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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复活-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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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什么事使典狱长感到特别苦,但他看出典狱长今天情绪非常沮丧,惹人怜悯。
  “是的,我看您是很苦的,”他说。“可您何必担任这种差使呢?”
  “我没有财产,可是得养家活口。”
  “您既然觉得苦……”
  “嗯,老实跟您说,我还是尽我的力做些好事,来减轻他们的痛苦。要是换了别人,决不会这么办的。您看,这儿有两千多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真是谈何容易得懂得怎么对付他们。他们也是人,也惹人可怜。可又不能放纵他们。”
  典狱长讲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一件事。几个男犯打架,结果弄出人命来了。
  这当儿,看守领着玛丝洛娃进来,把他的话打断了。
  玛丝洛娃走到门口,还没有看见典狱长,聂赫留朵夫却看见她了。她脸色红红的,精神抖擞地跟着看守走来,摇头晃脑,不住地微笑着。她一看见典狱长,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盯住他,但立刻镇定下来,大胆而快乐地向聂赫留朵夫打招呼。
  “您好”她拖长声音说,脸上挂着微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这跟上次大不一样。
  “喏,我给您带来了状子,您来签个字,”聂赫留朵夫说,对她今天见到他时表现出来的那副活泼样子,感到有点奇怪。
  “律师写了个状子,您签个字,我们就把它送到彼得堡去。”
  “行,签个字也行。干什么都行,”她眯缝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说。
  聂赫留朵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拢的纸,走到桌子旁边。
  “可以在这里签字吗?”聂赫留朵夫问典狱长。
  “你到这儿来,坐下,”典狱长说,“给你笔。你识字吗?”
  “以前识过,”她说,微笑着理理裙子和上衣袖子,坐到桌子旁边,用她有力的小手笨拙地握住笔,笑起来,又瞟了聂赫留朵夫一眼。
  他指点她该怎么签,签在什么地方。
  她拿起笔,用心在墨水缸里蘸了蘸,抖掉一滴墨水,写上自己的名字。
  “没有别的事了?”她问,忽而望望聂赫留朵夫,忽而望望典狱长,随后把笔插在墨水缸里,接着又放在纸上。
  “我有些话要跟您说,”聂赫留朵夫接过她手里的笔,说。
  “好,您说吧,”她说,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心事或者想睡觉,脸色变得严肃了。
  典狱长站起来,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两个人。
  四十八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不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主要的话,就是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有鱼尾纹,嘴唇周围也有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
  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这样说话就不会让那个坐在窗台上、络腮胡子花白、脸型象犹太人的看守听见,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他说:“要是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办得到的事,我们都要去办。”
  “唉,要是当初有个好律师就好了……”她打断他的话说。
  “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话,”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可现在呢?他们总是把人家都看成小偷。”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他的心事,却又被她抢在前头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顶刮刮的老婆子,竟然也叫她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说实在的,她真是个顶刮刮的老婆子,分明是受了冤枉。好人儿,您就给她帮个忙吧,“玛丝洛娃说,对他瞧瞧,又垂下眼睛笑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对她的态度那么随便,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那次对您说的话吗?”他说。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发呆了,又象在瞧他,又象不在瞧他。
  “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我觉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不对头。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您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你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你的身分。还是找你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说不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可如今我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说。
  “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他重复说,“我说到一定做到。”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急不及待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走,你给我走”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看守走到他们跟前。
  “你闹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您就让她去吧,”聂赫留朵夫说。
  “叫她别太放肆了,”看守说。
  “不,请您再等一下,”聂赫留朵夫说。
  看守又走到窗子那边。
  玛丝洛娃垂下眼睛,把她那双小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又坐下了。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相信我,”他说。
  “您说您想结婚,这永远办不到。我宁可上吊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我还是要为你出力。”
  “哼,那是您的事。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帮忙。我对您说的是实话,”玛丝洛娃说。“唉,我当初为什么没死掉哇?”她说到这里伤心得痛哭起来。
  聂赫留朵夫说不出话,玛丝洛娃的眼泪也引得他哭起来。
  玛丝洛娃抬起眼睛,对他瞧了一眼,仿佛感到惊奇似的,接着用头巾擦擦脸颊上的眼泪。
  这时看守又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分手了。玛丝洛娃站起来。
  “您今天有点激动。要是可能,我明天再来。您考虑考虑吧,”聂赫留朵夫说。
  玛丝洛娃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样子,他被你迷住了。趁他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
  “这倒是真的,”道口工用唱歌一般好听的声音说。“穷人成亲夜晚也短,有钱人想什么有什么,要怎么办就准能办到。
  好姑娘,我们那里就有一个体面人,他呀……“
  “怎么样,我的事你提了没有?”那个老婆子问。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四十九
  “唉,真没想到会弄得这么糟,这么糟”聂赫留朵夫一边想,一边走出监狱。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自己的全部罪孽。要不是他决心赎罪自新,他也不会发觉自己罪孽的深重。不仅如此,她也不会感觉到他害她害到什么地步。直到现在,这一切才暴露无遗,使人触目惊心。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怎样摧残了这个女人的心灵;她也才懂得他怎样伤害了她。以前聂赫留朵夫一直孤芳自赏,连自己的忏悔都很得意,如今他觉得这一切简直可怕。他觉得再也不能把她抛开不管,但又无法想象他们的关系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聂赫留朵夫刚走到大门口,就有一个戴满奖章的看守露出一副使人讨厌的媚相,鬼鬼祟祟地递给他一封信。
  “嗯,这信是一个女人写给阁下的……”他说着交给聂赫留朵夫一封信。
  “哪一个女人?”
  “您看了就会知道。是个女犯,政治犯。我跟他们在一起。这事是她托我办的。这种事虽然犯禁,但从人道出发……”看守不自然地说。
  一个专管政治犯的看守,在监狱里几乎当着众人的面传递信件,这使聂赫留朵夫感到纳闷。他还不知道,这人又是看守又是密探。他接过信,一面走出监狱,一面看信。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老练,不用旧体字母,内容如下:“听说您对一个刑事犯很关心,常到监狱里来看她。我很想同您见一次面。请您要求当局准许您同我见面。如果得到批准,我可以向您提供许多有关那个您替她说情的人以及我们小组的重要情况。感谢您的薇拉。”
  薇拉原是诺夫哥罗德省一个偏僻乡村的女教师。有一次聂赫留朵夫跟同伴去那里猎熊。这个女教师曾要求聂赫留朵夫给她一笔钱,帮助她进高等学校念书。聂赫留朵夫给了她钱,事后就把她忘记了。现在才知道她是个政治犯,关在监狱里。她大概在监狱里听说了他的事,所以愿意替他效劳。当时一切事情都很简单,如今却变得那么复杂难弄。聂赫留朵夫生动而愉快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同薇拉认识的经过。那是谢肉节之前的事,在一个离铁路线六十俄里的偏僻乡村。那次打猎很顺手,打死了两头熊。他们正在吃饭,准备动身回家。这时,他们借宿的农家主人走来说,本地教堂助祭的女儿来了,要求见一见聂赫留朵夫公爵。
  “长得好看吗?”有人问。
  “嗐,住口”聂赫留朵夫板起脸说,从饭桌旁站起来,擦擦嘴,心里感到奇怪,助祭的女儿会有什么事要见他,随即走到主人屋里。
  屋子里有一个姑娘,头戴毡帽,身穿皮外套,脸容消瘦,青筋毕露,相貌并不好看,只有一双眼睛和两道扬起的眉毛长得很美。
  “喏,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这位就是公爵,”上了年纪的女主人说,“你跟她谈谈吧。我走了。”
  “我能为您效点什么劳哇?”聂赫留朵夫说。
  “我……我……您瞧,您有钱,可您把钱花在无聊的事上,花在打猎上,这我知道,”那个姑娘很难为情地说,“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对人类有益的人,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因为什么也不懂。”
  她的一双眼睛诚恳而善良,脸上的神色又果断又胆怯,十分动人。聂赫留朵夫不由得设身处地替她着想——他有这样的习惯,——立即懂得她的心情,很怜悯她。
  “可是我能为您出什么力呢?”
  “我是个教员,想进高等学校念书,可是进不去。倒不是人家下让进,人家是让我进的,可是要有钱。您借我一笔钱,等我将来毕业了还您。我想,有钱人打熊,还给庄稼人喝酒,这样不好。他们何不做点好事呢?我只要八十卢布就够了。您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她怒气冲冲地说。
  “正好相反,我很感谢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这就去拿来,”聂赫留朵夫说。
  他走出屋子,看见他那个同伴正在门廊里偷听他们谈话。
  他没有答理同伴的取笑,从皮夹子里取出钱,交给她。
  “您请收下,收下,不用谢。我应该谢谢您才是。”
  聂赫留朵夫此刻想起这一切,感到很高兴。他想到有个军官想拿那事当作桃色新闻取笑他,他差点儿同他吵架,另一个同事为他说话,从此他同他更加要好,又想到那次打猎很顺手很快活,那天夜里回到火车站,他心里特别高兴。双马雪橇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一长串,悄没声儿地在林间狭路上飞驰。两边树木,高矮不一,中间杂着积雪累累的枞树。在黑暗中,红光一闪,有人点着一支香味扑鼻的纸烟。猎人奥西普在没膝深的雪地里,从这个雪橇跑到那个雪橇,讲到麋鹿怎样徘徊在深雪地上,啃着白杨树皮,又讲到熊怎样躲在密林的洞穴里睡觉,洞口冒着嘴里吐出来的热气。
  聂赫留朵夫想到这一切,想到自己当年身强力壮,无忧无虑,多么幸福。他鼓起胸膛,深深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树枝上的积雪被马轭碰下来,撒在他脸上。他感到周身暖和,脸上凉快,心里没有忧虑,没有悔恨,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望。那时是多么快乐呀如今呢?我的天,如今一切都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哪……
  薇拉显然是个革命者,她因革命活动而坐牢。应该见见她,特别是因为她答应帮他出主意,来改善玛丝洛娃的处境。
  五十
  第二天早晨,聂赫留朵夫回想昨天的种种事情,心里不由得感到害怕。
  不过,心里虽然害怕,他还是更坚强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开了头的事做下去。
  他怀着强烈的责任感,走出家门,乘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要求准许他到牢房探望玛丝洛娃,以及玛丝洛娃要他去探望的明肖夫母子。此外他还想要求探望薇拉,因为她可能帮玛丝洛娃的忙。
  聂赫留朵夫在团里服役的时候就认识玛斯连尼科夫。玛斯连尼科夫当时任团的司库,忠心耿耿,奉公守法,除了团里和皇室以外,天下什么事也不关心,什么事也不想过问。聂赫留朵夫发现,他现在已当上行政长官,他所管辖的已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省和省政府。他娶了一个既有钱又泼辣的女人,那女人逼得他脱离军队,改任文职。
  她一会儿嘲弄他,一会儿又象对驯服的小猫小狗那样抚爱他。聂赫留朵夫去年冬天到他们家去过一次,但他觉得这对夫妻十分乏味,以后再也没去过。
  玛斯连尼科夫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满面笑容。他的脸还是那样又胖又红,身材还是那样高大,衣服还是象在军队里一样讲究。以前他总是穿一身款式新颖的军装或者制服,干干净净,紧包着他的肩膀和胸部;如今他穿着时髦的文职服装,也是那样紧包着肥胖的身子和宽阔的胸膛。今天他穿着一身文官制服。他们两人虽然年龄悬殊(玛斯连尼科夫已近四十岁了),但彼此还是不拘礼节,你我相称。
  “啊,你来了,真是太感谢了。到我太太那儿去吧。我此刻正好有十分钟空,过后要去开会。我们的上司出门了。省里的事现在我在管,”他说着,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玛斯连尼科夫仿佛一下子警惕起来,用惊恐而又有点严厉的音调说。
  “监狱里有一个人我很关心(玛斯连尼科夫一听见‘监狱’两个字,脸色变得更严厉了),我很想探望,但不要在普通探监室里,要在办公室里,并且不限于规定的日子,要多探望几次。听说这事要由你决定。”
  “行,老弟,我随时准备为你效劳,”玛斯连尼科夫说着,双手摸摸聂赫留朵夫的膝盖,仿佛要表示自己平易近人,“这可以,不过你也看到,我只是个临时皇帝。”
  “那么你能给我开一张证明,让我同她见面吗?”
  “你说的是一个女人?”
  “是的。”
  “那么她为什么事坐牢哇?”
  “毒死人命罪。但她是被错判的。”
  “你瞧,这就是所谓公正审判,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他不知怎的夹着法语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意见,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坚定不移地这样相信的,”他补充说,把他一年来从顽固的保守派报上看到的各种文章的同一观点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是个自由派。”
  “我不知道我是自由派还是什么派,”聂赫留朵夫笑嘻嘻地说。他常常感到惊讶,为什么人家总是把他归到什么派,并且说他是个自由派,无非因为他主张在审判的时候,先要听完人家的话,在法庭面前人人平等,并且主张不该折磨人,拷打人,特别是对那些还没有判刑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自由派,我只知道现在的审判制度再糟也比以前的好。”
  “那么,你请的律师是哪一个?”
  “我找过法纳林。”
  “嗨,法纳林”玛斯连尼科夫皱着眉头说,回想到去年他在法庭上作证,法纳林曾经客客气气地捉弄他足足半小时,引得法庭上哄堂大笑。“我劝你别去跟他打交道。法纳林是个名誉扫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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