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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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天汉桥,往西一拐,便是曲院街。
各色店铺的旌旗幌子迎风飘展,各色吃食的叫卖吆喝声扑面而来。陈慥拉着苏轼忙碌地介绍着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曹婆婆店铺的“五香肉饼”、鹿家分茶的“鹅脯、鸭脯、鸡脯、兔脯、鸽脯、鹌鹑脯”、黄胖子店的“血羹、粉羹、头羹、石髓羹、石肚羹”……陈伦热情宣传,店主热情陪笑,苏轼慷慨许诺:在京都之日,一定从东到西逐家享用,决不使一家落空。
苏辙跟随在后,依旧不发一声,不置一语,神情沉郁:嘉祐六年,在欧阳修的举荐下,自己与兄长又参加了秘阁的制科考试。兄长入第三等,自己入第四等。兄长在呈献的《进策》二十五篇和《进论》二十五篇中尖锐指出:“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情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闽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一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甚至指责仁宗皇上“未知御臣之术”。并在“课百官”、“安万民”、“厚货财”、“训军旅”等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提出了革新主张。这些激烈的言论和改革措施,立即在朝廷引起震动,同者誉之,异者毁之,誉毁之争,使兄长以革新面目登上了朝政舞台。时韩琦为宰相,王安石知制法。韩琦认为兄长的《进策》太过激,不可留在朝廷任职。居然豪放不羁的王安石也认为兄长的《进策》“全类战国文章,多为纵横之学,”并戏之曰:“若安石为考官,必黜之”。但仍盛赞兄长大才。兄长终得调凤翔府任节度判官之职。自己却因年少狷浅,竟在试卷中指责宫中“宴饮无时、赏赐无节、优笑无度”、“尼女施粉着绣,置于殿前,状若俳优,亦类戏剧”,而闯下大祸。主考官以件触圣上主张黜名,欧阳修于一旁搓手叹息,连当时身为翰林学士的恩师范镇也感惶然。唯司马光挺身而出,极力推崇自己坦直敢言,誉为“忠君忧国”、“德才相济”、“对语切直”,而力主录取。并谏奏皇帝“若不蒙取录,恐天下谓朝廷虚设直言极谏之科,而日后将以直言为讳”。仁宗皇帝果真听取了司马光的谏言,授自己以商州军事推官。司马君实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学子肩担道义,其情可敬,其思难忘啊……
就在这“兄弟并窃于贤科,衣冠或以为盛事”的当天晚上。王安石以步代车至西冈寓所向兄长祝贺。父亲感其情谊,与王安石对饮三杯后歉谢避席,兄长遂与王安石举杯畅饮。欧阳永叔公十五年间从考场上发现收录的这两个文士学子,一样狂狷不羁,一样口无遮拦,一样胸无城府,一样以天下为己任。王安石抒发着“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的情怀,兄长抒发着“百年豪杰尽,扰扰见鱼虾”的感叹。诗酒通心,意气相投,夜半三更,在御街淡淡月色和荧荧灯火下往返相送的低语畅笑中,兄长与王安石成了相慕相敬的挚友。
之后,仁宗驾崩,嫂子王弗病卒,父亲谢世,具舟载父亲遗体入川居丧守制,离开京都又是三个年头!这三年,大宋积贫积弱之苦状,耳儒目染,真是感慨万千。兄长于家之小哀,国之大哀中冥思苦想,并对“庆历新政”的失败反复考究:范仲淹“浅思轻发”,变革开始所陈天下利害“百不及一二”,是引起“举朝喧哗”的动因;仁宗皇帝急功近利,要求“一日百法变”是导致新法烟消云散的结果。兄长从仁宗皇帝和范仲淹“失慎求速”的教训中,匡正了自己认识上激烈轻率的偏颇。
今日归来,斗转星移,人事换班,英宗已殁,年轻的皇帝赵顼即位,欧阳修已失权柄,梅尧臣年老病故,韩琦罢相,王安石飞跃……大宋的前景、苏氏兄弟的前景又将如何呢……
陈慥一声“到了”,苏辙收拢了思索。他抬头一看,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楼阁耸立面前,巨大的金字牌匾气势夺人,“遇仙酒楼”四个大字跳入眼帘。
“遇仙酒楼”,是京都有名的酒家,前有楼阁,后有高台。楼阁内分设几十个雅座,宽敞舒适,装饰典雅。王公达官、文人墨士常聚饮于此。高台为歌舞之地,台下设有百十个座位,蓄有艺伎演唱,供客人行乐散心。今日雨过天晴,顾客纷至,楼内雅座早已爆满,斗酒之声,谈笑之声,加之高台上管弦之声,这座酒楼已与闹市无别。
此时,二楼正中的一座字画缀壁的房间里,红木桌上已铺好雪白的细绸桌布,桌案上已摆好杯盘、银著、丝巾;四把高背椅上已铺好了红绒椅垫;椅旁已置妥了四只红木鼓形矮凳。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沉稳、身着青色宽袍傅带、头披青色方巾的中年汉子坐在窗前,带有几分焦虑的神情正向窗外眺望着。他就是陈慥说的那位朋友——章惇。
章惇,字子厚,福建浦城人,时年三十五岁。其人天资聪颖,博学善文,行事果断,很有胆量,与苏轼是同年进士。苏轼任凤翔府节度判官时,章惇任商州令,二人相遇甚欢,同游终南山诸寺。据传,他俩同游仙游潭,潭上绝壁万仞,道路断绝,横木为桥。行至桥头,苏轼望而生畏,举步难移。章惇平步而过,蹑之上下,神色从容,并漆墨儒笔,在石壁上写了六个大字:“章惇苏轼来游”。苏轼惊服,抚着章惇的脊背赞赏说:“子厚必能杀人!”章惇笑问其故,苏轼说:“不要命的人,还怕杀人吗?”二人送定交为友,在南溪的竹林中置一茅屋,名曰“避世堂”。盘桓数日,饮酒赋诗,兴尽各返其所。章惇任商州令期满后返回京都,王安石重其才能,留在身边任职。
昨天的紫宸殿早朝表明,皇帝赵顼已下定决心进行“变法”,并全心依靠王安石、曾公亮、富弼、赵挕⑻平榈人奈恢凑蟪嫉奶纫裁骼柿耍嵌挤炊浴氨浞ā薄M醢彩吹们宄庑┰现爻级疾皇且幌伦涌梢运捣摹Hツ臧嗽拢谘雍偷钜槭轮校醢彩肱笥阉韭砉夤赜凇袄聿啤狈铰院靡怀≌郏淙换靼芰怂韭砉猓笥阎湓诠呱系姆忠案永┐罅恕!氨浞ā逼鸩骄拖萦诠铝⒅兀鞘挚膳碌摹N税谕颜馕拊Ь常醢彩龆ㄏ蚋崭站由セ鼐┑乃臻斐鍪直邸K臻氖暮涠┒迹弦呀咏费粜藓凸嗜サ拿芬⒊迹凰臻牟呗壅鸲ⅲ蝗嗣鞘游镄氯宋铮首凇⒂⒆诹轿换实鬯褪叮凰臻挠跋煸诔懊俊⒋蠓蛑胁欢侠┱梗研纬梢还刹豢傻凸赖牧α俊H绻苡胨臻⒓缌郑醢彩拇骋簿透墓哿恕5臻暇共皇堑认兄玻倌甑弥荆凶约旱囊惶字髡牛摹督邸贰ⅰ督摺罚褪撬娓镄鲁母倭欤苌崞约旱亩尥鹑说穆穑孔襄返钜槭轮螅醢彩氐礁。⒓从胨聬髁顺な奔涞募埔椋龆ㄓ伤耘笥训纳矸菅缜胨臻仍诰谱郎献饕环蕴健
陈慥、苏轼、苏辙出现在遇仙酒楼的门前。
章惇霍地站起,急忙吩咐酒家招呼歌伎、上菜上酒,迎接来临的贵客。
陈慥、苏轼、苏辙走进酒楼,章惇已率领四个如花似玉的歌伎迎面扑来。苏轼、苏辙看见章惇,大为意外,高兴异常。苏轼高呼其名,苏辙深深施礼。章惇大笑,手臂一挥,四位歌伎,四张笑脸,四张甜嘴,“苏长公”、“苏少公”地叫个不停,请安问好之后,左挽臂、右揽腰,扯衣牵袖,搀扶前行。章惇开路,陈慥殿后,一派风流。
入了雅座,桌上的川味酒肴已经摆好:文君酒,姜虾、酒蟹、排蒸栗子鸭、姜辣黄河鲤、獐巴、鹿脯、虚汁垂丝羊头、炉烤莲子鸡……香味盈室。苏轼、苏辙、陈慥、章惇各据一方落座,四个歌伎也各依住一位客人陪坐在红木鼓形矮凳上。
陈慥几句开场白,章惇举杯祝酒,一阵海阔天空,几次琅当碰杯,歌伎便执牙板、弹琵琶,歌唱助兴: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栅春色暮,对满月,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来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歌伎声停,苏轼笑着询问:“此词为柳七所作吧?”
“柳七”,即柳永。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世称柳七。因官至屯田员外郎,亦称柳屯田。
歌伎盈盈一笑,以问作答:“苏长公何以知之?”
苏轼说:“此词缘情靡靡,幽怨缠绵,香罗绮泽,绸缨婉转,非柳七无人能为。”
歌伎含笑点头。
陈慥大声喊道:“‘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柳七惯于少女怀春、寡妇弄情。天下少男少女,硬是被柳七教唆坏了。可杀,可杀!”
苏辙摇头说:“也不尽然。柳七此作,亦有动人处。‘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简短两句,道出一个女子的直抒胸怀,情真意挚,坦坦荡荡,真是难得。可贺,可贺!”
章惇打趣:“子由平日谨言慎声,今日却语出雷动、救死扶生。可佳,可佳!子瞻,该你这位未来的文坛盟主宣判柳七的死活了!”
苏轼掀髯鼓掌,纵声大笑:“今日不谈文坛盟主,只论柳七诗文。柳七笔下的这位少妇,别看牢骚杨柳,怨言飞絮,细想起来,着实是一位既定目标的炽热追求者,决不苟且岁月,欺世骗人。你们看,‘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其心何诚!其情何专!闭目思之,肃然起敬。但愿朝廷官员忠于君事,也能如此。”
天赠机会,章惇逮住而语:“子瞻所企,我看朝廷官员中有二人当之无愧……”
陈慥问:“此二人是谁?”
章惇答:“苏子瞻与王介甫。”
苏辙沉思了:子厚今日设酒也许专为介甫而来吧?
苏轼立马也看出端倪,“子厚,说客也!”
陈慥大声高喊:“子厚所言极是。子瞻、介甫,当代双壁,当之无愧!”
苏辙望着章惇微微一笑,似不经意地试探说:“我以为还有一人也可入选。”
章惇急问:“谁?”
苏辙缓缓说道:“司马君实。”
陈慥听到苏辙说出司马君实的名字,不假思索,又叫起来:“司马光,当代人表,朝臣典范。只是总摆着一副面孔,太古板了。”
苏辙摇头,遂即吟出司马光的一首《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装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夜月明人静。
陈慥急问:“这是司马君实之作?”
苏辙点头:“你看这首词可有丝毫古板之气?”
陈慥未答,章惇却笑着说:“司马君实,道德文章,堪为人表。这首《西江月》感情真率,性灵流露,意不晦涩,语不雕琢,确实是司马君实性格的表现。但去年八月在延和殿,君实与介甫关于‘理财’方略的一场争论失败后,君实已是身心俱伤了。”
苏辙脸上浮起几丝惊讶之色。
苏轼在想:君实“理财”之谋,一贯主张稳扎稳打以“养”民;介甫“理财”之谋,一贯主张立竿见影以“富”民。况且,君实性“柔”,介甫性“狂”,在此人心图变之时,“柔”近因循,易受冷落:“狂”同奇异,易得人心,君实败论于介甫是可能的。但“身心俱伤”之说,未必可信。君实胸怀之广,信念之坚,毅力之刚,远非介甫可比。而且,君实屡次冒死谏奏仁宗皇帝立嗣英宗之功,当三代不衰。他望着章惇略略摇头。
章惇瞥了苏轼、苏辙一眼,似乎看穿了苏辙心头的惊讶和苏轼心头的怀疑,便把一件更为撼动人心的事实摆在苏氏兄弟面前:“皇上现时已把全部希望寄托于介甫。昨天在紫宸殿,皇上已诏令介甫为参知政事了!”
苏辙注目。
陈慥雀跃:“好消息!看来皇上真地要革新朝政了!”
苏轼此刻已完全明白了章惇宴请的原由。他的心潮沸腾起来,霍地站起,举起酒杯:“君实心底纯正,当代人表;介甫学贯古今,富有创见,苏轼皆敬而重之。现时,介甫任重道远,我为介甫干杯!”
章惇从苏轼激动的神情中,看到了自己今天要得到的东西。
“介甫,天下奇才,但孤傲执拗,极需智者佐助。我为子瞻也干一杯!”
苏轼纵声大笑。
苏辙看得清楚,兄长又激动了。现时对朝廷的政争不甚了解,对王安石如何革新朝政更不摸底,若草草决定依从,后果难以预料。为提醒哥哥注意,苏辙也举杯站起:“君实身心俱伤,令人挂念;介甫春风得意,令人鼓舞。荣衰之择,我为君实干杯!”
陈慥朗声而语:“不论官场荣衰,只重人间情谊,我为子瞻、君实、介甫干杯!”
四个歌伎也举杯凑趣:“弹唱卖笑之人,不问官场是非。我们为四位大人干杯!”
笑声哄起。
歌伎斟酒弹唱,陈慥豪饮,章惇与苏辙猜拳斗酒,苏轼自饮自酌,垂首沉思。突然苏轼抬起头来,向章惇询问:“子厚,介甫革新之举,准备从何处入手?”
章惇酒拳正斗在兴头上,听苏轼问,忙收拳而就苏轼,清清喉咙,准备从详道来:“介甫变法,方略已定,概括为六个字:”变法度,易风俗‘……“
话刚刚开头,一个年约三十、腰系青花巾、头绾危髻的街坊妇走进房间,道了一声“万福”,便熟练地拿起桌上的青花瓷酒瓶,依次为苏轼等人斟酒,然后,笑吟吟地站在一边恭候着。苏轼、苏辙、章惇望着这位突兀出现、举止有礼的妇人愣住了,以为是走错了房间,认错了主人。陈慥却急忙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送走了这位街坊妇。回过头来,他对三位茫然不解的朋友说:“这种角儿叫‘焌糟’,是京城里兴起不久的一种行当,全城约有几千人。她们专以替客人换汤斟酒为业,出入于食馆酒楼,以求得点小钱为生……”
苏辙插话问道:“店主准她们随意出入吗?”
陈慥说:“店主比你精明,这样的人得钱越多,店主抽头越多……”
陈慥的话还没有说完,三个身着艳丽时装、涂脂抹粉、头插簪花、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又拥了进来;道完“万福”之后,便摇晃腰肢,走到苏轼、苏辙、章惇、陈慥的身边,浪声浪语地说:“俺们姐妹为爷儿们寻乐来了。”说着,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要为各自身边的主儿喂酒。坐在矮凳上的歌伎并不诧异,一味笑吟吟地看着,甚至起身相让。苏轼懵了,章惇呆了,苏辙惊慌躲闪,手臂撞倒桌上的酒瓶,滚落地上,“当”的一声摔得粉碎。三个女子不仅毫无收敛,且浪笑调情,呼唤酒家添酒。酒家奉若圣旨,捧着三瓶酒旋即送了进来。陈慥急忙又从怀中掏银子,千说万说地打发走了三位粗俗女子。
陈慥跌坐在椅子上,说:“这类角色叫‘劄客’,也叫‘打酒坐’,是一群惹不得的主儿。她们不呼自来,陪酒凑趣。因为不识文字,不通音律,既不会舞,也不会唱,唯以色情出售,俗称‘下等妓女’。唉,世风日下,好逸恶劳之习日炽,怪不得她们的……”
苏轼灵醒过来。谐谑道:“但愿介甫的‘变法度,易风俗’早日成功,使我辈免受这目瞪口呆之苦……”
苏轼的话音未落,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口唱偈语又闯进雅座,笑眯眯地单单打量苏轼:“处世若大梦,冷眼看人间。要知梦中事,快去须弥山。”
章惇、苏辙和作陪的歌伎们全然傻了。
这回,陈慥也傻了。
苏轼定神相望:这和尚年约五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面色红润,目光清朗,气度不凡。便拱手含笑问道:“大师来自何山?居何宝刹?法号何称?”
和尚咧嘴一笑,疯癫地说:“阿弥陀佛。贫僧来自无形山,居住无名寺,法号无知。”
苏轼急忙站起,故作佛门礼数,合掌而语:“阿弥陀佛。‘无知’、‘无知’,无所不知。不知‘无知大师’仙驾光临,谨屈身请罪。恭请大师吩咐。”
无知和尚并不谦让,合掌闭目,说:“阿弥陀佛。为人超度,求人施舍,公平交易,两不吃亏。”
苏轼端起一杯酒,打趣地说:“以酒代茶,敬献大师,请大师佛心超度吧!”
无知和尚睁开眼睛,走近苏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凝目端详苏轼的面孔:“施主生就一双学士眼……”
苏轼抚髯一笑,从怀中掏出银两:“这句超度,只值白银二两,我施舍了!”
无知和尚并不生气,接过银两,装进怀里,望着苏轼的头颅频频摇头:“施主,可惜长了一颗配军头。”
陈慥、章惇、苏辙惊骇地站起。
苏轼大笑:“‘一双学士眼,一颗配军头’,妙极,妙极!大师,这后一句是佛语天机吧?为了你这后一句佛心超度,我再施舍白银二十两!”
无知和尚接过银子,并不道谢,合掌喃喃而语:“阿弥陀佛。施主观照自性,观照自性吧!”说罢,转身唱着偈语,疯癫离去。
苏辙心头浮起一层不快,颓然落座。
苏轼却极认真地琢磨起“观照自性”那四个字。此句佛语意思是说: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法师,就盲目相信我的指点,把我的话拿到你的生活中去鉴别,信仰你确认的真理吧!无知大师呵,你的“无形山”在哪?“无名寺”在哪?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是为苏轼而出现在京都的吗?你的“超度”是对苏轼的一种关照,还是对苏轼的一个警告呢……
章惇为了扭转突然出现的沉闷气氛,故意询问陈慥:“这京都里还有别路‘英雄好汉’吗?”
陈慥笑答:“京都是聚英荟萃之地,酒楼乃献技扬威之所,哪会如此单调斯文!就在这曲院街上,还有几路‘英雄好汉’,均由年轻男子组成,行为乖戾,剽悍异常。有称作‘厮波’者,手提果篮,进入酒间,把板栗、干枣、杏核、桃脯等物,放在酒客面前,称作‘献果’,强行销售,以此索取银两。有称作‘撒暂’者,专卖春药,更是了得,进入酒间,不问酒客是否愿意,即将春药撒于酒杯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