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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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说。”
“昨夜我军伤亡多少?”问完,我的心头重重地沉了下去,再也提不起任何兴头。
“城东伏兵有三五个被受惊的马踏伤的,城西伏兵只折了不足百人。”韩广红说得还是兴奋。
杀敌三千,俘敌五千,三个大将,代价只是不足百人,该是不错了。
我安慰自己。
第二十三章 珐楼城之歌
等我到了大帐,二十个校尉已经到齐,分列两旁。
王宝儿身着百战甲,上面还染有血迹。
“众将用命,贼将徐梓合业已系于阶下,珐楼城近日可破。”大帅朗声说道。
“大帅神武!”众将异口同声诵道。
“此战行军司马布明出妙计,该当首功。”大帅看着我笑了笑,“升布明为行军长史,从八品秩。”
我长揖道:“谢大帅提携。”
“王宝儿苦战有功,记上功。”
“谢大帅。”
“史君毅、郑欢、罗田、齐铮轮班有劳,记次功。”
“谢大帅!”
“其他将士,依斩获记功,以为褒奖。”大帅说完,脸色一变,喝道:“带贼将徐梓合进帐!”
两个甲士押着白甲徐梓合进了大帐,一脚踢在他的膝窝,让他跪在大帅面前。
“徐梓合,你可知罪!”
“成王败寇,何罪之有?”
“哼,口舌之徒。”
“事实若此!我军不过两万,围城之军却有二十万余。以一敌十若再不胜,大帅也实在是浪得虚名。”徐梓合歪着头说道。
大帅目光朝我瞄了瞄,我自然会意。
“徐将军可曾读过兵法?”我问。
徐梓合瞪了我一眼,饱含怒意,却没有说话。
“孙宜子有云:夫战,庙算也。算多者胜,算少者败。”我停了停,看着他的反应,又道,“大帅见你屯战马于城东,便知你的骑兵将于东门出击,盖因珐楼城内街道窄小,不足以行军。大帅立疑兵于南门,便是料定你会上当,将我大军当诱饵从而奔袭城西假营。此战大帅处处占了先机,阁下还以为是兵数之败?”
徐梓合低下头,不说话。
“倒是阁下,身为领兵大将,视兵士性命如儿戏!你出战前可曾算过?”我蹙眉厉声喝道。
“你!”徐梓合两道剑眉一挑,眼露精光。
“徐梓合,你还不知认罪吗?李彦亭乃是叛逆,本帅看你也是个人才,为何认贼作父?”
“哈哈哈……”徐梓合突然狂笑起来,笑得我心中发慌。
“伪帝窃九五之位,为时不久矣!”徐梓合恨恨道,“夏王殿下已统领雄兵,往阳关去了。我大夏天下,方是神州正溯!”
“李彦亭乃是一介叛逆,居然胆敢称正?你可知‘正’字是如何写法!”大帅也怒了。
“呸!我太祖开国,太宗立之。李彦勤享国以来,荒废朝政,四夷不服,南北有难,东倭相侵,实乃大昏君!夏王乃是太祖皇帝嫡孙,李永泰之叔父,驻守西域二十余年,深得民心,入关为华夏主又有何不可!”徐梓合死死盯着大帅。
大帅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当下就要将他扔出令牌推出斩首。
他的确不是浪得虚名,我已经知道为何他的声望不下李浑这等老将。能看破我的计谋,趁早出城击敌可算是良将,可惜,料敌不明,非名将之器。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大帅的震怒,而是徐梓合说的阳关。
不知山南守军是否已经接管了阳关。
“大帅。”我轻轻唤了大帅一声。
“拉下去。”大帅咬着牙下令。
徐梓合被拉下去的时候还在狂笑。
“大帅,贼子冥顽不灵,当斩之祭旗!”罗田上前一步道。
大帅摇了摇手:“李彦亭之乱乃是内乱,敌将与尔等一般,皆是国本,本帅怎能轻动国本?日后与异族相战,大家都还是同袍。”
我看到大帅的脸色苍白,显然被气得厉害,进言道:“大帅保重,切莫为无知小儿大动心火。只是,适才贼子所言,足以深虑啊。”
“阳关稳固,不会有事。”大帅摆了摆手,道:“我军即日攻城!”
“大帅!”我叫了一声。
“军令已下,全军攻城!”
“末将得令!”二十位将军毫无异言,虽然我看出有些人并非十分赞同。
我有些不敢出帐,害怕看到杀人盈城的场面。
“报!”斥候冲进大帐,“禀大帅,珐楼城城门大开,叛军副将张子东求降。”
我松了口气。
“哦?”大帅捻须沉吟片刻,道,“带他来见我。”
一盏茶的功夫,张子东已经站在了帐外。
“传张子东入帐!”传令兵喊道。
帐幕掀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将领,蓄着三络长须,缓步走了进来,没有徐梓合的激动,只是沉稳。虽是敌军降将,我却不由对他心生好感。
“败军之将张子东见过大帅。”张子东行军礼道,丝毫没有在意两旁将军们的鄙夷目光。
“你可曾在本帅麾下效过命?”大帅仔细看了看张子东,突然问道。
“末将曾在大帅麾下积功累至卫尉,后调赴西域,归李彦亭帐下。”张子东道。
“你可是要降?”
“大帅名震万里,末将本就是大帅属兵,且为城内十万生灵设想,末将不能不降。”张子东单膝跪下,“还求大帅赦免末将从贼之罪!”
“早些日子为何不降!”大帅瞪眼喝道。
“大帅明鉴!末将一直受李彦亭嫡系排挤,空有将军之名,实无将军之权。若非城守徐梓合被擒,末将怎能领城内兵权?”
徐梓合比张子东年轻近十岁,却居正位,让张子东心生不满也是常理。我寻思着。
“你能弃暗投明乃是明智之举,献城之功足以当从贼之过。你且回去,整理部署,城外缴械。”大帅的口气缓了下来。
“末将得令!”张子东低头应道,转身往帐外走去。
“可会是诈降?”大帅问我。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李彦亭不得将心,非将将之人。此将又曾在大帅麾下效命,不忘大帅风采也是当然。”
大帅点了点头,道:“前军拔营,准备入城。”
张子东不能不算干练,不到一个时辰,珐楼城外就集结了全城的人马。
“那些人怎么了?”我看到十几具被砍了头的尸体,皱眉问道。
“布大人,那些人乃是铁了心要从贼的,被末将杀了。”张子东毫无感情地回我。
我没再说什么,随大帅一起进了城。
西域的城墙根本无法和中原的相比。若在中原,进了大门之后还有内城城门,当中相隔数丈,以备外门沦陷,是为瓮城,取瓮中捉鳖之意。重镇如京师或是金城,更有两层瓮城,哪儿像这里,入了大门便是街市。
“都是些老弱……”韩广红轻声对我说道。
我眼角一跳,有种不祥的感觉。
“大帅……”我话还没有说完,城门突然缓缓关闭。
“埋伏!”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吼道,心中充满了无限地恐惧。
城外响起了战鼓声,继而是短兵相接的喊杀声和哀嚎。
街旁的房屋中藏满了敌兵,朝我们射出一支支利箭。
“先生!”韩广红突然挡在我身前,一支利箭扎进了他的右肩。
他往后倒退两步,差点撞到我身上,可见力道之大。
“韩兵尉,没事吧。”我有些不知所措,扶住韩广红,问道。
“保护先生!”韩广红没有回答我,吼了一声,换手持刀,又冲了上去。
到底进城的前军已经大半,短暂的混乱之后,我军已经摆脱了只是箭靶的身份。
“屠城!”
我听到了巨大而冰冷的声音,来自大帅。
大帅下令屠城!
太祖皇帝曾颁下《行军七要诏》,第一要便是不可屠城。
大帅居然下令屠城!
张子东一定是想玉石俱焚。
守在我旁边的那班兵士,已经有好几个中箭倒下。箭雨开始渐渐弱了下去,其他人开始反扑,我看着他们冲进街旁的房子里,很快便传来阵阵呼声,不知是谁的。
“龟儿子的,回来保护先生!”韩广红吼道。
有几个缩了回来,持刀站我身边。
更多的人还是冲杀上去。
屠城,可以无所顾忌地烧杀抢掠,可以无所顾忌地干一切本不能干的事。师父说恶是人的本性,屠城就是让人将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机会。
“保护大帅!”我喊了一声,因为我刚刚发现,大帅身边居然没有亲兵,围着他的是身穿黄衣的敌军兵士。
大帅手持长剑,左右砍杀,身上也显然中了彩头。
韩广红第一个冲了上去,左手刀散出一片光影,转眼间已经砍倒两个贼兵。
“啊!”人临终时发出的惨叫在我耳畔响起,一个兵士就在我的右侧被砍倒,撞翻了我的轮椅。
我滚出轮椅,却被一个被我军兵士刺穿的贼兵踩了一脚,只听到胸口的肋骨断裂之声,吐出一口血。
断骨大概刺进了肺里,每一口呼吸都痛得要命。我又忍不住大口吸气,身体就像是个漏气的口袋,我却要努力将它吹满。
敌兵有一半的精锐在城外,城里更多还是民役,和天朝雄师是无法比拟的。我军渐渐占了优势,赶回来保护大帅的亲兵已经杀光了周围的敌人。我努力想往大帅身边爬去,大帅却拍马朝前冲去。
地上的血已经多到无法渗入土中,我每朝前爬一尺便会拍上一手的鲜血。
目光渐渐迷离,我已经看不到大帅了,早就忘记了为什么还要往前爬。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一息之前刚杀了敌人,转眼间便被敌人所杀。我不是第一次在街上爬,却是第一次在爬的时候看到这么多死人。
我看到他们的死去的面目,想吐,吐出的却是血水。
第二十四章 珐楼城之插曲
我终于爬到了街边,靠着泥墙重重喘息着,血和泥让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
逃离的路上不断有战斗发生在我眼前,或许是于心不忍,更可能是怕殃及池鱼,我沿着泥墙努力地爬着。我想爬到一个没有厮杀的死角,虽然我知道整个珐楼城已经陷入战火之中,没有一寸土地没有血。
有贼军发现了我,举刀朝我砍来。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看着他步步逼近。
就当我已经认命地低下头时,他先倒下了,差点压到我。
他身后的血人冲我喊了声:“先生!”
我认出那是韩广红的声音,却不敢相信那是他的脸。从眼角到嘴角,半边脸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还没有等我回应,背后有人砍了他一刀,被他回身砍下了脑袋。
我看见了他的后背。兵尉的软甲已经支离破碎,内衣上的血迹告诉我,他的后背起码已经受了三刀。
“先生!”韩广红朝我叫了声,不得已又转战他处。因为他若是不去杀了那人,那人便会来杀了他。
我不知道是趴下装死安全还是继续爬,人求生的本能让我决定继续往前爬,虽然我也不知道要爬到哪里。
上天待我不薄,我选择的方向是对的。喊杀声渐渐小了,或者说是离我远了。
我在一家纸笔店门口停了下来,撑起上半身,靠着墙。嘴里流出了什么,不知道是血还是口水。
万幸,天下的纸笔店都喜欢开在僻巷,这里可能是全珐楼城唯一没有兵血污染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安全,不由想起大帅、韩广红等人,最担心的还是戚肩。他还只是个大孩子,长得倒是人高马大,可是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终于,我看到了火光。之所以人们都说战火,就是因为凡战必有火。从外面放一把火,比冲进去砍杀更安全,也更方便。
火光似乎朝我蔓延过来,我眼前只是一团红色,瞌睡让我无法做出判断,我索性放任它的来临,昏昏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喊杀声已经小了,我却瞎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心头的恐惧莫以名状,双腿已经不能走路,只能终日和轮椅厮守,现在眼睛又瞎了,真是成了彻底的废人。不过以后还是可以做个相士,给人摸骨骗点小钱。
想到这里,似乎更多的是解脱。
刚想挣扎地坐起来,不禁闷哼一声,胸口居然只有一点麻痹的感觉!
“你醒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问我,说的是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
我看不出她长得什么模样,只看到一团暗影在我眼前晃动,我真的瞎了。
“你会说话吗?”她又用胡语问我。
我挪动嘴唇,道:“谢谢姑娘相救。”
“不用谢,是我爹救你的。”姑娘停了停,“你的伤不是大碍,断了的骨头我爹也帮你接好了。”
“令尊大人呢?学生再此谢过了。”
“我爹被贼军抓走了。”姑娘的语气中充满着担忧。
大帅已经下令屠城,不知是否停了。
“请问,学生昏迷多久了?”我问。
“一天多吧,你饿吗?”
“多谢姑娘,学生不饿。”我没客气,想到那么多血我就有些反胃。
更何况,我居然瞎了……
“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但是你会不会像我们这样说话?”她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对我说。
我苦笑,不知是否是因为从小没有和女孩子有什么接触,知道一个女孩在我面前总是让我不由地紧张。
“会。”我轻轻挤出一个字。
“呼,那就好。你是哪里人?来西域干吗?”
“我在京师长大,祖籍在江南路绍欣府。”
“嘻,我是在这里长大的,祖籍也是绍欣府。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该告诉她哪个名字好,终于,我还是报了手上不曾染有血腥时的我:“明可名。”
“我叫何瑶。”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安居?”
“不知道,反正我懂事开始就在这里了。你等一下,我好像听到有声音。”何瑶说着,走开了。
一道暗门渐渐打开,洒进了光线,我吐了口气,原来自己没瞎。这是一间地窖,密不透光,何瑶没有点灯,所以让我产生错误的判断。
何瑶很快就回来了,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是贼军,不要做声。”
“我们的兵士呢?”我不相信自杀式的伏击能击败天朝最精锐的师旅。
“该被杀光了吧,贼军人很多很多。他们在屠城,我们只要不被找到就好了。”
我语塞,她说的贼军与我说的贼军不一样。
“你爹被贼军抓走了?”
“嗯,他们除了医士、匠人和美女不杀之外,其他人格杀不论。”何瑶整个身体都压在我身上,在我耳边说道。
我知道自己心跳得飞快,几乎要飞出胸腔,不由挪了挪身体。
“呀,没压疼你吧。对不起,我忘记你的伤还没好。”
我觉得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这么清纯无暇,我却起了邪念。
“你爹是医士?”
“你好笨哦,我都说了是我爹帮你接骨的嘛。”何瑶笑了,似乎忘记了自己还身处躲避“贼军”的地窖。
“是,是我笨。”我也笑了。想到那么多战士因为我这个狗头军师的失误而丧命,我哭不出来,只好笑。
“你笑得和哭一样。”她说。
我渐渐止了笑,感觉自己再没有脸面回到军营,或许留在西域的药庐中悬壶济世度过一生是最好的归宿了。
“这个是什么?”何瑶往我怀里塞过铁片。
我抚摸着本门的遗物,嘴里不自觉吟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神机妙算岂可能,炼己修心或有灵。”唉,反误了卿卿性命,莫非师父也是为此而不愿本门再传承下去?
“你在说什么?”何瑶不满地推了推我。
“刚才外面是什么人?”我岔开话题。
“还不是贼军!哼,房子里被他们捣得一塌糊涂。珐楼城好久没打仗了,这次算是全毁了。”
“哦?以前珐楼城常打仗吗?”我对西域知道得太少。
“听说以前胡人、野食人和我们华人很不和睦,常常打仗。不过后来王上来了西域,珐楼城就不打仗了。”
“王上……李彦亭?”
“哼!你怎么能直呼王上的名讳!”
“可……可是他是叛逆啊,擅自称王,抵抗天师。”
“我不知道那么多,反正这里的人们都爱戴王上。以前胡人欺负我们的时候,天师在哪里?你看现在,城外那些‘天师’,他们在干什么!哼,你为什么偏袒昏君?莫非……你是奸细!”何瑶越说越激动,一掌打在我的冠上,扯得我头发生痛。
“发髻都给你打散了。”我正了正冠,“你见过有人用残废当奸细的吗?”
“你是残废?”
“我没有膑骨。”
“呀,对不起哦。不过你也不要自暴自弃,听说骗走阳关的奸诈之徒也是残废。虽然我很恨他,不过能从李天王手里骗走阳关的人总是有点本事的,你也能很有本事。”
我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正冷场时,上面的地面突然传来了一长两短的跺脚声。
“他来了,我去开门!”何瑶一个翻身下地,大步前去开门。
密门开了,马上又关了起来,地窖里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男子。
“瑶妹,贼军放火烧城了,我们快走吧。”他的口音很重,似乎不像是华人。
“可是……爹他……”
“大伯吉人自有天相,若是你烧死在这里,让我怎么向大伯交代!快跟我走!”
“掘罗哥,那他……”何瑶拉着他靠近榻边,低声道,“爹救回来的,受了重伤。”
“这……这位兄弟,你能走吗?我扶着你。”掘罗客气地对我说道。
“他的腿有伤。”何瑶代我说了。
掘罗猛地蹲下身子,道:“我来背你。”
“不、不必了,你们走吧,我是医士,他们不会杀我的。”
“你也是医士?”何瑶好奇地问我。
掘罗焦急道:“狗贼早就杀红了眼,才不管你是什么医士匠人呢,兄弟,快上来。”
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我看到他进来的,仔细搜!”
我们走不掉了。
掘罗压低了声音:“我干掉了一个大官,嘿,被他们咬上了。”声音里有些兴奋。
我强忍着没有问是谁死了。
“嗯?他们干吗打水?”掘罗耳力很好,我一点都没听到。
“他们要看水从哪里渗得最快。”我轻轻告诉他。
掘罗身体震了一下,道:“我出去和他们拼了!”
我一把拉住他,道:“我有亲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