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郑欢闹事,必死无疑。史君毅应对有过,当死。蔡涛火上浇油,一样该死。”大帅又叹了口气,“可今时不同往日,此三人皆是俊杰,我老了啊,下不了手。”
“一百军棍足以杀威。”我看着大帅的银发,轻轻道。
“郑欢非大将之才啊……”
“却是一员猛将。”我笑道。
“刚而易折。”大帅苦涩一笑,“小明以为十年之后谁人能继我之位?但说无妨。”
我略微沉思,看着大帅道:“十将之中,明只知其三。李浑轻敌不敏,且上贼船,自然没有可能。曹彬刚勇有余,智略不足,其成就不过是员战将。倒是金绣程,有将帅之风,只是……”
“城府极深?”大帅替我补完了句子。
我没有答话。
“将有智将、猛将、怯将、庸将之分,此四等将军只可领兵。还有一等,统领不过十人,却能翻天覆地,此等人便是帅!帅者,领将之将也。若是城府不深,如何领将?”大帅微微一笑,“倒是你,出于虚先生门下,人心机变还未满师啊。”
师父也曾这么说,难道我还没有进步?
“等郑欢伤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好好休息吧。”大帅仰躺在座椅上,缓缓说道。
我知道大帅已经决定用合朝廷心意的方式平叛,默默退了出去。
“去看看郑将军吧。”我对戚肩说。
戚肩脚步略微顿了顿,还是故作镇定地推我往正威营去了。
郑欢的一百军棍刚刚打好,被人抬进营帐,见我在里面,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我上前把了把郑欢的脉象,平实中厚,显然一百军棍没有打实。
“郑将军伤了经脉,可要好好休息,切莫动气。”我配合道。
郑欢蠕动嘴唇,演技十足。
我没再说什么,让戚肩推我回去。
看来出关的日子不远了。
郑欢的伤还没好,阳关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叫张泰。
“咱家是来监军的,诸位将军好生替圣上效力,咱家自当举荐。”他扯着公鸭嗓子,说着。
大帅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本朝不是没有过监军,不过从来没有宦者监军,这可以说是对领兵大将的侮辱。
武将不同文官,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张泰自己也一定觉得有些不妥,瞟了我两眼,扭头掏出手帕,掩着嘴轻声道:“怎么残废也坐在这里……”
军帐里本来就安静,他的声音又刺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处之泰然,看到几个将军愤愤之色,还有些欣慰。
“连阉人都坐在这里……”有人一样轻轻地说道。
“谁说的!”张泰叫了起来。
当然没人理他。
“谁说的!敢说不敢认,算什么男儿!”
“本将说的!如何!”王宝儿站了起来。
我有些吃惊,刚才的声音并不是王宝儿的。
“这里站着的都是朝廷大将,正三品校尉衔,你一个阉人,凭什么坐着!给我站起来!”王宝儿性子火爆,一声猛喝居然吓得张泰跳了起来。
张泰是个真正的小人,出丑也不知耻,又急急坐下,手出兰花指:“咱家可是监军,有先斩后奏之权,来人,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
我觉得有些恶心。
“来人!”张泰又叫了一声。
连他的护卫都没有理他。
大帅清了清喉咙,道:“开始军议,斥候何在?”
“卑职在。”门口一个候着的军士转身进来,单膝跪禀,“卑职等已经探清路线,沙盘正在制作中。”
“尽快呈上。”
“领命。”斥候又转身出去了。
刚才的插曲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除了张泰。
过了不久,一张五尺长宽的沙盘抬了进来。
“出阳关后行军三日可出峡谷入大漠。”斥候点着沙盘,“大漠凶险,只有三条路可到珐楼城。其一,先北上,后南下,行军三十日,却是最为保险,一般商旅都走此路。其二,直行,行军二十二日,隆冬偶有沙暴。其三,先南下后北上,行军二十七日,路旁偶有流沙。”
“大帅,沙漠广大,为何只有三条路可走?我军自当独辟奚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张泰自以为聪明地说道。
“公公,沙漠广大,却异常凶险,若是不走老路,一旦迷失路途恐怕十分麻烦。”大帅耐心解释着,引起几个将军的不平。
“咱家以为,我天朝大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自当走中路,一举攻下去楼城。”张泰干咳道。
“不知公公所言的去楼城在哪里?”
众将哄笑一堂。
张泰长袖一甩,冷哼一声,疾步走出大帐。
大帅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对我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小人难养,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莫若开罪了摆在明处。”我回道。
大帅又把目光投向沙盘,道:“珐楼城离我不近,途中没有补给,实在是件难事啊。”
“大帅,依我之见,还是应该固守阳关,西域之事,只有徐图。”我劝道。
“唉,本帅是不急,可是朝中有人急啊。”
“大帅,末将有话禀告。”是前军火山营统领武纳。
“说。”
“沿途既然无城可供补给,我军何不建城?先于谷口立一大关,使阳关成内城,囤积粮草。次仿酒泉酒池,立犄角两城,徐图珐楼城。”
“如此军耗太甚,要到哪一年方能西征?”罗田反对道。
“若非如此,一万年也西征不了。”武纳顶了回去。
“筑城之计实为上佳。”我插话道,“只是诸位将军以为前朝慕容付、蔡齐如何?”
“皆是不世名将。”虽然有些不甘心,罗田还是承认道。
“小城不过三五年可立,为何不世名将,宁可西征九年,不曾筑城?”我再问。
没有人回答我。
“学生并不曾西出阳关,只是以为,既然行军大道不过三条,恐怕没有足够的土壤立城。”我猜。
“先生所言不差,大漠之中,全是砂土,不能承重。另外还有流沙、沙暴,皆是诡异难测。且大漠中没有水源,即便立了城,也是死城。”斥候说道。
“赐坐。”大帅突然道。
亲兵搬了数十张凳子进来,众将坐下,看来大帅是要众将长考攻城战略。
没有人开口。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我仔细回忆着史书中的细节,希望找到当年两位名将走过的路。可是史书只是很笼统地说他们曾经浴血西域,连攻下了多少城池都没有提。
亲兵点上了蜡烛火炬,天色已经暗了。
师父若是在这里,他会如何呢?我问自己。
第十九章 祸福不测
阳关的日子过得很悠闲,没有了之前的沉重。我知道我该为皇上尽忠,但是我却不想收复叛逆盘踞的西域。现在每次想到西域便会头痛,还是在斜辉中偷看军士操练来得有趣。
上次在大帅面前说金绣程将军城府极深之后,我总是有些心虚,虚得都不敢见他,回想起来还真是无谓地做了回小人。还好,金将军也没有再来找我,让我安心不少。
郑欢的伤势早好了,我看到他在校场上百步穿杨,传为军中佳话。不过大帅并没有按照之前说的,发兵出关。
张泰的确没有少帮忙,因为他的奏折,兵部每过几天便会送到一匹好马。史君毅就换了一匹坐骑,整日调教得欢快。
“布明,你看看。”大帅一脸苦笑地扔给我两本杏黄色的奏章。
我随手挑出一本打开,细细读了,苦笑道:“不料我居然也光宗耀祖了。”
折子上有一段说:“(大帅)停军不前,怯不敢战,龟缩阳关,助叛匪之焰,丧我皇之威,……,其得阳关之功,实乃诡诈,且出自伤残卑鄙之人,使敌谤我天朝无将!……”
皇上特意用朱笔圈出了“伤残卑鄙之人”六字,道:“姓谁名甚,加一品。”
“圣意不可违,你本是布衣,加一品便是正九品,本帅拜你为九品行军司马,如何?”
“多谢大帅提携!”我深深一拜,和大帅同时笑了起来。
大帅笑了一阵,道:“你再看看那一本,御使台弹劾本帅的。”
我打开一看,倒是先被皇上的朱笔吓了一跳:“照卿所奏,蒋栋国实乃国贼,则太祖武皇帝,先帝及朕皆为丧国之昏君者乎?查无实据而中伤领兵将帅,坏我国栋,贬为庶民,徙三千里。”
看来还是明君。
“你可知出自何人之手?”大帅的笑脸渐渐收拢。
“不是圣上吗?”我的确不知道。
“李哲存。”
两本奏章险些跌落在地。
“我在宫中的耳目传出消息,圣上已然病危,口不能言,皇叔李哲存摄政,封昌平王,世袭罔代。”大帅悄悄告诉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往衣摆下藏得更深。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大帅问我。
“大帅以为呢?”我反问。
“拥兵自重。”大帅说得很轻,却说得坚决。
“拥兵自重……”我重复了一遍,道,“莫若回师勤王。”
“勤哪家之王?”
“四皇子永琛。”
“哦?”
“皇子永琛周岁时,圣上曾举国欢庆三日,可见其母贵。十六岁受封楚王,领五万户食邑。深受皇宠,天下皆知。大帅若是勤此王,天下必当认大帅为正统。”
“三皇子永泰,英明神武,在朝中颇有人望,此人如何?”
“自是英明神武,如何让大帅把持?”
“布明!”大帅突然震怒,“我为国一生,你当我是何居心?”
“学生错了。”我连忙欠身认错,“只是大帅身居极品,若是新皇登基,前途未卜啊!”
大帅的脸色缓了缓,道:“容我想想。”
我默然。
大帅终于下了决心,道:“拥立明君乃我等臣子之份,断不可因私利而坏国事。小明,你出身市井,忠孝之心断不可忘啊!”
我低下了头。
大帅果然按兵不动,固守着阳关。
终于,又到了三月。
戚肩一清早就推我去了关外的荒野,我从辎重营找来了香纸,摆出水果,朝京师的方向磕头。娘已经走了十一年了……
“先生,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戚肩拉了拉冬衣的衣襟,西域的三月和京师的隆冬一样冷。
我点了点头,由戚肩抱我上轮椅。他长得高大,即便我没有残疾,也比他矮了一个头。
“先生,你小时候,都在深山里吗?”戚肩突然问我。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我不愿骗他。
“我在想,先生现在这么厉害,当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爹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戚肩推着我,说道。
“其实,我在遇到师父之前,只是一个识得几个字的市井混混。”我道。
“真的?”戚肩显然不信。
“真的。”
“可是军中都说先生是在山里跟着神仙学艺的。”
“呵。”我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
“先生,你是怎么拜到神仙师父的?”
“呵呵,因为我把膝盖骨挖了。你想拜吗?”我开玩笑道。
戚肩像是被吓了一跳,过了半天才道:“不想。”
我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
若不是师父,或许我已经成家,甚至有了儿子。若是没有师父,我永远都是个街头浪子,或许不到三十岁便输死在赌桌上。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命。所以我谁都不怨,包括李哲存。
“不过我想成为先生这样的人。”戚肩异常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我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先生比那些将军更了不起,更是英雄,虽然先生……”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呵呵,易位相处,你就知道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了。”其实我倒是很憧景成为一个马上将军,英武不凡。想到这里,我不由想起史君毅当日的身影。
戚肩今天的话已经算多了,听我这么说,不再开口。
“你爹娘怎么样了?”我找了个话题。
戚肩小小年纪,却也学会了深叹,答道:“前年大赦,爹娘从北疆回到老家。爹死在路上了,我将娘托付给了同村的大牛照顾,出来投了军。”
我轻轻哦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道:“娘亲尚在,不该远行啊。”
“不出来不成。村里一定要有壮丁投军,大牛他爹去年瘫了,地里全靠他一个人打理,我就和他抓阄,谁留下谁就照顾两个老人,结果我就出来了。”戚肩道。
“后悔吗?”
“不后悔,当兵吃皇粮,还有饷,再过两年我就能回去了,存的钱还能买两亩地,嘿。”
“还能娶一房媳妇,让你娘抱孙子。”我也笑了。
戚肩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不过当兵会死的。”我打破了他的美梦。
戚肩的憨笑停了下来,道:“算了,种地也不安生。能跟着先生也是我的福分,不会有事的。”
我撇嘴苦笑。自从阳关之战后,我常常梦到如同蝗虫般的弓矢射向我的兵马,呼天抢地的哀嚎几次把我从恶梦中惊醒。我有时候想,即便师父也不可能做到让己方一人不折。不过这种安慰却没有什么大用,我还是会做恶梦。
回到阳关,大帅已经在我的房间等我了。
“宫里传出了新消息。”大帅一脸平静地看着我。
“皇帝大行?”我猜测道。
大帅的脸色变了一变,道:“国老是神人,你却是怎么猜到的?”
“自然而然罢了。”我微微一笑,“李哲存立了哪位皇子?”
“李哲存拥立三皇子永泰,但是三皇子不肯登基,定要守陵。”
“哦?”我摸着下巴,不知这位皇子有何深意。身在帝王家,少有亲情,皇位乃是梦寐以求的所在,他居然不要?
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了问题的症节所在。
“大帅!李哲存有反心!”我斩钉截铁道。
“为何?”
“三皇子英明过人,非是不愿为皇,乃是不能。京畿卫戍已然调归大帅平西,京师之中只有禁卫军与御林军,想来尽是李哲存的党羽,皇子担心当了傀儡皇帝,身遭不测。”我分析道。
“有道理……”大帅捻须道,“我要率兵奔丧。”
“大帅不是宗室,如此一来正落人口实,大帅三思。”我劝道,“而且李哲存不惜得罪御使台,就是为了让大帅安心在外,若是大帅执意回师,恐怕他会痛下杀手”。
“依你之见……”
“大帅,我等回不去,但是三皇子能来。劝三皇子只身前来,或者先登基为皇,然后祭天亲征,离开了京师,李哲存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
“皇帝驾崩一事,切莫宣扬。”大帅告诫我,起身走了。
我送走大帅,让戚肩推我上了露台。西域的天空一样是片星海,眨眨闪闪地透露着天地的玄机。
立兴二十七年三月,东方有星如太白,自地徐上,行极缓,至中天,如上弦月,乃曲行,顷之分为二,占曰:“有大孽。”
第二十章 圣上来了阳关
“朕非嫡长,深受御恩。受命于天,得登九五。先皇大行,叛逆未除,国殇不已。朕不安于内宫,愿扫敌于四野。今告天地,贼匪不清,甲衣不除;父恩不报,不享尊荣。即日亲征西域,统兵百万,一举破敌,再清寰宇。……”
新帝登基当日即是率兵亲征之时,果然让李哲存措手不及。大帅留在京师的耳目的确神通广大,我手里拿着皇帝陛下的告天下书,心中感叹。
五月的西域总算长出了少许的绿色,只是少有春的气息。我在混迹街头的时候,最恨的就是春秋天,太多的人赶去郊外踏青,赌场里也少了许多羊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赌了,居然还像个文士一样开始感春伤秋。
军议依旧十天一次,还是没有人提出切实可行的攻略方案,只好日日操练。我已经不再有兴趣去看兵士操练了,上个月也曾设计了两个阵式交给史君毅,让他演练看看,只是效果似乎不怎么好。
师父只教了我列阵的根本,却没有教我任何一个现成的阵法。“圣皇体天道,列兵阵,传阵法八十一篇。战国之时,兵家孙宜子整理古阵图书,传阵法三百六十篇。隋统天下,尉迟子传出阵法一千八百余篇。一个个学,要学到什么时候?”师父说。
所以,我想重列金戈鱼鳞阵,只能得形,变化之道还没有想不明白。
“圣驾要来了,先生不去准备接驾吗?”戚肩问我。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圣驾没有三四个时辰是不会到的。现在就连打前站的黄门还没来呢。戚肩到底还是个孩子。
“先生,等会我能跪你身边吗?”戚肩问我。
我笑了笑:“你不在我身边,等会谁推我呢?”
戚肩傻傻笑了,为了能一睹龙颜,他已经三天没睡好了。
迎驾是根据官品决定位置的。
大帅位列三公,属超品,自然是在最醒目的位置。
金绣程和曹彬都是大将军,分别位列从一品和正二品,立在大帅身后。
其他的校尉因为战功不同,或是三品或是从三品,井然有序地站在更后面。
戚肩有些沮丧,因为我和什长们站在一起。
“先生立了那么大的功,为什么不给先生个大官做做?”他一直嘟哝着。
“早些日子我连迎驾的资格都没有呢,知足吧。”我笑道。
圣驾说是早上到的,结果黄门到了中午才出现在阳关外,看来给圣上准备的午膳只有改成晚膳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皇帝的近侍太监来了。
我本来也对天子充满好奇,不过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消磨了那份新奇感,甚至有些退意。戚肩却自始至终都兴致盎然,每次听到马蹄声都会昂首张望。
圣驾终于到了阳关。
除了大帅和两位大将军,没有人见到龙颜,因为皇上一直都在房车里。
我倒是无所谓,戚肩却像是失去了人生的意义所在,提不起一点精神。
“皇上就在阳关,总有机会的。”我对戚肩说。
“你说皇上长得什么样呢?”戚肩喃喃问我。
我苦笑,重新将头埋入兵书中,思索着金戈鱼鳞阵的奥秘。
皇上的御驾停在阳关,阳关的警戒更加森严了,某些地方我连去也不能去,因为我的品秩太低。我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只是每过三五天总想去酒肆坐坐,坐在当日看到李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