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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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爷倒也信以为实。
舅太太憋不住,早嚷起来了,说道:“姑老爷,要说你真瞧不出你那位程大哥那个脑袋合他那身打扮儿的恶心来,我就再不信了。”安老爷道:“阿!怎的这等娃娃气!陶面削瓜,尹躯植鳍,姬手反掌,孔顶若圩,究竟何伤盛得?”舅太太道:“是哟!难道他那件褂子上的补子也该那么跳着格磴儿钉的吗?”安老爷道:“我倒请教,怎的叫作个‘士志于道’?你们那里晓得他那个人,诚笃长厚的可敬!”一面说着,一面摘帽子脱褂子,安太太便叫长姐儿来收衣裳。
那知长姐儿此时的忙,如何顾得到此。你道他在那里作甚么?原来他从方才点了那袋烟跑到后头去,屋子也不曾进,就蹲在那台阶儿上,扎煞着两只手,叫小丫头子舀了盆凉水来,先给他左一和右一和的往手上浇。浇了半日,才换了热水来,自己泖了又泖,洗了又洗,搓了阵香肥皂、香豆面子,又使了些个桂花胰子、玫瑰胰子。心病难医,自己洗一回又叫人闻一回,总疑心手上还有那股子气息,他自己却又不肯闻。直洗到太太打发人叫他,才忙忙的擦干了手上来。绷着个脸儿,只道这件事屋里不曾留神,不想才一进门儿,舅太太便怄他道:“长姐儿呀,好漂亮差使啊!”太太也不禁笑道:“该!那都是他素日干净拐孤出来的!”舅太太又道:“只恨我方才出不去,我要在跟前,必撺掇你们老爷叫你把那袋烟抽着了再递给他!”这一怄,把个长姐儿羞的几乎不曾掉下眼泪来。何小姐笑道:“娘,何苦呢!”便催着他给老爷收衣裳帽子去了。
安老爷道:“你大家此等见解,尤其可笑。夫所谓‘西子蒙不洁’者,非以其蓬头垢面也,是责备他既受越王重托,便该终身报越;既受吴王深恩,何得匿怨事吴?到头来既为恶已甚,为善不终,却又辜负了两家,转暗地里随了他苎萝初会的那个大夫范蠡,闲泛五湖去了。这等的‘秽德彰闻’,焉得不‘人皆掩鼻’?所以下文便说:”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合起来讲,这章书的大旨,讲得是凡人外质虽美,内视自惭,终不免于恶,多端作恶,一念自修,便可与为善。那程老夫子便算欠些修饰,何至就惹得你大家’掩鼻而过之‘起来!“舅太太听了这话,真耐不得了,站起来问着安老爷道:”姑老爷,你这么着,你这会子再把你那位程大哥叫进来,你就当着我们大家伙儿,拿起他那根烟袋来,亲自给他装袋烟,我就服了你了!“安老爷听了,没得说,只摇着头笑向公子道:”是故恶夫佞者。“
列公听这段书,切莫道怪那燕北闲人,也切莫笑那程老夫子这班朋友。其实“君子未有不如此”,并且还不止于此。
他一样有眼根,却从来不解五包六章何为好看,何为不好看,(一样有耳根,却从来不解五声六律),孰为好听,孰为不好听。鼻之于嗅也,除了吃一口腥鱼汤,他叫作透鲜,其余香臭膻臊,皆所未经的活泼之地。口之于味也,除了包一团酸馅子,他自鸣得意,其余甜咸苦辣,皆未所凿的混沌之天。至于心,却是动辄守着至诚,须臾不离圣道。所以世上惟这等人为得天独厚,也惟这等人为受福无穷。
只是这位程师老爷,看他从前到吏部给安老爷打听公事,以至近日公子练场那天他在书房陪安老下棋,一切举动言谈,也还不到得这等腐臭。何以今日一朝“动则变,变则化”,就变化到如此?语不云乎:“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又云:“砧刀各用。”盖上房为燕居之所,师爷乃函丈之尊。师爷在二门以外,自安老爷以至公子,是臭味与之俱化;师爷到了二门以内,自安太太以至媪婢,是耳目为之一新。何况师爷之为师爷,又未免有些“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怎的会不弄到如此?这是个至理,不足为怪。不然七十二侯,纵说万类不齐,那《礼》家记事者,何以就敢毅然断为“爵入大水为蛤”哉?此格物之所以难也。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自进门起不曾得闲,直到此时,诸事完毕,才得回到自己房中。歇息了片刻,因惦着晚饭是舅母、岳母移樽就教,给他父母贺喜,他夫妻三个也不及长谈,便各各脱去礼服,换上常衣,仍到上屋来伺候。
舅太太见他姐妹两个过来,笑道:“二位姑奶奶来得正好。今日请客,咱们娘儿们是借人家的地方儿,就趁早儿张罗起来罢。”安老爷早拦道:“怎的认真反客为主起来?”舅太太道:“槅!今儿个咱们得分清楚了,你们爷儿三个是客,我们娘儿四个是东家。你们带着你们的儿子等着吃,我们各人带着我们各人的女孩儿张罗我们的,不用姑老爷管。回来还带是让是你们爷儿三个上坐,我们娘儿四个陪着。我们就是这么个糙礼儿,姑老爷爱依不依。不你就别吃,还跟了你那块大哥吃去。”安老爷那里肯依,还只管谦让。安太太说道:“老爷,我看咱们竟由着大姐姐合亲家怎么说怎么好罢。你合他让会子,也是搅不过他。”安老爷道:“我倒从不曾见‘宾之初筵’是这等的‘温温其恭’法。”竟没奈他何!
舅太太也不来再让,早同张太太带着金、玉姐妹调停起坐位来。便在那上房堂屋里对面放了两张桌子,中间止留一个放菜的地方,把安老夫妻的坐位安在东席面西,他同张太太在西席面东相陪,公子合金、玉姐妹两个分两席打横侍坐。
当下摆上果子,大家让坐。张太太合舅太太道:“咱俩到底也得给他老公母俩斟个盅儿耶!”舅太太道:“你老那小酱王瓜儿似的两把指头,真个的还要闹个‘双双手儿捧玉盅’吗?依我说,这个礼儿倒脱了俗罢。”安太太也拦道:“那可使不得。依我说,今日这席酒,你二位都是为玉格费心,竟罚他斟罢。”
舅太太也道:“有理!”当下公子擎杯,金、玉姐妹执壶,按座送了酒,他三个才告座入席。安老夫妻此刻看了看儿子,是已经登第成名,媳妇又善于持家理纪,家里更有这等乐亲戚情话的一位舅太太,讲耕织农桑的一双亲家,时常破闷帮忙,好不畅快。一面喝着酒,大家提了些已往,论了些将来。
安老爷这里只管酒到杯干,却见公子只端了杯酒在那里虚作陪饮。老爷便吩咐道:“家庭欢聚,不必这等竞持,你只管照常喝。”公子答应着,拿起酒来唇边抿了一抿,却又放下了。安老爷问道:“想是酒凉了?”只见公子欠身回说:“酒倒不凉,近来总没大喝酒了。”老爷道:“为甚么?你的酒量也还喝得,再者,我向来又准你喝酒,为甚么忽然不喝了?”公子见问,无法,只得推说:“因一向在书房里读书,怕耽搁了工夫,所以戒了。除了赴宴那天领了三杯琼林酒,其余各处宴会也不曾喝。”老爷大笑道:“我只晓得个‘发愤忘食’,倒不曾见你这‘发愤忘饮’。并不是我自己爱吃两杯酒一定也要捉住儿子吃酒,岂不见‘乡党’一章,我夫子讲到食品,便有许多不食的道理。逢着酒场,则曰‘惟酒无量’。夫‘无量’者,‘一斗亦醉,一石亦醉’之谓也,只不过‘不及乱’耳。你看我夫子一生是何等‘学不厌,教不倦’的工夫,比你这区区取科第如何?又何曾听得他几时戒过酒?况且今日舅母合你岳母这一席,正为我二老的教子成名,你的显亲继志而设,正是你菽水承欢之日,非伛偻听命之日也。”因回头道:“太太,叫人取个大杯来,你我今日就借二位亲家这席,给他开酒!”
这话且按下不表。却说金、玉姐妹两个自从前年赏菊小宴那天,为了闺房一席闲话,惹得公子赌了个中举、中进士的誓,要摔那玛瑙杯。幸喜那杯不曾摔得,他却从那日起滴酒不闻,两个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不想今日之下竟被他说到那里应道那里,一年半的工夫,果然乡会连捷,并且探花及第,衣锦荣归了。两个十分“意不过去”之中,又加了一层“喜出望外”。此时觉得盼人家开酒的心比当日劝人家戒酒的心还加几倍。因此,从前几日姐妹两个便私下商量定了,要等他回家的第一晚,便在自己屋里备个小酌,给这位新探花郎贺喜开酒。却也未尝不虑到人家的气长,自己的嘴短,得受人家几句俏皮话儿,一番讨人嫌的神情儿。恰巧今日舅太太先凑了这等一席庆成宴,料着他一定兴会淋漓的快饮几杯,这场酒官司可就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打过去了,晚间洗盏更酌,便省却无穷的宛转。不想公子从此时起便推托不饮,倒惹得老人家追问起来。正愁他不好登答,忽然听得公婆要给他开酒,两个大喜,答应一声,便连忙站起来,过去觅盏寻卮,想要凑这个趣儿。
只见公子向他姐妹说道:“你两个叫人把我书阁儿上那个玛瑙杯取来。”他两个一听公子指名要那个玛瑙杯,心里早料着他必有些作用,便想到当日开菊宴那天的情节,虽是夫妻的一片至性真情,只是自己词气之间也未免觉得欠些圆通,失之孟浪;倘然他一时高兴,在公婆面前尽情说出来,倒不当稳便。却又不好拦他,只得叫人去取那个杯子。两个人四只眼睛却不住的瞧瞧夫婿,又瞅瞅公婆。那知安公子毫无成见,倒是燕北闲人在那里打算要归结他第三十回《开菊宴双美激新郎》的那篇文章呢!
闲话少说。却说一时取了那个玛瑙杯来。安太太看见,先说道:“你瞧瞧,不喝就不喝,喝起来就得使这么个大盅子,我只说还是爱喝酒。”公子陪笑道:“今日使这个盅子却不为喝酒,有个原故在里头,且回明白了父母这个原故,现领这盅酒。”
他这个话不但张太太摸不着,舅太太也猜不透,便是安太太也不知他究竟有个甚么原故,大家只呆着颏儿听他说。只见安老爷侧着头捻着须的向他问道:“却是怎的个原故?”便听公子回道:“今日所以要用这个大杯,一因是父母吩咐开酒;二因当日戒酒是向这个杯上戒的,所以今日开酒还向这个杯上开;三则当日戒酒的原故也不专为着用功而起。”老爷道:“又为着何来呢?”公子道:“说起来,原是儿子媳妇们三个人一时的孩子气,不想凑到今日这个机会,觉得这桩事暗中竟有个道理在里头。”
安老爷此时喝得十分高兴,听了这话,便合太太说道:“太太,你听,原来他们作探花的喝盅酒都有如许大的讲究。”
太太听老爷这等说,更是欢喜,便笑道:“你快说罢,不用文诌诌的尽着怄腻人了。”公子这才把他前年给他岳父母开斋那天,怎的除备饭之外又备了席酒,怎的见岳父母不用,自己便一时高兴要同了两个媳妇赏菊小饮,始而金凤媳妇怎的拦他吃酒,后来玉凤媳妇怎的酿成他吃酒,却又借着行那名花旨酒美人的酒令各下了一篇规劝,他怎的一时性起,便合两个媳妇赌誓,要摔这个玛瑙酒杯,落后怎的不曾摔得,便从那日戒了酒,一直到今日不曾喝。一层层不瞒一字,回了父母一遍。
安太太听了,先道:“我的话再不错不是?老爷可记得,老爷给他定功课的那天,我说:”这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这股子横劲来了,也不知是俩媳妇儿把个懒驴子逼的上了磨了?‘听听,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不是?“老爷道:”且慢,他这话还不曾讲得明白。“因问着公子道:”就便如此,如今你举人也中了,进士也中了,翰林也点了,清秘堂也进了,并且玉堂金马,巍巍乎一甲三名的探花及第,也就尽是了。何以方才还不肯喝那盅酒?然则你这盅酒直要戒到几时才开?“
公子将要回答,脸上却又有些讪讪儿的,说:“这句话却不敢说。”老爷道:“怎的忽然又有个‘不敢’起来?”公子原觉他要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好开口,无如他此时是满怀的遂心快意,满脸的吐气扬眉,话挤话,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意思直要等两个媳妇作了夫人,那时叫他两个双手接过那轴五花官诰去,才算行完了他两个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那时请教他两个,我这酒究竟喝得起喝不起?再开这杯酒。”安太太不等老爷说话,便啐了一口道:“呸!不害臊!这还不亏了人家俩媳妇儿呀!还有那德合人家赌气呢!就狂,狂的你这么着?别扯他娘的臊了!”安太太这话,才叫作“打是疼,骂是爱!”
早见老爷一副正经面孔说道:“住着,太太这话也欠些平允。这不是舅太太、亲家太太、儿子、媳妇以至丫头女人们都在此,听我从公平断。他夫妻三个这段情节,就面子上听去,小子自然要算忍性上欠些把待,媳妇自然要算用情上欠些宛转,似乎都有些不是。然而不然。”说到这里,便举起右手来,伸着两个指头,望空画着圈儿说道:“我以为皆是也。
人生在世,第一桩事便是伦常。伦常之间没两件事,只问性情。这其间,君臣、父子、兄弟、朋友都好处,惟有夫妇一伦最不好处。若止就‘君礼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义妇顺’,以至‘朋友先施’的大道理讲起来,凡有血气者,都该晓得的。又何以见得夫妇一伦的难处呢?殊不知君臣以义合,君有过,不可无廷诤之臣;诤而不听,合则留,不合则去,此吾夫子所以‘接淅而行’不‘脱冕而行’也。父子为天亲,亲有过,不可无婉谏之子;谏之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此大舜所以‘只载见瞽瞍,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也。兄弟谊在交勉,本于同气,所以说‘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朋友道在责善,可以择交,所以说‘朋友数,斯疏矣’。至于夫妻之间,以情合,不以义合;系人道,不系天亲。嫁娶多在二十后,不比兄弟相聚一生;起居同在咫尺间,不比朋文相违两地。性情过深,期望未免过切;偶见夫婿有些差处,就不免有一番箴规劝勉。只这箴规劝勉上,又得自己讲得出来,又得夫子听得进去,这是桩性情相感的勾当,只此已就大不容易处了。不料我家两个媳妇竟认得准玉格的性情,预存‘沉潜刚克’一片深心,果然激成个‘夫荣妻贵’;玉格又解得出他两个的性情,不失‘高名柔克’一番定力,果然作得个‘水到渠成’。这才不愧是我安水心老夫妻的佳儿佳妇!至于玉格方才说因两个媳妇说了那句‘美人可得作夫人’的令,便一定要等他作成个夫人然后再开这杯酒,那便叫作意气用事,不是性情相关。其中便有些嫌隙了。‘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过犹不及,非孔门心法也,切切不可。来来来,两个媳妇,你两个便在我二老面前亲执壶盏敬你夫婿一杯,算下些气;然后玉格再公酬两个媳妇一杯,算取个和。这不便算你三个闺阁中一段快谈,还要算我家庭间一桩盛事。语有云:“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大家看这场酒公案,只我这等一个被参开复的候补老县令判得何如?”说罢,哈哈大笑。
当下安太太听了,先乐得连声赞好,说:“到底是老爷说的明白。”舅太太那边也接口道:“要都像后半截这几句话,谁还敢不服?可见不用请出孔夫子来事儿也弄清楚了。”张太太也道:“说的是啥呢!”
这边金、玉姐妹听了公婆这番吩咐,好不欢欣鼓舞。当下他姐妹便随着公子先奉了父母的酒,又斟了舅太太、张太太的酒,然后二人才一个擎着那个大玛瑙杯,一个执壶,满满斟了一杯,送到公子跟前。公子大马金刀儿坐着受了那杯酒,然后才站起来陪着父母一饮而尽。那个长姐儿早上来接过杯去,用温水过了,拿来放在二位奶奶面前。公子便遵着父母的话,执壶过去给他姐妹斟了一杯。他两个倒恭恭敬敬的也学婆婆那个样儿,站在一旁,摸着燕尾儿行了旗礼。你道怪不怪,只这么个两不对账的礼儿,竟会被他两个行了个满得样儿!把个舅太太乐的,笑说:“叫人瞧着好舒服!你们来给我换盅热的,今儿就醉了也是受用的!”公子听了,忙亲自过去给舅母、岳母又斟了一巡,自己又用小杯陪了一杯,重新归坐,便让金、玉姐妹干那杯酒。
二人只在那里笑容满面的对瞅着为难。太太探头瞧了瞧,才看见公子给他两人斟的那杯酒,原来斟了个流天彻地,只差不曾淋出个尖儿扎出个圈儿来。便望着公子道:“瞧瞧,你这孩子儿,他们俩那儿喝的了这些呀?你替他们喝一半儿罢。”
公子笑嘻嘻的道:“母亲吩咐,不敢不遵。只是他两个这盅酒,似乎不好求人代饮。”安太太是天生的疼媳妇儿的,便道:“惹气!这就算人家求着你了?不用你,我有了主意了,我们这儿有个绍兴坛子呢!”说着,便叫:“我的长姐儿呢?你来,拿个大些儿的盅子来,替你两位大奶奶喝一半儿去。”
却说那个长姐儿看着两位奶奶合大爷这番觥筹交错,心里明知“神仙不是凡人作”,却又不能没个“梦到神仙梦也甜”的非非想。正在十分艳羡,忽听太太这一吩咐,乐得他从丹田里提着小工调的嗓子,答应了一声“嗻”,连忙去找盅子。太太道:“不用找去了,你就等着拣你二位大奶奶个福底儿罢。”当下金、玉姐妹每人喝了约莫也有一小盅酒,那杯里还有大半杯在里头,便递给长姐儿。他拿起来,一憋气就喝了个酒干无滴,还向着太太照了照杯,乐得给太太磕了个头,又给二位奶奶请了俩安。太太合公子道:“我们也干了,也值得你那么拿糖作醋的!”公子此时倒没得说。那长姐儿脸上那番得意,他直觉得不但月里的嫦娥、海上的麻姑没梦见过这么个乐儿,就连那虞姬跟着黑锅底似的霸王、貂蝉跟着个一篓油似的董卓,以至小蛮、樊素两个空风雅了会子,也不过“一树梨花压海棠”一般的跟着白香山那么个老头子,那都算他们作冤呢!
闲话少说。却说公子合金、玉姐妹都归了座,众丫鬟换上门面杯来,正要撤那个玛瑙杯。老爷道:“拿来。”因接在手里合公子道:“这件东西竟成了一段佳话,不可无几句题跋以志其盛。”公子听了,乐得手舞足蹈,便道:“儿子空喜欢了会子,竟不曾想到。父亲吩咐,必应如此。”老爷说:“既这样,你就作几句铭来,章不限句,句不限字,却限你即席立成。我要见识见识你们这翰林班是怎的个通法。”
公子此时一团兴致,觉得这事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