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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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银币当然不能如宝钞那样严重的贬值,但滥发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利益越高,滥发的可能性自然存在,而且不小。
“余大人所忧甚是,所以……”张佳木斟酌着道:“这个银币,做工精巧,不易仿冒,未知余大人注意了没有?”
“下官注意到了”余子俊神色坦然,毫无犹豫之色,向着张佳木道:“但下官是担心太保会滥发。”
一时间,室内静默下来。
张佳木也是有点吃惊,很久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他一时愕然,看着余子俊,对方却是神色从容,并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
良久之后,在绝大的威压之下,两个文官都镇定自若,并没有胆怯害怕,张佳木才哈哈一笑,向着余子俊道:“余大人,好胆色。”
“不敢。”余子俊道:“下官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言语粗直,请太保莫怪。”
“我当然不会胡乱发行成色不好,或是工艺不好的银币……”张佳木沉思着道:“当然,在我之世,我不会这么做,皇上也不会这么做。但如果我身后又有一个锦衣卫使,又有一个新的太保,他要胡乱发行,又或是……嗯,又或是太子登基之后,叫我增发乱发,又当如何呢?”
这些话,也是余子俊心底最为担忧的事,现在张佳木一语道破,当下便是点了点头,目视张佳木,却要看看他怎么回答。
“所以要公诸于世,有多少银本,发行多少金币,不仅是官府官发,还要有股本银库为担保。地方上可以公推士绅年年检查,若银本不够,则当年有多少银本发多少银币,绝不能滥发。至于工艺制作,可以委托炉房进行,若不合格,则取消炉房资格,大抵这样下来,可以杜绝后世之患。当然,最要要紧的,就是公开宣布,一两币值的银币,可以到委托的地方兑成一两现银”
张佳木的法子,当然不是最佳办法,但就当时来说,也算是正本清源的好办法了。如此这般,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公然抢民间的资格,而且银库的银本为保证,就是发行再多,也不必担心银币不可以兑换成现银了
第638章 武制
“大人这般的用心……”余子俊虽神色不变,但亦是很受感动的样子。毕竟,以张佳木的权势地位,又有这种敛财的极佳办法,自己却能如此克制,而且想到牵制皇权,在当时的文官看来,自是难得之至。
“余大人就是要帮我的手。”张佳木笑嘻嘻地道。
当时制作银锭,官方是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内监的银作局,不仅是打造金银首饰,有一些皇宫内院收藏的银锭也是内府自己制造,不需劳烦外头。
至于用于发行储藏的银锭则是由户部制作,张佳木要劳烦余子俊的当然不是制作银币这么简单的事,而是叫他负责监督发行到股本运作一系列的大事。
这其中还涉及到利益纷争,所以要叫一个有清正贤名的人来负其责,可以稍稍减少一些人的怀疑。
余子俊也是明白这一层的意思,因此慨然答道:“是,请太保吩咐就是。”
“不敢……”张佳木沉吟了一下,笑道:“就叫银监大使吧,以户部侍郎兼银监会大使,专责其事,近期的第一件事,就是考选商家,选址建库,汇集银本。当然,现在铸币还是很难,只能由我这里来铸,这一层,要事先言明。”
这其实是后世官督商办的一种模式,正常来说,这种模式远不如正经的商人自营自办,但在当时来说,也是一种极为先进,甚至是闻所未闻的制度了。
以商人之社会政治地位的低下,居然由官府正经的高级文官来牵头,然后选取商家来经营银币发行,这在当时的人来说,完全就是一种观念上前所未有的冲击了。
“太保信我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虽然没有升官,而且做这个事肯定不那么轻松,但余子俊却是长揖至地,有极为感激的口吻向着张佳木道:“敢不从命”
“好,很好”张佳木也极欣慰地:“我没有看错人,放心,士英兄,将来一切有我,保你一个太子太保”
到得现在,余子俊接受了这种艰巨的任命,张佳木才与他以字相称,算是将此人纳入可以交往的名单之内了。
余子俊躬了躬身,呐呐道:“不敢当太保如此……”
“当得,当得。”张佳木打断余子俊的客气话语,向着王越笑道:“也有重任给世昌兄。”
“太保请吩咐。”
王越此时已经是明白过来,张佳木必定是早就在暗中考量京中文官中的佼佼者,象他和余子俊,也必定早就入对方眼帘。就看眼前的任务分派,就可以看出来张佳木事前下过多少功夫了。
锦衣卫是如此的可怕和恐怖,一时间,王越在张佳木面前所有的政治投机和表演的打算,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很快就要改京营新制,三大营全部取消,也不要什么‘老家’,而且,连军户制度也不要了。”
“什么?”
王越大为震惊,军户制度可以说是大明立国的根本,没有了军户,也就没有近二百万人的卫所军人,从东北到西北的九边重镇,内地的各卫所军,到云南边陲,那么多的边关要隘,由谁来驻守?
“军户制度到如今,已经是非改不可。”张佳木斟酌着道:“军户逃亡,各级指挥视军户为奴隶,卫所崩坏,能拉出队的就已经不容易,更谈不上与敌做战,现在边军已经全部是营兵制度,卫所只是挑兵时的一种补充,另外,就是驻守火路墩堡等险关要隘,也是种地为先,驻防为次了。至于某些水师卫所,忙时为船民,闲时为海盗,更是不成事体。云南边陲要地,靠的也不是卫所军,而是征南将军沐家的总府兵,还有云南巡抚掌握的营兵,卫所军,除了打打下手,敲敲边鼓,已经是百无一用了。”
王越大着胆子道:“可能敲敲边鼓,也是好的。”
就是这种思想局限,使得明朝在中期之前卫所已经完蛋的情形下,抱着这种残破无用又缺少人性的制度不放,其实到明中晚期后,卫所已经完全没有用处,沿运河漕运路线的卫所好歹还能当漕兵,也就是后来清朝的清帮的前身,算是还有一点组织性。其余的卫所军人,西北一带的较为坚韧敢斗,还是西北边军也就是秦军和晋军的补充,至于别的地方的卫所,名册上有两百万人,但真正能拉出来打仗的,却是两万人也困难。
辽东的大军头能役使几千或是数万以上的军户当佃农,这些军户说是关宁军的一部份,但其实除了锄头菜刀之外就没拿过别的铁器,种地在行,谈起打仗根本就是笑话。
凤阳都司有额兵数万,但农民军一至,都指挥下全部战死,而义军损失极为有限,因为驻凤阳这种重要地方的卫所军也就是一群农民,而且,还是一群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农民
这样的制度,除了账簿好看之外,根本全无用处。
说是有兵两百万,全是虚文,到崇祯年间,加练饷重新练兵,朝廷自己也是清楚,卫所兵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既然是完全无用,而且拖累了几百万的军户,怨气从生,不如在还有些活力的时候改起,岂不是更好?
王越素称知兵,张佳木所说的,他自然也是明白。不过,文官特有的谨慎还是使得他出声反对:“太保所言自是,但此事是关系到朝纲稳定的大政,应该从容设法,慢慢消解。卫所不灵,还是在都督府不得人,如果选将任能,沙汰老弱,强将足兵,恢复到洪年年间的旧制,仍然是国朝之基石。”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张佳木知道卫所这种制度根本不合理,和汉唐初兴时在边疆的屯田一样,开始时充满活力,然后渐渐消亡。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乱世易行,而承平之时待遇不一,根本就不能持久。
试想,军户要自己种田,再交上给国家,还要备办武器与敌做战,还要千里班操训练,给皇家当免费的劳役,如此这般,谁能愿意?
这种根本性的矛盾根本不是严刑酷法能解决的,就算如王越所说,做到了最佳的效果,其结果也就是使得卫所将领们不能贪污和役使军户,但根本性的矛盾仍然无法解决。
除非国家花费大力气,提高卫所军的待遇,但那样又是事倍功半,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
最佳的办法,自然是改制。
只是张佳木也是知道,动作太大,却也难叫这些人跟从。当下听了王越所说,便是笑道:“我的意思是,暂且也不必动外地的卫所。京城驻军,原本就是营制,何必再留卫所的名目?不如仿宋制,募集营兵为禁军,拱卫京师。”
“如果是这样,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按张佳木的意思,和原本的团营制度也差不离,只是把老家取消,所有的营兵称为禁军,沙汰下来的分列诸档,按原本的打算,给予一次性的补偿是一部份人,转为其余军制的又是一部份人。
按京营原本三十余万人的编制,除了保留几万人之外,剩下的缺额数字全部从秦晋辽东等地招募,山东和河南的班操军也可以招募一部份,凑起十团营十二万人的禁军部队再说。
这个差事当然很得罪人,好在事前已经做过不少的功夫,现在要王越做的便是动起手来,妥为安置那些淘汰下来的军人。
至于能留用的,张佳木向着王越道:“保留他们的名册户籍,告诉他们,我还有安排。”
“是,一切听太保的。”
王越如此识趣,张佳木也很觉安慰,想了一想,便道:“城西的武校,你听说过没有?”
“下官听说过。”
挑选武校,也就是张佳木命名为讲武堂的地方极大,占地数百亩,已经放出风来,要选将门子弟入其中学习,从驻营行军,到旗号金鼓,再到骑射刀枪,兵法韬略,无所不教,亦无所不学。
自校中毕业的,便有武举人的身份,等同于正式的武官。校中考核成绩靠前的,每年有一定的名额为武进士,也是极为难得的殊荣。
武进士和武举人的考试,在早年也是很正经的,极为重视,正统末年到景泰这八年,无人过问,且文贵武贱的趋势开始,所以渐成没落之势。
现在有张佳木这个强力武臣在,大家已经可想而知的就是武官势力将要大举反弹,连带着,就是武进士也会水涨船高。
有此看法的人很不少,所以关注讲武堂的人自然也就很多。
“这个讲武堂,武事要学,文事也要学,世昌兄可以为兵部侍郎,到讲武堂去帮我的忙。”
王越向来留意军事,他知道将来的边军精锐,怕是十之八九要出自这个武校之中,自己能到学校中去,算是张佳木要大用他为统兵大将的先声,当下大喜过望,他可比余子俊要欢喜的多,当下站起身来,拱手道:“太保天高地厚之恩,下官无以为报,只能以死效之”
第639章 思想
时光荏苒而过,时间在很多人来说,如飞燕掠水一般,根本了无痕迹。但对有些人来说,又是格外的难熬。
在锦衣卫的实际主持下,一场关系到整个大明未来的大变革已经悄然开始。
对整个大明文官系统的核查与考量已经在进行之中,由内阁牵头,各部寺参与其中,核实官员名单,预备裁撤转并一些闲职,再由户部主持火耗归公一事,预备先由北方诸省来试行。
但今年是赶不上了,赋税收取有一定的时间,今年如果改火耗归公,那就很容易引发混乱,这是内阁或张佳木都不愿看到的。
至于一些陋规,则是已经提前改了。
比如地方官员收取商税,可以自行截流的做法,已经明令禁止。商税亦是一律归公,地方的办公费用会在将来指定名目或是由中央财政直接拨给。
张佳木在财政上的做法,类似后来的清朝。
清朝在洪扬之前,财政上是完全的中央财政,户部管理一切,地方上的费用除了极少数的办公维挂费外,一切经费的使用都需要中央拨款或是报销。
就算是赫赫有名的福康安,用银如流水一般,但最后还是要走户部的程序,小书办难为福贝勒,在当时也是时代一景了。
后来就不行了,地方军兴,瞬息万变,再等京师里的户部进行中央统筹,以当时的通信和道路条件完全不可能。除非清廷愿意放弃南方,不然的话,就非得放权不可。
在现在这种时候,张佳木要搞中央财政,在法理和条件上完全可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不会放权给地方。
其中原因,就在于他要办的一些大事,非得加强中央威权不可。
地方一旦有财权,就有离心力,从晚清的现实就能很清楚的看出来,就算是张佳木生活的那一段时间,分税制下,中央地方彼此利益牵扯,很多时候,地方根本不买中央的账,所以就税制财政收入分配来说,无疑就是一柄要当权者极为小心的双刃剑……
至于新吏治,在前两样没有确切的流程的前提下,无疑还要再多拖一阵子。
但新军制,已经是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了。
武校的地址挑好,已经开始建设,这一部份的款子是锦衣卫自己垫的,所以校舍建设很快。
同时,在全国各地都以锦衣卫的名义在招收武校的学生,卫所军户的子弟当然优先,普通的百姓只要是清白良家子,又孔武有力,或是识文断字的都可以,只要自忖能通过入学考试的,就不妨一试。
通过初试,就可以领取盘缠,到京师再来复试,就算复试不通过,也会发盘缠统一由张佳木的邮传送回家,所以一个月间,报名武校的学生就已经超过万人,初试之下,也会有数千人通过各种渠道到京师来。
讲武堂是张佳木改革军队的先声,从组织制度到将官任免,再到营制、兵制、军饷、后勤、荣誉、养老、伤患,一切制度都要重新再来过。
这么大的动作,如此多的大事,就光是公文往来,就已经把中央各部的官员和小吏书办们忙的不可开交。
九月初,张佳木上书皇帝,奏请户部添加吏员,皇帝经内阁批复曰:依议。
户部,是张佳木在中央部务改革的先声,无论如何,户部最近要负担的责任太多太重,而人数是可怜复可笑的。
管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财政,再要进行一系列的改革,要对整个中央到地方的财政进行一次大梳理,然后再把每个官员的俸禄根据实际情形实重制定一次……然后再把火耗归并入中央财政,根据各地离府库的远近和地点加上运输条件来制定火耗的征收额度……这一切工作都要户部的二百七十三个官员和吏员来做……
是的,二百七十三人。
张佳木听到这个数字时都被气笑了,说中国是中央集权的大政府还真是一个笑话,一个管理这么庞大的国家,官僚数字几万人,加上武官十几万人,加上皇亲勋戚几十万加上军队有几百万吃皇粮的大帝国,还要有造桥修路治河等中央级拨款的大工程,负责这一切事物的就是二百七十三人
这其中还是连官带吏,不少官员就拿俸禄不干事的,反正具体事物有书办吏员去做,官儿们闲着没事,愿意做点事就做点,平时闲了没事就写字画画儿,要么吟诗弄月,饮宴无度,部里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少几根萝卜根本也无伤大雅。
张居正为一国首辅执掌天下的时候,母亲死了不肯丁忧,一生令名都毁了。因为这个帝国的官员就是这样,家中有丧事居丧二十七个月不办事,反正少了几个人也无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你江陵相国就能赖在位子上不走?
大明少了你就玩不转?
就是这种情绪之下,使得夺情在明朝成为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任何讲究政治名声和立场的官员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丁忧权。
于是可以看到,后世人说皇帝不作为,中央部府寺缺额一半以上的官员,内阁都只有两三人办事,但奇怪的事,这个帝国居然没出太大的问题,后来的跨台也是因为这个帝国的痼疾已经难以医治,而天灾伴着双重的人祸降临,所以无药可知了。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个帝国的官员们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又在做些什么了。
治官不如治吏,就目前这个阶段,就是如此。
户部的吏员分为最高六百石的长吏,然后是四百石和三百石、二百石到一百石的辅吏,百石以下,便是斗食小吏,只能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了。
九月中旬,整整六百名从锦衣卫吏科学校毕业的学生,全部充入户部之中,在内阁和吏部的配合下,这些吏员也算是第一批新俸禄的受惠者。
以往的俸禄标准,官员都很菲薄,更加不必提那些被歧视的小吏们。当然,吏员们也不可能完全靠俸禄吃饭,他们上下其手,勒索贪污,用额外的收入来弥补名誉和收入上的双重不足。
新的吏员当然不必如此,吏部和户部已经最先把他们的俸禄给制定好了。
大明各部,原本是分令吏、攒吏、典吏,这种分法已经被取消了,户部的官员俸禄暂且未定,但所有的吏员就按自己的实际工作来额定俸禄,比如户部的宝钞广惠库,原只设大使一人,副使二人,大使正九品,副使从九品,底下有典吏和攒吏若干人。这一次就是增加了大使丞、吏等若干,裁撤副使,多加吏员,而吏员俸禄,则是以三百石到一百石不等。
事实上,广惠库大使的年俸不过四十两,一样也是要折宝钞和以物抵俸,这一次有品级的官员没有改俸,名义上是他助手和下属的吏员们却拿着比他高十倍的俸禄,一时之间,改制加俸的议论,一下子便是上扬了十倍有余。
而同时,有些闲曹却面临被裁撤的危险而惊慌不已。
比如鸿胪寺已经无公可办,衙门除了用来积灰已经无所作为,对这些衙门,自然是有裁撤的打算。
好在风声一出,就又有安抚人心的说法:衙门纵撤,官员仍然可以择地安置。
比起一直有捐班和大量恩荫的清朝,明朝此时还没有传奉官,所有的官员都是正途出身,而比起宋朝来,明朝科举中式的人数是有限额的,所以没有冗官之害。
这自然也是在定制的时候考虑到了前宋的弊端而做出的改革,所以在明朝改制,最少在官员安置这一块,所受到的压力就小的多了……
天顺二年的八月到十月之间,地方上感受到的震动还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