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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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说明,太子根基稳固,已经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拥戴,再有人想打什么主意,可要想好这般做法,就是和汉初的商山四皓一个意思,以这般手段增加太子的威望罢了。
“看看吧,”太后微叹:“重庆是个善心的孩子,由得她去试试也好”
……
从太后这里出来,公主便在女官的簇拥下向着文华殿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宫人太监甚多,看到公主的神情,却是畏惧大于尊敬,不少人的脸上都是神色古怪。
公主自然知道众人的意思,张佳木在宫中形象着实不佳,种种传言已经把他往曹操的身上靠了,种种骄狂不法之事传的神乎其神,尽管皇帝一次杖死过好些不长眼公然乱说话的,但宫中之事,岂是一通大棍就能硬打平息了的?
这么多天下来,宫中流言只多不少,连带着,对公主的态度也是这般的暧昧不明起来。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之下,公主自然也是浑身的不适,好在,慈宁宫距离文华殿一带极近,没走多久也就到了。
“小爷在殿后的退思院,和崔学士几个说话,贵妃娘娘在三希堂,正在和万宫人一起看云南来的贡金……奴婢请问公主,是不是先见贵妃娘娘?”
提起这个亲娘来,公主就是害怕的紧。周妃性子偏执暴戾,当真不是以道理能沟通的人,除了太后和皇帝,这后宫就没有周妃害怕人,所以格外的骄狂跋扈,真真是油盐不进的性子。
一想起要见她,公主也是不由得头疼。她自小生下来并不是周妃自己养育,而是因为钱皇后当时小产,所以把她抱在皇后宫中教养,皇太子亦是如此。不过皇太子与母妃仍然相处的极好,但公主可能是因为年岁又长了几岁,对周妃的不少行止都看不惯,而天家的骨肉亲情原本就有限的很,现在又是出嫁了的人,就更是寻常了。
当然,面子上还是要和其余的嫔妃不同才成,不然,不要说周妃自己,便是其余的人也要说闲话,凭白惹出事非来,上回周妃千秋节,张佳木送的礼就格外丰富,也正是这个道理。
“先去见皇太子吧。”
匆忙之间,公主便如此决定,一出口,自己倒是很松了口气。
“成,奴婢引路”引路的是太子宫中怀恩留下来的心腹,为人也算方正,所以没有什么多余的枝蔓出来,当下便老老实实的引着公主到文华殿后的一处偏殿门前。
大殿之后,就是相当大的宫殿群,和红墙黄瓦的大殿不同,这里虽是比普通士大夫家高大,但也一样是青砖绿瓦,里头一般的是四合院套四合院,只是气象格局比普通的民居要强过百倍。
院落里头,也是一般的铜缸仙鹤,碧萝爬墙,桂花飘香。这会子是夏天,所以一进殿门,就是高大的天棚从门前一路驾到正堂檐下,高大的天棚挡住了阳光,同时也成了葡萄架藤的地方,现在这会儿,天棚上已经爬了一架的葡萄藤蔓,绿色的枝叶遮挡住了阳光,高大的天棚把阳光和热气挡在了天棚之上,所以一进院子,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迎了上来。
在角落四周,则是穿着青灰布袍,束着布带,穿着白色皮靴的小宦官无名白们,正在持着几杆竹竿捆在一处的长杆,用面团儿四处在粘那些呱燥的知了……便是公主,虽以前常见此景,此时也是忍不住点头暗叹:“天家气象,其实也就是滥用人力罢了”
张佳木当然也极讲享受,但是叫人粘知了这样的事,倒是真真不会去做的。
怀着这种不同的情感对比,公主一路进去,殿中殿外的人都认识她,因有人引路,众人也便没有大声通报,等到了殿门之下,却听得里头皇太子正大声道:“陕北又受灾了?这地方怎么年年都有灾?”
第593章 赈济
再下来便是有人答道:“太子殿下,陕北那里,十年九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里没有树木,存不住水,只能靠天吃饭,雨大了,庄稼被水都冲走了,雨小了,要么就是干脆没有,撒下的种子,十年总有三年收不回来……在那里,不要说吃饱肚子,能半饥半饱的,就算是正常的好年景了。”
“崔学士倒是博学。”
“殿下过奖了。”
“那么,陕北受灾,孤当如何?免赋么?”
公主听到这儿,才是渐渐有点明白。这殿中一君一臣,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翰林学士崔浩,很年轻的一个文官中的后起之秀,名声很好,风度也很儒雅,公主在太子这里见过几回,对崔浩印象极佳。
当然,她亦是不知道,太子和张佳木最为生份,记恨最深的一回,也是拜崔浩所赐,要是知道了,怕是这种好感也就会荡然无存了。
现在听着两人议事,公主倒是极为好奇。皇帝召见大臣,她当然不能到跟前去,大明的公主在街遇上比两宋要强些,但也有限的紧,和汉唐时的公主是没有办法比了。特别是大唐公主,自己可以开府建衙,征召属官,到了太平公主时,可以和皇帝哥子一起坐朝,凡有国事,都得先关白公主之后才能施行。
想想这是何等威风?
当然,现在的公主是从小学女则长大的,高祖马皇后也是言传身教,所以宫中的家法极好,大明的公主都能端谨守法,嫁到人家里,也能敬事翁姑,所以终明一朝,驸马列传的有不少,但公主却是没有什么值得记下来的事迹。
对内廷中人来说,没有记录,就是最好的记录了。
这会子公主颇有兴味听,所以也就停住脚步,就等着里头再继续说话。她虽然不问外事,不过此时也是知道,这大约是父皇在考较太子,如果太子合格,没准还能叫太子监国。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在前方厮杀,后方一直是仁宗皇帝监国,其实就是太宗为将帅,仁宗为内当家主政。
仁宗年间,亦曾经令宣宗皇帝监国。
当今皇帝即位是年幼,现在皇太子已经渐要成年,以大明的家法,如果太子表现出色的话,在成年前后,可能会安排长时间的监国,以锻炼皇太子在正式为皇帝前的施政经验,当然,也是叫皇太子建立自己的班底。
比起别的王朝,明朝的皇帝和皇太子在权柄分割方面还是比较清楚的,终明朝近三百年,因为权力猜忌太子的事并不是没有过,但这三百年下来,并没有一起废立太子的事,就这一点,就算是极为难得了。
她猜的倒真是没错,今天的题目,也确实是皇帝用来考较太子的。之前已经谈了半天的政务,涉及军事、政务、刑法,其中修路、治河、农桑,名目烦多,不过,有崔浩在,太子也是有了不小的帮助。
其实,皇帝同时也是有考较崔浩的意思。毕竟,这个现在春风得意的词臣已经是俨然储相,一定会成为将来的内阁成员,甚至,有可能在皇太子成为皇帝之后,成为他的内阁首辅。
但崔浩除了十年悬崖苦读之外,就没有什么骄人的记录了。他可能在读书上有天赋,人也不用说是很聪慧的。因为能考中进士,光有苦读是没有用的。全大明天下几十万读书士子,每年应考的就有数万人,但真正的天子骄子,哪怕只能分到地方当知县的三甲殿后的进士,也只是寥寥无已的三百余人罢了。
但光有天赋和聪明是不够的,处理政务,要熟知过去的律令故事之余,也要熟谙人情世故,通晓部曹运作,对地方上的实际政务,也非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不可。
有些东西,不是纯粹的书本里能得到的。皇帝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肯定崔浩是否知道,至于太子,现在叫他熟习处理政务,原本就是帝王术的培养办法之一。
大明的帝位传承,在帝王术的传承上都是一脉相承,可惜,后来是一代不如一代,有些事,也确实并不是纸面上可以学习,甚至并不是学习可以得到的。
太子问过之后,崔浩没有迟疑,直截答道:“是,今年陕北四府二十七县受灾,臣查过了,按惯例,是可以免征赋税的。”
“哦,哦,那就照常例办就是了”
太子的声音倒是果决的很,公主在殿门外听的不禁一笑。
“还有,徭役是不是可以免一下?”崔浩声音有点儿迟疑,向太子问说,“今年似乎受灾的程度较重一些,除了免赋,国家征调催发的徭役,是不是也一并免了?”
当时的徭役分为很多种,城市之中有火夫甲长之分,在街面上值勤,查拿犯禁人犯,巡逻街坊,有火警了登楼击鼓,一起救火,这是火夫铺夫。
甲长负责征调物品,供应上宪催科,一旦有人不到,或是有物没有征齐,当然,就得是甲长自己贴补赔累。
所以,中产之家一旦摊上这一类的徭役,破产破家都是很寻常的事。
农村里头就更多了,河工,路工,农田水利道路桥梁,当然全部是要征发农民应役。地方官员如果少做事,其实也就是少骚扰农民,所以明中后期,地方官员都以安静为第一要务,只要境内无事,又少刑案,再能清廉一些,就是一等好官。
当然,纠枉过正了,道路桥梁不修,水利不兴,也是明中晚期的一大弊政,根本无法可想。
而崔浩所说的地方,却全部是靠近军镇的州府,这些地方的徭役却自然是和边镇军务有关,或是送粮上前方,或是修理城墙,或是整理营寨,总之,近军镇的州府,徭役也是极为要紧,并不能随意停止。
果然,崔浩说完,这一回太子却也是没有刚刚的那么从容肯定了。想了再想,才迟疑着道:“边镇徭役,似乎不可擅停吧?”
“是,但是……”
“我知道,你又是想说百姓太苦了是吧?唉,这些我亦知道,不过,为国效力也是该当的,朝廷不征发他们,难道叫边军自己将粮食背上边镇去?”
“延绥那里,已经有不少百姓插标卖女了,殿下,我想,似乎可以酌情减免一些徭役摊派什么的?要不然,似乎也可以拟裁一些老弱,这样,百姓的负担也能少一些?”
“昏话,崔先生,你这是叫我授人心柄啊”
“这……请殿下明言?”
“前一阵子,你们计议抗拒张佳木拟裁京营老弱的事,不就是在这里议定的?他是何等人,消息灵通,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自然也是不少人都知道了。你想,京营原本就是该象张佳木说的那样大加整顿一下,可你们为了对付他,商量好了封驳旨意,对了,那个封还旨意的给事中,是从监察御史任上调去的吧,似乎是你的进士同年,叫杨继宗是吧?”
“是,殿下说的是。”
崔浩的声音艰涩无比,似乎也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他和张佳木要站在同一个阵营之内。其实当时的边军也已经开始腐败,将领广募私兵为家兵,数十年后,一个总兵调任,可以带走过千的私兵。
大量的边军很少装备或是根本没有装备,营中老弱充斥,战斗力急剧下降,有明一代,边境上斩首过百级的记录很少,因为边军营制崩坏,守备防线还没太大问题,但主动出击野战就很为难了。
武宗之以为为“武”,也是在当时边军战力下降的情形下,自己亲征与蒙古小王子对垒,以文官的记录才死了几个人,数万骑兵对阵,这样的伤亡数字,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
武宗一死,文官诛江彬等边将,至嘉靖年间,不仅河套被蒙古人侵占,还被人一路打到京城。
边军之崩坏,最少在现在就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
但崔浩的建议,确实有为张佳木张目的嫌疑,所以太子将之痛驳,崔浩亦是无话可说。在此这之前,太子算是对他言听计从,并且以皇帝对内阁称先生的例,太子对崔浩亦称先生,这,也是极为了不起的荣誉了。
见崔浩沉默不语,太子便安抚他道:“细民百姓,原本就该纳粮应役,供应边军也是他们的本份,先生,以为然否?”
“唉,就是太苦了。”
崔浩喃喃道:“插标卖首,算是寻常了,摔死或淹死刚生的幼儿,更是常见之事;易子而食,都或有之,至于食观音土,草根树皮,然后饱涨而死于道路途中的,更是常见。诸州、府、县,携老扶弱出来逃荒的,有数万人之多……”
“好了,好了”
听到这儿,太子已经颇为不耐烦,打断崔浩的话头,道:“先生亦是听人言,未曾亲见吧?”
“这,这倒是。”
“有夸大请赈之词,怕也是有的”
崔浩无语,半响不能答,不过,他是太子近臣,有建言诱导之责,太子只要说,他就必须回答,半响过后,他才道:“确实可能有。”
“那就是了。”
太子语调轻松的笑道:“所以先不必管,等再报上来新的消息时,咱们再说。对了,既然先生体恤这些灾民,我叫人发银一百两,赈济灾民,先生看如何?”
第594章 仁德
“太子真是仁德爱民,臣替灾民谢过殿下。”
殿内传来挪动椅子的声响,显然,是崔浩在跪下替陕北灾民下跪谢太子的恩典。
“真真是……”
公主在外头听到这会儿,只觉得胸腹间甚为不适,甚至,有点儿想要呕吐的感觉……呆了一会儿,她才摇着头道:“崔学士,哼,我还以为他仁心仁术,是个好官,今天才知道是什么成色”
声音虽小,不过近侍的宦官们都听的清清楚楚,各人都是面色古怪,虽然不敢公然的咬舌头,不过,也是彼此交换眼神,其中的意味深远,除了个中人自己,怕是谁也弄不明白。
公主虽然出声抱怨,但胸腹之间的闷气更深,简直叫她透不过气来。如果是之前的她,可能也没有什么意见,听说太子下令免赋,还给银百两赈济,怕是也觉得这般就行了。
但出嫁之后,经常跟着张佳木到庄园,到田间地头,甚至以公主之尊还和农人交谈。张佳木自己的庄子对佃农很好,但相邻的庄园经常有佃农食不果腹的,甚至卖儿卖女的,也不在少数。
去年冬天干旱,收成不好,不少农人只能勉强温饱,以主食配野菜,惨淡过冬。实在过不下去的,当然就只能插标卖首。
此类惨事,公主亲眼见得多起,心肠已经跟在深宫里不一样了。
以前,就算听说这种事,同情虽同情,但没有直观的感受。就好象一个大人,听说蚂蚁的窝里无食一般,想着赐点米粒就算是恩德。
但一旦亲眼见过了,就知道这些庄户人和自己一样,一样的有喜有忧,有悲有欢,有家庭和所爱的人,他们不再是账册上的数字符号,也不是文臣奏章里的看不清楚的汉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有此认识,对眼前的一切,自然是无法接受了。
百两白银,大约正好是张佳木赏给二等管庄执事的赏赐,而张家的庄园,一年免的田赋,那些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佃农,不仅免赋,有时还无偿给耕牛、种子,还教执事派人照应,甚至公主知道,张佳木已经有打算,将来钱粮再多一些,更凑手一些,就在自己庄上修筑义舍,专门收养这些无依无靠的老人或残疾者。
当然,慈幼局和药局,义庄等,也是要兴建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以张佳木现在的财力也是负担不来,所以公主对张佳木心心念念多赚些钱的想法也是完全的理解了。这一点,她原本也是不解,宫中流言常拿这个做借口,极言张佳木贪婪无度。
因为当时来说,赚钱是商人的行当,而四民之中,商人最贱。在汉时,商人和赘婿、犯人等人群一样,属于七种贱民之一。在后世的人可能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成功的商人很难有社会地位,他的财富其实也很难保全。
太祖年间,诛万三秀,没其货财,这件事做的很有没道理,但当时反对的人并不多,因为人潜意识就觉得,沈万三这样的人,亟亟于财富,被处死没收家产也是活该。
以权贵的身份,最多是兼并土地,土地是人不嫌多的,土地是家族的根本,而广植产业,多集黄金白银,以贵戚之尊,却和商人一样追逐货利,所以就是贪得无厌,人品太差。
公主出嫁之初,原本也是要劝说张佳木不要再行商人之事,守着俸禄和田地,一样能锦衣华食。
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夫君做的是多么的正确,又是多么的叫人崇敬。
虽然深为失望,但公主自觉为生民请命,无论如何,要试一下再说。
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头已经知道了,崔浩先出来,乌纱圆领,官靴银带,见了公主自是低头不敢正视,只是拱手而揖,然后弯腰退在一边。
他的仪态仪表都是一等一的,此时端肃而揖让,确实是儒臣典范的样子。以往公主见了,都是觉得崔浩等太子的文学近侍大臣都是仪表端方,行止有礼的君子,今日见了,却只是觉得一阵厌恶。
面对崔浩这样的臣下,公主心中不喜,便也懒得理他了,所以尽管崔浩长揖在一边,公主却只是板着脸不加理会。
等皇太子出来,见此情形,先是一征,然后便有些不悦,自己向着崔浩道:“崔先生,公主来了,你在此多有不便,不妨先退下吧。”
“是,臣到文华殿去,那里有一些典籍正在整理。”
崔浩甚是乖觉,知道这姐弟二人有话要说,而且公主神色不愉,自己倒是早走为妙的好。而且文华殿里每天都有典籍要整理,他这个翰林学士的本务就是整理皇家收藏的各种典籍,正好借着这个借口,漂亮脱身。
“好,好,你去吧。”
崔浩半退着告辞,太子仍然是站在阶上,等崔浩出去,才勉强笑道:“大姐,今儿怎么有空来啦?”
虽然是客气,但话中的生份简直是不用细听就能感受得出。
时间才过去几个月,十几岁的少年嘴唇上已经冒起了黑色的胡须来,当然,只是一些软软的还不能称为胡须的绒毛,不过,就算是这样,太子也是很在意,就和公主说话的当口,也是忍不住摸了几下。
他的个头不高,比起姐姐也高不了太多,因为太早人道,所以注定不会是个高个子,脸型和他父亲的瓜子脸也不大一样,是纯粹的圆脸,眼睛也是又小又圆,如果是几个月前,看到姐姐过来,小眼里就会有极亲热的光出来,但现在,只有怀疑和冰冷的淡漠。
“有件事,来和你商量一下。”
这位同母弟弟的态度如此,公主也是火气上来,既然如此,索性直说也罢。
姐弟二人,索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