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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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阿福自从那日见了瓦德西后,就动了疑,不过究竟主仆名分,不好十分露相,只把语言试探而已。有一晚,萨克森船正在地中海驶行,一更初定,明月中天,船上乘客大半归房就寝,满船静悄悄的,但闻鼻息呼声。阿福一人睡在舱中反复不安,心里觉得躁烦,就起来,披了一件小罗衫走出来,从扶梯上爬到船顶,却见顶上寂无人声,照着一片白迷朦的月色,凉风飒飒,冷露冷冷,爽快异常。阿福就靠在帆桅上,赏玩海中夜景。正在得趣,忽觉眼前黑魆魆的好象一个人影,直掠烟突而过。心里一惊,连忙蹑手蹑脚跟上去,远远见相离一箭之地果真有个人,飞快地冲着船首走去。那身量窕窈,象个女子后影,可辨不清是中是西。阿福方要定睛认认,只听船长小室的门硼的一声,那女影就不见了。阿福心想:原来这船长是有家眷的,我左右空着,何妨去偷看看他们做什么。想着,就溜到那屋旁。只见这屋,两面都有一尺来大小的玻璃推窗,红色毡帘正钩起。阿福向里一张,只见室内漆黑无光,就在漏进去一点月光里头,隐约见那女子背坐在一张蓝绒靠背上。质克正站起,一手要旋电灯的活机,那女子连连摇手,说了几句咭哩咕噜的话。质克只涎笑,伛着身,手掏衣袋里,掏出个仿佛是信的小封儿,远远托着说话,大约叫那女子看。那女子瞥然伸手来夺。质克趁势拉住那女子的手,凑在耳边低低地说。那女子斜盯了质克一眼,就回过脸来急忙探头向门外一张,顺手却把帘子歘的拉上。阿福在这当儿,帘缝里正给那女子打个照面,不觉啊呀一声道:“可了不得了!”正是:前身应是琐首佛,半夜犹张素女图。
欲知阿福因何发喊,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游草地商量请客单 借花园开设谈瀛会
话说阿福在帘缝里看去,迷迷糊糊活像是那一个人,心里一急,几乎啊呀地喊出来。忽然转念一想:质克这东西凶狠异常,不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侧耳听时,那屋是西洋柳条板实拼的,屋里做事,外面声息不漏。阿福没法,待要抽门,却听得对面鞑鞑的脚声。探头一望,不提防碧沉沉两只琉璃眼、乱蓬蓬一身花点毛,是一条二尺来高的哈吧狗,摇头摆尾,急腾腾地向船头上赶着一只锦毛狮子母狗去了。阿福啐了一口,暗道:“畜生也欺负人起来!”说罢,垂头丧气的正在一头心里盘算,一头踅回扶梯边来,瞥然又见一个人影在眼角里一闪,急急忙忙绕着船左舷,抢前几步下梯去了。阿福倒愣了愣,心想他们干事怎么这么快!自己无计思量,也就下楼归舱安歇。气一回,恨一回,反复了一夜,到天亮倒落睏了。蒙眬中,忽然人声鼎沸,惊醒起来,却听在二等舱里,是个苏州人口音。细听正是匡次芳带出来的一个家人,高声道:“哼,外国人!船主!外国人买几个铜钱介?船主生几个头、几只臂膊介?覅现世,唔朵问问俚,昨伲夜里做个啥事体嗄?侬拉舱面浪听子一夜朵!侬弄坏子俚大餐间一只玻璃杯,俚倒勿答应;个末俚弄坏子伲公使夫人,倒弗翻淘。”这家人说到这里,就听见有个外国人不晓得咭哩咕噜又嚷些什么。随后便是次芳喝道:“混帐东西!金大人来了!还敢胡说!给我滚出去!”只听那家人一头走,一头还在咕噜道:“里势个事体,本来金大人该应管管哉!”阿福听了这些话,心里诧异,想昨夜同在舱面,怎么我没有碰见呢?后来听见主人也出来,晓得事情越发闹大了,连忙穿好衣服走出来。只见大家都在二等舱里,次芳正在给质克做手势陪不是。雯青却在舱门口,呆着脸站着。彩云不敢进来,也在舱外远远探头探脑,看见阿福就招手儿。阿福走上去道:“到底怎么回事呢?”彩云道:“谁知道!这天杀的,打碎了人家的一只杯子,人家骂他,要他赔,他就无法无天起来。”阿福冷笑道:“没缝的蛋儿苍蝇也不钻,倒是如今弄得老爷都知道,我倒在这里发愁。”彩云别转脸正要回答,雯青却气愤愤地走回来。阿福连忙站开。雯青眼盯着彩云道:“你还出来干什么?”彩云听了这话头儿,一扭身,飞奔地往头等舱而去。雯青也随后跟来。彩云一进舱,倒下吊床,双手捧着脸,呜呜咽咽大哭起来。雯青道:“咦,怎么你倒哭了!”彩云咽着道:“怎么叫我不哭呢!我是没有老爷的苦人呀,尽叫人家欺负的!”雯青愕然道:“这,这是什么话?”彩云接着道:“我哪里还有老爷呢!别人家老爷总护着自己身边人,就是做了丑事还要顾着向日恩情,一床锦被,遮盖遮盖。况且没有把柄的事儿,给一个低三下四的奴才含血喷人,自己倒站着听风凉话儿!没事人儿一大堆,不发一句话,就算你明白不相信,人家看你这样儿,只说你老爷也信了。我这冤枉,哪里再洗得清呢!”原来雯青刚才一起床就去看次芳,可巧碰下这事,听了那家人的话气极了,没有思前想后,一盆之火走来,想把彩云往大海一丢,方雪此耻。及至走进来,不防兜头给彩云一哭,见了那娇模样已是软了五分;又听见这一番话说得有理,自己想想也实在没有凭据,那怒气自然又平了三分,就道:“你不做歹事,人家怎么凭空说你呢?”彩云在床上连连蹬足哭道:“这都是老爷害我的!学什么劳什子的外国话!学了话,不叫给外国人应酬也还罢了,偏偏这回老爷卸了任,把好一点的翻译都奏留给后任了。一下船逼着我做通事,因此认得了质克,人家早就动了疑。昨天我自己又不小心,为了请质克代写一封柏林女朋友的送行回信,晚上到他房睦锵氲玫侥是丈衔绲植旱模唤叛ナ职娼喝帕艘蝗眨钡缴系剖保搅炝瞬试平搜笪窬止荩婪蛉嗽诖耍永矗蚱尥啪郏┗袄肭椋旎钭圆槐厮怠5搅舜稳眨┣嘟姓欧蛉肆熳挪试聘鞔τ瓮妫约阂渤雒虐莘糜押茫蹦值教旌诜焦椤U谏戏浚幻娼胁试扑藕蚋拢幻嬗敕蛉颂柑欤肝式袢沼瓮娴木爸隆U欧蛉艘灰坏乃咚怠D堑倍鹕米鸥鎏樱侠椿氐溃骸案詹叛Υ笕俗约豪垂氪笕撕笕盏轿遁辉耙痪郏蛭鹜拼恰A僮吡粝乱桓鎏印!宾┣嗑驮诮鹕掷锟戳艘豢矗⑿Φ溃骸霸凑獍嗳硕荚谡饫铮挂材训谩!庇窒蚪鹕溃骸澳闳ネ馔氛泻艨锎笕艘簧滴胰サ模锌锎笕艘踩ィ豢晒几毫搜Υ笕艘黄乓狻!苯鹕蹬荡鹩ο氯ァ5比瘴藁啊?
单说这日重阳佳节,雯青在洋务局吃了早饭,约着次芳坐车直到味莼园,到得园门,把车拉进老园洋房停着,只见门口已停满了五六辆轿车,阶上站着无数红缨青褂的家人。雯青、次芳一同下车,就有家人进去通报,淑云满面笑容地把雯青、次芳迎接进去。此时花厅上早是冠裳济楚,坐着无数客人,见雯青进来,都站起来让坐。雯青周围一看,只见顺斋、台霞、仁甫、美菽、忠华、子度一班熟人都在那里。雯青一一寒暄了几句,方才告坐。淑云先开口向雯青道:“我们还是那年在一家春一叙,一别十年,不想又在这里相会。最难得的仍是原班,不弱一个!不过绿鬓少年,都换了华颠老子了。”说罢,拈须微笑。子度道:“记得那年全安栈相见的时候,正是雯兄大魁天下、衣锦荣归的当儿,少年富贵,真使弟辈艳羡无穷。”雯青道:“少年陈迹,令人汗颜。小弟只记得那年畅闻高谕,所谈西国政治艺术,天惊石破,推崇备至,私心窃以为过当!如今靠着国家洪福,周游各国,方信诸君言之不谬。可惜小弟学浅才疏,不能替国家宣扬令德,那里及淑翁博闻多识,中外仰望,又有子度兄相助为理。此次出洋,必能争回多少利权,增重多少国体。弟辈惟有拭目相望耳!”淑云、子度谦逊了一回。台霞道:“那时中国风气未开,有人讨论西学,就是汉奸。雯兄,你还记得吗?郭筠仙侍郎喜谈洋务,几乎被乡人驱逐;曾劼刚袭侯学了洋文,他的夫人喜欢弹弹洋琴,人家就说他吃教的。这些粗俗的事情尚且如此,政治艺术,不要说雯兄疑心,便是弟辈也不能十分坚信。”美菽道:“如今大家眼光,比从前又换一点儿了。听说俞西塘京卿在家饮食起居都依洋派,公子小姐出门常穿西装,在京里应酬场中,倒也没有听见人家议论他。岂不奇怪!”大家听了,正要动问,只见一个家人手持红帖,匆忙进来通报道:“俞大人到!”雯青一眼看去,只见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体面人来,细长干儿,椭圆脸儿,雪白的皮色,乌油油两绺微须,蓝顶花翎,满面锋芒的,就给淑云作下揖去,口里连说迟到。淑云正在送茶,后面家人又领进一位粗眉大眼、挺腰凸肚的客人,淑云顺手也送了茶,就招呼委青道:“这位就是柴韵甫观察,新从常、镇道任所到此。我们此会,借重不少哩!”韵甫忙说不敢,就给大家相见。淑云见客已到齐,忙叫家人摆起酒来,送酒定座,忙了一回,于是各各归坐,举杯道谢之后,大家就纵饮畅谈起来。雯青向顺斋道:“听说东瀛从前崇尚汉学,遗籍甚多,往往有中士失传之本,而彼国尚有流传。弟在海外就知阁下搜揖甚多,正有功艺林之作也。”顺斋道:“经生结习,没有什么关系的。要比到子度兄所作的《日本国志》,把岛国的政治风俗网罗无遗,正是问鼎康觚,不可同语了!”子度道:“日本自明治变法,三十年来进步之速,可惊可愕。弟的这书也不过断烂朝报,一篇陈帐,不适用的了。”西塘道:“日本近来注意朝鲜,倒是一件极可虑的事。即如那年朝鲜李昰应之乱,日本已遣外务卿井上馨率兵前往,幸亏我兵先到半日,得以和平了事。否则朝鲜早变了琉球之续了。”子度微笑,指着淑云、顺斋道:“这事都亏了两位赞助之功。”淑云道:“岂敢!小弟不过上书庄制军,请其先发海军往救,不必转商总理衙门,致稽时日罢了。至这事成功的枢纽,……”说到这里,向着顺斋道:“究竟还靠顺斋在东京探得确信,急递密电,所以制军得豫为之备,迅速成功哩!”美菽道:“可惜后来伊藤博文到津,何太真受了北洋之命,与彼立了攻守同盟的条约。我恐朝鲜将来有事,中、日两国必然难免争端吧?”雯青道:“朝鲜一地,不但日本眈眈虎视,即俄国蓄意亦非一日了。”淑云道:“不差。小弟闻得吾兄这次回国,俄皇有临别之言,不晓得究竟如何说法?”雯青道:“我兄消息好灵!此事确是有的。就是兄弟这次回国时,到俄宫辞别,俄皇特为免冠握手,对兄弟道:”近来外人都道联欲和贵国为难,且有吞并朝鲜的意思,这种议论都是西边大国造出来离间我们邦交的。其实中、俄交谊在各国之先,朕哪里肯废弃呢!况且我国新灭了波兰,又割了瑞典、芬兰,还有图尔齐斯坦各部,朕日夜兢兢,方要缓和斯地,万不愿生事境外的。至于东境铁路,原为运输海参崴、珲春商货起见,更没别意。又有人说我国海军被英国截住君士坦丁峡,没了屯泊所,所以要从事朝鲜,这话更不然了。近年我已在黑海旁边得了停泊善澳,北边又有煤矿;又在库页岛得了海口两处,皆风静水暖,矿苗丰富的;再者俄与丹马婚姻之国,尚要济师,丹马海峡也可借道,何必要朝鲜呢!贵大人归国,可将此意劝告政府,务敦睦谊。‘这就是俄皇亲口对弟说的。至于其说是否发于至诚,弟却不敢妄断,只好据以直告罢了。“淑云道:”现在各国内力充满,譬如一杯满水,不能不溢于外。侵略政策出自天然,俄皇的话就算是真心,哪里强得过天运呢!孙子曰:“毋恃人之不来,恃我有以待之。’为今之计,我国只有力图自强,方足自存在这种大战国世界哩!”雯青道:“当今自强之道,究以何者为先?淑翁留心有素,必能发抒宏议。”淑云道:“富强大计,条目繁多,弟辈蠡测,哪里能尽!只就职分所当尽者,即如现在交涉里头,有两件必须力争的:第一件,该把我国列入公法之内,凡事不至十分吃亏;第二件,南洋各埠都该添设领事,使侨民有所依归。这两事虽然看似寻常,却与大局很有关系。弟从前曾有论著,这回出去,决计要实行的了。”次芳道:“淑翁所论,自是外交急务。若论内政,愚意当以练兵为第一,练兵之中尤以练海军为最要。近日北洋海军经威毅伯极意经营,丁雨汀尽心操演,将来必能收效的。但今闻海军衙门军需要款,常有移作别用的。一国命脉所系,岂容儿戏呢?真不可解了!”忠华道:“练兵固不可缓,然依弟愚见,如以化学比例,兵事尚是混合体,决非原质。历观各国立国,各有原质,如英国的原质是商,德国的原质是工,美国的原质是农。农工商三样,实是国家的命脉。各依其国的风俗、性情、政策,因而有所注重。我国倘要自强,必当使商有新思想,工有新技术,农有新树艺,方有振兴的希望哩!”仁甫道:“实业战争,原比兵力战争更烈,忠华兄真探本之论!小弟这回游历英、美,留心工商界,觉得现在有两件怪物,其力足以灭国殄种,我国所必当预防的,一是银行,一是铁路。银行非钱铺可比,经其规制,一国金钱的势力听其弛张了;铁路亦非驿站可比,入其范围,一国交通的机关受其节制了。我国若不先自下手,自办银行、自筑铁路,必被外人先我着鞭,倒是心腹大患哩!”台霞道:“西国富强的本原,据兄弟愚见,却不尽在这些治兵、制器、惠工、通商诸事上头哩!第一在政体。西人视国家为百姓的公产,不是朝廷的世业,一切政事,内有上下议院,外有地方自治,人人有议政的权柄,自然人人有爱国的思想了。第二在教育。各国学堂林立,百姓读书归国家管理,无论何人不准不读书,西人叫做强逼教育。通国无不识字的百姓,即贩夫走卒也都通晓天下大势。民智日进,国力自然日大了。又不禁党会,增大他的团结力;不讳权利,养成他的竞争心。尊信义,重廉耻怯嗍
第十九回 淋漓数行墨五陵未死健儿心 的烁三明珠一笑来觞名士寿
上回叙的是薛淑云在味莼园开谈瀛会,大家正在高谈阔论,忽因雯青家中接到了京电,不知甚事。雯青不及终席就道谢兴辞,赶回洋务局公馆,却见夫人满面笑容地接出中堂道:“恭喜老爷。”雯青倒愕然道:“喜从何来?”张夫人笑道:“别忙,横竖跑不了,你且换了衣服。彩云,烦你把刚才陆大人打来的电报,拿给老爷看。”那个当儿,阿福站在雯青面前,脱帽换靴。彩云趴在张夫人椅子背上,愣愣地听着。猛听夫人呼唤,忙道:“太太,搁在哪里呢?”夫人道:“刚在屋里书桌儿上给你同看的,怎么忘了?”彩云一笑,扭身进去。这里张夫人看着阿福给雯青升冠卸褂,解带脱靴,换好便衣,靠窗坐着。阿福自出宅门。彩云恰好手拿个红字白封儿跨出房来。雯青忙伸手来接。彩云偏一缩手,递给张夫人道:“太太看,这个是不是?”夫人点头,顺手递在雯青手里。雯青抽出,只见电文道:上海斜桥洋务局出使大人金鉴:燕得内信,兄派总署,谕行发,嘱速来。菶庚。
雯青看完道:“这倒想不到的。既然小燕传出来的消息,必是确的,只好明后日动身了。”夫人道:“小燕是谁?”雯青道:“就是庄焕英侍郎,从前中俄交界图,我也托他呈递的。这人非常能干,东西两宫都喜欢他,连内监们也没个说他不好,所以上头的举动,他总比人家先晓得一点。也来招呼我,足见要好,倒不可辜负。夫人,你可领着彩云,把行李赶紧拾掇起来,我们后日准走。”张夫人答应了,自去收拾。雯青也出门至各处辞行。恰值淑云、子度也定明日放洋,忠华回湖北,韵甫回镇江,当晚韵甫作主人,还在密采里吃了一顿,欢聚至更深而散。明日各奔前程。
话分两头。如今且把各人按下,单说雯青带着全眷并次芳等乘轮赴津。到津后,直托次芳护着家眷船由水路进发;自己特向威毅伯处借了一辆骡车,带着老仆金升及两个俊童,轻车简从,先从旱路进京。此时正是秋末冬初,川原萧索,凉风飒飒,黄沙漫漫。这日走到河西务地方,一个铜盆大的落日,只留得半个在地平线上,颜色恰似初开的淡红西瓜一般,回光反照,在几家野店的屋脊上,煞是好看。原来那地方正是河西务的大镇,一条很长的街,街上也有个小小巡检衙门,衙两旁客店甚多。雯青车子一进市口,就有许多店伙迎上来,要揽这个好买卖,老远地喊道:“我们那儿屋子干净,炕儿大,吃喝好,伺候又周到,请老爷试试就知道。”鹅呛鸭嘴的不了。雯青忙叫金升飞马前去,看定回报。谁知一去多时,绝无信息。雯青性急,叫赶上前去,拣大店落宿。过了几个店门,都不合意,将近市梢,有一个大店,门前竹竿子远远挑出一扇青边白地的毡帘,两扇破落大门半开着,门上贴着一副半拉下的褪红纸门对,写的是:三千上客纷纷至,百万财源滚滚来。
望进去,一片挺大的围场,正中三开间,一溜上房,两旁边还有多少厢房,场中却已停着好几辆客车。雯青看这店还宽敞,就叫把车赶进去,一进门还没下车,就听金升高声粗气,倒在那里给一个胖白面的少年人吵架。少年背后,还站着个四五十岁,紫膛脸色,板刷般的乌须,眼上架着乌油油的头号墨晶镜,口衔京潮烟袋,一个官儿模样的人。阶前伺候多少家人。只听金升道:“哪儿跑出这种不讲理的少爷大人们,仗着谁的大腰子,动不动就捆人!你也不看看我姓金的,捆得捆不得?这会儿你们敢捆,请捆!”那少年一听,双脚乱跳道:“好,好,好撒野!你就是王府的包衣,今天我偏捆了再说!来,给我捆起这个没王法的忘八!”这一声号令,阶下那班如狼如虎的健仆,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动手,斜刺里那个紫膛脸的倒走出来拦住,对金升道:“你也太不晓事了!我却不怪你!大约你还才进京,不知厉害。我教你个乖,这位是户部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庄焕英庄大人的少大人,这回替他老大人给老佛爷和佛爷办洋货进去的。这位庄大人仿佛是皇帝的好朋友、太后的老总管,说句把话比什么也灵。你别靠着你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