,只有铁不敢出口,给价再高,亦是不敢。
这个国策,行之超过二百年,到了明末时,蒙古已经毁在这项政策上,末代成吉思汗号称控弦四十万,但是连建州女真也打不过,祖宗的脸都丢了个干净,其中喇嘛教是一大原因,林丹汗的个人能力是一大原因,还有一大原因,则就是明朝禁铁政策行之多年,控弦四十万这数字可能没错,四十万丁还是有的,不过有老有少,而且是否能凑齐一万副甲胃就是完全值得人怀疑的事了。
薛恒也爱马,也搞点茶马走私的花样,他跨下这匹菊花青就是塞外名驹,高大神骏,骑于马上直觉耳边风声嗖嗖掠过,别有一种奔驰时的快感。
“驸马,”家下人也是以官称相呼,有个长随马亦不错,跟随在薛恒身边相差不远,眼神又好,因向薛恒叫道:“又有差官过来了。”
薛恒闻言一看,倒果然是一队军官骑马狂奔过来,这一队大约四五个人,都是穿着禁卫亲军的武官服饰,又是从太子行宫那里过来,其人不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