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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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如此。”罗田等人垂下头。
“怎会如此?”
“我军列梅花营,末将守东南方,不曾与敌军激战故伤损最小。”罗田道,“敌将葛重周率西域铁骑攻营,骑兵皆全身覆甲,刀剑不穿,也不怕箭矢。虽然行动迟缓,却是无坚不克。”
“可是你贪生怕死不曾救援友军!”我震怒之下,一掌拍在几上,震得手心生痛。
“先生明鉴!末将以全力驰援,只是担心营盘被劫,故灭了疑兵方至,葛重周已经撤兵了。”罗田急道。
“先生,罗统领所言不差。我军与敌军一触即溃,确是实情。”武纳和莫仁武道。
“可有俘虏?”我稳住心神,问道。
“俘虏数十人。”
“带上来,我要问话。”我倒要看看葛重周到底用的什么兵,居然能让大帅带的兵一触即溃。
很快,兵士押解了三个俘虏来到我面前。
“尔等在贼军中所任何职?”我故意装得威严些。
“我等皆是玉龙将军手下什长,不幸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一个俘虏仰头答道。
我面不改色,赞了一句:“有骨气,难怪能破我前军。”
“先生,您可看看他们的盔甲,甚是古怪。”罗田提醒我。
我注意到地上的一堆铁甲,如同铁人一样。
“此甲如何穿着?”我问。
三人对视,没人告诉我。
“我们就不会自己试吗?”我一笑,招呼几个兵士把盔甲拆开。
我在旁边观察许久,才找到暗扣。
“进去。”我对戚肩道。
戚肩愣了一下,还是依言站了进去,套好护臂和护腿,拉下面罩。
果然没有一点皮肉暴露在外。
“能动吗?”我大声问戚肩。
“能。”戚肩瓮声瓮气回了一句,动了动关节。
虽然迟缓,但的确能动。
罗田突然抽出佩刀,随意砍了下去,金铁交鸣之后,盔甲上一丝痕迹都没有。
“先生,他们的战马也是身披皮甲,不怕飞矢,数千匹如此重装骑兵迎面而来,有些兵士胆怯后退也是人之常情。”罗田插回战刀,道。
我点了点头,道:“推倒他。”
兵士照做了,戚肩显然被震得疼痛,叫了一声。
“能起来吗?”我问戚肩。
戚肩在地上扭动了一会,道:“盔甲太重,根本起不来。”
“从里面脱甲。”我道。
戚肩试了试,回道:“这手套太粗,而且也够不到暗扣。”
“帮他出来。”我点了点头,“这种重装骑兵华而不实,只有蠢人才会用。”
“哼,若是华而不实,不知为何你等还会死这么多人。”那个什长不服道。
“拉下去,好生看管这些俘虏,把他们关进这些盔甲里,让他们躺着。”我对兵士道。
待他们下去了,我对三个统领道:“此等骑兵,手持长兵冲锋陷阵的确可怖。不过,我就不信他们的马匹也是全身包裹,难道不露马脚?马匹负重如此,定然容易疲累,诱敌深入再一举反攻,不是上佳之选?”
三个统领低下头。
“诸君皆是国家大将,临阵不退乃是本分,灵活机变却也是良将之属啊。”
“先生教训的是。”三人面有愧色。
我到底是个低级文官,说到教训实在不够格。当进不进,当退不退,这就是太平之军的软肋。碰到葛重周这种久战之师,败了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次也败得太惨了些。
“收拢全军,退后休整,暂行后军之职,看护粮草不得有误。”我努力平和地说道。
三人一怔,又不得不面对战力受损的现实,默默点了点头,齐齐告辞出去了。
我当下传令中军七营改前军,扎秋雁营,后军虎卫营与原前军三营看护粮草,凤尾营并旗门营为游击。
葛重周绝对没有耐心等我去找他。
我相信他最晚拂晓时分就会再来劫营。
不过我错了,他是正午时来的,我差点就让我的部队放弃戒备原地休息了。
这是我第一次野战,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
三万铁骑,大地也不得不颤抖呻吟。
我们甚至不必派出斥候就知道他们已经来了。
孙宜子说得对,骄兵必败。
葛重周轻敌了,用过一次的老套路难道还能用第二次?
我已经布下了一片陷马坑,对付这种负重极大的马,浅浅一个小坑就足够了。
不过等我亲眼看到对方的重装骑兵时,信心还是受到了打击。
浑身覆铁的骑士,披着皮甲的战马,就像幽冥里出来的妖怪。他们的武器很奇怪,不是马刀,而是打鱼的鱼叉,不过更长更粗,将近一丈长两尺来宽。
我从没有想过战场上居然有这种怪物。
好在陷马坑还是有用的,负重极大的马匹腾跃不起,纷纷倒地,还带倒了后面的马。身着重甲的骑士没人帮忙是起不来的,我吐了口气。
鬼马之后是步兵和轻骑兵,欲进不得,欲退不能。葛重周赖以成名的家当都在这里,他舍不得。
等葛重周收拾好部曲饶道攻营的时候,石载的飞骑营从他们身后杀了出来。
我带着戚肩在箭楼上,底下的厮杀看得真切。
戚肩看到葛重周的重装骑兵已经连连吸气,现在脸色更是一变再变。
“让史君毅和郑欢的伏兵出来。”我对戚肩道。
戚肩挥起两面小旗,下面的传令兵见了,挥起两面大旗。
旗风抖擞,又是两营的伏兵冲了过去。
我远远看到史君毅和郑欢从左右骑马率兵而出,身后还跟着十数骑。
一点银光映着正午的太阳,正是我曾经见过的白马小将,他居然冲在史君毅前面。我朝可说是英才济济,若非李彦亭叛乱,他们也都只有埋没在辕门之内。
接战了,葛重周的两肋受我两只铁拳的重击,想来疼得厉害。他若是知难而退或许还有条活路,冥顽不灵继续往中营攻下来,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中军还有三营列阵等他,凤尾和旗门两营也该已经截了他的后路。
我朝从太祖皇帝起兵时便定下军中从绿,所有兵士都着绿色布衣。李彦亭立的伪夏乃是尚黄,兵士一律土黄布衣。绿色和黄色的洪流,当中一条血线,渐渐往葛重周的“葛”字将旗收拢。
第二十八章 玉龙将军
“中军三营击鼓进军。”我轻声道。
戚肩虽然紧张,还是依我的命令打了旗语。
三万人马压上,葛重周若是再不退,便是一介莽夫。
人称玉龙将军,威名传遍西域,的确不会是莽夫。
只是可惜,我原本还指望他能从容退去,好方便我的两营游击迂回夹击,但是将旗一退,他的人全成了散兵。
我摇了摇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真正见到葛重周还是三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反绑着跪在我面前。若不是从贼,他也是本朝重臣,正三品的安西将军,我这个从八品的行军长史跪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理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是叛将,更是败将。
脱下了头盔,我见到他的脸。人称玉龙将军果然不假,生得英俊不凡,双眼生光。不愧人道玉树临风,宛若蛟龙。
“葛老将军可安好?”我问道。
葛老将军乃是本朝宿将,当年是杨可征大帅的中军副将,是李彦亭手下最善战的大将。听说若不是其兄得罪了先帝宠妃的舅父,天下兵马大元帅乃是他的掌中之物。
“残犬安问虎将之名。”葛重周骂道。
“虎将亦免不得犬子。”我回敬了一句。
葛重周跪在地上,免不得气短三分,没有说话。
“看在葛老将军的份上,本官可以饶尔不死,去吧。”我急着听各营伤亡,命左右放了他。
葛重周走了两步,停下来,转头道:“我大夏将士,焉有受辱而归之将?”伸手间已经夺过一旁兵士的佩剑。
“唉,有辱令尊大人威名。”我叹道。
葛重周没再多说什么,在长戟环绕之中自刎。
眼睛瞪得老大。
“不许传出葛重周死讯,违令者斩。”我对众将士道。
全营掌灯时分,史君毅报上了各营伤亡,还有战功显赫者的名表。
我看了各营伤亡,险些晕了过去。
我动用了九个营,三倍于敌,死伤居然还比敌军多出五千人。个中缘由,归根到底还是“太平之军”四个字。平日操练再严,也比不上沙场上的磨练。本朝大军之中,恐怕只有武啸星将军和曹彬将军的属军出没沙场。
李彦亭当然不会真有八十万,从后营的位置来看,他的真实兵力该是在三、四十万之间。探子回报,此次阳关敌对的除了人称玉龙的葛重周,还有李天王,便是李浑。我对于和李浑在战阵上见分晓并不自信。
吸了一口西域之夜的冷气,我翻开战功名表。
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韩广红,史君毅对其褒奖颇多。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兵尉,用笔勾了勾。待其他诸营统领都送齐了表单,我传令战功显赫者明日入营受赏。
长夜漫漫,我对着大帅的棺椁,恨不得飞过阳关,让大帅入土为安。
韩广红只有一只手臂,站在众将之中颇为惹眼。
我对他笑了笑,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扫视了一圈,这些年轻有为的官长很多都是平日认识的,不过有两个让我印象很深。
一个是正德营的蔡涛,另一个是正威营的盛存恩。
两人皆是裨将衔,领卫尉职,此次史君毅和郑欢推举他们升伏武、怀奇将军。
我对众人说了些场面话,勉力他们继续奋勇杀敌。有些小官的升迁我可以做主,比如韩广红便由兵尉升到了卫尉。将军的升进需要兵部的文书,我只能给他们个许诺罢了。
韩广红脸上的刀伤像是好了,只是留下的那道狰狞的疤痕,估计此生就跟着他了。
待众将散了,我让戚肩在营外叫住他。
“见过先生。”韩广红进来了。
“戚肩,给韩卫尉搬了椅子来。”
“先生客气了。”
“韩卫尉此番立了大功,学生以茶代酒,敬卫尉一杯。”
韩广红笑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全靠史将军布先生提携。”
兵尉到卫尉虽说只是一班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到了卫尉就有机会成为将军,到了卫尉就有配马,到了卫尉就能终身沐浴于皇恩之下,免除差役。皇室宗亲,大将之后,他们往往都是从卫尉起步,以至于我朝最不缺的就是卫尉,也使下面的官长无法升迁。
“韩卫尉使用何种兵器?”我有些好奇。
“在下用的是斩马刀。”韩广红从身后抽出一把类似菜刀的大刀,五尺长,几乎和个头较矮的人一样高了。
“这么大……能挥起来吗?”我有些好奇。
“请为先生一舞。”韩广红也来了兴致。
我笑着点了点头。
韩广红起身离座,吸了口气,挥起他的斩马刀。
我离得不近,却也感到刀风猛劲。
待韩广红停下,我拍了拍手,叹道:“卫尉真是天生神力。”
“哪里,先生见笑了。我也是从珐楼城之后才用的这刀。”韩广红面不改色气不喘,坐下说道,“在下左手没了,重心不稳,配合腰力抡这种长兵还算凑合。”
我听了一怔,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言。我也不过就是断了双腿,却不时有小人之戚。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又聊了一会,韩广红便告辞了。我知道他的同袍会为他庆功,也就不多挽留,让他去了。
等戚肩送来午饭,我已经对着沙盘坐了许久。
“先生,阳关怎么还不出兵和我们两面夹击啊?”戚肩问我。
“你觉得两面夹击李彦亭有多大的胜算?”我反问。
“我觉得大军压上,李彦亭贼兵,一群乌合之众必定屁滚尿流。而且我们有二十万人,阳关也出二十万的话,不是比李彦亭多吗?”
我一笑而过,若是到了今天还以为李彦亭只是一介逆贼庸人,我也真该一死以谢大帅,以及那么多战死的兵士。
“先生!抓住一个奸细!”郑欢雀跃着闯进军帐。
“哦?带来我看。”我放下手中的饭碗。
“带进来!”郑欢一声猛喝,两个兵士把一个绑得如同粽子一般的人扔在我座前。
“张公公?”我有些诧异,他是先帝派来的监军,怎么会投了反贼?
“布、布大人,他、他们冤枉我啊。”张泰哭了起来。
“先生请看。”郑欢呈上一片帛纸,裁得很细。
“敌损三万,伤无算。”我轻声读道。
“布、布大人明鉴,我军和阳关久久不得联络,咱、小的便飞鸽传书给阳关,报告军情。咱家是监军,此乃分内的事啊。”
我自信看了看帛纸,又看了看张泰,道:“怎能对张公公如此无礼?快快松绑!”
“先生!我看到这个阉人放鸟时神情紧张,问他话时又支吾不语,若是向阳关回报,何必如此!”郑欢叫道。
“住口!本官历来知道郑将军孟浪,此番更是对监军大人无礼,连大帅的人都给你丢尽了。”我怒视郑欢。
郑欢还想强辩,张口欲言,还是忍了下去。
“张公公请坐。”我让戚肩搬过椅子,将帛纸还给了张泰,“郑将军孟浪了,还请监军大人莫要记在心上。”
张泰坐下,抖了抖衣冠,头一扭,也不说话。
“小官还要多谢张公公,不报我军伤亡。”我笑着对张泰道。
“好说,好说。”张泰正眼也不看我,似是极不耐烦。
“可是小官担心上面若是问的话,公公如何回复?”我问。
“自然如实回报。”
“张公公,此番我军虽比敌军多损几近三倍,可也招降了玉龙将军葛重周,且他已答应诈败回师,赚了李彦亭的老窝回报圣上,此等眼前武勋……”
“哦?我军损了九万?”张泰眼睛一亮。
“亡者过半,的确是下官指挥不力之辜,还请公公包涵。”
“咱家身在内苑,也知道为官之道乃是欺上不瞒下,布大人放心,咱家自有计较。”
“多谢张公公。”我冲外面的亲兵喊了一声,“来人,送张公公回帐歇息。不得再妨碍张公公和阳关间的联络。只是,张公公,现在军心有些散,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为好。”我最后补了一句。
张泰走时,甩起的袖子几乎打到了郑欢的脸上,就像抽了他一记耳光。
“郑将军。”我见郑欢手按刀柄,叫了一声。
“先生。”郑欢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我遣退其他人等,轻声道:“郑将军可愿生擒敌酋,立万世功勋。”
郑欢脸上阴晦一扫而空,道:“末将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张泰必是李彦亭的奸细,想那李彦亭确是神通广大,居然连内宫中的阉人都能收买。”我叹了一声,又在郑欢耳旁悄悄说出了突发的灵感。
“先生是要我诈降?”郑欢叫了起来。
“非也,即便你得手了,如何全身而退?我是要你直捣敌军本阵,一击而退。”
“小将得令!”郑欢行礼道,又马上补了一句,“多谢先生。”
“郑将军久经战阵,但出于小官的本分,有句话不得不说。”
“先生但说无妨。”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当进之时切不可迟疑,当退之时也切莫恋战。”
“小将明白。”
郑欢正要退出营帐,被我叫住,问了一句:“郑将军现授何衔?”
“小将前年剿匪得功,授了安左将军,居正三品。”郑欢回道。
“将军授八中征之日不远了,呵呵。”我调笑一句。
“必请先生喝酒,哈哈哈。”郑欢一笑而出。
我端起饭碗,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
本朝军制,有四中将军,中军、卫、抚、护,安于内;四征将军,征东、南、西、北,施于外。军中合称八中征,能做到八中征便可开府立衙,就能有自己的部曲和麾下战将。不过太平日久,我朝已经很久没有八中征这档将军了。
第二十九章 叛出
“报先生,郑将军他、他抓了张监军,正绑在校场上打呢。”一个兵士报道。
“哦?”我摔下的手中的书,眉毛一跳,“郑欢这厮,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欺人太甚!戚肩!”
戚肩从未见我生过这么大的气,连忙推着我往出事的校场去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郑欢已将张泰打了个半死,犹自骂着。
“郑欢!昨夜我是如何对你说的,你是如何应承的!”我对郑欢嚷道。
郑欢将鞭子掷在地上,骂道:“老子要你个残废来安排!你不看看自己芝麻绿豆点大的官,许我官位?”
史君毅大概也听到了风声,带着侍从赶来了。
“郑欢!你又灌足了猫尿撒疯!”史君毅吼道。
“呸,老子清醒着呢。诸位兄弟!”郑欢一挥臂,“这个阉人明明就是逆贼的奸细,军师大人要庇护他,我们却要阵前流血流汗,有这道理吗?”
校场上雷声般地呼应声,想来都是正威营的人。
“史将军,替我拿下郑欢!胆敢乱我军心,当斩不赦!”我吼道。
“乱你军心?你是什么东西?大帅的虎符可是给你的?史君毅要在你个残废手下挣前程,老子不希罕!我郑欢今天就反了!兄弟们,要留要走,一句话!”
“郑欢!”史君毅的战刀出鞘,指着郑欢发抖。
“愿随郑将军!”兵士们的呼喝道。
“走!”郑欢翻身上马,高喝一声,撇下我和史君毅,带人朝辕门外冲去。
“史将军,还不整备人马去剿了这逆贼!”
史君毅低下头,我知道这个命令让他很为难。
“末将遵命。”史君毅下定了决心,转身去召急部署。
校场上转眼就空了,只留下我,张泰,以及几个侍从兵士。
张泰被打得不重,吓得却不轻,屎尿并出,瘫在那里。
我鄙夷地看他片刻,让人抬他回去。
用过晚饭,史君毅回报,说是找寻不到郑欢的下落。我没说什么,只让他加强戒备,防止敌军劫营。
史君毅走后,我去张泰的营帐,他已经醒了。
我无言地行了礼,他也不回礼。
“张公公。”我叫了一声。
“布大人,你来的正好,咱家正要写折子呢。”张泰装腔作势地取出杏黄封皮的奏本。
“张公公,李彦亭的大军将阳关围得水泄不通,如何送进去?”我陪笑道,“还是先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