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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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要谢得那么急,若是败了,你就永远不必回来了。”
“末将明白!”
“下去吧。”
王宝儿面色通红的退了出去。
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恩威并施。
“遣将不如激将啊。”大帅叹了一句,“你也下去准备吧。”
我点点头,转动轮椅,出了大帐。
王宝儿并没有走远,见我出来,几步迎了上来,拱手叫道:“布先生。”
我微微弯腰算是回礼。
“先生可是已有良策?”王宝儿凑了过来。
我低声道了句:“随我来。”
遣退了亲兵,我指了指中央台上的沙盘,道:“阳关乃是天下雄关,王将军可知为何?”
王宝儿仔细端详了一阵沙盘,道:“前朝大将苏克方在峡谷之半立关,两边山岩平滑如刀削而成,猿猴难攀。西面乃是一片平地,看似开阔,却不足以大军列阵攻关。东行乃是一线天,一夫守,万人莫开。占尽地利,所以说是雄关。”
我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们要潜入关中,从内突破。”
“比太阳西出更不可能。”王宝儿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我问。
“阳关历来是东西交流要冲,平日或许还可冒充行商,不过当今战时,李浑必定会严加查验。即便混了几个奸细进去,也无法有所作为。”
“我自有办法。”我知道,事情若是说出来就不神秘了。让别人对你保持尊敬的最好办法,照师父说的,还是让他对你有神秘感。
“你自明日始,每日来教我胡语。下去吧。”我说。
“告辞。”王宝儿微微欠身,言语中颇多不平。
的确,他是朝廷的大将。
我只是个残废。
我叫亲兵推我进了金城,马全郭才从青楼回府,满身酒气。
“马大人,在下想结交一些夷商,不知是否方便?”我问。
马全郭酒劲未退,支支吾吾不知说了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略一拱手就走了。
出了布政使司官衙,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自己去找比靠马全郭更安全。
上次去过的那家酒肆。
现在已经坐满了客人。
“这位壮士,能否挤一下?”我终于看到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
他身着布衣,神情却及其高傲。
我一眼就看出他是江湖中人,而且还是个高手。因为他的那柄铁剑,绝非庸手会用。
想当年京城街头,有不少江湖人,我往往见了就退避三舍。师父十年的教讳,总算让我这个街头混混有了脱胎换骨的奇迹。不过代价似乎大了点,十年了,我还常常会想,若是让我在肢体健全和明师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什么。
“恐怕还是坐远些安全。”他冷冷说道。
我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也就有人走了,我退后一边,酒肆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你们来齐了?”他问。
来人八个,四四而立。
当首的是个红须大汉,一脸的邪气。
“大哥马上就要来了,你要逃就趁早。”他笑着,似乎把握十足。
那个剑客没有说话,果然是高手风范。我让亲兵推着我找了一张远些的桌子。
不一会,红须大汉所说的大哥来了。
他一来我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的脸上也满是邪气。
“这位便是一刀两断唐斩唐大侠?”他阴笑着问那剑客。
剑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剑已经出鞘了。
桌椅被踢到一边,酒肆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九个打一个,真不要脸。”我的亲兵道。他只有十六岁,是我变成残废的年龄。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是非总因强出头”这个道理,所以我没有开口。
勿庸置疑,剑客的确是高手,九个人的武器各不相同,却同时化作了光影一般。他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先生!”我的亲兵轻轻叫我。
“我有什么办法。”我淡淡道。
“他们九个人似乎摆了很厉害的阵式。”他略有所思道。
我心中一奇:“你知道?”
我第一次打量这个推了我很久的十六岁大男孩。
他嘿嘿一笑:“先生和大帅论阵的时候我也常常听到,听得熟了。先生和大帅论的是军阵,他们这是剑阵罢了。”
“好悟性。”我叹了口气,“若是他有你这般悟性,就不会一直往伤门上撞了。”
“先生说的可是九宫八门?”亲兵提高了嗓门,生怕那个剑客没有听到。
剑客没有回答,倒是有个奸人高啸一声:“我西域阳关的奇门剑阵,就算他知道是九宫八门也破不了!”
“先生,真的吗?”
其实,我很多时候都会自卑,所以我不是很注意别人,也生怕别人注意到我。不过这次,我突然有了信心,因为我有颠覆战局的能力。
“八门因九宫而立。九宫之中,以土五为中宫枢纽,宫宫相息,相辅相成。此乃天道,若说要破,的确破不了。”我顿了顿,“不过圣人有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就看他怎么大发杀机,反复天地了。”
“先生,既然如此,拼着受伤,先砍了中宫土五,不是就容易多了?”亲兵高声叫道。
剑客果然听见了,下手更快,我已经无法看到他的剑身,只有一道道残影。
两把奇异的兵器砍在剑客的后背,不过剑客的剑没有停顿,中央一人已经身首分离,果然是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
中宫一破,阵法大乱,剑客丝毫不在乎背上的伤势,剑气如虹。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亲兵,道:“五行之道,顺生逆克。九宫之中,虽能相生,亦能相克。若是能引三八之木克中五之土,此阵破起来也容易。唉,法天地,到底不能如天地。”
亲兵的兴头收了一半。
不过剑客已经微微喘息着收起了铁剑,朝我们走来。
“多谢两位相助,在下唐斩,生来不受人恩惠,阁下之恩,来日必报。”他对我说。
“不必,不是江湖人,不吃江湖饭,我只是一介行商。”我说。
唐斩从头到脚看了我几遍,要不是我的心性已经定了,恐怕会出一身冷汗:“阁下的膑骨是被人挖掉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去帮你报仇。”他说。
我苦笑:“你杀了他,我的腿就能好了吗?”
“你想让他怎么样?”他问我。
江湖中龙蛇混杂,有些人心性残忍,能让人生不如死,唐斩明显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不想再想起那个人,仅此而已。”我说。
唐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道:“是你爱的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是谁,我都不想提起了。”
“你也帮了我,你想要什么?”他转过脸,问我的亲兵。
“你真的什么都答应?”我的亲兵问。
“也别狮子大开口。”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阴沉。
“我要你传我剑法,我要做个剑客。”亲兵道。
我的嘴唇动了动,不过还是忍住没有说话。我本来想告诉他,剑客是会死的,不过想想我在他的那个年龄,梦想做一个赌神也一样会死。
“你为什么要做剑客?”他问他。
“我要保护大帅和先生。”十六岁的年轻人说得很真诚,我忍不住回过头再次打量他。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有些失措。
“大帅?”唐斩眯起眼睛,“江湖中人最忌讳就是和官府扯上关系。”
“可你受了我家先生的恩,你已经扯上了。”我的亲兵紧张道,他不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
“唐大侠并未受我的恩。”我淡淡道,“还有,我微服而出,你却泄漏了我们的身份,该当何罪?”
亲兵慌了神,没有回话,按着推把的手不住地颤抖。
“念你初犯,你走吧,日后你再也不是行伍中人。”
“先生!”
“走自己要走的路,别后悔,别回头。”我看了看唐斩,又道,“我虽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想成全他。希望你能善待他。”
“我是靠花红吃饭的,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别人手里,你让他跟着我,你能放心吗?”
“我不管那么多,他自己选了路,这是他的事。”
亲兵猛然跪地:“先生成全之恩,华可来日必报!”
我对他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或许,我只是想看到一个年轻人能达成自己的梦想,我是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听说叛军下了阳关,真的吗?”唐斩已经要走了,又转身问我。
我点点头,金城的百姓都知道这是真的,否则朝廷也不会发这么多兵来这里。
“我去给你拿下李浑的人头,如何?”
“将军不该死于暗箭。”我说。
唐斩眯了眯眼睛,带着华可走了。
第十章 美女
我不是不想李浑死,或许我比谁都更想李浑死。但是我不能,一个只用两千兵马能拿下阳关的名将,他的归宿只有死于战场。
“你知道他是谁?”有人在我耳边轻轻说,刺得我耳朵发痒。
“知道。”我撇开头,让过这股甜甜的香气。
“你不知道。”她说,“他是天下身价最高的杀手剑客,中原第一剑就死在他手里。”
“哦。我现在认识他了,不过你是谁?”我问。
“我是这里的老板啊。”她笑着回道。
我打量了一下,道:“你是胡人?”
“我娘是胡人,我爹是华人。”她笑得很甜,“你是谁?”
“我只是个客人,或者是个商人。”
“我刚才都听到了。”
“那你还问什么。”
“我知道你想去阳关,我帮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只想到“诡异”这个词。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阳关?”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你细皮嫩肉,白面书生的模样,瞎子都知道你从来没出过关。”
“足不出户一样可知天下事。”
“事不目见耳闻怎能说知呢?”
“那我一定得去阳关了。”我对她笑了笑。
“而且你一定要找我帮你。”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还能运送大批人手去阳关。”
“哦?”
“夏王每年都要买我的葡萄酒,买很多。”她笑得更甜了,我看着却有些害怕。
“为什么帮我?”我问。
“因为我喜欢你。”她说。
我吓了一跳,中原女子是不会这么大胆的,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胡女多情?
我忍住不去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我,道:“李彦亭要买多少酒?”
她举起食指,在我眼前晃动。
“一千桶?”我试探地猜了猜。
“不是,还要多得多。”她甜甜一笑,“是一万桶。阳关路险,一定要小推车才能推过去,一前一后,两人一辆,每辆车装五桶,我可以帮你运过去四千人。李浑用了两千人夺了阳关,如果你多一倍的人手还赢不了,死了也算活该。”
四千人,今天应该是我的吉日。我本来只想找个贪图小利的商人,瞒天过海过去几百人,现在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李彦亭每年都买一万桶?”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嘻,亏你还夸口知道天下事。”她跳上桌子,纤长的两腿前后荡着,“不是每年,是每月。今次因为他夺了阳关,下月要多买一万桶劳军。”
“哦。”
“嘻嘻,你以为一万桶很多吗?你知道我一天所卖的酒有多少桶吗?何况李彦亭还要和胡国、东西野食交易,每月一万桶实在不多。”
“你帮我,钱不是就赚不到了?”我笑道。
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愁和愤怒,道:“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身陷火坑,为了救她出来,倾家荡产也只能认了。”
“你倾家荡产地帮我也未必能救出你的亲人。”
“一定可以。”她的笑容尽退,“马全郭允诺你的朋友,要送些侍婢给她,只要他选我妹妹,我妹妹就能回来。我要用这一万桶酒,作为换我妹妹的定金。”
“你偷听我们?”
“因为你和马全郭那个狗官在一起……你会和我合作的,对吧?”她又回复了商人本色。
我略一思索,现在答应她也未必能做到,不过既然人家先付钱,货以后总是有办法的。
“什么时候走?”我问。
“下月的货,本月二十三启程,下月初四到酒泉,休息三天补充补给,然后继续西行。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下月十五就能入阳关了。”
“我会在本月二十给你答复,在我答复之前,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说。
“我叫怡莉丝,你叫什么名字?”
“布明。”
说完,我费力地转动轮盘,往回走去。
“大帅,我想要一个人。”我终于回到军营,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大帐。
“谁?”
“史君毅。”
“好。”
大帅说完,又埋头书简。听说今天兵部来了公函,催促大帅西进。
我默默退了出去,回到营帐,王宝儿已经在门口等我了,看他的脸色不善,想是等了很久。不过我是大帅的人,他即便不服也只有听从的份。
我没有和他多聊什么,只是从基础开始学习胡语。胡文很奇特,用的是一条条线表示字意,就像一条条扭动的蚯蚓。野食文和胡文相像,不过听说更难学习。现在胡国强盛,阳关之西,胡语甚至比天朝官话更流行。
侍从兵士送来了夜饭,我挽留王宝儿一起留下吃些,他拒绝了。
他刚走,史君毅就来了,满脸喜色,想是大帅已经传告了他的新任务。
“布先生,大帅命我部归先生统辖,明日开帐通报全军。”史君毅道。
“参与阳关攻略,感觉如何?”我示意史君毅坐下,笑道。
“末将有幸参战,必当粉身碎骨,水火不辞。”
“不必粉身碎骨,只是有些劳累罢了。呵呵。”
“不敢,先生敬请吩咐。”
“我要好手五百人,一定要优中选优。另要壮士三千人,一定要忠勇之士。”
“先生放心,我正德营下,无一不是忠勇之士。”史君毅道。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个问题,问道:“史将军,你是朝廷大将,信得过我这个残废之人吗?”
“先生所言差矣。先生能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所重者,智慧也。所谓孔武有力,只是一介莽士,如何能和先生相比。”
“你去忙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倒不是他说的好话让我受用,而是此人对答合宜,显然不是一介鲁夫。
一连三日,我都在军帐学习胡语,突然有一天,兵士来报,说辕门有人求见。
我有些意外,过去的伙伴全都斩断了联络,莫非是虎哥寻来了?但是虎哥怎知我就在这里?怎知我换了名号?除了虎哥还有什么人?我的心跳有些加快,忙命人推我出去。
远远一看,我便不禁大失所望,来人只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家人,和虎哥的孔武相差何止万里。
“他们不让我进去。”来人冲我喊道。
我吓了一跳,那是怡莉丝的声音。
我遣开兵士,道:“你来干吗?”
“我来告诉你,阳关下月要封关了,我们的货得早走。”
“那以后呢?李彦亭不买酒了?”
“你真笨,他要连我都买下,在大夏帮他造酒。”
“莫非天下只有你会?”
“你莫要不信,论到造酒,我说第二,金城无人敢称第一。”
“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去做王妃哦,不是每个女人都碰得到的事情。”
“你想得太天真了,一个卖酒女怎么可能成为王妃?还有,你妹妹呢?”
怡莉丝脸色阴沉不定,过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来问你,你准备好了吗?”
“先送五千桶酒到军营,我会给你结帐。”
“五千桶不算小数目,我一时哪里去找这么多酒?”怡莉丝反驳道。
“反正我会攻下阳关,你用空桶装装样子就可以了。”
怡莉丝还想反对,却没说什么,略微有些生气地走了。
酒还是送来了,五千桶,一桶都不少。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让郑欢去马全郭那里多多走动。郑欢知道军官和地方官员频繁接触是件犯忌的事,很聪明地带上了辎重营统领,借口筹办军粮。
“一路顺风。”大帅对我说。
“大帅保重,两个月内,我一定会拿下阳关。”我说。
“阳关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得平安回来。”大帅拍着我的肩膀。
我在怡莉丝的店里住了一夜,混在同行的人里,于一个月旷星稀之夜,离开了金城。
第十一章 往事如血
金城到酒泉即便商旅的速度也只需走十天,如果是一支劲旅,恐怕只要五天就能走完。我并不介意走的时间多一些,我现在已经能用胡语和人聊上好一会了,可是怡莉丝说我带着很重的口音。
“我们明日就能到酒泉,你的人总算多少有些苦力的模样了。”怡莉丝对官兵始终很抵触,说他们都是绣花枕头,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其实史君毅的人还算军纪严明。
我笑了笑,用胡语说道:“合作愉快。”
史君毅早我们三天出发,又是轻骑,应该已经在酒泉了。
酒泉城里有怡莉丝的库房,一万桶酒就存放其中。从酒泉到阳关的路途多是戈壁,需要大量的饮水和食物,不过怡莉丝在酒泉的伙计都已经替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趁着城门未关,急急赶去骠骑将军金绣程的大营。他将大营扎在酒泉城外三十里,不知有何深意。
“这位就是布先生吗?”一个年近半百的将佐带着人马拦下了我的乘车。
“学生正是。”我见来人气宇轩昂,不由心生好感。
“金绣程,先生有礼了。”
“将军有礼了,还请恕学生残疾在身不便行礼。”我躬身道。
“金某深知先生车马劳顿,有一不情之请。”金绣程说得很客气。
“还请将军指教。”
“前去不远便是大营,金某想与先生于此夕阳之中一览山河暮色。”
“学生三生有幸。”
“先生请。”
“将军请。”
金绣程放了放缰绳,缓步走在我的车旁。
酒泉城外的山头本就鲜有绿色,现在又入了冬,更是一片荒芜之色。夕阳如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