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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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我可很感兴趣呢,”等聂赫留朵夫一走,卡吉琳娜说。“我一定要弄个明白。准是一件有关体面的事:我们的米哈伊尔怄气了。”
“恐怕是件不体面的桃色案件吧,”米西原想这样说,但是没有出口,她痴呆呆地瞪着前方,那阴郁的神色同刚才望着他时完全不同。不过,即使对卡吉琳娜她也没有把这句酸溜溜的俏皮话说出来,而只是说:“我们人人都有开心的日子,也有不开心的日子。”
“难道连这个人都要欺骗我吗?”米西暗自想。“事到如今他还要这样,未免太不象话了。”
要是叫米西解释一下她所谓的“事到如今”是什么意思,她准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她无疑知道,他不仅使她心里存着希望,而且简直已经答应她了。倒不是说他已经明确对她说过,而是通过眼神、微笑、暗示和默许表明了这一点。她始终认为他是属于她的,要是失掉他,那她真是太难堪了。
二十八
“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聂赫留朵夫沿着熟悉的街道步行回家,一路上反复想着。刚才他同米西谈话时的沉重心情到现在始终没有消除。他觉得,表面上看来——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对她并没有什么过错: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对自己有约束力的话,也没有向她求过婚,但他觉得实际上他已经同她联系在一起,已经答应过她了。然而今天他从心里感觉到,他无法同她结婚。“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他反复对自己说,不仅指他同米西的关系,而且指所有的事。“一切都是又可憎又可耻,”他走到自己家的大门口,又暗自说了一遍。
“晚饭我不吃了,”他对跟着他走进餐厅(餐厅里已经准备好餐具和茶了)的侍仆柯尔尼说,“你去吧。”
“是,”柯尔尼说,但他没有走,却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聂赫留朵夫瞧着柯尔尼,觉得他很讨厌。他希望谁也别来打扰他,让他安静一下,可是大家似乎都有意跟他作对,偏偏缠住他不放。等到柯尔尼拿着餐具走掉,聂赫留朵夫刚要走到茶炊旁去斟茶,忽然听见阿格拉芬娜的脚步声,他慌忙走到客厅里,随手关上门,免得同她见面。这个做客厅的房间就是三个月前他母亲去世的地方。这会儿,他走进这个灯光明亮的房间,看到那两盏装有反光镜的灯,一盏照着他父亲的画像,另一盏照着他母亲的画像,他不禁想起了他同母亲最后一段时间的关系。他觉得这关系是不自然的,令人憎恶的。这也是又可耻又可憎。他想到,在她害病的后期他简直巴不得她死掉。他对自己说,他这是希望她早日摆脱痛苦,其实是希望自己早日摆脱她,免得看见她那副痛苦的模样。
他存心唤起自己对她美好的回忆,就瞧了瞧她的画像,那是花五千卢布请一位名家画成的。她穿着黑丝绒连衣裙,袒露着胸部。画家显然有意要充分描绘高耸的胸部、双乳之间的肌肤和美丽迷人的肩膀和脖子。这可实在是又可耻又可憎。把他的母亲画成半裸美女,这就带有令人难堪和亵渎的味道。尤其令人难堪的是,三个月前这女人就躺在这个房间里,她当时已干瘪得象一具木乃伊,却还散发出一股极难闻的味道。这股味道不仅充溢这个房间,而且弥漫在整座房子里,怎么也无法消除。他仿佛觉得至今还闻到那股味道。于是他想起,在她临终前一天,她用她那枯瘦发黑的手抓住他强壮白净的手,同时盯住他的眼睛说:“米哈伊尔,要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要责怪我,”说着她那双痛苦得失去光辉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多么可憎”他望了望那长着象大理石一般美丽的肩膀和胳膊、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的半裸美女,又一次自言自语。画像上袒露的胸部使他想起了另一个年轻得多的女人,几天前他看到她也这样裸露着胸部和肩膀。那个女人就是米西。那天晚上她找了一个借口把他叫去,为的是让他看看她去赴舞会时穿上舞会服装的模样。他想到她那白嫩的肩膀和胳膊,不禁有点反感。此外还有她那个粗鲁好色的父亲、他可耻的经历和残忍的行为,以及声名可疑的爱说俏皮话的母亲。这一切都很可憎,同时也很可耻。真是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
“不行,不行,必须摆脱……必须摆脱同柯察金一家人和玛丽雅的虚伪关系,抛弃遗产,抛弃一切不合理的东西……
对,要自由自在地生活。到国外去,到罗马去,去学绘画……“他想到他怀疑自己有这种才能。”哦,那也没关系,只要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就行。先到君士坦丁堡,再到罗马,但必须赶快辞去陪审员职务。还得同律师商量好这个案件。“
于是他的头脑里突然浮起了那个女犯的异常真切的影子,出现了她那双斜睨的乌黑眼睛。在被告最后陈述时,她哭得多么伤心他匆匆把吸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另外点上一支,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于是,他同她一起度过的景象一幕又一幕地呈现在眼前。他想起他同她最后一次的相逢,想起当时支配他的兽性的欲望,以及欲望满足后的颓丧情绪。他想起了雪白的连衣裙和浅蓝色的腰带,想起了那次晨祷。“唉,我爱她,在那天夜里我对她确实怀着美好而纯洁的爱情,其实在这以前我已经爱上她了,还在我第一次住到姑妈家里,写我的论文时就深深地爱上她了”于是他想起了当年他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浑身焕发着朝气,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想到这里他感到伤心极了。
当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实在相差太远了。这个差别,比起教堂里的卡秋莎和那个陪商人酗酒而今天上午受审的妓女之间的差别,即使不是更大,至少也一样大。当年他生气蓬勃,自由自在,前途未可限量,如今他却觉得自己落在愚蠢、空虚、苟安、平庸的生活罗网里,看不到任何出路,甚至不想摆脱这样的束缚。他想起当年他以性格直爽自豪,立誓要永远说实话,并且恪守这个准则,可如今他完全掉进虚伪的泥淖里,掉进那种被他周围一切人认为真理的虚伪透顶的泥淖里。在这样的虚伪泥淖里没有任何出路,至少他看不到任何出路。他深陷在里面,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甚至还扬扬自得。
怎样解决跟玛丽雅的关系,解决跟她丈夫的关系,使自己看到他和他孩子们的眼睛不至于害臊?怎样才能诚实地了结同米西的关系?他一面认为土地私有制不合理,一面又继承母亲遗下的领地,这个矛盾该怎样解决?怎样在卡秋莎面前赎自己的罪?总不能丢开她不管哪“不能把一个我爱过的女人抛开不管,不能只限于出钱请律师,使她免除本来就不该服的苦役。不能用金钱赎罪,就象当年我给了她一笔钱,自以为尽了责任那样。”
于是他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在走廊里追上她,把钱塞在她手里,就跑掉了。“哦,那笔钱”他回想当时的情景,心里也象当时一样又恐惧又嫌恶。“唉,多么卑鄙”他也象当时一样骂出声来。“只有流氓,无赖,才干得出这种事来我……我就是无赖,就是流氓”他大声说。“难道我真的是……”他停了停,“难道我真的是无赖吗?如果我不是无赖,那还有谁是呢?”他自问自答。“难道只有这一件事吗?”他继续揭发自己。“难道你同玛丽雅的关系,同她丈夫的关系就不卑鄙,不下流吗?还有你对财产的态度呢?你借口钱是你母亲遗留下来的,就享用你自己也认为不合理的财产。你的生活整个儿都是游手好闲、卑鄙无耻的。而你对卡秋莎的行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无赖,流氓人家要怎样评判我就怎样评判我好了,我可以欺骗他们,可是我欺骗不了我自己。”
他恍然大悟,近来他对人,特别是今天他对公爵,对沙斐雅公爵夫人,对米西和对柯尔尼的憎恶,归根到底都是对他自己的憎恶。说也奇怪,这种自认堕落的心情是既痛苦又欣慰的。
聂赫留朵夫生平进行过好多次“灵魂的净化”。他所谓“灵魂的净化”是指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他生活了一段时期,忽然觉得内心生活迟钝,甚至完全停滞。他就着手把灵魂里堆积着的污垢清除出去,因为这种污垢是内心生活停滞的原因。
在这种觉醒以后,聂赫留朵夫总是订出一些日常必须遵守的规则,例如写日记,开始一种他希望能坚持下去的新生活,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翻开新的一页”①。但每次他总是经不住尘世的诱惑,不知不觉又堕落下去,而且往往比以前陷得更深。
①原文是英语。
他这样打扫灵魂,振作精神,已经有好几次了。那年夏天他到姑妈家去,正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这次觉醒使他生气蓬勃、精神奋发,而且持续了相当久。后来,在战争时期,他辞去文职,参加军队,甘愿以身殉国,也有过一次这样的觉醒。但不久灵魂里又积满了污垢。后来还有过一次觉醒,那是他辞去军职,出国学画的时候。
从那时起到现在,他有好久没有净化灵魂了,因此精神上从来没有这样肮脏过,他良心上的要求同他所过的生活太不协调了。他看到这个矛盾,不由得心惊胆战。
这个差距是那么大,积垢是那么多,以致他起初对净化丧失了信心。“你不是尝试过修身,希望变得高尚些,但毫无结果吗?”魔鬼在他心里说,“那又何必再试呢?又不是光你一个人这样,人人都是这样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魔鬼那么说。但是,那个自由的精神的人已经在聂赫留朵夫身上觉醒了,他是真实、强大而永恒的。聂赫留朵夫不能不相信他。不管他所过的生活同他的理想之间差距有多大,对一个觉醒了的精神的人来说,什么事情都是办得到的。
“我要冲破束缚我精神的虚伪罗网,不管这得花多大代价。我要承认一切,说老实话,做老实事,”他毅然决然地对自己说。“我要老实告诉米西,我是个生活放荡的人,不配同她结婚,这一阵我只给她添了麻烦。我要对玛丽雅(首席贵族妻子)说实话。不过,对她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我要对她丈夫说,我是个无赖,我欺骗了他。我要合理处置遗产。我要对她,对卡秋莎说,我是个无赖,对她犯了罪,我要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对,我要去见她,要求她饶恕我。对,我将象孩子一样要求她的饶恕。”他站住了。“必要时,我就同她结婚。”
他站住,象小时候那样双臂交叉在胸前,抬起眼睛仰望着上苍说:“主哇,你帮助我,引导我,来到我的心中,清除我身上的一切污垢吧”
他做祷告,请求上帝帮助他,到他心中来,清除他身上的一切污垢。他的要求立刻得到了满足。存在于他心中的上帝在他的意识中觉醒了。他感觉到上帝的存在,因此不仅感觉到自由、勇气和生趣,而且感觉到善的全部力量。凡是人能做到的一切最好的事,他觉得如今他都能做到。
他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又有好的泪水,又有坏的泪水。好的泪水是由于这些年来沉睡在他心里的精神的人终于觉醒了;坏的泪水是由于他自怜自爱,自以为有什么美德。
他感到浑身发热。他走到窗口,打开窗子。窗子通向花园。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而没有风的月夜,街上响起一阵辘辘的马车声,然后是一片寂静。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杨树,那光秃的树枝纵横交错,把影子清楚地投落在广场干净的沙地上。左边是仓房的房顶,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白忽忽的。前面是一片交织的树枝,在树枝的掩映下看得见一堵黑魆魆的矮墙。聂赫留朵夫望着月光下的花园和房顶,望着杨树的阴影,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
“太好了哦,太好了,我的上帝,太好了”他为自己灵魂里的变化而不断欢呼。
二十九
玛丝洛娃直到傍晚六时才回到牢房。她不习惯长途跋涉,如今一口气走了十五里石子路,感到两腿酸痛,精神上又受到意想不到的严厉判决的打击,再加饥饿难忍,人简直要瘫下来。
在一次审讯暂停时,法警们在她旁边吃着面包和煮鸡蛋,她嘴里涌满口水。她感到饥饿,但去向他们讨一点来吃,又觉得失面子。这以后又过了三小时,她不再想吃东西,但觉得浑身乏力。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判决。最初一刹那,她以为是她听错了,无法相信听到的话,无法把苦役犯这个词儿同自己联系起来。不过,她看见法官和陪审员脸上都那么一本正经,无动于衷,判决时都若无其事,感到十分气愤,就向整个法庭大声叫屈。但看到就连她的叫屈人家也不当一回事,又不能改变局面,她就哭了,觉得只好顺受那个硬加到她头上的天大冤屈。特别使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么残酷地给她判刑的竟是那些一直和蔼可亲地打量着她的中年和青年男人。她看出,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副检察官,心情一直与别人不同。她起初坐在犯人拘留室里等待开庭,后来在审讯暂停时又坐在那里,她看到这些男人都假装有什么事,在她门口走来走去,或者索性走进房间里来,只是为了要好好地看看她。谁想到就是这些男人竟莫名其妙地判她服苦役,尽管她并没有犯被控告的那些罪。开头她放声痛哭,后来停止了哭泣,呆呆地坐在拘留室里,等待押回监狱。现在她只渴望一件事:吸烟。当包奇科娃和卡尔津金在宣判后也被押到这个房间里时,她正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包奇科娃一来就骂玛丝洛娃,叫她苦役犯。
“怎么样,你赢了?没罪了?这回怕逃不掉了吧,贱货你这是罪有应得。服了苦役,看你还怎么卖俏?”
玛丝洛娃双手揣在囚袍袖管里,坐在那儿,低下头,呆呆地望着前面两步外那块踩得很脏的地板,嘴里只是说:“我没惹您,您也别来犯我。我可没惹您,”她反复说了几遍,就不再吭声了。直到卡尔津金和包奇科娃被押走,一个法警给她送来三个卢布,她才变得稍微灵活些。
“你是玛丝洛娃吗?”他问。“拿去,这是一位太太送给你的,”法警说着把钱交给她。
“哪位太太?”
“你拿去就是了,谁高兴跟你多罗唆。”
这钱是妓院掌班基达耶娃叫他送来的。她离开法庭的时候,问民事执行吏,她能不能给玛丝洛娃一点钱。民事执行吏说可以。她获得许可,就脱下钉有三个钮扣的麂皮手套,露出又白又胖的手,从绸裙的后面皱褶里掏出一个时式钱包。钱包里装着厚厚一叠息票①,那都是她从妓院挣得的证券上剪下来的。她取出一张两卢布五十戈比的息票,再加上两枚二十戈比的硬币和一枚十戈比的硬币,交给民事执行吏。民事执行吏唤来一名法警,当着女施主的面把这些钱交给法警。
①在帝俄时代,证券的息票往往当现钱流通。
“请您务必交给她,”基达耶娃对法警说。
法警因为人家如此不信任他而生气,所以才那么怒气冲冲地对待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拿到钱很高兴,因为有了这钱就可以弄到此刻她所想要的唯一东西。
“真想弄些烟来抽抽,”她渴望抽烟,暗自想着。她实在想抽烟,就拚命吸着弥漫在走廊里的烟味——那是从各个办公室里飘出来的。但她还得等待好多时候,因为负责派人遣送她回狱的书记官把被告给忘了,只顾同一名律师谈论一篇查禁的文章,甚至同他发生了争吵。审判结束后,有几个年轻的和年老的男人特意走来看她一眼,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但她此刻根本不去理会他们。
直到四点多钟,她才被押解回狱。押解她的那个下城人和楚瓦什人从后门把她带出法庭。还在法庭门厅里,她就给了他们二十戈比,要求他们给她买两个白面包和一包香烟。楚瓦什人笑了,接过钱说:“好的,我们去给你买,”他说完真的去给她买了香烟和面包,并且把找头交给她。
路上是不准吸烟的。这样玛丝洛娃只得带着没有满足的烟瘾走回牢房。她回到监狱门口,大约有一百名男犯正好从火车站被解到这里来。她在过道里遇见了他们。
那些犯人有留大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俄罗斯人,有其他民族的人,有些人剃了阴阳头,脚上哐啷哐啷地带着铁镣。他们弄得前屋里灰尘飞扬,并且充满脚步声、说话声和汗酸气。这些犯人从玛丝洛娃身边走过时,都色迷迷地打量着她,有几个擦着她的身子走过,脸上现出淫猥的丑态。
“嘿,这妞儿,长得多俏,”一个犯人说。
“你好哇,小娘子,”另一个挤挤眼说。
一个脸色黝黑的犯人,后脑壳剃得发青,刮得精光的脸上留着小胡子,脚上拖着哐啷啷响的脚镣,跳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
“难道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哼,别装腔了”他露出牙,闪亮眼睛,嚷道。玛丝洛娃把他推开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混蛋?”副典狱长从后面走过来,对他吆喝道。
那犯人缩紧身子,慌忙躲开。副典狱长就转身对玛丝洛娃骂道:“你待在这儿干什么?”
玛丝洛娃想说她从法院里刚回来,但她实在太疲乏了,所以懒得开口。
“刚从法院里来,长官,”那个年纪大些的押解兵穿过人群,手举到帽沿上敬礼说。
“噢,那就把她交给看守长。简直不象话”
“是,长官。”
“索柯洛夫把她带去,”副典狱长嚷道。
看守长走过来,怒气冲冲地往玛丝洛娃的肩上一推,对她点点头,把她领到女监的走廊里。在那里她被浑身上下搜摸了一遍,没有搜到什么(那包香烟已被塞在面包里),就又被送回早晨出来的那间牢房里。
三十
玛丝洛娃那间牢房长九俄尺,宽七俄尺,有两扇窗子,靠墙有一座灰泥剥落的火炉,还有几张木板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地位。牢房中央,正对房门挂着乌黑的圣像,旁边插着一支蜡烛,下面挂着一束积满灰尘的蜡菊。房门左边有一块发黑的地板,上面放着一个臭气熏天的木桶。看守刚点过名,女犯们就被锁在牢房里过夜。
这里总共关着十五个人:十二个女人和三个孩子。
天色还很亮,只有两个女人躺在板铺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