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2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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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有事的衙门,吏部奏某县官革职,某县或州府官升任,兵部奏调拨钱粮兵马事,一律依议完事。
早朝之时,就是这般情形,实在就是官样文章。但如果不行早朝,似乎又有懒惰之嫌。要知道,皇明太祖数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一天停止过早朝。后来太宗皇帝,仁、宣二位皇帝,都是如此。
习惯是恐怖的,所以到当今为止,虽然早朝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政务决断,但仍然行止不缀,君臣之间,亦是习惯了这样。
这其实是巨大的行政效率的浪费和虚掷,但这个帝国就是以道德礼法来维护纲常,如果皇帝在自身表率上都做不好,那么,又如何来约束大臣?
第605章 肃贪
一路这么下来,到都察院时,刚上任不久的左副都御史林聪上前,奏道:“锦衣卫指挥张佳木弹劾工部主事康延泽贪污,请旨:是否简派大臣彻查?”
官员贪污,查察的渠道很多,地方有地方的做法,中央也有中央的一定之规。按说,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责权。
锦衣卫捕拿官员的渠道和理由很多,但唯独以贪贿拿捕官员,以前倒是从来没有过。
林聪一说,皇帝便目视张佳木,问道:“怎么,这康某人贪污的证据,是否确实?”
“确实”张佳木从容上前,回答。
“是否确实,要查清楚了再说。”顾不得君前失仪,林聪以都察长官的身份,当场就表示不满,出声抗辩着。
“位列柏台,也要有些城府胸襟。等人家说完,你再出来辩”皇帝大为不满,不过,林聪是他很赏识的一个台谏长官,天顺元年,林聪还不过就是一个小官,皇帝知道他贤德廉洁,所以立刻拜为左佥都御史,派他到山东赈灾。
赈灾之事做的很好,所以立下功来,于是现在又是左副都御史。
左都御史是耿九畴,原本皇帝考虑过刑部尚书轩睨,不过此人身体不好,已经告老在家调养,所以还只能叫耿九畴在此任上多耽一阵子。但此老已经老迈,基本上不过问具体政务,只是挂个名镇镇场面罢了。
倒是林聪将来一定会大拜,左都御史,没准刑部尚书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因为也是宠臣,所以皇帝也没有斥责太深,寥寥数语过后,又问道:“张佳木可以说说,何以见得贪污证据确凿。”
“是,臣可以回答。”
工部贪污是很明显的事,张佳木是何等人,记录的清清楚楚,当着众多文官的面,把工部贪污的行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在这边念,那边文官的脸色自然是难看的紧。武官和勋臣班中,自然是别样不同的脸色。
阳武侯薛暄和张佳木交好,现在庄园都是按着张佳木的办法来经营,成效显著,所以交情越发的深厚。
此时看着朝班中文臣们的脸色,忍不住向班前的英国公笑道:“佳木这一手,还真漂亮。”
小英国公近来潜心读书,连打猎也很少去,自从张佳木崭露头角,并且封爵之后,他已经从勋戚领班的身份自觉的退让了下来,当然,只是指心理。
在实际上,他仍然是勋臣班次第一,只是在心理上,他已经认同张佳木在自己之上了。幼军不稳,有将领受拉拢的事,也是他和阳武侯、抚宁侯、襄城伯等勋戚商议定了,大家都是年青人,对张佳木交情都很深厚,而且,心底里也是盼着武人勋臣威风复振……所以,有密报之约。
但此事过后,已经有近两月时间,张佳木潜伏不动,这也无形中自损威望。
现在的小英国公,就是对张佳木迟疑缓慢的行动大为不满。听到薛暄夺赞,便冷冷道:“拿捕几个犯法的文官,算得什么?我倒听说,他昨天斩了十来个武职官,这,成何体统?就算是犯法,也该留点情面,总不能文官就留下命来,武职官们就该死。”
“这么说,我可不大赞同。”薛暄和英国公府也是世交,所以说话没有什么顾忌,摇着头说,“佳木也是要把他们置之以法,况且,诛斩的是六品以下的武职官,你也知道,他们平素有多么可恶”
“是,这我知道……”
“你大约还不大算清楚。”薛暄打断了他,道:“得闲多下去走走,比在府邸里一直看书强。”
“好吧,不妨与兄同游。”朝会时,不便多说,小英国公也打算停止辩论,只道:“看兄的见识,竟是远远强过我了,不过,要说服我,还要有真正的理由才行。”
“倒不是我有什么长进。”薛暄微微一笑,看了看左右,笑说道,“锦衣卫里,有自己的‘京报’,我劝国公,不妨索来一看。”
“是和邸报一样的东西么?”
“倒不是,虽然有相似之处,不过,更别的详细,佳木的所作所为,多半会在这报上解释一下。每天都印,一共是三千份,分发京师不过一千多份,我也是托了不小的人情,才有每天一份到手。”
“好,好,我们先不必再说下去,且看眼前”
毕竟是国公,虽然薛暄言明此报难得,不过,英国公只是淡然一笑,这个话题,就算是揭过去了。
也就是他几人,敢在朝会时这么低声说话。要知道,巡行御史就在四周查看,衣着不整者,低语者,甚至忍不住喉咙痒痒而轻咳的,一样都是君前失仪。
君前失仪,可大可小,不过,最低也要交吏部议罪,或是罚俸,或是记过,总之,都是没面子的事。
但御史过来几回,说话的却是顶尖的几个勋臣,虽然都察御史中不少以风骨见称的,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敢轻易得罪**国公侯爵,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眼前却是文官们的大难堪。
如果说张佳木攻讦文官,特别的为难文官,但已经先斩了不少武职官,自己立身正,文官们想说什么,也是很难出口。
“如此薄待朕的军士,你杀的好”
听到张佳木说杀人之后,皇帝语气深沉,但仍然表示赞同。
说罢,目顾诸臣,沉声问道:“那么,诸卿有什么看法?”
此事张佳木占尽先机,道理法度都在,虽然没有经过诏旨或是内阁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同意就擅自拿人,但在当时的情形来说,逮捕一个明显贪污的工部主事,也根本就不在话下。
此事张佳木占了先机,在场的文官们俱是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
“既然卿等无话可说,那就交由锦衣卫按治”
皇帝已经按不住自己的火气,他其实很多疑,并且脆弱,看着群臣,他暗暗想着:还是张佳木要可靠一些,不姑息武职官,也不讨好文官,嗯,他现在和文官们相斗,当然更加不会庇护他们
这么一想,自然就决心下定,当场决定:要把犯法的文官交给张佳木全权处理。
“皇上,这样并不妥当。”
刑部尚书陆瑜虽觉狼狈,但还是上前道:“锦衣卫拿人,再由锦衣卫审,岂不是由锦衣卫使一人按治大臣?皇上此诏,臣期期以为不可。”
“皇上,臣有话要说。”不等皇帝训斥陆瑜,张佳木便上前一步,又道:“按治大臣,当然不能以臣一人来决断,所以,臣想请皇上恩准,允许民间士民告奸。”
“什么?”
这一次连内阁诸臣也是闻言大惊,彭时第一个出列,怒道:“锦衣卫使这般做法,不是要学周兴,来俊臣?”
“臣想做周兴来俊臣,也得再找一个天后出来。”张佳木冷冷一笑,对着皇帝道:“彭时失言,请皇上治其罪。”
“彭时交吏部议罪吧。”皇帝急切之间,先处置了彭时。然后自己凝神细思,想一想张佳木的建言,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他疑心病重,其实对张佳木锦衣卫的工作力度并不完全的满意。
只是,连连削平大乱,京中现在虽然有实力失衡之患,但大体来说,石亨等心腹之患,还有石彪这样的肘腋之患,都是很顺利的被削平了。有此先鉴在前,所以他对张佳木是极为信任倚重的。
当下想了一想,觉得此事可以收到明显的成效,不论是贪污还是心怀不轨者,都可以一并查出。
“好,就依此议”
有此一语,就算是有了定论,在场文官,无不怛然失色,而武职官员和勋戚,却是幸灾乐祸的多。
锦衣卫的工作,向来是针对武官和勋戚多些,就是在纪纲和马顺掌权的年间,文官们也颇受压制。但如果要找出锦衣卫抓过杀过多少文官的记录,却是并不多。
洪武年间,锦衣卫抓人杀人何其疯狂,但多半是武将和开国勋戚,太祖皇帝杀人,那是要为当时的皇太子,后来的皇太孙扫清障碍。文官被杀的,多半是贪污,要么就是挂落在武职官的案子里,受了株连罢了。
杀的的捕的文官并不多,但记录起来,却是文官们写的多。毕竟人家是笔杆子,书写起来,详细尽备,所以看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
“臣还有事要上奏。”
“好,你继续说。”
张佳木向来是办事高调,但说话低调,朝会之时,多半不参加,就算参加,也是随班行礼,很少有话。今天却是高调办事,但说话也极高调。
听到他要保举工匠入文思院,一人授副使,七品官,还有二百余人,一律为攒吏,虽然不是官,但也是正经的国家吏员。
皇帝尚未表态,文官中已经有人要出来反对了。
“些须小事,不必在朝会中争议,朕也要想想,先搁置不议吧。”早朝之时,原本就是交办原本商量好的事,只有适才张佳木所奏的肃贪大事,才是一边想,一边就定了。
倒是工匠的事,不必着急,且想清楚了,再问问心腹大臣,然后再说
第606章 妙棋
皇帝这么一说,朝会自然就算结束了。
除了站班的禁军,所有人都自然要跪送御驾起行,在数百太监宦官的簇拥下,皇帝就这么转为内宫去了。
在他身后,所有的文官都是垂头丧气。当然,工部尚书赵荣就成了众目睽睽之下最为狼狈的人。在众人的怒视之下,赵荣几乎无地自容,只能不顾朝仪纠弹,皇帝御驾一走,他便自己抢先退下了。
事情还不止如此,赵荣的麻烦也是刚开始。工部其实有银和工料拨下,究竟多少,账簿如何,恐怕不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可以自主的,分肥分润也是一定的。所以,赵荣是否能平安脱身,尚在两可之间了。
及至张佳木要随众人一起出宫的时候,一个青衣宦官疾步而来,拍手道:“太保请留步,万岁叫太保进去,到乾清门说话。”
“是,臣遵旨。”
因为是口谕,没有什么要紧的手续,所以张佳木也只是原地站着听旨,听完之后,便随着那传旨的宦官一并向乾清门方向而去。
现在他的身份绝然与众不同,就算在宫中,锦衣卫仍然有几名轮值的武官一直跟随,反正以张佳木堂上官的身份,就算是皇帝御殿,他也有资格带仪卫,并且四处巡逻查看。这样做,也不算犯禁。
只是在有心人眼中,他这般行事,已经是嚣张跋扈,有违人臣之礼,根本就是一个大胆武臣,如此在禁中横行,有这样的人在禁中,大明未来堪忧。
散朝之时,自然是文武勋亲都分途而行,内阁诸臣,自然亦是相约同行。从午门、端门,再从长安左门一路出去,等各家的奴仆牵马来迎之时,李贤才向面色难看的彭时道:“老先生亦无须担忧,吏部最多议罚俸,不算什么。当然,小小折辱再所难免,只是,吃亏在锦衣卫使身上,也不算什么了。”
说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彭时一听便是懂了。张佳木是何等人,彭时在他身上直接吃了一个小小闷亏,说起来是丢面子,其实是扬名。
传扬出去,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张佳木的威名,彭时能在御前和他争执,还因为此事受了皇帝的斥责,传扬开来,天下读书人,普天之下的士绅,谁不夸说彭时的风骨硬挺?
此君原本就是以风骨自诩的,李贤这么一说,彭时自然是大为高兴,把御前丢面子的那点难堪全部丢了开去。
但隐忧仍然在,倒也不便表示开心,当下只道:“学生自己的小小荣辱,倒也不必放在心中……只是,张佳木开告奸之风,谁知道下头会闹出什么事来?”
“此事学生也极为担忧。”李贤摇头道:“只是,被此人抓着把柄,在朝堂之上公然说出,皇上盛怒之时,吾辈也实在是无从劝起。”
彭时所谓的周兴来俊臣之说,也确实是想攻皇帝之心,以武周之事,来做劝谏。不过,显然是没有效果,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民间告奸之事一兴,可能会有极大的隐患。
别人看的不深,李贤却是见的极深,知道这是对手的一着妙棋。现在他担忧的,是张佳木因为城墙和陵工之事而突发奇想,还是早有准备,要从这两件事,来吹响反击战的号角?
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实在是很值得忧虑并且认真对待的大事了。
“当务之急,”他向着彭时断然道:“不能允许此风泛滥开来”
“是极”彭时心领神会,道:“学生回去后,就修书给各地的门生,当然,畿辅各地尤其要注意,一定要把百姓约束好,不能随便生事。”
“嗯嗯,就是这般办理”
李贤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办法,这种事情,越堵越出事,但他想了一想,现在说不上是怎么政治修明,但地方官员也是悉心挑选,内阁对各地的情形也很注意,所以除了少数官员外,真正有什么恶行恶迹的,也是在少数。
至于军户和匠人的遭遇,在李贤看来,实在只是一个特例。
张佳木借着此事兴风作浪,使得李贤对他的观感为之大变。此人看来不是甘于寂寞,一定要惹出事来才能高兴。
他看看彭时,只觉得这个助手实在不怎么样,当下叹息一声,向着彭时道:“今日张佳木算是一石数鸟,你看,借工部主事一事,公然落我们的面子,使得武臣勋戚对他斩杀武官的事稍做谅解,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借着此事,使得工部尚书赵荣不安其位,要么去职,要么,就得重新倒向他了。”
说到这,彭时悚然而惊,大声道:“此人真是阴毒”
李贤苦笑,道:“确实是难防的紧……我们在赵荣身上,可是下了多少功夫?”
其实赵荣身上,李贤一群人真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心力,但此时看赵荣的神态,不用多问,此人已经慌不自持,看来,也是靠不住了。
“此人真是心思缜密,行事要么不动,要么就是雷霆一击。”李贤夸说张佳木的同时,心里也是不停的担忧。但想来想去,暂且是不得要领,但也只得向彭时道:“所以吾等只能千万小心,再小心了。”
“别人怕他,我却不怕他”无论如何,彭时也觉得自己是个清官,却是犯不到自己头上来。当下气壮如牛,拍着胸道:“学生倒要看看,他张某人怎么查出学生是贪官来?”
“是极,老先生向来清廉,人都知道。”李贤稍觉心宽,勉强一笑,彼此都是牵马说了良久,到了此时,便也只能拱手相别。
……
及至李贤回到自己府邸,宽去大衣服,换上家常衣服时,外头已经是宾客盈门了。
按平时来说,现在他应该还在文渊阁中办公,但今天早朝的时间实在太过冗长,快到中午才散朝。
又因为议事多是严峻的话题,彼此争执,极耗精力,所以内阁决议,索性就提前下班,大家各自回府休息了事。
李贤知道,今天必定是安闲不了。等外头的手本堆的小山也似,被下人端上由他阅看之时,便是向来有谦谦君子风度的李贤,也是忍不住摇头苦笑了。
现在跑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听说要肃贪而慌张失措的,要么来打听消息,要么就是来预先做做功课,等万一出了事,好请李贤做援手。
来请见的,当然也是有一定关系,要么是门生,要么是小门生,要么就是同年或是同乡。要么,也是通家世谊。
现在的李贤,就是整个文官集团的核心,灵魂,如此大事,自然也会有不少关切的人跑来问询。几拨人相加,手本自然就堆的小山也似了。
“此人也来了?”李贤看着手本,略作沉吟,便道:“来,请翰林学士崔大人进来。”
“是”
虽然是李府,不过李家格局并不大,只是正中轴一个堂房大院,东西两个跨院,家下人也不过十来人。在当时来说,虽然不是一等一的清官,但也不算特别的矫情。
若是在几十年百来年后,一国相臣,就算想简朴清廉,也是难了。
张居正起居奢华,一桌过百菜蔬,犹自感叹没有下筷子的地方。回家奔丧,坐的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豪华之极,轿子犹如一个小小的行动着的客厅,可以在里面办公休息,接见来求见的地方百官。
至于严太师,徐太师之流,那就更加不必提了。
此时堂小屋陋,主仆一问一答,没过多会功夫,崔浩就被引领到了内书房前。
当时的大户人家,正门对面是照壁,然后是仪门,正堂,内宅门,然后是后园,东西两边自有跨院,两边有花厅和书房,小花厅等待客的地方。内书房则是内宅和外堂交接之处,不是极亲近的客人,绝不能至此。
崔浩也是常来常往的客人了,所以李贤也没有特别客套,在房前帘下迎了一下,然后手一让,便自己先进了房,室内支起窗子,搭的天棚,所以日照不到,很是清凉。他就躺在一张小小的竹椅上,对着崔浩笑道:“文渊,你来的正好,我叫人切了冰镇的西瓜,难得之物,正好与我一并享用。”
彼此至好,而且有如师徒一般亲近,所以李贤说起话来,也是随意的很。
其实当时的贵人,在京师几大冰库里大量买冰,所以吃点冰镇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李贤虽不算是寒俭,但寥寥数语,也就知道平素是怎么过日子的了。
“阁老自奉如此清简,学生拜服。”崔浩心事很重的样子,虽然是应和李贤,但却是无精打采,看起来,就象霜打的茄子。
“文渊,这是怎么了?”李贤看的大为不乐,不过也不好即刻就斥责,想了想,便在脸上浮一出笑容,只道:“怎么啦?难道你也有贪贿的情事?”
“学生当然没有,除了印结银子,学生一芥不取,绝不过逾。”崔浩断然摇头。
不过,他紧接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