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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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手心里是一块银光闪闪的袁大头,她吓了一跳,连忙抹着眼泪将袁大头还给母亲,说道:“这个不能要。”
女孩说完,似乎注意到远处的同伴在看这里,于是拎着米袋就跑向另一家敲门,她擦干眼泪,嘴里说着同样的喜话讨粮食。
那时不仅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跑江湖的小孩看见袁大头会不要,就连江生和母亲也不明白,多年之后,当我再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才想起那年的事情,女孩之所以不要,也许是出于对我们一家的保护。
像这样小规模的戏班子所表演的节目叫做乡戏,吃的是劳苦饭,每年各个乡镇举行的祖祠祭典和年庆戏是社戏,都是登不得台面的。在北平,只有唱京戏的才有可能成为人上人。
自从江生在三月十八的时候和张先生去了一趟梨园听戏,之后也就没再去过。
北平因为战乱,所以秦叔公的堂口也整日不得安宁,有人说堂口发生过枪战,秦叔公中了一枪,自那之后就烙下了病根,北平城的一些势力暗中虎视眈眈,随时抢秦叔公的座下交椅。
秦长卿多才多艺,经常被秦叔公带着去见各界名流,有一回秦长卿到学校拜访张先生时还到教室门口看了一眼江生,江生正在上课也就没出去。
后来江生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还是用毛笔字写的,整齐的小楷,字迹隽秀,落款正是秦长卿。
江生读完信后将信封夹在课本里,趁他下课和小五踢球的时候我悄悄地翻开他的课本,可是里面的信却不见了。
每年的九月九是梨园的九皇会,凡是吃这梨园这行饭的人都要参加,由一童子扮至高无上的九皇神,乐队伴奏,游遍全城,所有梨园子弟都要跟在后面,一路上拜五大家,拜观音菩萨,拜祖师爷。
那时离九皇会还有几天的时间,学校里突然来了两个老人,这两个老人一个是梨园的老师傅,另一个是张先生的多年至交好友吴青云,而这个吴青云是浅塘镇颇为有名的算命先生。
那时梨园里的一名长相玲珑的小徒突然生了重病,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眼看着九皇会就要到了,便只能寻思着换人扮作九皇神,这九皇神的扮演者要求极高,首先长相得是上上等。梨园老师傅找了镇上几个村的孩子也没相中一个,北平城的小贝勒也不会屈尊去穿上戏服,于是他便去请算命极准的吴先生给算一卦。
吴先生就带着梨园老师傅到了浅塘镇小学找张先生,说此行不仅能找到他要找的人,很有可能还会找到一个成角儿的胚子。
第033章 算命()
北平梨园举行九皇会,所谓的九皇系人皇,人皇九位,天皇十三位,地皇十一位,因人皇创造了衣服,房屋,乐器等,所以梨园行只祭祀九皇。凡是梨园戏班的人,从九月初一至初九,须有一日沐浴吃素,以表对九皇神的敬畏。
梨园的老师傅姓龙,名长乐,在北平梨园行可以说是最德高望重的人,老一辈的人见到他都得叫一声龙师傅。龙师傅和算命先生吴青云到了浅塘镇小雪后,先去拜访了张先生,张先生见到吴青云,立马起身迎接。
“这是什么风把吴老神仙您给吹来了。”张先生握着吴青云的手说道。
吴青云引荐梨园老师傅龙长乐道:“这位是梨园的龙老班主,找我要寻个小童扮演九皇神,我寻思着你学校的学生该有个像样的就带来见见,正好也有段时日没见着你了,待会咱仨去喝喝茶。”
“你倒是直接。”张先生笑道。
龙师傅向张先生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张先生,上次见到先生时还是在我园子里,那时听秦叔公称先生一声二哥,以为先生是堂口的元老,却不料想是学究先生,还和吴先生是老友,真是失敬。”
张先生连忙还礼,说道:“龙老弟客气了,我这哪称得上德高望众,就是个教书的混口饭吃,您二位才是德高望重,一个道门仙家,一个梨园大拿,能来我这鄙陋地儿走一遭就蓬荜生辉了。”
“先生太谦虚了。”龙师傅说道。
张先生说道:“刚刚吴老哥说老弟你来我这学校要寻个扮演九皇神的小童,不知道有什么要求?”
龙师傅说道:“这不过两天就是九皇会,我那园子里的小花旦突然病了登不得台,所以临时找个娃救场,面相娇好的男娃,有点小毛病也不打紧,听话的脑瓜没问题就行,借用几天。”
张先生嗯了一声,说道:“倒是有几个娃不错,我这粗俗眼光自个儿也就不多嘴了,把学生们都叫上操场,你挨个过过目。”
“如此更好,麻烦先生了。”龙师傅谢道。
于是张先生打了铜锣提前招呼学生上课,接着通知各年级老师将学生都集合到操场。
张先生带着龙师傅和吴青云到了操场,学生们排队站好,听老师说是梨园行的老师傅来挑徒弟,就个个昂首挺胸,学校四百多人,龙师傅一一走过,挑了三五个略微中意的,最后到了一年级时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我和小五中间的江生。
“你叫什么名字?”龙师傅问道。
“江生。”江生说道。
江生当初和张先生去梨园时和秦长卿坐在后排,并未被龙师傅瞧见,眼下初见,耳目一新,便把江生领到张先生和吴青云那里。
龙师傅说道:“这小娃不错,长相过得去,走姿身段也没问题,就是不知嗓子怎样。”
张先生看着江生问道:“上次听长卿说你听过一些京戏,我这学校也没音律课授,江生你要是会唱歌就来一段儿给龙师傅听听。”
江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唱不出。”
下方其他学生不由地羡慕嫉妒,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
龙师傅瞧向几个说话的学生,不是烂嘴角脸上有胎记就是头发糟乱一脸脏兮兮的,终究瞧不上眼,便说道:“就这小娃吧,起码过了九皇会。”
张先生点头,看向江生说道:“梨园九月九要举办九皇会,届时让你扮演至高无上的九皇神,受众人膜拜,游北平城,你就去玩一趟,要听龙师傅的话。”
江生点头,皱着眉头说道:“知道了先生。”
龙师傅见江生皱眉,便说道:“倒不是要你跑路,到时会有人抬着撵接你,九皇会过后大鱼大肉、香糕角蜜随你吃,留在我梨园玩耍一段时日也无妨。”
江生说道:“我不喜大荤,到时你把我妹妹和朋友接去吃食可好?”
龙师傅倒是没想到江生能说出这番话,便答应下来,看向张先生和吴青云说道:“这孩子倒是有些主见,不如吴先生看看他的面相,可否能成您所说的角儿?”
吴青云点头,伸手让江生将小手搭上来,他摸着江生的手相,说道:“单看面相的确是戏胚子,手相命理却是将相仕途,非要培养培养也不无可能。”
“这孩子将来能当大官儿?”张先生问道。
“人的命并非能一言断定,走哪条路最终还是要看自己怎么个活法,好吃等死疾病天灾都是横祸,躲过了这些不走下道当然比旁人机会大得多,皇帝命的世上也不止一个,最后能成皇称帝的不也只有一人。”吴青云说道。
“你倒是说得云里雾里。”张先生笑道。“正好我的学生都在这里,你倒是看看将来谁能成材。”
吴青云似乎是得见老友心情极好,便说道:“好,那老夫今天就破例一次,瞧瞧你这帮弟子在学究上谁最出息。”
吴青云说着眯起眼睛,一一看向浅塘镇小学的学生们,过了一会儿,他指向我的方向说道:“隔着老远头顶就冒三尺青光,不出意外,将来必是个状元郎!”
吴青云的话让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我,我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红起脸。
母亲说过,当年张光棍捉了一条十几斤沉的大红鲤,村里的老人说那是龙鱼最好放了,张光棍没放。有不少人听说过龙鱼,若是怀了胎的妇人吃了所产下的娃娃便会沾龙气,将来非富即贵,不是皇帝就是状元,于是就向张光棍出高价要买,张光棍不卖,自己又没媳妇,就将龙鱼送给了正怀着身孕的母亲。
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将来我会是浅塘镇的女秀才,是北平城的女状元。
那时候我的成绩在班上中等,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怀疑,就连张先生都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老哥是说那个叫江绒的女娃娃将来会是状元郎?”
“不不不。”吴青云连忙摆手,再次指过来说道:“我是说那女娃旁边的小胖子。”
吴青云的话让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小五也笑了起来,张先生脸色有些尴尬,说道:“老哥你这扯得有点远了,他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考试就没有及格过。”
吴青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头顶冒着青光便是他日儒生,你要我看得是未来,不是现在,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卦象是这么说的。”
“我是状元郎,江绒,我是状元郎哈哈”小五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兴奋地绕着人群跑起来。
张先生面色难堪,之前小五被张先生开除时天天堵着李铁牛和李铁蛋兄弟二人打,后来牛爱花得知小五已经很久没去上课后就亲自到了学校,在张先生的办公室门口大骂,赖在门口不起来,张先生只好同意小五来上课,让牛爱花立刻消失在学校。
从此之后张先生就特别不待见小五,对小五不管不问,时常拿他做反面教材,只要他不惹事把人打伤也就谢天谢地了,可吴青云却说小五头顶有儒气,将来是个状元郎。
这是对张先生的打脸,怎能让他不气?
“这孩子力气大,你说他是将才也倒罢了,你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哼,这不是胡扯是什么!”张先生越想越气,完全不给吴青云面子,本想鼓励学生们一番的话咽了回去。“都散了吧,回去上课!”
张先生说完转头就走,龙师傅尴尬地看向吴青云,吴青云摇了摇头说道:“他就这脾气,过会儿就好了,把这孩子领过去吧。”
龙师傅点头,让江生跟着他一起随吴青云走向张先生的办公室。
小五因为吴青云的话乐了半天,上课都安定不下来,跟他的同桌王虎一连讲了好多遍。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小五也一路蹦蹦跳跳,由于牛爱花和马爱国已经分家,小五跟我们不同路,以往放学的时候他都缠着江生要江生送他一程,这回他高兴地忘乎谁也没搭理直接一路就跳回了家。
小五回家后自然将吴青云的话告诉牛爱花,牛爱花听小五这么讲起初并不在意,但是小五的姥姥听了之后却大为震惊,连忙拉着小五问道:“外孙子,说你将来是状元郎的人是个姓吴的算命先生?”
小五点头说道:“恩,同学们都这么说的,他还说我头顶冒光咧!”
小五的姥姥听了大喜,连忙拉着牛爱花说道:“爱花,你小时候我也抱你给吴老先生看过,他算命灵验得很!吴先生说你富贵命,这不应验了,准星的不晓得是你生了个文曲星,你收拾收拾,这吴老先生离咱家不远,去看望看望他!”
牛爱花连忙打扮一番,和自己老母亲去街上买了些鸡蛋和果品带着小五一同前往吴青云家里。
吴青云家住在浅塘镇老街后方,穿过胡同巷再过两条街就是,一处宽敞气派的府邸,门上安着八卦铜镜,两旁立着石狮子,听说是当年他年轻时帮了袁世凯一个不小的忙,袁世凯赏给他的府邸。
开门的是一个小道童,将小五娘仨引进去,吴青云就端坐迎客堂中。
“几位来我府上不知有何贵干?”吴青云问道。
“吴老神仙,我以前是和您一个村的杨春凤您还记得不?”小五的外婆杨春凤笑面莹莹地问道。
吴青云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些印象。”
杨春凤喜道:“吴老神仙,这是我闺女牛爱花,外孙子马小五,今儿外孙回家说您在学校算命说他以后是状元郎,我跟我闺女特地来感谢吴神仙来着。”
杨春凤说着将鸡蛋和果品放在地上,吴青云看到小五,说道:“确有其事,这小娃叫马小五,我听张顺义说了,调皮捣蛋打架斗殴,非常不招人待见,出了名的讨厌鬼,我在学校时候说他是状元郎,不仅名声丢大了,连那老家伙都生了半天气要跟我断袍绝义,看来你外孙着实是人神共愤哪!”
小五听吴青云这么说,忸怩地说道:“谢谢吴老神仙夸奖。”
牛爱花照着小五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杨春凤有些尴尬,说:“那吴老神仙您给我外孙仔细瞧瞧,他真的是状元命?”
吴青云招呼杨春凤和牛爱花坐下来,自己也坐在上座,然后招呼小五到身边,仔细看了看手相,又问了牛爱花小五的生辰八字,半晌过后说道:“一身儒气的确是不错的,是不是状元还得看他自己造化了,孩子太小,命理还没定向,具体拿捏还得靠他自己。”
杨春凤说道:“吴神仙,我跟闺女都是庄户人,字都认不全,您看得怎么把这状元的命给定下来?”
“你这老妇人,我师傅算卦本就是有违天道泄露天机,你还要他帮你孙儿将状元命给定下来,岂不是要我师傅折寿,要是这胖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你倒是怎么个定法?”旁边的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说道。
“徒儿不得无礼。”吴青云看向小道童嗔责道。
杨春凤也觉得自己的话是有些过了,神情有些尴尬,牛爱花承袭她母亲的性格平常泼辣惯了,此时见到吴青云也不敢多言,连忙让小五跪下来给吴青云磕头。
小五双膝跪地,咚咚咚地就磕了三个响头,吴青云拉起小五,说道:“你这孩子的手相啊断断续续,生命线和姻缘线也都模糊不清,我算到十年内你会面临一次抉择,选对了就平步青云,选错了就劳苦一生。”
小五抬头问道:“怎样才知道是对是错?”
吴青云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怕是怕你明知道是错的还非要去选,人啊,总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
牛爱花喜形于色,说道:“反正也就十年,到时候我帮他选就是了,多谢老神仙提醒。”
牛爱花说着也跪下来磕头,杨春凤还有话要问,小道童说道:“师傅一天只算一卦,你们没有预约就来师傅府上,今天已经是破例,几位请回吧。”
杨春凤见小道童这么说,看了一眼面色严肃的吴青云,只得道声谢,领着牛爱花和小五离开。
小道童送完杨春凤娘仨回来后,问吴青云道:“师傅,您今儿给那小胖子断命了,说得如此明白,那妇人帮自家儿子选择,定然是照好的选,岂不是他将来必定是状元郎了?”
吴青云摇了摇头,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她活不了那么长。”
第035章 九皇会()
那天晚上母亲在床边哭了很久,而江生一直背对着我,像个僵硬的木偶。
我们一如往常地等父亲走后再起床,母亲也一如往常地做饭做家务,只是江生比以往更加少言寡语,他向来这样,不喜与人争辩,生气还是伤心,都从不表达。
那时离九皇会还有三天时间,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一名梨园的管家到学校将江生接走。
九皇会需要的演员极多,梨园戏班子的人几乎人人都有扮相。
江生到了梨园之后特别招人喜,只是他少了一般同龄孩子应有的淘气,看起来反倒像个小大人。
而九皇会所扮演的九皇神并不需要任何台词,就一直坐在一群太监扮相的人所抬轿撵上,神情严肃,在山呼海应中招摇过市,接受一些信奉九皇神的信徒朝拜。
若是以往,戏园子的小花旦会在结尾时说一句“万世太平,永葆安康”,江生未经训练,龙师傅怕他临时怯场,干脆连这句就都省了,不过一天下来江生在戏园子里倒是一句话没说,也不闹腾,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表情,像坐着睡着一般。
晚上的时候,江生已经回家,龙师傅将戏班子的大伙集合,问道:“今儿个来的那位九皇神,各位也过了眼,瞧出来点门道没有?”
一名顽皮孩童叫道:“生得好生标致,比喜儿也不差,像是画里的人物。”
“我还道是个女娃,过分腼腆了些。”另一孩子说道。
众孩童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也都是龙师傅刚招收的新生弟子,要么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养不起就卖给龙师傅,签了十年的契,十年后若是成了角儿也许会想着衣锦还乡,十年后潦倒也没那必要见江东父老,自个儿浑浑噩噩糊口一生,断了亲情念想,落得一世凉薄。
另一旁一堆老生老旦青衣丑脸也议论纷纷,龙师傅说道:“各位唱完了九皇会也该离了我这梨园,倒不如说两句听听。”
一名老生问道:“班主是打算提那孩子做新的小花旦?”
龙师傅说道:“倒也有那么层意思,我如今年纪也大了,怕自己误了眼,所以才让你们各位过过眼。”
老生说道:“脸蛋倒是没问题,今儿换戏服的时候我也瞧见了,全身无瑕疵,不过这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寻常乡下人家的种,也不知道瞧不瞧得起咱梨园行,最重要的就是太闷了些,少了寻常孩子应有的活泼淘气。”
青衣上前一步说道:“我倒觉得没问题,孩子气少些也好,收了玩闹的心才能下苦功夫成材,怕就怕他五音不全,亦或者再长几年面相残了,白费了心血。”
龙师傅点头,看向新生的孩子们中个儿较高的一名童生扮相的少年道:“你是这群猴崽子们的大师兄,倒是评几句。”
少年笑了笑,说道:“俺倒是喜欢得紧,江生能留下来更好,也好做咱们师弟,只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众人这才惊觉一般,是了,论了半天,只道是要将江生留下当角来培养,认为是将有可能的荣华富贵予了他,倒是忘问了人家的意见,说到底只是请来的一名临时演员,万一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认仕途商贾,他们讲一万句,人家也听不进的。
龙师傅遣散众人,也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他回屋后躺在板床上自言自语,世道变化,旧的去,新的来。
江生是第二天才将九皇会的事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