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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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月的地契虽然不值钱,但也起码够养活一家人半年的了,马爱民和马爱党不死心,一心想要小五家的地契,小五一个孩子争不过两个大人,而村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在小五家门口。
小五家的粮食本就不多,他又不会蒸面食,煮粥做饭每天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有时沈阿娘看不过就会把小五领回家吃饭,有时去小五家帮他做饭。
小五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里马爱民和马爱党时常来骚扰,要小五把地契交出来。
那时正是麦收的季节,小五辍学在家忙着收麦子,乡里乡亲干完自家的农活也都去帮小五把麦子割了。
那些天里,小五每天都睡在麦场上看着麦子,被蚊子叮得一身红疙瘩,他不会放麦子,经常都是母早上放麦子时顺带将小五家的麦子也放了。
母亲看着晨曦间熟睡疲倦的小五很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小五那些天里跟江生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好累,以前他过得无忧无虑,凡是都有马爱国和牛爱花扛着,何曾想过命运会如此捉弄他。
而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可怜就放过他,那时家家户户的麦子都入仓交公粮,国军因为战事紧缺物资,粮税比往年更甚,那时小五已经学会了拉牛车,家家户户都忙,小五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就自己借了赵树根家的牛车,装满一车粮税运到镇上粮管所交公粮。
小五被晒得皮肤黝黑,头上戴着母亲编的头蓬,他下了车后登记三里屯马爱国的名字,别人都转头看他一个孩子竟然来交公粮,不禁觉得稀奇。
小五签完了字,就将一袋七八十斤的麦子扛在肩上,像别人一样一一过称。
麦子入仓,小五花了三天的时间将一亩大豆割完,那时候大豆一般用来打油,一亩能种出两个蛇皮袋的产量就算高产了,小五卖了一袋大豆,还有一袋大豆打了一桶油。
小五就一个人,地里的庄稼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下还是比别人慢了不少,麦场上还有一些没晒好的余粮,各家各户都将粮食入了仓,小五则继续睡在麦场上看着剩余的粮食,有几家胆大的将粮食放在场上,被邻村的小偷扒了好几袋。
一天夜里,江生急急忙忙跑到麦场上将小五叫醒,小五睡眼惺忪,看着夜色正浓,江生气喘吁吁地说道:“小五,你家房子被烧了。”
小五光着脚丫就跑向家里,他看着村民们都拎着水桶帮自家房子扑火,一头钻进院子。
村长眼疾手快地抓住小五,吼道:“你小子疯了,进去找死?”
小五挣扎,吼道:“你放开我,地契,地契还在屋里!”
“什么在屋里现在也不能去!”村长吼道。
小五的力气大,几个大人一起拉住小五,将发了疯的小五按住,小五哭得声嘶力竭,他说道:“我求求你让你进去把我妈的相片拿出来。”
小五的一句话让不少正扑火的村妇眼睛通红,小五看着熊熊大火下的房子,声音哽咽,委屈地看向江生说道:“江生,我什么都没了。”
有人说放火的是小五的两个叔叔,他们拿不到地契所以一怒之下就烧了小五家的房子,可这只是猜测,谁也没有看见是他们放的火。
大火熄灭之后,小五从残存的床底找到了一个铁盒,铁盒被烧得发黑,里面只剩下一枚银元,毛票都烧得干净了,牛爱花和马爱国的相片也都被烧成灰烬。
而小五家的粮仓也都被烧得干净,仓里的粮食大半被烧熟。
房子被烧没了,小五没地方住,起先两天是住在我家的,和江生同床。
那时村长去镇上将马爱民和马爱党都叫到三里屯,商量着小五的抚养问题,几人商量了半天,马爱民倒是服了软,可马爱党一直不同意抚养小五。
第075章 人生()
兄弟两人有一人不同意,另一人肯定也不会同意,村长说道:“你们也都是我见着长大的,你们爹妈死得早,是爱国一手将你们带大的,小五这孩子懂事,现在十岁,你们一家养他一个月,轮流着来,能养到他十四岁就行,到时候再让他戳学干活。”
“还要让他读书读到十四岁?”马爱党哼了一声。“本来就考不上大学,会算账就行了,上了那么多年学做什么?你也不看看我们兄弟俩到现在都还没房子,干得都是苦力活,我们也有自己的妻儿要养活,现在还有多个分食的,前些天我们来要地契的时候要是给我们又怎么会白白把房子扔了,我看啊,这就是报应!”
“你怎么说话的!”村长大怒,用烟斗指着马爱党说道。
“我还能怎么说话,我就实话实说!”马爱党板着脸说道。
村长说道:“那地契本来不该是你们的,你们非要抢,我看这次爱国家的房子被烧少不了你的鬼!”
“村长你可别血口喷人!”马爱党指着村长的鼻子说道。“我看你个老东西不想打你,不要跟老子面前叨叨,少他妈多管闲事!”
“你就是个畜生!”村长举起烟斗就要打马爱党。
马爱党一脚踹在村长的腹部,将村长踹倒在地,其余村民纷纷大骂,有两名青年看不过去,上前就打马爱党,马爱民见弟弟被打,连忙上去拉账,见拉不开,就跟村民们打了起来,很快村民们都一拥而上,将马爱民和马爱党两人打得鼻青眼肿。
“造孽呀!”村长欲哭无泪,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如今三里屯的人和马家两兄弟彻底闹翻,小五的抚养问题就再也没得谈了。
小五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二叔和三叔愤然离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村民们都大骂马爱民和马爱党是三里屯走出的畜生,为马爱国觉得不值,马爱国因为两个弟弟几次和牛爱花闹不和,如今自己的儿子生存都成了问题。
村长叹了口气说道:“小五还太小了,自己不能赚钱养活自己,都联系下缺儿子的人,小五会改姓过去,如果没有,就只能按照咱三里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磕百家头,吃百家饭。”
“我不想改姓。”小五说道。“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小五是个看不得别人脸色的人,他在我家吃了两天的饭,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不高兴他在这里,之后的几天就在赵大海家住的。
那时候村里人都联系认识的人问问有谁家想要儿子的。
想要儿子的人家有不少,可如今的年月,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就算家里地多的缺个儿子也是想要个能干活的儿子,最重要的是,要改姓。
有人听说小五能力气大,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比成年人的力气还要大,除了吃饭吃得多,旁的倒是没什么缺点。
有不少人家表示愿意要小五,可小五自己却不同意。
那天小五随着我们一起去镇上上学,他则自己一人进了浅塘镇的胡同,穿过胡同去吴青云的府上。
小五看着紧闭的大门上写着“谢绝见客”四个字,想到吴耀师兄之前说的话,猜想吴青云和吴耀也许出去云游了。
小五望着吴府的高墙,向后退了几步助跑,踩着吴府门前的石狮子翻墙进了大院里。
小五落地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带着鬼头面具,身上披着黑色的披风,躲在假山后方,而在正门大厅前的梁上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尸。
小五看到上吊的女尸并不害怕,却只是伤心,他知道这是师傅专门用来吓唬小偷的,躲在假山后的也是木制的假人,小五径直走进吴耀师兄的房间,见吴耀师兄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正写着师弟亲启的字样。
“师弟,师傅临行前未让我寻你,望你万分珍重,命运之说缥缈不定,亦不可全信,坚韧努力,方得大道。他日相见,盼你安好如昨。珍你如命的师哥,吴耀。”
小五看完信,禁不住抹着眼泪,说道:“师兄,你可知道我已经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你们竟然都不要我,这般弃我而去。”
小五走出吴耀的房间,到了后院的道家祖堂,望着端坐的祖师爷像,向祖师爷虔诚地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吴府。
中午的时候,秦长卿到学校请张先生去堂口新开的一家叫福生行的典当铺提字,顺便将江生也一起接过去吃饭。
吃过饭后,秦长卿领着江生进了屋里,他如今已经十八岁,长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不知有多少思春的少女对他思慕。
秦长卿关了门说道:“江生,许久不见,发生鼠疫的时候我正在外省,担心死你了。”
江生嗯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没事,只是小五一家都没了,现在只剩他自己,他去找他师傅吴青云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小五?你是说那个小胖子?”秦长卿略有疑惑。
见江生点头,秦长卿继续说道:“吴青云道长已经出去云游了,怕是他去了也没用,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福气拜在吴道长的门下,不过看来也只是记名弟子罢了。”
“梨园行你去了吗,我许久没看到师兄师弟们,若是可以,小五能进梨园也算有条谋生的路。”江生说道。
秦长卿说道:“只可惜他还太小,不然我定然能安排进堂口里谋个不错的差事。”
江生和秦长卿聊了许久,下午的时候,江生去了趟梨园,好在梨园并没有受到鼠疫的影响,只是日子过得拮据,如今街头卖艺则需要到很远的地方,有时一出去就是几天不回来。
喜儿和小铲子见到江生很是欣喜,胡小猛也不舍得江生走,江生每次去都会请梨园的师兄弟们吃好吃的,这次他没了钱,来得匆忙,走的也匆忙。
江生坐在秦长卿的黄包车上,小声说道:“如今梨园不景气,小五又五音不全,吃不了这行饭。”
那时小五已经回三里屯,他走到赵大海家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吵架声。
沈阿娘的脾气好,向来不和赵富贵吵架,可此时两人却吵吵了起来,赵富贵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能抚养几个,我儿子大海可受不得半点委屈,你现在肚子那么大都快生了,还想收留小五?”
沈阿娘说道:“咱家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小五这孩子虽然调皮,但是心眼却比一般孩子好得多,他力气又大,能帮咱家干活,将来肯定孝顺的。”
“我不同意,牛爱花那样的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来,咱家两孩子就够了,多一个姓马的我心里不舒服,老爷子年纪大了也需要照顾,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住在咱家几天我都没说什么,你不要得寸进尺逼我撵人。”赵富贵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让小五一个人怎么活,他还那么小。”沈阿娘说道。
“怎么活跟我们有多大关系,北平城前几个月才死了几万人,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全都养了?”赵富贵说道。
“这不是让咱遇到一个嘛。”沈阿娘不死心说道。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总之不能要就是不能要,老爷子也不会同意,他在咱家吃住一段时间可以,收养的话,哼。”
门内很快没了声息,而在门口的小五向后默默退去,他站在屯子口,望向自家被烧毁的房子,望向四野,平静地走向东面的大河。
纵身一跃。
第076章 终于成了我们仨()
那时我们远远地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东大河河岸,江生和赵大海边跑边喊着小五的名字。
他们将书包扔到岸边,跳进河里将小五拖到岸上,小五呛了水,趴在地上咳了半天。
赵大海哭着说道:“小五,你怎么还跳河咧,咱以后还敢不敢来这洗澡了?”
江生也吓得脸色苍白,见小五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五把脸转到一边,眼睛通红地说道:“真想死了算了,一点儿都不想活了。”
小五跳河的消息很快传遍三里屯,村长拉着小五教育半天,见小五赌气不说话,站了半晌,将村里所有的村户都集中起来,商讨小五的收养问题。
村长说道:“乡亲们,爱国一家横遭劫难,只剩下小五一个孩子,如今大家也都看到,孩子已经没饭吃,我觉得咱三里屯的孩子还是要三里屯的人来养,送不得外人,有谁家愿意将小五这孩子收养,家家户户都会捐点余粮!”
“村长,不是乡亲们心狠,您也看到了今年收成不好,这瘟疫刚过没多久收成就败了,家家户户这点粮食还要纳一半的公粮,就算想要这孩子也只是让他跟着一家老少饿死啊!”
“对,咱谁都知道小五的力气大,养大了能干活,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活不下去了,您看家里那小半仓粮食,上哪够吃的,天天刨野菜根将就着也过不了冬。”
村长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突然有一个人说道:“赵富贵家这么有钱,为什么他不能收留小五?”
“嘘!”立马有村民示意噤声,一些村民们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赵大海。
村长召集村民们前来,家家户户的当家人都会前来开会,可赵富贵是地主,就算是村长也管不了他,一般的村里会议他懒得参加,再加上他知道村长召集大家就是为了商议小五的收养问题,他就更不会参加了。
再者说,地主拥有千亩田,承包给农户每年也要收不知多少钱,就算地主家天天大鱼大肉也吃不穷,这样的家庭谁不想去,只怕穷人家的孩子高攀不起。
村长对于赵富贵收养小五的问题也是只口不提,对于赵富贵来讲,别说收留一个孩子,就算收留十个他也养得起,但问题是人家根本不想再养孩子,家里本身就有个赵大海,现在沈阿娘又怀了身孕,谁都是看着自家孩子亲,养了别人家的孩子多少总会出点问题。
这时候,赵树根说道:“要不小五跟我吧,我省吃俭用养着他不难。”
“树根儿你就算了吧,你养活自己都难,还养孩子?”有村民说道。
赵树根养个赵壮都出了大问题,谁也不放心小五放在他家养,赵树根在村里面算不得老实巴交,人虽然不错,但还是有些好吃懒惰的,村长也看在眼里,最终问了问小五的意见,见小五没同意,他也就婉言拒绝了赵树根。
赵树根一个单身老汉,妻子死得早,儿子又被枪毙了,平常一个人过得都困难,家里懒得收拾,衣服随意往床上一扔,生活一团糟乱,屋里和身上都有股霉味,小五要是到了他家,还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村长见商议了半天还是没有哪家能将小五领走,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按照祖上的规矩来,吃百家饭,任何一户都不得有异议,有异议的现在就提出来,不要等到明天早上磕了头再说不愿意!”
村民们小声议论,村长再次扬声说道:“还有哪家有异议提出来,没有异议的话现在就可以解散了,从明天开始,小五先在我家吃住一天,依次按照顺序往下排,谁家要是有事儿不在家,下回轮到了就是吃住两天,咱三里屯向来一家,大家都拿出点责任来,天灾人祸这年头谁也指不准哪天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到时候自家孩子和子孙后代有了困难,我三里屯的人依然秉承老祖宗的遗训,不会让孩子活活饿死!”
村长说完,走到小五身边,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道:“明儿个早起别忘了。”
小五擦着眼泪点头,想要活下去,这就是规矩。
在三里屯的遗训中,吃百家饭,就要先磕百家头,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给自己一口饭吃的即为衣食父母,磕个头并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小五是在我家睡的,第二天打早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五就起了床,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等到东方的红霞铺满屯子才走出院子。
那时候有些孩子已经起床,远远地跟在小五后面,小五从村头的第一家开始磕头,那时候沈阿娘站在门口,挺着大肚子,她流着眼泪想要把小五扶起来,说道:“孩子,苦着你了,不用给阿娘磕头。”
小五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阿娘,以后到你家我就多住两天,你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吃哦。”
沈阿娘点着头,看着小五向下一家走去,第二家是村长的家,他平静地接受小五的磕头,然后嘱咐了小五几句话。那时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已经起床,准备接受小五这个百家儿的跪拜。
小五从村头磕到村尾,直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小五皱着眉头,看向院子里的江生,江生看向堂屋内端坐的母亲,喊了一声:“妈。”
母亲起身,走到家门口,小五说道:“婶婶,小五给您磕头了。”
小五还没跪下,母亲就扶起小五说道:“咱不吃百家饭,这百家饭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你这性子,遭不得别人白眼。”
母亲站在门口,拉着小五的手,对其余望向我家方向的村民们说道:“从今以后,小五就是我儿子。”
“秀梅,你家里都两个了,再多个小五,你养得起吗?”村长问道。
母亲说道:“养得起,我三个孩子将来都会是从三里屯走出的状元。”
母亲将小五领进院子,她看向小五说道:“我虽然与你母亲不和,但却也没什么大矛盾,认你做儿子就像对江生和江绒一样,你若是愿意就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妈。”
小五转头,看向一旁的江生,江生自然是欣喜,他们从兄弟变成了亲兄弟,而我却板着脸。
小五见我不高兴,看向母亲说道:“婶婶,江绒不喜欢我。”
母亲瞪着我,我说道:“我和江生叫妈妈,你要叫娘,不然听着不舒服。”
母亲也点头,说道:“那就叫娘吧。”
小五听见我和母亲都这么说,当下跪下来给母亲磕头,喊道:“娘,儿子小五给您磕头了。”
母亲点头,说道:“起来吧,以后你跟江绒和江生一起上学放学,你力气大又学了武,要保护好他们,他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他们穿什么你就穿什么。”
于是小五从此就成了我的家人,他比我大半岁,是江生的弟弟,我的哥哥。
起初小五是和江生住在一张床上的,后来母亲找屯子里的王木匠给小五打了一张床,偏屋容得下三张床,小五就和我们睡在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