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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的苦难,我的大学-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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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一天,我越过了一座山。山有时不是山,是心障。翻过一座山,你就会看到另一种风景。
  那是秋天,在黄山之巅的天都峰。我从天门坎上的天都峰,这条路共有1560级石阶,其中最险要的是著名的“鲫鱼背”,此段长约30米,宽仅1米,光滑如鲫鱼之背,两边都是幽邃莫测的万丈深渊,稍不小心,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天的天气不太好,山上云雾缭绕,阴雨连绵,海拔1800多米的天都峰在阴雨中神秘莫测。我参加的那个旅行社的导游和所有游客都放弃了爬“鲫鱼背”的项目,准备乘索道下山。但我坚持要爬,在苦劝我无效的情况下,导游让我给他写了份“生死契约”,说明我爬“鲫鱼背”发生任何意外和后果都与旅行社无关。这样,我才得以孤胆而行。
  有时,执迷与胆魄无关,是自己向自己宣战。
  当我爬上“鲫鱼背”,才真正理解导游所说的“命悬一线”何等恐怖。“鲫鱼背”的坡度在80度以上,即使天气晴朗,人也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只能手脚并用往上爬行。再胆大的人行经此处,也难免心惊胆战,不寒而栗。而这天,凶险的“鲫鱼背”在阴雨的冲洗下更为光滑,我只能像一只壁虎一样贴山而爬,一寸寸地移动四肢,如果山有生命,它一定听到了我地动山摇般的心跳。我不敢看两边的悬崖,怕自己一阵头晕,然后就会像一片数叶一样无可救药地飘落下去。冰冷的石壁摩擦我滚烫的脸,汗水和雨水交融在石壁上……仅仅30多米上的“鲫鱼背”,我整整爬了50分钟。抬头仰望,雨中的山顶近得比什么都近,远得比什么都远。这时我已经不是我了,上前一步是人,退后一步是鬼。
  当我终于惊魂未定地结束了这段死亡之旅到达山顶时,迎面却碰上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闪光灯,一个老外举着相机对我说了一句蹩脚的中国话:“嘿,你真棒!”
  棒?这个字像雷声一样滚过山谷。这刻的我顿然明白:翻过山,你就成了风景中的风景。就那一个字,颠覆了我所有的卑怯。
  我还趁着“十一”假期,去过一次西藏。当我的双脚终于站在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当我面对布达拉宫磕长头的虔诚藏民,当我站在高原圣湖——纳木错湖边时,我的热泪滚滚而下。在那块离太阳最近、天空亮得透明的蓝天白云下,我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为何把泪水洒落在这个与神佛近在咫尺的地方。我像个饱经沧桑的孩子,把所有委屈、忧伤和疼痛一古脑地向心中的神灵倾泻而出……
  在拉萨,我去了所有的寺院。在布达拉宫,在大昭寺,在色拉寺,在扎基寺,在药王山……我也像个虔诚的藏民,双手合十,匍匐跪拜。我也随着转经的藏民,在布达拉宫外围的转经路上,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转经筒,口中默念着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那一刻,内心纯净无比。无欲无求。
  在色拉寺,我还认识了一个小喇嘛。那是下午四点多钟,偌大的色拉寺似乎只有我一个游客,走在任何一条小路或房子的拐角,都能看到一片灿烂的鲜花迎风绽放。下午的阳光也是那么热烈而灿烂,整个寺院宁静安详,像一座午睡的城堡。只有偶尔从房子的拐角处闪出一两个身穿紫红僧衣的喇嘛,他们一路说笑着,往寺院的深处走去。
  当时,我一个人顺着辗转曲折的窄小台阶不停地往寺院的最顶上爬。我压根没想到,寺院顶端那些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小“阁楼”的窗台上,居然还开满鲜花。当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寺院顶端,把镜头对准窗台上的花朵时,一个身披红色僧袍的小喇嘛在我背后“嗨”了一声,吓了我一跳。因为我是下午去的,此时游客十分稀少,而像我这样斗胆爬上寺院顶端看风景的游客就绝无仅有了。那个小喇嘛看起来十分友好,皮肤黝黑,牙齿洁白,眼睛里闪着纯洁宁静的光泽。我问他:“你住在这里吗?”他点点头。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一句藏语,我没听懂。我问他,我能去你房间看看吗?他再憨憨地点点头。
  小喇嘛的房间真小,只有五六平米左右,却用花布隔成两个小间,一边一张单人小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放着厚厚的经书。我问小喇嘛:“你家在哪里?”他简洁地回答:“青海。”“你是来这里学经吗?”他似乎不太会汉语,说话极慢。但我总算明白,他是来色拉寺“进修”的,两年后就回去,然后在当地的寺院里做喇嘛。他今年17岁。这让我大大吃了一惊,因为他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我知道,这都是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所造成的。我在小喇嘛的温馨卧室里拍了两张照片,就挥别了他。我下去很远,还看见小喇嘛的紫红僧袍在高高的“小阁楼”上隐现。那天的阳光很灿烂,一如我的心情。小喇嘛窗台上的鲜花,和他小小的温馨卧室,无不让我感动——无论在怎样简陋贫瘠的环境里,只要有一颗敬畏生命、追求美好生活的心,他的生活就会充满馨香。
  我还在西藏结识了几个藏族朋友——八角街“玛吉阿米”藏餐吧的老板泽朗王清和他的北京太太向晖;西藏著名诗人、“怪才”贺中;一家藏香公司的老板龙日江措……这些豪爽洒脱的藏族朋友邀请我参加他们的节日——过林卡。这个节日说来有趣,一般都是一些要好的朋友在拉萨郊外租一个度假村,抛下工作,丢下烦恼,每天在那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不亦乐乎。一周过后,大家返回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但是,晚上还会不时聚在某个酒吧里一醉方休。“怪才”贺中有句喝酒的至理名言——看谁喝到最后!
  离开西藏那天,我在拉萨新华书店买了好几本藏传佛教的书籍。龙日江措送了好几盒藏香给我。回家之后,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点上一支藏香,读一会书,然后安然睡去。
  西藏,一个净化人类心灵的地方。我想我还会去的。
  2002年,我被评为第三届武汉市杰出外来务工青年。被奖励了一个武汉市户口。我的农村户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调进了武汉市,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父母家人自然是由衷高兴的,但我却没什么太大的惊喜,似乎这一切早就命中注定,迟早会来的。因为我自始至终坚信:我生活中的挫折与苦难都能好转,我迟早能摆脱生活的困境,能够破苦为乐。
  好事情接踵而来。单位在民主路建了一幢知音花园,四个单元,近百套住房。除一楼是办公区之外,一至八楼全部分给员工。自1996年至2002年来杂志社的员工都有份。按照资历排名,我排在享有分房资格待遇的第21名,这样,我得以优先挑选了二单元五楼一套133平米的大房子,错层的,三居两卫。这是我梦中的家啊!是漂泊无定的我的落根之处啊!
  在装修之前,我就亲自操刀,画好了与众不同的装修设计草图——我要从门口到客厅之间铺上一条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路;要在餐厅和客厅之间的错层处种上翠绿婆娑的竹子;要用一根长长的原木均匀截断做栏杆;要用一根粗粗的麻绳结成朴素的绳链穿过原木;地板要用原色的竹漆地板……
  然后找装修公司,价格谈判,买材料,监工,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还要上班。里外全是一个人。原本想把继父叫来监工的,但我担心他受不了武汉夏天的热,怕他累病了,没叫他来。装修是5月8日开工,到7月8日结束,正是武汉最热的月份。我每天忙得像打仗。瘦了五六斤,黑得像运动员。
  两个月后,艰苦卓绝的装修工程终于完成。一切如我所愿。鹅卵石是我从小东门装饰材料市场买来的;原木和麻绳是装修队长从他的黄梅老家寻觅来的;至于竹子,则费了一番大劲,是我从千里迢迢的广州扛回来的;而竹子根部那十来颗大小不一的粗砺的圆石头,是我花10元一颗从咸宁请人带来的。
  为了寻觅适合的窗帘,我从汉正街扛回一块四米多长的风景画布,画面上是远山隐现的江南水乡,一位戴着草帽的老农牵着一条老黄牛从一座拱桥上回家,远处的山坳里正炊烟袅袅。这样的画面,正是我久违的故乡的景色,每当看到这幅窗帘,我浮躁的心情立即会平静下来。
  客厅里最精妙的设计我认为还是屏风,这是我从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的,把它“移植”到我家来了。它由18块方块玻璃组成,每层玻璃的两面都贴上了我放大的照片,这是一个展示自我魅力的小空间。它正好隔开了阳台与客厅。既可做屏风,又可展示我的玉照,两全其美。
  阳台很大,我早就预计安放一只藤制吊椅。为了寻觅一只中意的藤制吊椅,我几乎跑遍了武昌的所有家具店,最后还是一咬牙、一狠心,从本已瘪瘪的钱包中掏出1200多元,从中南路金马家居广场搬回一只来自香港的翡翠藤椅。沙发也是藤制的,电视柜、餐桌和床都是原木的。来自农村的我,始终对乡土气息的家具比较钟情。
  为了点缀美化我的家,而又必须解决我经常出差、不能善养花草的问题,我煞费苦心地说动了在洪山广场从事花卉批发的戚先生开始一项新的业务——租花换花。这样,我每月只需要花45元,戚先生就为我家每月换两次花卉,大大小小20多盆。散尾葵、海芋、巴西木和绿箩等大叶植物一进屋,加上竹子、木桩和鹅卵石的呼应,生硬古板的家马上鲜活温润起来,整个成了一座小小的空中花园。
  每天下班回家,我常常望着满屋的花草快乐地旋转,体会着随遇而安的幸福。虽然自己身居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却分明呼吸着来自山野的泥土芳香,这种幸福只有亲近自然才能体会。
  夏天有风的时候,我就把小玻璃桌搬到阳台上,听着音乐,嗅着花香,看书,吃饭,和朋友聊天,干什么都行,反正有风从背后的大窗户后轻拂过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有时候,吃过晚饭的我如果不下楼去散步,我就赤脚在鹅卵石小路上走几个来回,不仅有助于消化健身,还可以阅读喜欢的小说,或者转几百个呼啦圈,一切都那么妙不可言。
  我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一个户主是“赵美萍”的家。住了那么多年的租房,住了那么多年的宿舍,忽然一下子有了自己的大空间,简直幸福得不知所措了。几乎每个到我家参观的同事一般都会说两句话——天呐,你家像公园!天哪,你可真自恋!
  第一句指的是我家的花草多,加上竹子和木桩,真有点公园的味道。而第二句话,却是指我家的照片多,墙上有,屏风也有。全是我的。自恋有什么不好呢,经历如我般坎坷的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连生活都不爱,还能爱谁呢?还会被谁爱呢?
  当爸爸妈妈被我从老家接来武汉,看到我这个新家之后,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他们的欣慰,读出了他们的骄傲。一辈子含辛茹苦的妈妈抚摸着我满屏风的照片,哽咽着说:“老家的人,现在谁不眼红你啊!在老家,人人都说我有福气,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死也瞑目了……”
  妈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中尘封的仓库,过去的点点滴滴像浪花一样汹涌而来,每一朵浪花都泛着咸涩的味道,涌向眼睛的浅海……眼前一下子朦胧起来,我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哭喊着、呼号着、跌跌撞撞地走在风雨飘摇的路上。那些苦难,那些伤痛,那些挫折,那些横亘在我成长路上的荆棘与坎坷,那些浸透泪水与血汗的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些泪水中的欢笑,磨练中的收获,疼痛中的甜蜜——它们丰富了我三十四年的青春岁月,它们浸染了我三十四岁的饱满年轮,它们构筑成了我与众不同的别样人生!
  回首往事,我时常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为自己而感动,感动自己的执著和幸运。人如果不能选择出生的命运,还可以选择生存的命运。总有一种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不是吗?
  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童年时的灾难,少年时的坎坷,青年时的磨练,如今的我会是什么命运?
  我再次想起少年时,在山上看到石头下压着的小草,只要挪开了石头,它们被压弯的身体会立即舒展起来。一阵微风掠过,不一会儿,它们便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地站成一片。风雨无法摧毁,野火无法燃尽,霜雪无法冻残——这就是生命和意志的力量!任何灾难都无法彻底摧残!相反,适当的磨练反而会使原本脆弱的生命变得坚强,变得韧性十足。轻易不会被击垮、打倒。
  可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在我心里烙下了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至今,我仍经常做同一个噩梦——大片大片的山石泥土从高山上呼啸而下,轰鸣而来,淹没了山下砸石头的人群。我拼命奔跑,可总有一块巨石尾随着我,穷追不舍,我惊惶万分,夺路狂奔,大声哭叫,奔着叫着就惊醒了。醒来后的我依然惊魂未定,冷汗涔涔。当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时,才会彻底松一口气……
  我相信,那段不堪回首的砸石经历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烙印,它时刻提醒着我:不要懈怠,不要停止,不要在宁静而富足的现实生活面前停滞不前,也不要被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生活烦恼所击垮。那么苦难和艰辛的人生我都在少年时便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够摧毁我呢?
  经历是一笔财富,苦难是一座金矿!而我的苦难经历,不仅是我的财富,我的金矿,更是一所大学,我的人生大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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