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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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皇权妥协,而万历之灰心失望也可想而知,最终在彼此的不信任和对立情绪之中,明朝开始走向灭亡。
所以内阁公开封还诏旨的事,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而经过内阁等一套合法手续批下来的诏旨,各科给事中封驳回去的事,终明朝近三百年,也是很少出现的政治事件。这种事,等于是挑战皇权和相反,不是特别重大的理由和原因,是绝不会有人敢干的。
这是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封驳了?”张佳木倒并不是特别的意外,问道:“那么,是什么理由封驳的?”
“京师存粮至关重要,兵制亦不可轻动祖宗成法……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简直不易驳回。学生召开部堂会议,已经把太保改革军制,沙汰老弱的苦衷说了千百回,嘴皮也磨破了,但也经不住人家一心一意的捣乱……”
年富原本是大同巡抚任上被逮至京师的,然后由侍郎到尚书,戮力进取,很有才干的人,性格当然也很坚刚果毅。
试想,不是这种性格,也绝不敢和当时在大同几乎要一手遮天的石彪过不去。
这样一个大臣,居然被弄的筋疲力尽的样子,此时不仅没有什么昂扬干劲,似乎就是连继续做事的兴趣也没有了。
“老先生也不必太沮丧……”
“学生不是沮丧”年富挺直腰板,摇着头道:“再险恶的事,学生也经历过,当时石彪有几次对学生无礼,差点就要白刃加颈,学生亦是没有沮丧害怕过。眼下的事,学生只是灰心,为什么这些读圣贤书的人,自己不做事,亦见不得别人做事呢?”
“这就是彼此立场不同所致啊。”
“难道宋之元佑党人之祸,又要复见于今日?”
“不同的。”张佳木面露讥诮之色,笑道:“当时是文臣自己分裂争执,所以国家弄的不可收拾。现在么,是文官联起手来,一致对付我。除了给我顶牛的这些事,别的政务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这倒也是。”年富颓然点头,道:“学生布置防备烧荒的事,底下一诺百应,王越甚至大加赞同,然后部堂行文下去,勒令边关诸将带兵烧荒百里……不过,以现在边关的情形,学生也实在是怀疑,边将们是否会执行此令。”
此令当然不会执行,立国久了,机关拖延公务,地方阴奉阳违,没有有效的监督和惩罚体制,一切规定自然成为具文,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博奕总会是中央渐失权威,而地方越来越坐大。
这种规律,倒不是地方的权势在增加,而是因为法驰的废驰,中央自失威权的原故罢了。
于谦在时,烧荒还在有效执行,蒙古有十余年没有占到便宜。
一条百余里的缓冲地带很有效应,试想,百余里马匹和随之而动的牛羊没有草吃,没有干净的水源,虽然精锐骑兵可能两天甚至一天就走完这一点距离,但大队的辎重没有几天功夫是过不完的。
就是这么一条隔离带,就能杜绝蒙古人的大举入侵,只能是小规模的骚扰。
如果边将对兵部的指示都能坚绝执行,一点儿不打折扣的话,嘉靖年间也就没有同时的北虏在河套地区的骚扰进逼,甚至打到京师城下的事了。
兵部对下监督不力,又抢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而对上又深陷泥潭之中,象这种封驳的事,皇帝就算是大发脾气也是无可奈何。
只能再次传旨,再次走一套流程,然后兵科给事中可以再次封驳。
然后三驳,最后要么内阁辞职,要么给事中辞职。反正,闹到三驳的话,整个官场体制都会震动,然后有分崩离析之患。
正常来说,皇帝再支持张佳木的做法,也不大可能闹到满城风雨整个文官集团都摔掉乌纱帽的地步吧……
果然,年富接着便又道:“昨日太保不在,学生曾经奉诏入宫,皇上于平台召见。提起封驳一事,皇帝自然大怒,已经决意要将兵科给事中贬斥,叫他到海南临高去当知县去吧。不过,皇上也说,新任给事中,十之八九也会封驳的。”
一件事既然有人冒着被流放或廷杖的危险去顶,接任的人压力比前任还要大。接着封驳回去是理所应当的事,若是办不到,光是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他了。
这种情形下,一封过后的再封是必然的事。
皇帝除非下决心决裂,不然的话,也就只能妥协。最少,在现阶段不提此事,或是修改诏旨,由内阁去沟通,和这些死硬派谈出一个妥协后的办法来。
当然,此事是张佳木引起的,究竟怎么办,皇帝也会垂询一下张佳木的意思。
“那皇上的意思又如何?”
“皇上说,既然闹的满城风雨,倒也不必急着把他们给划成厢军或是撵回家去,先放在团营里吧,反正下头的意思,只要留在团营内不动,则粮饷是照发的。”
“这帮蠢材。”
“皇上也是这么说,但……圣天子亦是有隐忧啊。”
“嗯,我知道了。”
皇帝当然是有隐忧的,不要以为君权神授这一套能叫儒生真的忠君不二。其实明清皇权至上之时,打皇帝主意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只是体制好,搞政变和专权这一套实在太难了,所以没有人成功罢了。
现在这局势,皇帝还指着文官们掣肘制衡一下张佳木,要是他对张佳木挺的太过份了,超过文官们的底线,谁知道这些大爷们还会玩什么花样出来?
就站在皇帝的立场来说,也不能把宝全押在一边不是?万一要是玩的鸡飞蛋打了,那也真是一件后悔不迭的事了。
“既然如此。”张佳木缓缓摇头,道:“老先生先告一阵子病,如何?”
此事已经是僵局,就张佳木的情报来说,不仅是年富的兵部有麻烦,就是赵荣的户部,似乎是李贤安排了余子俊为侍郎,倒不能不佩服,内阁安排人是有一手。
王越是能力很强,而且性子桀骜不驯的人,所以遇到能力也强,操守也好的年富,一样敢于顶牛。
余子俊性子平和一些,但自己清廉,于是就很瞧不起品性不怎么样的赵荣,两个侍郎和一批中下层官员一安插,打乱了年富和赵荣在部里的下属网的布局,于是一切都混乱起来。
第585章 乱麻
现在的局面错踪复杂,乱的如一团麻团一般。
皇帝都不好出面硬顶,张佳木除非再发动一次政变,把所有的反对派全砍头,不然的话,也是无能为力。
因为文官做的一切都是在法理允许的范围之内。
除掌握了政府权力之外,文官们还有舆论导向的控制,除了中央和地方的几万官员,还有地方上的几十万生员和士绅。
在北方,士绅们的力量弱些,因为北方的封地亲藩多,勋戚武臣多,所以地方士绅的力量不如南方。在南方,于其说是皇权下的官府在统治,倒不如说是表面上的文官政府,实际上的士绅加宗族的统治。
在江南,大士绅的力量足够驱除地方官员,能教某个官员干不下去。
清末时,江南大士绅的力量足够牵制地方官员,包括满洲的江宁将军在内,全部被乱丝缠的动弹不得。
甚至是朝廷任命的巡抚,因为士绅们集体抵制而不能上任,士绅之权,明清之际在南方足以改变或引导朝廷的最高决策
士绅们不仅是大地主,还是新闻发言人,舆论导向的引领人,是族长,是地方公益的发起倡导人。
因此,在地方上,士绅们说一不二,庞大的士绅群体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其实凌驾于任何集团之上,什么文官,什么宦官,武臣,甚至是皇权,都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明中晚期,因为开关之后,南方的士绅且文且商,势力大增。因为白银大量涌入,整个南方的工商业都是蓬勃发展,士绅无比富庶。而与此同时,北方因为连年的灾害而困苦不堪,朝廷必须购买大量的军粮发向北方,再支付边军大量的军饷,已经不堪其重负。
再加上万历三大征,一场战事就用银数百万,国家积蓄一扫而空,在这种背景下,万历派出税监矿监去南方收集财源……结果却是皇帝派出的宦官到处被打被杀,万历在这种情形下也是不甘示弱,继续派出矿税监,结果终万历年间士绅与皇权的对抗愈演愈烈,而万历皇帝也被南方的文人士绅丑化成一个小丑,甚至在数百年后,还有一个著名文人甚为肯定的说,万历肯定抽大烟,不然的话,他凭什么能在深宫里一呆几十年?
……
和这样一个团体对抗,就算是张佳木,可能也会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吧?
现在硬顶着上殊为不智,但以张佳木的身份退让也绝无可能,不然的话,他的政治声誉就会受到重创,他的信誉会有极为被动消极的影响。
不进则退,一个大人物就得叫人相信他的权势是不受任何人挑战的,哪怕对抗于他的是整个的集团。
只要现在退一步,张佳木的很多举措都会受到质疑,文官们会如马蜂一样蜂拥而上,乱蜂蛰头的滋味绝不好受,但眼前的情形就如长江之堤,只要有一个漏洞,就会一泄千里。
毕竟,张佳木虽然是重臣,是第一权臣,但也绝对没有到权势大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他也有很多掣肘,有很多潜在的对手,现在对手也正在等待他露出破绽的一刻。
综合来衡量,年富立刻明白了,这也算是丢卒保车吧。
他倒没有什么不悦之感,团体之中,如果下属不能为上位牺牲,那还要下属有什么用?听得张佳木的话,他便含笑道:“成,那学生就先告病……请太保示下,是先请十日假,还是一个月?”
“十日吧。”
“成,那十日假满,学生再继续请病假,三十日后,也就能自请致仕了。”
一般来说,大臣除了因定的假期外是没有节假日可言的。先秦到两汉,每五天休沐一次,还有种种的节假日会成为法定假日,官员可以在家休息,或是长途远行,都是可以。到唐宋时,休沐的天数就比两汉时要差一些,等到了大明,干脆一年的假期连以前一个月也不到了,除了皇帝的寿日,就是新年时的几天假,平时就是天天得上班。
就算有什么感冒咳嗽的,也得坚持上朝,实在有大病了,才能请假。如果假期时间过长,就只能自请致仕了。不然,会有人抨击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坚持儒家学说三年守孝的农业社会,一旦有亲人病故就得在家守孝三年,哪怕就是负国之重任的大人物也需如此,不然就是道德品性上有问题。
但如果在官位上时,就必须凌晨之前起床,天天早朝,一旦有病却不能请长假,否则就是耽误公事,这真不知道是从何说起了。
年富原以为张佳木必定会答应下来,便是年锡之亦是这么认为,不料张佳木却是一笑摇头,笑道:“不必,不必,十日假足矣。”
“这……”
年富大惑不解,疑道:“太保这又是何意,还请明白示下?”
原本叫他告病,就是要把此事“阴干”的意思。改革兵制,沙汰京营老弱,虽然是张佳木牵头,五军都督府做了很多具体的事,毕竟现在张佳木是掌左右府的都督,底下很多同知都督,佥事都督都是他的心腹,这一次清理京营,主要工作都是都督府在做。
但兵部毕竟是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而且,器械、营地、粮饷,亦都是兵部的责权范围之内。没有这些,再强悍的军人也被卡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现在兵部自己闹成这样,年富再一告病,清理京营的事自然而然的就清理不下去了。这样也谈不上张佳木退让,文官们却得到了实际的胜利,也就不会再闹。
虽然仍是一场失败,但总比碰的头破血流,或是明白宣示失败为好。牺牲一个年富,张佳木自己的脸面就好看的多。
而且,年富没有办法掌握兵部,这个堂官干的也甚是没有滋味,所以请辞也是很好的结果,对外,对内,都算有一个交待。
“年老先生误会了。”张佳木哈哈大笑,站起身来,笑道:“我岂是丢卒保车之人?谁是卒,谁是车?我今天能牺牲老先生,明天就能牺牲别人,人生在世,谁又是天生该被人丢弃牺牲的?”
“可是……”年富平时和张佳木都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并不算特别的接近,但今日此时,却是特别的感动。不过,感动之余,也是颇感不安,因道:“太保,为上位者,不能太意气用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张佳木打断他,笑道:“确实,为上位者,有时候不能太讲感情,要讲利害。不过,老先生也要记住,一切都讲感情,必然会失败,而一切都讲利害,也必然会失败。”
“这真是精辟之语”以年富的资历和阅历,立刻就是知道,张佳木讲了一句非常精警到位的话。确实如此,太讲利害不讲感情的,会令下属离心,也会让下属只知利害而无忠诚之心。而太讲感情的,无疑也会失败,因为为上位者,有时候是一定要有“取舍”的,太讲感情,必定会取舍失措,想不失败,亦无可能。
“过奖,过奖。”
张佳木笑容可掬,向着年富道:“请老先生在家里稍微歇息几天,自从去年请老先生做了大司马,到现在没有歇息过一天罢?原本的十六万河南山东班操兵定期来京校阅换防一事,于少保手里也没有重新捡起来,这两年又重新成规模,这就是老先生之功……请放心,我心里都清楚的很。”
“惭愧,当真是惭愧的紧了。”被这么当面夸赞,年富反而有不好意思之感,既然自己的事说完了,他知道张佳木是极忙的人,当下便告辞:“容学生先行告退。”
“是,我亦不便留老先生,刚回城,实在是太忙,积了太多的事了。”张佳木把年富一路送到滴水檐下,又向年锡之笑道:“正好,你是代我送行的最佳人选,请把令尊送到大门外再回来吧”
“是,谨如命。”年锡之也是一笑,神色轻松的答应下来。
父子两人都已经是朝中重臣,也都是进士出身,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如普通人家的父子那般交心,而且,自从都负有重责以来,年氏父子二人也是很久没有什么闲暇能在一起了。
年富上朝,办理公务,晚间回来时,十之八九见不着年锡之。
而年锡之身有重责,张佳木把不少机密大事都交了给他,徐穆尘走后,他感觉压力倍增,有时候,根本连回家也不回,就在公署里继续加班办理公务。
有时回家亦是深夜,早晨未起身时,老父却已经上朝去了。
如今在张府之中,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虽然没有什么话,但年富负手而行,年锡之恭谨随之于后,父子二人,倒也是觉得难得的温馨舒适。
等到得张府大门,年富先道:“你快些回去,太保身边,须缺不得人。”
“是,那父亲恕儿子不恭了。”
“嗯。”年富点一点头,突又问:“我来问你,太保所说,到底是怎么个用意?”
“我亦不知。”年锡之微笑摇头,但又用极肯定的口吻道:“不过,请父亲放心,太保他从来不是虚言哄骗于人的做法,请父亲安心在家,等候消息就是。”
第586章 光禄寺
年富一出,张佳木面色也是阴沉下来。
当着下头的人,他一定要是智珠在握的从容模样。但老实说,一群对头给他添堵的策略也是极为成功的。
不论如何,对方以这般手段来对他,而他,也就只能以非常手段来对人了。
“请光禄寺卿张大人来”
自己做事之前,还先得把别的事料理清楚才成。外面的客人,别的可以不见,不过张泽倒是一定要见的。
打上回的事情之后,张泽有什么事都会到张佳木这里来打个商量,不敢再自行主张。
好在,太子被教训一回之后,也知道张佳木必定会把他的非份要求给顶回来,所以,也并不敢太过份了。
现在彼此相安无事,但这一次张泽前来,也是必定没有什么好商量,一想起来,张佳木也是颇为头痛不已。
“见过太保。”
张泽也是熟人,而且双方有私交,所以虽然品级远不如年富,但见面时反而更加潇洒自若,彼此见了一礼,张佳木主位,张泽坐在右边下首,双方都默契于心,知道不必太多寒暄客套。
张佳木劈头就问:“怎么啦?咱们那位小爷,又有什么新招?”
“还能要什么?”张泽苦笑,摊手,答道:“不知道打哪儿收到风,听说,你今年庄上的收成,可是不少?”
张佳木庄园丰收的事,除了自己家人知道,倒也没有刻意瞒骗于人。因为他的生态圈工程,福利和卫生、教育等诸般举措,都是利国济民的大事,不仅自己要搞,还要带动一大批人。
这种事,不要说他现在不能用行政命令或是军令来推广,就算有这个权力,他也绝不会用。事实证明,生物圈是一个大自然的系统工程,缺乏某种物质,可能就会使整个生物圈崩盘。当年竹子开花,结果就是熊猫无食,这就是大自然的连环,缺一不可。
而他的生物圈是和福利教育等诸多环一环套一环的连接成功,缺一不可,强制推广,行政命令或是军事高压,都不能解决人心的麻烦。
只有人自觉自愿的和他学,才会成功。
某位伟人强行推广农民结社,办食堂,出发点自然是好,以当时的行政效率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政府,结果如何?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正因为盼着人学,所以不仅不瞒,反而开放地段,由着人自己来参观。
在整个北方平原,亩产超过一石半就是不坏的收成,有亩产三石以上,简直就是奇闻。消息一传开来,真的不知道多少人闻风而至
勋戚之中,阳武侯是早就和张佳木学了些皮毛去,今年的收成也比往年高出三成还多。薛暄高兴的了不得,他们这种勋戚已经不能掌权,薛家已经几十年没办过什么正经的差事,没有差事,就没有进项,皇帝的赏赐也就有限。
一切收入,都是打土地里来,所以对土地的兼并和收入当然也十分的放在心上。除了阳武侯家,别家勋戚的情形也差不离,一听说了,当然也就极为上心,关系近的,自己求见张佳木讨教。要不然,就打个招呼,派自己庄上的管家执事前去观摩学习。
当然,是能学到些皮毛,还是什么也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