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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世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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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子盖越辩越怒,声调越来越高:如果国家这样失信于将士,将来有事,又有谁愿意出力?
  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皇上发话了:卿是否是想让大家感激你一个人?
  樊子盖面色顿时惨白,不敢再发一言。
  朝廷最后核准,只对来自京师地区的部分羽林军颁发削减了七八成的赏赐,其余一律给予口头鼓励,当时所拟议的官职晋升也暂时停止,以后再说。
  消息传来,军营里一片哀叹,人们失望之极,怨愤地用刀剑剁地,却不敢说出为何怨愤。左骁卫的二百人长高猛像烈日下干渴的禾苗病怏怏的,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皇上可是亲口答应的,我在场亲耳听见。”傍晚时分,在旧城的一家酒楼里,高猛的好友、二百人长石雄带着几分酒意对他说,“什么无官的任六品,赏赐一百段衣料,都泡汤啦,当初压根儿就是骗、骗咱们给他卖命!猛哥,你、你说是不是?这鸟皇……对、对胡人,可大方,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结果,结果怎么样?人家胡人要把他给‘喀嚓’了,还不是靠咱们才救了他,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就把他丢给突厥算了……什么,什么,我离谱?”石雄对高猛很不满意,“你还想再给他白卖命?咱们山东的会家子几乎都走光了,你不知道?射箭的马正芳,耍大刀的韩吉儿,连陆、陆什么教头都走了。听说,山东的天下早不是鸟皇……的了,好乱好乱,不知家里人都咋样了,唉,帮不上,白操心!喝!”这醉汉又指着高猛的鼻子数落,“你说、你说,你从三征高丽到现在,立了多少战功,割了多少只耳朵……对,八百只耳朵还有多,你才是他妈的一名二百人长,跟老子一?样,屈、屈不屈?老子算啥,你多能!好,好,喝!”又一杯酒下肚,他的头脑仿佛清醒了些,忽然作出非常神秘的样子,“嘘,你听说过了吗,皇上在雁门破城那次,给吓哭啦,眼睛肿得像桃子,娘儿们腔,还做他妈的皇……好,好,不说,不说,哎,这事你到底听说过了没有?说啊!不要光老子一个人干说,你听了下酒!”
  高猛懒懒地答道:“我没有听说过,即使刚才你说过了,我还是没有听你说过。话从你口一出,就被风吹掉了,没有落到我耳朵里。雄哥,别说了,不要再说一句,咱们是来喝酒的,来,干了!”
  次日下午,高猛亲眼看见二十几名军士被头上插标、口塞碎布绑赴刑场,据一位熟悉的军佐介绍,他们与传播某个谣言有关。军佐说,他还听说这谣言的制造者就是皇上身边的铁甲卫士,他们也全部给剁了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万万不可和第三人讲。军佐说完时,已对顷刻之前的舌头伸得太长感到追悔莫及。
  当天晚上,高猛骑马私自离开了军队,向家乡濮阳五十多岁老母所在的方向驰去,背负着兄弟李世民所赠送的玄铁剑。
  谁也无法想象,雁门一役对皇上的打击是何等的深重。十几年来,他由权力的顶峰走向荣耀的顶峰,最大的成就乃是控制了突厥,他的“圣人可汗”的称号,就是突厥可汗给奉上的,为万国紧跟着认可。如今突厥反成了要取我性命的仇敌,成为大隋国最大的外部隐患,十几年来呕心沥血缔造的帝业,就像在沙堆上建宝塔,轰然崩垮了一大半。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的迷茫,又极其心灰意懒。他是如此的颓丧,竟一连多日沉溺于酒色之中。
  一日夜晚,皇上带着若干侍卫和宫女来到宫殿群最西边的一座,发散郁闷,观赏茫茫群山在黑暗中的景致,却看到了原野里磷火弥漫,像一片燃烧的蓝色的星星,又隐隐听到有妇人在哭泣。皇上令左右侍卫前去察看那是何物,侍卫回来报告:“那是鬼火。”皇上当时就哭了:“这是百姓因服役过劳而死,现在接近年末,莫非他们的魂魄想返回故乡?”乃令身边人洒酒点香祭祀,又让术士作法,帮助导引游魂顺利返乡。似乎为鬼魂所惑,接下来一连多日,皇上都觉得头晕目眩,这件事让他略略知道了自己造下的罪孽是何等的深重,他既内疚,又感到茫然,心灵在两极之间挣扎,几乎失去了平衡,最后干脆强制自己从此不再细想这些。可一些往事却一再强行地窜上心头,他看见哥哥杨勇在大雪、狂风和地震中极度惊惧地爬上东宫院子里的大树,向父皇所在的方向大声诉说着自己的冤情,后来自己一登极,马上派人将哥哥勒杀;他看见父皇在仁寿宫病重躺在床上,蔡夫人上前哭泣:“太子非礼我!”父皇大怒,咬手指出血,挣扎着要下床,杨素和张衡闻讯匆匆赶了进去,自己躲在屋外窥探,只听见有人用木棒猛击父皇的前胸,父皇惊呼冤痛,声音何其凄惨……这些诡异场面几乎无法从脑海里抹去,只要一闭眼,总是浮现在眼前,让自己惊惧流汗。他从此得上了衰弱症,要让宫女抚摸脑袋,摇晃身子,产生像在行宫上巡视时那般动荡的身体感觉,才能安静入睡。
  翻过年头,在朝堂上,皇上开始正式向大臣们询问盗贼的事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知道皇上的困境,安慰他说:“盗贼越来越少了,不值得为它过虑。”皇上追问:“比原来少了多少?”宇文述答称:“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皇上有些欣慰,不放心地找苏丞相查证,苏丞相不愿说假话,也不敢说真话,只好悄悄转到殿柱后面呆着。皇上把他喊过来询问。苏丞相说:“臣非专管此事,不知多少,只是忧虑盗贼渐渐逼近了东都。”皇上说:“什么意思?”苏丞相说:“过去盗贼占据着长白山长白山:在今山东章丘东北。大业七年山东邹平人王薄在此举义,揭开了隋末内乱序幕。,现在他们已靠近了荥阳、汜水荥阳,今河南郑州。汜水,又称武牢关、虎牢关、成皋关,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皇上不高兴地退了朝。
  自古何代无盗贼?既已出现,必须除灭,岂能容忍草民挑战帝皇的无上权威。过去皇上曾对御史大夫裴蕴说,想不到杨玄感一呼居然有十万人跟从着谋反,这让朕更加知道天下人不需要太多,多了就要相聚为盗。尧舜禹的时候有朕这么多人么,不也达成了天下太平?对那些参与谋反的家伙,不全给铲除掉,会让人认为谋反还是他们攀龙附凤的机会。裴蕴忠实执行了皇上的旨意,将卷入叛乱的人士及其亲朋杀了三万多人。连那些在杨玄感开仓赈贫时敢于接受粮食的饥民,都抓来给活埋了。皇上对裴蕴很是满意,赏赐有加,还把裴蕴的经验推广到全国,授予各地的军政长官拥有处决叛逆不须上奏的杀人权,以及对叛逆者的九族实施抄家破财的权力。这些强悍的政策令各地为朝廷效劳的官吏们尝到了很大的好处,执行得非常到位,甚至远远过了头。没想到百姓叛逆成了习性,投靠盗贼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
  民部尚书樊子盖是皇上强悍政策的最积极的执行者之一。按照皇上的标准,如果不计较文采方面的缺憾,樊尚书几乎是一位当代完人,他既能像雁门之役中那样效死节,又能尽忠直谏,还能毫不手软地扑灭叛逆。在打击杨玄感时,单他的部队就杀了数万人。近来绛郡绛郡:今山西新绛。有盗贼敬陀、柴保昌拥兵数万,骚扰山西,皇上乃派樊尚书带兵进剿,樊尚书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有见大军开来恐惧自首的,不管老少一律坑杀。有消息称,樊尚书已把盗贼的地盘扫荡得千里无人烟。
  看起来盗匪一时三刻是剿灭不尽的,伟大的帝业是否还有再次复兴的机会?皇上几乎是最后一次鼓起斗志,向文武百官问起如何运筹第四次远征高丽的事宜。苏丞相回答:“这一次出征不必发兵,只需要赦免全国的盗贼,就可以得到数十万兵力,派他们东征,他们因免了大罪而高兴,争着立功,何愁灭不了高丽。”苏丞相委婉而巧妙地表达了一套与强硬政策不同的怀柔方略,对于他来说,这要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犹豫和彷徨,才排除种种顾忌,把它端到皇上的案前。他不能回避作为丞相的职责,也希望能够对皇上有所触动。
  皇上一时还没弄明白内中的深意,不以为然地说:“朕去了还不能攻克,这些鼠辈怎么能行?”
  苏丞相奏完退朝,下殿刚走,御史大夫裴蕴便上前启奏:“这老儿对皇上出言不逊,天下哪有这么多的盗贼?”
  皇上这才想到,原来苏丞相在绕着弯儿批评自己的大政方略,一贯安详忍耐、寡言深沉的他,忍不住勃然大怒:“老东西一肚子奸诈,竟用盗贼来胁迫我,我恨不得把他拖回来掌嘴!”皇上气得大口呼吸,又强行压了下去,“念他年老了,跟了我多年……唉,我对他实在是忍了又忍!”
  在最短时间内,裴蕴搜罗了苏丞相的种种劣迹上表劾奏,皇上批复同意,下诏数落苏威“朋党为奸”等多项罪状,将他除官为民。
  不久,事情更进了一步,苏威又被人检举与突厥勾结,阴图不轨。朝廷于是立案侦查,苏威上书自陈侍奉两朝三十多年,竭尽了忠诚,也未能帮皇上把事情办好,实在是罪当万死。苏威的上书唤醒了皇上内心的某些记忆,对这老儿颇生怜悯之情,只将他放逐回家了事。
  但这场小风波令皇上的心灵严重受挫,从此绝了再次征讨高丽的念头。不久,民部尚书樊子盖从前线归来,生病去世,令皇上黯然神伤了一阵子。大运河的喧嚣与骚动渐渐归于平稳。
  一当从帝业的幻觉返回到现实中来,皇上就清醒地认识到危险正在逼近,死神如飞箭一样已悄悄来到脚边。突厥的威胁仅仅是个开始,始毕可汗的数十万铁骑,可以下雁门,也可以下长安。而在东都洛阳,正如前丞相苏威所言,烽火和盗贼正在迫近。危险可能像雁门之役一样,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袭来。在雁门,那羽箭仅仅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可永远不想再见到那种危情的重演。有一日夜间,大业殿西院发生火灾,皇上以为是盗贼来了,惊起奔入西苑,尽管还能保持着帝王风度,但仍然藏匿在草丛间,只到获得确切消息并且将火扑灭后才返回。他已经受不起任何过分的刺激了,他的确喜欢听到盗贼越来越少的消息,但一当面临不明的危险,他又会把盗贼想象得非常的不简单,像在雁门那样的轻敌错误,他再也不想重犯了。从此,他由四处冒险甚至有些冒失的思维,一退而回到追求万无一失的稳妥道路上。
  长安从此不再高枕无忧了。洛阳又面临着不可测的危险的包围。那么,只有南下江都一条路可供选择。皇上在江南经营已久,在民间也施下无数恩德,一旦形势失控,凭着江南的天险和富饶,割据一方,才是绝对安全的方略。
  在一个圆月之夜,皇上带领数千名宫女游宴西苑。那些近来才有机会与皇上亲近的美女,从皇上的私下聊天中,得知皇上要再下江南,依照级别,她们是不能从行的,于是感慨自己的命运,轻轻地啜泣着,把脸伏在皇上的膝盖上摩挲,祈求皇上不要南巡,将她们丢弃在东都。皇上泪光盈盈地对着月光,双手软软地抚摸着美人儿的脸蛋,替她们揩掉一滴滴清泪。他空洞地向她们许诺,离别只是暂时的,明年还会相聚,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去,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于是皇上猛喝了几杯烈酒,唤来笔墨,飞草了一首《清夜游》,诗曰: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美人们在皇上的诗草上又洒下一滴滴清泪,大家度过了一个秋月一样冰凉的夜晚。
  在东都逗留了九个月后,皇上终于再次登上龙舟,沿着运河,向江都进发。自苏丞相罢官之后,已经没有多少重臣敢于出面劝谏了,只剩下一个右候卫将军赵才,此人仗着久任皇上贴身侍卫的老资格,斗胆进言劝皇上“还京师以安社稷”,皇上大怒,将赵才逮捕关押。赵才的命运封住了所有重臣的口。只有一些下层小官不明朝廷底细,如正六品的建节尉任宗,从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居然站出来,上书阻止皇上巡幸江都。对于这些胆敢超出职权范围议论国家大事的芝麻官儿,皇上不动声色,一概处斩了事。
  临行前,皇上把保卫京师长安的重任托付给了忠谏之臣阴世师,他诚恳地对阴将军说:“我的孙子代王留守京师,将军世代忠诚,朕早就知道。朕今日就把保卫京师的重任交给将军了,上次在雁门将军显示了远见卓识,证明将军的能力足以捍卫京师的安全,将军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吧!”阴世师又一次用热泪和热泪一般的语言回报皇上对他的特殊信任。
  自从民部尚书樊子盖去世后,山西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它处在两种强大的压力之下,一是突厥袭扰,一是盗贼蜂起。看来只有起用表兄李渊出任右骁卫将军的要职,担当大隋北部边疆的屏障。表兄李渊的才干足以当此重任,缺点就在于太过能干了一些,如果不是他在雁门之役表现出相当的忠诚的话,皇上本来对他是很不放心的。
  那是个乌云满天的傍晚,高猛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濮阳县侯家坞。村口那棵满是刀疤的大槐树,他老远就认出了。在村子里,他看到了一路上常见的齐腰深的蒿草和窜来窜去的野兔。在出了县城二十里地,他还遇见了狼群,它们耷拉着烂了舷儿的舌头,远远地跟着他的马跑了好一段路,却为他回眸时的杀气所威慑,最终又怏怏离去。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在村中,他没能找到母亲,也没找到母亲住的茅草屋,在原来的那片地头,只有一座残留有火烧痕迹的废墟。
  心紧紧地揪着,高猛纵马赶到弟弟高明的住处。高明的媳妇是四方有名的悍妇,和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气得只好单独过活。高明的住处在村子东头儿,在那里,高猛看到的又是一座被火烧掉的废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多么急于要找人问一问,急得简直就要发疯。可打进村以来,还没有从哪一间房舍中见到一位乡亲,人类似乎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一切仿佛是幻觉,仿佛是恶梦中的情景,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
  他骑马在村口徘徊,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已接近天黑的微光下,那更像是一个鬼影,瘦瘦的,左一拐右一蹩的。近前一看,原来是乡邻严叔。严叔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严叔早先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返乡的鬼魂,后来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从严叔那里,他知道了村中发生的巨大变故:两年前,因为领头抗税,他的弟弟高明被官府抓去,活活地打死了,两座房子都是在抓走高明的那天晚上给烧掉的。高明的老婆带着五岁的儿子回了娘家,高母日夜哭泣,又哭瞎了双眼。半年以前,邻府的盗贼刘胡儿打这儿“过大路”,刘胡儿的队伍听说是有名的吃人肉的主儿,只要没犯过瘟疫的,心肝儿挖出来给炒着吃,大腿剁了炖汤。村里人吓得全都出去逃难,高母也是半爬半摸着上路的。严叔本来也要走,不巧那几日拉肚子,拉得不成人形,只好勉强爬到后山一堆草丛里躲着,三天后队伍走了,再偷偷回家取点生面,又继续在山上躲了一旬。后来村子里逃难的人回来了一些,有人说在邻县普集见到过高母,在十字路口讨饭,双腿已经瘫了,只能顺地爬。再后来又有好几支队伍“过大路”,村子里渐渐就空了。
  高猛在黑暗中哭着走出了村子。接下来十几天里,他驱马找遍了侯家坞和普集之间所有的集镇。他的军官打扮,给了他过路的某些便利,也几次差点要了他的性命。直到他心怀侥幸斜出到菜园坝,就在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准备着放弃时,他在木桥下的一块木板上发现了母亲。
  那似乎是另一位老婆子,她的头发像棉絮一样飘着,脸像块门板一样坚硬,眼仁里露出鸡眼似的白障,双腿盘在那里,像两根干柴棍。当他尝试着呼唤她时,她好像辨认着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可她的眼睛还在空洞地犹豫着。
  母子相认后,就像河面的风一样呜咽个不停,流了河水一样多的眼泪。母亲虽然老了,干了,可还像过去那么达观,尊严。她抓着高猛的手摸个不停,一边用黑黑的手指去捋眼角的泪花儿,一边笑着对高猛说:“儿呀,在外娶媳妇没有?为娘的可一直牵挂着呢,娘已经为你谋好了,盼了好久盼你来,瞧一瞧,中不中……唉,娘也知道你在皇上身边干事呢,娘不过是瞎想,可没想到真把你……嗨,还哭个啥,娘是高兴得很,娘跟你说正经事儿,娘帮你谋的姑娘可好啊,声音软软的,手也软软的,模样肯定不赖,心眼可是没说的,你娘这条命,就是她给救下来的,要不,早就顺着河漂走。”
  一座小小的家院,中间的空地上长着一棵大槐树,两旁有十几间厢房,向北的一面是打通的,堆放着一排排青竹。高猛把背上背着的母亲轻轻放在一条木凳上,把指逢夹着的缰绳拴在大槐树上,这时,帮工已喊出了竹行的账房,一位挽着高髻、脸蛋红朴、眼睫一扑一闪的姑娘从北边袅袅地走过来,高猛老远便闻到了姑娘身上青竹的沁香。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纯净、幽淡的香气,还能看到当时透过竹排的空隙映过来的正午河水的波光。
  “大娘,您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姑娘脸就红了,红得让人心田格格一荡。从瞎眼母亲的高声絮叨中,高猛再一次听到了姑娘对母亲好的一些细事:每逢雨天母亲讨不到饭食,姑娘就塞给她一块大饼子;那次被狼舔掉了一块肉,血像沁泉一样沁个不停,又是姑娘闻讯赶到小桥下,送上膏药,帮忙洗净贴上……姑娘红着脸阻拦着母亲的絮叨,手像嫩苗在风中轻柔地摆动,身体流动着醉人的波光。她似乎不敢多看高猛,但偶尔投来的眼神却是那般热烈,又带有几分顽皮。
  姑娘名叫辛秀,姑娘的父亲叫辛知几,他听说来了贵客,从厢房里踱过来,他的身子是那样的肥胖,走路时几乎看不到腿弯儿在动。听说高猛身任左骁卫的二百人长,他的眼睛霎时亮了;后来听说已经“退了役”,眼睛里的亮光霎时又黯淡下去。见话不投机,高猛恭敬礼貌地告了辞,辛知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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