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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儿女英雄传-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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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公,其理甚明,人所易晓。何小姐是从苦境里过来的,如今得地身安,安不忘危,立志要成果起这家人家,立番事业。安公子是自幼娇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何曾理会过怎生的叫作生计艰难?及至忽然从书房里掏出来,淮上一来一往走了一荡,也只不过聆略些冲途市井的风土人情,长得了甚的心胸见识?落后回到家,又机缘一步凑巧似一步,境界一天从容似一天,他看着那乌克斋、邓九公这班人,一帮动辄就是成千累万,未免就把世路人情看得容易了。然则他当日那番轻身教父,守义拒婚,以至在淮上店里监里见着安老夫妻的那一番神情,在自家闺房里训饬张姑娘的那一篇议论,岂不是个天真至情谨饬一边的佳子弟?如今怎的忽然这等轻狂放纵起来呢?这也容易明白。
  他从前那些行径,是天真至性里裹住了点儿书毒;现在的这番行径,是知识开了,习俗所染,这就叫学油滑了。也还仗他那点书毒,才不学那吃喝嫖赌,成一个花花公子,所以就近于狂狷一路。大凡一个子弟,都有四重关:开了知识是第一重关,出了书房是第二重关,成了家是第三重关,入了宦途是第四重关。一关一变,变则化,化则休矣。果能始终不变,定然成个人物;然而不变的少。只要变后还能遵父兄的教训,师友的劝勉,闺阃的箴规,慢慢的再往回来变,指望他“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也就罢了;然而也少。
  且莫只顾闲谈,打断了人家小夫妻三个的话柄。再说安公子此时是一团的高兴,那里听的进这路话去?无如他在何小姐跟前又与张姑娘有些不同。自从上年见面的那日,一个“竖心旁儿”写在那里,直到如今,虽不曾在右边加上个甚么字,毕竟有些爱中生敬,敬中生畏;况且人家的话正正堂堂,料着一时驳不倒,便说道:“言之有理。偏现在又得出去谢几天客,这一向忙完了,度过残冬就是年下,等明年开了春,可要认认真真的用起功来了。”
  何小姐道:“你这话倒暗合了那个笑话了:一个人懒于读书,赋诗言志,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诗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初长正好眠;秋又凄凉冬又冷,收书又待过新年。‘岂不闻’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怎的只顾把话儿说远了?据我姐妹的意思,等公婆回家来,人牲口都匀出来了,你便拜两天客,回来且把饮旨酒、赏名花、对美人的这些风雅事儿,以至那些言情遣兴的诗词、弄月吟风的勾当,一切无益身心的事,一概丢开。甚至连你的那萧史、桐卿,也暂且莫把他搁在心上,一心干正经的,埋首用起功来。转眼就是明年秋闱,再转眼就是后年春榜,果然高捷连登,再点上庶常,进了那座清祕堂,别的慢讲,你只看公公,正在精神强健的时候,忽然的急流勇退,安知不是一心指望你来翻梢?果然有这天,也好慰一慰老人家半世期望之心,平一平老人家一生抑郁之气。你岂不作成了一个养志的孝子?俗话说的:“先下米,先吃饭’。‘果然有命,水到渠成’。十年之间,不愁到不了台阁封疆的地位。那时荣养双亲,俯仰无愧,到了这个分儿上了,还怕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成?这三件乐事你算都作到家了。我觉得便是那金谷园、肉屏风也不是甚么难事。算起来,十年过后你才三十岁,依然还是个白面书生,也还不算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那时候咱们可对了美人,饮着旨酒,赏那名花,由着性儿乐么!这屋里那块‘四乐堂’的匾可算挂定了。不然,这‘春深似海’的屋子,也就难免‘愁深似海’!不但我们这两个‘凤兮风兮,已而已而’了,只怕连你这今之所谓风雅,也就‘殆而殆而’了!那时你自己顾自己也顾不来,还想‘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吗?
  “这话却不为着这席酒而起。自从我过来第二天,见了你这些笔墨,就深以为不然。连日更见你一天一天的近于口角尖酸,举止轻佻,一路迥不是从前的温文谨厚样子。这却大不是公婆教养成全的本意,我两个深以为愁。几次要劝勉你一番,这几日偏忙忙碌碌,不得个机会。今日适逢其会,遇着你置这席酒,方才妹妹止说了个‘酒倒罢了’,你便有些不耐烦。照这等流连忘返优柔不断起来,我姐妹窃以为不可。所以方才我两个商量定了,就你口中言,道我心腹事,下这篇规谏。只不知这话大爷听得进去听不进去?”
  公子听了这话,便有些受不住,不似先前那等柔和了。只见他沉着脸,垂着眼皮儿,闭着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反身子挪了一挪,歪看头儿向何小姐:“听得进去便怎么样,听不进去便怎么样?我倒请问其目!”他那意思,想着要把乾纲振起来,熏他一熏,料想今日之下的十三妹也不好怎样。再不想这位十三妹可是熏得动的?他却也不怎样,只把嗓子提高了一调,说道:“听得进去,莫讲咱们屋里这点儿小事儿,便是侍奉公婆,应酬亲友,支持门户,约束家人,筹画银钱,以至料量薪水米盐这些事,都交给我姐妹两个。侍奉公婆是我两个的第一件事,但有不周,许你责备;支持外面是我的事,料理里面是他的事。公婆只乐得安养,你只一意读书。但能如此,我姐妹纵然给你暖足搔背,扫地拂尘,也甘心情愿,还一定体贴得你周到,侍奉的你殷勤。听不进去,我两个又有甚么法儿呢?左是这个院子,我两个便退避三舍,搬到那三间南倒座去同住,尽着你在这屋里嘲风弄月,诗酒风流,我两个绝不敢来过问,白日里便在上屋去侍奉公婆,晚间回房作些针黹,乐得消磨岁月,免得到头来既误了你,还对不住公婆,落了褒贬。”
  列公请听,何小姐这段交代,照市井上外话说,这就叫“把朋友码在那儿”了。安公子高高兴兴的一个酒场,再不想作了这等一个大煞风景。况他又正在年轻,心是高的,气是傲的,脸皮儿是薄的,站着一地的丫鬟仆妇,被人家排大侄儿[排大侄儿:意指没头没脑地数说。排,排揎,训斥。大侄儿,指晚辈。]似的这等排了一场,一时脸上就有些大大的磨不开。不由得一把肝火直攻到囱门子上来,扯脖子带腮颊涨了个通红。
  才待开口,张姑娘的话来了,说道:“大爷,人家姐姐说的可是字字肺腑,句句药石,你可先别闹左性。且沉着心,捺着气,细细儿的想想再说话。”
  安公子便扭过头来向他道:“哦,想来你还有两句话白儿?”张姑娘道:“姐姐口里说的话,就是我心里要说的话,不过这话不是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说得来的。再就让我说,我也没姐姐说得这等透澈。如今你听得进去是如此如此,听不进去是如彼如彼,这层话姐姐已经交代的明明白白的了,还用我说甚么?必要我说,我只有一句:”君请择于斯二者。‘“
  安公子先前听何小姐说话的时节,还只认作他又动了往日那独往独来的性情,想到那里说到那里,不过句句带定张姑娘,说着得辞些,还不曾怪着张姑娘;及至见他两次三番的从旁赞襄,如今又加上这等几句话,把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一个同衾共枕的人,也不知“是儿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么两天儿的工夫,会偷偷儿的爬到人家那头儿去了!他又是害臊,又是亏心,又是着恼,把小脸儿都气黄了。第一个主意便要发作一场。一想不妙,“论今日的局面,讲不到‘双拳敌不过四手’来,却正是‘三人抬不过”理“字儿去,人家的话真说的有理,这一发作,父母回来一定晓得。母亲本就把这两个媳妇儿疼的宝贝儿似的,只他两个这番话再请父亲一听,那一个字、那一句不入老人家的耳,合老人家的意?管取倒当着他两个教训我一场,那我可就算输到家、栽到地儿了,不是主意;待要隐忍下去,只答应着,天长日久,这等几间小屋子,弄一对大猱头狮子不时的吼起来,更不成事。莫如给他个不说长短,不辩是非,从今日起,且干着他,不理他,他两个自然该有些着慌;我却暗里依他两个的话,慢慢的把这些不要紧的营生丢开,干起正经的来,岂不是个两全之道?”转念一想,也不妥当:“这个招儿要合桐卿使,他或者还有个心里过不去,脸上磨不开;那位萧史先生可是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万一他认真的搬开了,看这光景,两个人是一条藤儿,这一个搬了,那一个有个不跟着走的吗?这屋里又剩了我跟着嬷嬷了,我这不是自己作冤吗?再说,这等一对花朵儿般娇艳水波儿般灵动的人,忍心害理的说干着他,不理他?天良何在?”想了半日,左归不是,右归不是。
  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真正俗语说的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安水心先生的世兄,既有乃翁的那等酒量,岂没有乃翁那等胸襟?只见他立刻收了怒容,满脸生疼的向金、玉姐妹笑道:“领教!这等讲起来,这个令却有道理,算我输了。
  我方才原说我输了喝一大杯,如今喝还你两个一大杯,也该没得说了。“说着,回头便叫:”花铃儿,你把书阁儿上那个红玛瑙大杯拿来。“一时取到,他便要过壶去,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金、玉两个见他认真要喝那大杯酒,心里早不安起来。何小姐忙道:”自己屋里说句顽儿话,怎的认起真来?好没意思!这些酒吃下去,看不受用。“他那里肯依?张姑娘也道:”我罢了。姐姐来了几天儿,既这等说,你认真喝那些酒,可不怕羞了他?“公子更不答言,双手端起酒来,古都都一饮而尽,向他两个照杯告干。只羞得他两个两张粉脸泛四朵桃花,一齐说道:”这是我两个的不是,话过于说得急了!“一句没说完,只见公子饮干了那杯酒,一只手按住那个杯,说道:”酒是喝了,我安龙媒一定谨遵大教。明年秋榜插了金花,还你个举人;后年春闱赴琼林宴,还你个进士,待进了那座清祕堂,大约不难书两副紫泥诰封,双手奉送。我却洗净了这双眼睛,看你二位怎生的替我整理家园,孝顺父母!你我三个人之中倘有一个作不到这个场中的,便拿这杯子作个榜样!“说着,抓起那玛瑙酒杯来,唰,往着门外石头台阶子上就摔了去。这一摔,果然摔在石头台阶子上,不用讲,这件东西一定是锵琅琅一声,星飞粉碎!不想说时迟,才从公子手里扔出去,那时快,早见从台阶儿底下抢上一个人来,两手当胸,把那红玛瑙酒杯紧紧的双关抱住。这正是:剧怜脂粉香娃口,抵得十思一谏疏。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惊鼠窃魂 戆老翁醉索鱼鳞瓦这回书一开场,是位听书的都要听听接住酒杯的这个人究竟是个甚么人?列公且慢。方才安公子摔那酒杯的时候,旁边还坐着活跳跳的一个何玉凤、一个张金凤呢。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激出这等一场大没意思来,要坐在那里一声儿不言语,只瞧热闹儿,那就不是情理了。让说书的把这话补出来,再讲那个人是谁不迟。
  却说他两个见安公子喝干了那杯酒,说完了那段话,负着气,赌着誓,抓起那酒杯来向门外便摔,心里好不老大的惭惶后悔,慌得一齐站起身来,只说得一句:“这是怎么说?”
  四只眼睛便一直的跟了那件东西向门外望着。只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三步两步抢上台阶儿,慌忙把那件东西抱得紧紧的,竟不曾摔在地下。何小姐先说道:“阿弥陀佛!够了我的了!这可实在难为你!”张姑娘也道:“真亏了你,怎么来的这么巧?等我好好儿的给你道个乏罢!”
  且住,这个人到底是谁呀?看他姐妹两个开口便道着个“你字,其为在下的人可知。既是个奴才,强煞也不过算在主人眼头里当了个积伶差使,不足为奇,不到得二位奶奶过意不去到如此。况且何小姐自从作十三妹的时候直到如今,又何曾听见过他婆婆妈妈儿的念过声佛来?有此时吓得这等慌张的,方才好好儿的哄着人家饮酒取乐岂不是好?这话不然,这个礼要分两面讲。方才他两个在安公子跟前下那番劝勉,是夫妻尔汝相规的势分,也因公子风流过甚,他两个期望过深,才用了个”遣将不如激将“的法子,想把他归入正路,却断料不到弄到如此。既弄到这里了,假如方才那个玛瑙杯竟摔在台阶儿上,锵琅琅一声,粉碎星飞,无论毁坏了这桩东西未免暴殄天物,这席酒正是他三个新婚燕尔、吉事有祥、夫妻和合、姐妹团聚的第一次欢场,忽然弄出这等一个破败决裂的兆头来,已经大是没趣了。再加公子未曾摔那东西先赌着中举、中进士的这口气,说了那等一个不祥之誓,请问,发甲发科这件事可是先赌下誓后作得来的?万一事到临期有个文齐福不至,”秀才康了“,想起今日这桩事来,公子何以自处?他两个又何以处公子?所以才有那番惶恐无措。无如公子的话已是说出口来了,杯已是飞出门儿去了,这个当儿,忽然梦想不到来了这么个人,双手给抱住了。扣儿算解了,场儿算圆了,一欣一感,在个不不禁不由替他念出声佛来的吗?这正是他夫妻痛痒相关的性分。
  说便这等说,这个人到底是个谁呢?是随缘儿媳妇。这随缘儿媳妇正是戴嬷嬷的女儿,华嬷嬷的儿媳,又派在这屋里当差,算一个外手里的内造人儿。今日爷、奶奶家庭小宴,他早就该在此伺候,怎的此时倒从外来呢?只因这天正是他家接续姑奶奶,便是褚大娘子,他婆媳两个告假在家待客。华嬷嬷又请了两个亲戚作陪客。大家吃了早饭,拿了副骨牌,四家子顶牛儿。晌午无事,华嬷嬷惦着老爷、太太不在家,二位奶奶一定都回房歇歇儿,便叫他进来看看。燕北闲人借此便请他作了个“无巧不成书”。
  原来那随缘儿媳妇虽是自幼儿给何小姐作丫鬟,他却是个旗装。旗装打扮的妇女走道儿,却合那汉装的探雁脖儿、摆柳腰儿、低眼皮儿、瞅脚尖儿走的走法不同,走起来大半是扬着个脸儿、拔着个胸脯儿、挺着个腰板儿走。况且他那时候正怀着三个来月的胎,渐渐儿的显了怀了。更兼他身子轻俏,手脚灵便,听得婆婆说了,答应一声,便兴兴头头把个肚子腆得高高儿的,两只三寸半的木头底儿咭噔咯噔走了个飞快。从外头进了二门,便绕着游廊往这院里来。将进院门,听见大爷说话的声气像是生气的样子,赶紧走到当院里,对着屋门往里一看,果见公子一脸怒容。他便三步两步抢上了台阶儿,要想进屋里看看是怎生一桩事。不想将上得台阶儿,但见个东西映着日光,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从门里就冲着他怀里飞了来了。他一时躲不及,两只手赶紧往怀里一捂,却是怕碰了他的肚子伤了胎气;谁知两手一捂的这个当儿,那件东西恰好不偏不正合在他肚子上,无心中把件东西捂住了。
  捂住了,自己倒吓了一跳,连忙把在手里一看,敢则是书阁儿上摆的那个大玛瑙杯,里面还有些残酒。他笋里不知卯里,只道大爷吃醉了,向他飞过一觞来,叫他斟酒,只得举着那个酒杯送进屋里来。及至走到屋里,又见两位奶奶见他一齐站起来,说了那套话,他一时更摸不着头脑,便笑嘻嘻的道:“请示二位奶奶,再给爷满满的斟上这么一盅啊?”一句话,倒把金、玉两个问的笑将起来。
  却说安公子原是个器宇不凡的佳子弟,方才听了他姐妹那番话,一点便醒,心里早深以为然。只因话挤话,一时脸上转不开,才赌气摔那杯子。及至摔出去,早已自悔孟浪。见随缘儿媳妇接住了,正在出其不意,又见他姐妹这一笑,他便也借此随着哈哈笑道:“那可来不得了!搁不住你再帮着你二位奶奶灌我了,快把他拿开罢。”因合他姐妹说道:“你们的新令是行了,我的输酒也喝了,只差这今不曾行到桐卿跟前。大约就行,也不过申明前令,咱们再喝两杯,到底得上屋里招呼招呼去。”金、玉姐妹见他把方才的话如云过天空,更不提起一字,脸上依旧一团和容悦色,二人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倒提起精神来,殷殷勤勤陪他谈笑了一阵。吃完了酒,收拾收拾,三个人便到了上房。
  恰值舅太太才散牌,在那里洗手。金、玉姐妹便在上屋坐谈,叫人张罗伺候晚饭。舅太太道:“今日是我的东儿,不用你们张罗。你们三个没过十二天呢,还家里吃你们的去罢。我这里有吃的,回来给你们送过去。”说话间,舅太太、亲家太太洗完了手,摆上饭来。他两个替舅太太张罗了一番,才同公子回房吃饭。
  一时饭罢,仍到上房。看看点灯,褚大姑奶奶早赴了席回来,一应女眷都迎着说笑。公子见这里没他的事,便出去应酬泰山,坐到起更,又照料了各处门户,嘱咐家人一番。进来,舅太太道:“你怎么又来了?俩外外姐才叫他们招呼招呼褚大姑奶奶,都家去了。姑老爷、姑太太不在家,我今日就在上屋照应。你们那边,我请亲家太太先家去了。还有跟我的人在那里,老华、老戴我才也叫来嘱咐过了。你们早些关门睡觉。”公子答应着才回房来。
  只见他姐妹两个也是才回家,都在堂屋里那张八仙桌子跟前坐着,等丫头舀水洗手,公子便凑到一处坐下。一时,柳条儿端了洗手水来,慌慌张张的问张姑娘道:“奶奶有甚么止疼的药没有?咱们内厨房的老尤擦刀来着,手上拉了个大口子,龇牙裂嘴的嚷疼,叫奴才合奶奶讨点儿甚么药上上。”何小姐便问:“拉的重吗?”他道:“挺长挺深的一个大口子,长血直流的呢!”何小姐便叫戴嬷嬷道:“你叫人把我那个零星箱子搭来,把那个药匣子拿出来。”一时搭来,拿钥匙开开,只见箱子里面都是些大小匣子,以至零碎包囊儿都有。何小姐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瓶儿来,倒了些红面子药,交给戴嬷嬷道:“给他撒在伤口上,裹好了,立刻就止疼,明日就好。”
  随即收了那药,便向花铃儿说道:“你把这几个匣子留在外头罢。”
  花铃儿答应着,一面往外拿。公子一眼看见里面有一个黑皮子圆筒儿,因道:“那是个甚么?”何小姐便拿过来递给他看。公子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是五寸来长一个铁筒儿,一头儿铸得严严的,那头儿却是五个眼儿,都有黄豆来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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