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密码:拼图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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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白亚丰颠颠地跟在后面。
胖女人也转过脸来看我。
走近了,看见了正面,才发现原来是个年轻女孩子,只二十几岁的模样,五官端正,皮肤姣好,从容不迫,目光是那种深不能测的清澈,神情很淡,没有高兴的情绪,也没有不高兴的情绪,像一碗清水,不温不凉。
付宇新给我们做介绍。
我先听见她的名字,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然后马上下意识地移动目光去看她右边耳朵的下面。
果然有块一元硬币大小、镰刀形状的青色胎记。
于是只觉惊雷乍起,几乎站立不稳,几乎无法呼吸,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付宇新说她叫修小海。
因为是个生僻的姓氏,怕我弄错,他又特别解释一句,说是“修理东西”的那个“修”。
我的身体晃了晃,很不稳当,胡海莲伸手来扶,问我怎么了,我使劲咽下一口唾沫,闭闭眼睛,很艰难地说:“昨天没睡,今天又跑太多地方,累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很惨伤,控制不住地发颤。
然后我听见我的心里淌出一滴眼泪,从高处坠落进一潭平静的水里,叮的一声脆响,震耳欲聋。
这样的相遇,太意外了。
真的太意外了。
我想起元宵节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修叔叔的头颅安静地躺在我家种仙人球的盆里。
我觉得那个梦应该是预兆。
付宇新因为我的突然反常多看了我一眼,但信了我的解释,没再问,只叫我回头好好休息,别为着几桩案子拼命。然后又告诉我说小海是他在花桥镇办事时交的朋友,是救命恩人,抗洪抢险中救了他一命。
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话,我基本都没听见,脑子里闪过的全是记忆中和修叔叔有关的画面,他带我去集市上买糖人,他教我下五子棋,他给我讲夸父追日和精卫填海的故事,他每次来都送我各种各样的礼物,他
我想起小的时候有几次,我小心翼翼问修叔叔他是不是我的爸爸,他很伤心又很严厉地抱我,摇头说不是的,叫我不要胡思乱想。我盯着他看,很不相信,特别委屈。他就侧过脸来,握起我的手去摸他右边耳朵下面青色的镰刀形胎记。他说修家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生来都有这个胎记,你没有。
对,我没有。
我没有那块镰刀形状的胎记,所以我不是修叔叔的女儿。
现在有胎记的人来了。
修叔叔的女儿来了。
那年修叔叔跟苏墨森吵架,我听到过“花桥镇”这个地名,他想带我去他家过年,可我爷爷不肯。他就冲苏墨森吼,说花桥镇离乾州又不远,你还怕我把她拐跑了不成?苏墨森朝他冷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两个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苏墨森打伤了他并把他赶出家门。
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姓修,右边脖子里有和修叔叔一模一样的胎记,又是来自花桥镇,身份再清楚不过。
十多年前我见过她,那时候她还好小,也是胖胖的,扎着小辫子,绑着红头绳,一手拿着棒棒糖,一手扯着修叔叔的裤腿。
那时我坐在苏墨森那辆桑塔那的后座隔着茶色玻璃看她,清楚地看见她脖子里的胎记。我感觉到嫉妒,深重而难堪的嫉妒。她所拥有的一切看上去简单平常,却都是我想要而不能得的。
如今十多年时间过去,我从前嫉妒过的那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女孩,正站在我的面前,用清澈而宁静的目光望着我。她的眼睛那么大,漆黑明亮,像童话里面深夜月光下沾着露珠的野葡萄,能带来一切美好。
我发现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在深深地嫉妒,我嫉妒她是修叔叔的女儿而我不是。
我被巨大的悲茫攫住,整个人有点恍惚,付宇新连着喊好几声我的名字,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问我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再次解释说:“这两天都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那几桩命案的事。”
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为难你了。但还是得麻烦你,帮我照看小海几天,带她到处转转看看,我是个男人,姑娘家生活的方方面面总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看能不能受点累,替我想着点。”
我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我恨不能答应得再痛快点表现得更好些。
因为她是修叔叔的女儿啊!
26、北排沟和江城()
付宇新把修小海交托给我以后,扭过脸去喝问白亚丰:“怎么?气还没有撒干净?还板着张冷脸给我看?就你这蠢样也好意思置气?怎么就没把你给气死拉倒呢?!”
白亚丰知道付宇新在说今天早上他骂谭副队长的事,吓得缩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付宇新又说:“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他谭仲夏要是破不了我们手头这几桩案子,我就把他的肉挖下来,亲自下油锅炒了给你端上桌,到时候你要是不敢吃,我硬塞也给你塞下去!但如果他把案子破了,你,给我负荆请罪去,把你早上骂他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听明白没有?!”
白亚丰被吼得跟个孙子样,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皮唯唯点头,我估计他这会后悔死了,不该跟我出来看这场热闹,白挨这顿训。
但付宇新马上又放缓表情调转态度安慰他鼓励他,叫他端正态度好好干,不要闹情绪,不要消极怠工,以后总会有机会升职加薪的。
白亚丰还是唯唯点头。
我在旁边看着,心想这真是个当领导的料,对症下药恩威并施,手底下的人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没见谁不服气过。
付宇新问我:“有没有见过新来的谭副队长?他今天早上应该到的。”
我点头:“见过了。”
他又问:“相处得怎么样?”
我说:“到目前为止还行。”
他笑笑:“这样就好,来的路上我还担心你们脾气不对会有矛盾,根本多余。”
我也笑笑,没再接茬,只侧过脸看修小海。
她一手夹着包袱一手提着裤子,很狼狈的模样,神情却是那样淡定,一点都不觉自卑和难堪。
而且我觉得她真的很漂亮,虽然稍微有点胖,但并不影响她的美。如果说以前我理解不了唐朝以胖为美是怎么个意思,那么,现在算是彻底理解,一定就是眼前这个意思,丰润的,并且,所谓肤若凝脂。
我们说着话往里走,付宇新叫我陪修小海先到二楼会客室里坐一会,他去跟刘毅民他们开个碰头会再来带修小海去招待所安排房间。
我点着头带她上楼。
楼梯转弯的地方碰到保洁员骆阿姨,就是昨天早晨在后面停车场研究我车子上血迹的那个骆阿姨,她提着拖把下楼,看我一眼,看修小海一眼,擦肩而过以后,又回头看修小海一眼。
我觉得她那一眼的目光有点奇怪,但因为只一瞬间的功夫,就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过敏,想她一个扫地的,能跟我或者小海扯上什么关系。
我把小海领进会客室里,让她坐着,自己去茶水间给她泡茶。
我捧着杯子靠墙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面纷纷扰扰的念头和画面,要很用力忍才没有哭出来。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跟修叔叔的女儿有交集,所以心里翻腾起酸的苦的甜的辣的什么味道都有。
呆站了十分钟的样子,我努力稳住情绪并且整理思路,觉得不管怎么样也要把握住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探探修叔叔到底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看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所以回会客室以后,我就在小海身边坐下,友好地跟她寒暄。为显诚意,我先把自己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些,叫苏妮,26岁,家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农村,是白亚丰和付宇新的朋友,什么什么的。然后套她的近乎,问她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喜欢吃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平静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过来一个问题。
她问:“你不是警察吧?他们穿警服,你没有。”
她这话,单从字面上看,好像有排斥感,潜意思可能是在说我问这么多问题根本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是听她的语气却又完全没这意思。她的语气非常好,柔软恬静,只是随便问了一个能不能得到明确答案都两可的问题而已。再看她脸上的表情,又有一种特别深沉的持重在里面,所以我把不准她的心思,有点糊涂,只得点点头说:“对,我不是警察,我就是有时来打打酱油。”
她继续盯着我问:“什么意思?”
我心想她大概对“打酱油”这种网络语言不熟悉,所以赶紧解释说:“我跟白亚丰很熟,是好朋友,他有时候碰到难办的案子,智商不够用了,就会拉我来补,所以我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
她问我:“白亚丰是谁?”
我答:“就是刚才楼下跟我站一块乍乍唬唬被付队长训了一顿那个瘦不零仃的小个子警察。”
我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在心里惊奇,搞了半天,没从她嘴里套出一星半点情况,反而被她套了很多信息去。最要命的是我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怎么就变得这么被动。
我想要调整对话方式,别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可还没想出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掌控局面,她的问题又过来了。
她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叫北排沟的地方。
我问她是哪几个字,她一一解释,北方的北,排球的排,阴沟的沟,我仔细想了想,一点印象都没有,又问她是街道名还是镇名还是村名。她摇头,说她也不清楚。
我发现这人有点滑稽,自己都糊涂着,就跟人打听。我想问得详细点,她却再次赶在我开口之前问过来一个新的问题。问我知不知道从这里去江城怎么坐车,要坐多久,车费大概要多少。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不舒服了。
不管什么情况,我只要听见“江城”两个字,就会条件反射觉得不舒服,但又明白没必要把这种私人化的不舒服昭示给别人看,所以还是老实回答她的问题:“自己开车过去的话大概四五个钟头的样子,东站有直达的大巴车,相对要慢一点,车费我不是很清楚,顶多几十块吧。”
小海垂下眼睛,两只手紧紧攥着那个蓝色的布包袱,没再问什么。
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有亲戚朋友在江城,想去看看。
她垂着脸静默不语,神情里有哀凄之色,好一会才缓缓摇头,盯着窗外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我爸爸可能有朋友或者亲戚在那里,所以打听打听。”
我听见她提起她爸爸,心里就一阵刺疼,正在盘算要怎么细问才合适时,付宇新突然走进来。
他大概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办,一阵风样进来,急急往修小海手里塞了几百块钱,又塞给她一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让她先用这个备用的,等空下来再出去买新的。说完教她怎么使用,哪个键是拨出,哪个键是接听,哪个键是短信。又说已经把他自己的号码和我的号码都已经存在里面设成了快速拨号,找他长按1,找苏妮长按2就行。
小海接过手机,没说谢谢之类的话,而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照付宇新教的长按下手机上的2号键。
我的手机就响了。
然后她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按红色键挂断。
看小海笨拙的样子,是真的从来没有用过手机,又不想以后多问,所以趁着付宇新教她,赶紧学会。但显然她对这种电子产品很没把握,笨手笨脚的,常常一按就把两个键都按下,也不知道“长按”到底是按多久。
付宇新嘱咐小海一些细碎的话,扭脸又来嘱咐我,让我千万多照应着点。我笑着叫他放心,他拍拍我的肩膀,匆忙走了,那几桩大案要案等着他去指点江山。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在心里面想,虽然我跟付宇新的私交不深,但对他三四分的了解,还是有的。他是那种表面上温情,实际冷心冷肺连血都冷的怪物型男人,从来都是脸上有笑眼神寒凉,虽然时不时会跟下属开开玩笑,但都属客套层面,根本不动一丝真性情。上班时间你来我往有说有笑,但是下班以后他从不扰人,人也不敢扰他。
付宇新调到乾州四年时间,听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私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住在哪里,父母在哪,一概不知道。
他今天能对修小海这样好,完全是因为她在洪水里救过他一命,恩情还是很记的。
细想起来,这种人真的很适合做警察这个行当,因为碰到紧急关头,下得了狠手动得了杀心,没那么些同情啊怜悯啊之类的多余情怀。
我收回心思再看修小海,她已经把刚才付宇新给的钱塞进包袱里了,正在那里拨弄那部旧手机,屏幕锁住了,不会开,乱按。我凑过去教她,这样这样这样,她默默学着,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学会。
捣鼓了会手机,她抬头问我厕所在哪里。
我起身带她去,一路看她不停提拉那条不合尺码的裤子,心里又一阵难受,所以进厕所以后便把自己身上的腰带解下来给她用了。我的衣物都是正好合身的,腰带不过作装饰用,给她好歹能应个急。
27、死人样的目光()
我把腰带给修小海,她不推辞,接过去就往裤子上系,枣红的棉袄深蓝的裤子黑色的布鞋还紧紧夹个蓝色的布包袱,系里哗啦系上条米色腰带,我脑子里就响起刚刚白亚丰在门口喊的那句话,唉哟我去,真的很久没见过这么正宗的土货了。
她不肯把夹在腋下的包袱放掉,所以系腰带就很困难,我看着难受,便走近前去帮忙,偷眼往镜子里面瞟一眼,两个女孩子,靠得这么近,看上去像是亲密极了的闺蜜。
她显然对陌生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有点排斥,身体变得僵硬,但动作上没有表示出来,很配合我的帮忙。
我莫名觉得有点感动。
系好皮带以后她突然伸手摸摸我棉上衣的袖子,说:“料子真好,滑滑的,很贵吧?”
我说:“还好,不贵,你要喜欢的话,我送你一件。”
她抬起头,淡淡然看我几秒钟,然后用跟她目光一样淡然的语气问:“你有病吧?”
我居然好一会无言以对,然后噗地笑,又唉地叹了一声,看看早就过了吃晚饭的点,问她有没有吃过,她说没有。我就说我上楼去跟谭副队长打个招呼,然后带她出去吃饭。
她没说什么,只默默跟在我后面。
谭仲夏斜歪在椅子里睡着了,我看他睡得死沉死沉,便没有吵他,写张字条留在桌上,上面就写了一个我的手机号码。他是聪明人,肯定一眼就能看懂是叫他有事打我手机的意思。
转身走出会议室时,突然感觉背上有种虚幻的湿答答黏糊糊的感觉,猛地转回身,正撞见谭仲夏歪着脖子半睁着眼睛在打量我,还是那种定漾漾的目光。
我不喜欢他的目光。
那目光怎么说呢,不是冷的,也不是热的,只是没有神,没有光泽,就好像就好像是个睁着眼睛的死人。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死人的目光,空洞的,没有温度的。
这样一想,暗地里倒抽一口冷气,后脖颈冒起一片鸡皮疙瘩,凉气乱窜,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怕死人,但是我怕一个像他这样活生生站在面前,假装自己是活人的死人。
多吓人呵,那双眼睛。
所以一时之间不想和他说什么。
我带着小海下楼,走到二楼拐角的地方,突然听见后面一阵乱响,而后有人尖叫,回头看,见审讯室方向冲过来一个五大三粗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戴着手拷的男人,龇牙裂嘴,面目狰狞,谁拦撞谁,完全是豁出命去了的架势。
眼看着那男人就要撞上来,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先把小海推开,可是侧过脸看,她根本没有站在我旁边,于是不用顾她,自己侧身贴墙,专等那疯奔的男人近了,飞快踢出一脚将他绊倒。
活该他倒霉,被我一绊扑出去两米远,一头撞在楼梯拐角的墙上,瞬间晕死过去没了动静。
我往前凑着仔细看了看,认出是“沙堆案”的那个凶手,觉得没什么大要紧的,就不管了。
回转身找小海,怕她一乡下小姑娘,从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找见了,却发现自己纯粹瞎操心,她妥妥地避躲在楼梯上面拐角处,半点分寸不乱,心不惊脸不变俯视下面发生的一切。
我倒真是奇了怪了,刚才只那么短短几秒钟时间错眼不见,她居然就已经跑到上面把场突发意外给避开了,神情很平静,一点都不惊不急,仿佛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似的。
我抬脸看她的时候,她的目光正越过我的身体往我后面看,我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看见那个保洁员骆阿姨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手里抄着拖把,眼睛死死盯着被我绊倒在地上的壮汉,生怕他再跳起来伤人。
我没管骆阿姨,又去看小海,觉得她可能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一想她是修叔叔的女儿,又觉得很正常了。
后面警察扑奔上来,将倒在地上的大汉架起押走,说是被他之前老实木讷的状态给蒙蔽,没注意防范,刚办完移交手续准备刑拘,他突然发作起来,完全措手不及。
我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招呼小海下楼。
走到楼下大厅后,我给付宇新打电话,让他不用操心小海的事,吃的住的玩的我都会管好。
他那边有很多嘈杂人声,好像是开会,他正焦头烂额,听我这么说,喊了声谢天谢地,然后嘱咐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我带小海到外面吃晚饭,又带她找到合适的女装店挑了几身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齐。她不主动挑,但我挑好了交给她试她也不拒绝,等我付完账每人拎七八个袋子走到马路上了,她突然定定地扔给我一句:“我穷,没有钱可以还你的。”
早上出门坐的是刘毅民的车,所以这会只能打车回家了,我一边拦车一边扭转脸跟她说:“压根没打算要你还呀。”
她呆了呆,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