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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品寒士-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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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婵、青枝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吴郡陆氏与钱唐陈氏地位太悬殊,当年丁幼微嫁给陈庆之有多艰难,作为丁幼微贴身侍婢的小婵和青枝都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敢往陆葳蕤那方面去想,也只有童真无忌的润儿反而能一语道破真相。
  青枝道:“老主母对操之小郎君的婚姻大事可是时时惦念着呢,若能定下一门亲事,老主母也就放心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这东晋时候,男子十六岁就算成丁,当年或次年成婚的比比皆是,就算不成婚也都订下了婚姻,所以他今年十六岁,母亲就已经在为他的婚事着急了,老人家总想着早日看到佳儿佳妇拜于膝下,昨日夜里还和他说起冯氏女郎的事,说一定要看到陈操之娶上一房好妻室,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不然的话死也不瞑目。
  这样一想,陈操之就有些自责,娶冯氏女郎那是门当户对、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定亲之后母亲也可宽心,而陆葳蕤他现在根本不敢和母亲提起!
  陈操之极其孝顺母亲,但他毕竟融合了另一颗千年后的灵魂,他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他不能为了让母亲宽心而匆匆定下自己不情愿的婚事,他在心里说:“娘,我会努力的,我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妻子,那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婚姻美满也是母亲最盼望的,这才是养志之孝——”
  青枝和小婵窃笑道:“操之小郎君又发怔了,操之小郎君一定是有意中人了,那么多香囊一定留下了一只。”
  陈操之笑道:“是有一只——”将腰带上那只小香囊掂在手心里给她们看,这是先前母亲给他戴上的,里面是雄黄和香料,每年端午都要佩戴。
  青枝笑得前仰后合,小婵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沉默寡言的宗之这时说了一句:“丑叔的香囊是小婵姐姐做的。”
  ……
  过了钱唐江,来到丁氏别墅已经是午时三刻,丁幼微早已等在门前枇杷树下,母子相见,喜悦自不待言,一对小兄妹立即抱着母亲的脖子,一人霸占一只耳朵说悄悄话,见母亲含笑望着丑叔,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欢叫起来,却又一齐闭了嘴,很秘密地缄口不再多言。
  陈操之现在不再是悄悄进出嫂子丁幼微小院的童子了,他是入品在即的士人,因为丁异对他态度的变化,丁氏别墅的那些管事、仆佣都对陈操之叔侄三人另眼相看,热情了许多,而在以前,真诚欢迎他叔侄到来的只有嫂子丁幼微的四个贴身侍婢。
  陈操之见过嫂子之后便去拜会丁异、丁春秋,叙谈之后,丁异问:“操之此来,也是要顺便去杜府贺喜的吧?”
  陈操之道:“陈家坞消息蔽塞,操之并不知杜府有何喜事,请丁舍人告知。”
  丁异道:“杜子恭有女新寡,招孙敬远为婿,天师道众皆去贺喜,操之不去吗?”
  孙敬远便是孙泰,陈操之对孙泰的了解仅限于孙泰是钱唐天师道首领杜子恭的传法门徒,杜子恭去世后孙泰继续宣扬杜子恭的道法,深受吴郡民众敬信,其后孙泰以为晋祚将尽,便纠集信徒造反,被司马道子诱斩,孙泰之侄孙恩继任道首,从此开始了毁灭东晋的十年大乱,“咏絮谢道韫”的夫君、那位笃信天师道的王凝之便是死在孙恩手上——
  当然,现在的谢道韫应该还没有嫁给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吧。
  第十一章 二王
  孙泰祖籍琅琊,与王导、王羲之家族同郡,琅琊孙氏虽然无法与琅琊王氏相比,但也算是南渡衣冠士族,杜子恭是钱唐次等士族,孙泰娶杜子恭之女可谓门当户对,虽然杜子恭女是再醮之身,但魏晋时寡妇再嫁是很平常的事,少有人歧视。
  五月初三,陈操之与丁异、丁春秋父子前往钱唐城北杜氏庄园参加孙泰的婚礼,孙泰虽是士族,但家境贫寒,娶杜子恭女就等于是入赘杜家了。
  丁氏送的贺仪是绢十匹、束帛十匹、黍酒十坛、鱼百斤,陈操之贺仪是绢二匹、束帛二匹、酒二坛,这是昨日陈操之命来福置办的,送礼没什么好攀比的,量力而行。
  杜子恭年不过五十,却已是满头白发,据传杜子恭十岁时头发转白,二十岁时就已是全白了,虽然比不得老子一出生就是白发、白眉、白胡子,但也算得与众不同,自幼喜好霞举飞升之道,三十岁后遍访名师,道法精深,与葛洪的大道金丹注重理论不同,杜子恭常以方术示人以神奇,符水治病,多有灵验,其男女合气之术更是受某些信众欢迎。
  丁异是本县名流,杜子恭与孙泰亲自出迎,孙泰见到陈操之,便即对杜子恭耳语了两句,鹤发童颜的杜子恭微微点头,先与丁异见礼寒暄,然后目视陈操之,待陈操之上前见礼,便笑呵呵还礼道:“你便是陈操之,前两年跟随汝母来此还是个童子,未想今日一见就已是风姿翩翩美郎君了,江左卫玠之名实不虚传啊。”
  一边的孙泰虽然也上前与陈操之见礼,但神色不善,正月十五天官诞辰时他曾对陈操之说过,让陈操之四月初来见杜道首,说明投师葛洪的经过,听候道首裁处,没想到陈操之睬也不睬,直至今日方来,这不是藐视杜道首和他孙泰吗?
  陈操之向杜子恭告罪道:“上次孙道兄要我四月初来向道首解释一些事由,但我三月底尚在吴郡参加定品,四月初回不来,今日特来向道首请罪。”
  杜子恭摆手道:“你的事我已尽知,稚川先生乃我天师道前辈,你拜在他门下又何罪之有?”说罢又朗声笑道:“操之如今名声之盛,再可谓是如雷贯耳,我年前赴建康、三月底从建康主持天官帝君诞辰大典回来,不知听到多少人向我说起钱唐陈操之,上至刺史、参军、常侍,下至寻常天师道信众,无不交口称赞,操之在吴郡真庆道院十日内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为母祈福之事,我亦已听说,诚乃大善至孝之举,我钱唐天师道亦与有荣焉。”
  陈操之谢过杜道首夸奖,与丁异父子去天师道场参拜三清和三官,刚走到大厅廊下,听到杜府管事急急来报,琅琊王氏的两位公子联袂来访。
  “琅琊王氏!”丁春秋父子脚步都是一停,想看看来的是哪两位王氏公子,但见陈操之脚步不停,径往道场而去,便也跟上来。
  丁异微笑道:“杜道首好大的面子,义兴周氏、会稽孔氏都派人来贺喜,竟连琅琊王氏都有人远道来贺他嫁女,这岂是钱唐杜氏应有的风光,还是因为杜道首天师道的名声啊!”
  丁春秋道:“琅琊王氏子弟众多,不知来的是哪两位王氏公子?”
  陈操之道:“等下自然知晓。”
  陈操之与丁异、丁春秋父子入天师道场参拜三清、三官,就见杜子恭亲自陪着两位青年公子进来,这二人容貌酷似,若非年龄略有差距,真如孪生兄弟一般,那年长一些的大约二十三、四岁,头戴细纱小冠,身穿素白单襦,身高七尺,容貌端秀,一入道场便蹑足噤声,径向水官大帝座下拜倒,显然是个虔诚的天师道信徒;那年幼的约莫二十岁左右,也是乌纱小冠,缓带轻袍,身高七尺有奇,容貌秀丽,眉目举止更有一种轻飏飞动的神采,非常引人注目。
  陈操之心道:“琅琊王氏子弟果然气质不俗,难怪渡江四十余年以来始终维持得住顶级门阀的地位。”
  虽然丁异很想让丁春秋结识这两位琅琊子弟,但道场内不便攀谈,要等参拜了三清、三官,出了道场再说。
  王氏兄弟参拜诸神的举止也彰显个性差异,为兄的毕恭毕敬,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叩于地上,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为弟的却是一拜即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那些雄伟神像,发现雕刻粗陋之处还微微摇头,在元始天王座像前,打量了陈操之两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陈操之没听清。
  王氏兄弟参拜毕即由杜子恭引去,待丁异、丁春秋父子出了道场想请杜子恭引见、结识那两位琅琊王氏子弟时,却被告知二人已经离开别墅、游山玩水去了,二人本不是来庆贺杜氏嫁女的,适逢其会而已,世家子弟旷达不羁,不屑于斤斤计较于人情世故,所以连贺礼都没送,慕杜子恭之名前来拜访,参拜了天师道场之后便即告辞而去。
  杜子恭知道这些士族子弟不拘俗礼的习性,倒也不以为忤,那孙泰却是恼恨不已,琅琊孙氏与琅琊王氏同为北地士族,永嘉南渡之前,孙泰父祖也是郡上名流,广有田产、婢仆成群,但渡江南来之后,未谋到官职,变得一贫如洗,而王氏却跃升顶级门阀,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曾经阔过、现在落魄的士族子弟孙泰本就有忿忿不平之心,见两位王氏子弟明知今日是他大婚庆典,却还若无其事从容离去,这分明是藐视人嘛,孙泰之气愤可想而知,从此种下了仇视上等士族之因。
  傍晚时分,参加了孙泰与杜子恭女的婚宴之后,陈操之与丁异父子一起辞归丁氏别墅,将到别墅时,丁春秋下车邀陈操之步行闲谈,因说起王氏兄弟之事,陈操之这才知道那两位琅琊王氏子弟分别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和第五子王徽之。
  王羲之有七子一女,长子与第六子已病故,现在以次子王凝之为长,三子王涣之、四子王肃之、五子王徽之和幼子王献之,在后世,王羲之七子以王献之名气最大,与王羲之并称“二王”,是晋代书法的两座高峰,其次便是王徽之,那雪夜访戴的王徽之、居不可一日无竹的王徽之、纵情声色不拘礼节的王徽之,比其父王羲之、其幼弟王献之更具魏晋风度,时人钦佩其才而鄙薄其行,但究其品行除了无礼放荡之外,并无其他污点——
  王徽之是一个具有妙赏和深情的人,史载王徽之与王献之兄弟情笃,他与王献之一同患病,那时其他几个兄弟都已病故,王徽之深爱幼弟,向掌管人间生死的紫微大帝许愿以自己的寿禄转让给其弟王献之,但王献之还是先他离世,王徽之奔丧,殊无悲痛之色,径登灵床而坐,取王献之七弦琴弹奏,却久久不能成调,乃叹道:“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其后不久,王徽之亦去世。
  ——王徽之,字子猷;王献之,字子敬。
  至于王凝之,声望远不如五弟和七弟,但因为娶了一代才女谢道韫,也名传千古,王凝之迷信天师道至于狂热的地步,谢道韫应该是对这位夫君不甚满意的,曾对叔父谢安抱怨说:“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陈操之从《世说新语》中对王凝之、王徽之兄弟的了解仅限于此,今日天师道场一见,王氏两兄弟的性情便初显端倪。
  丁春秋笑道:“这王氏兄弟也是目中无人的,颇似上虞祝氏兄弟。”
  陈操之想起那个易钗而弁的祝英台,说道:“祝氏兄弟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啊。”话语中难掩内心惆怅之意。
  丁异坐在牛车上听丁春秋与陈操之说话,这时说道:“王氏兄弟应该是去会稽求亲的,路过钱唐,孙泰以为是来给他贺喜的,喜动眉梢,其后王氏兄弟离去,又愤恨形诸颜色,杜道首招纳此婿,未见得是美事。”
  丁春秋等父亲话说话,方问:“爹爹,那王氏兄弟去会稽向谁家求婚?虞、魏、孔、贺,哪一家?”
  丁异“哼”了一声,说道:“糊涂,琅琊王氏何时曾与江左士族联姻?都是与高平郗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琅琊诸葛氏这些北地大族联姻——会稽有陈郡谢氏的庄园,王凝之、王徽之兄弟自然是去拜见东山谢安石的。”
  丁春秋问:“爹爹,王氏兄弟既是去求亲,如何长辈不出面,由他二人自去?”
  丁异道:“我闻王逸少任会稽内史之时,王氏与谢氏往来频繁,王逸少之妻郗氏极爱谢奕之女谢道韫,三年前谢道韫十四岁,郗氏便想让其子王凝之与谢道韫订婚,不料谢奕病故,订婚之事便耽搁下来,现在谢道韫斩衰三年之期已过,王氏自然要去提亲,王凝之今年二十有四,奉母命等这谢道韫也等得老大蹉跎了——至于长辈不出面,想必是王逸少夫妇身体欠佳了。”
  陈操之听了这些话,心道:“看来谢道韫还得嫁给王凝之,历史并未改变。”
  想着那个才高傲气的谢道韫说出“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这样含怨的话,陈操之也不禁为之怅然,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高门大族的婚姻也是难得幸福。
  第十二章 忧心如捣
  为了让宗之和润儿与其母丁幼微多亲近半日,五月初四这日陈操之并没有如以前那样一早就启程回陈家坞,他要在丁氏别墅用过午餐再出发。
  可以和两个孩儿在一起多亲近几个时辰,丁幼微既高兴又难过,又担心阿姑倚门盼望——
  陈操之安慰道:“嫂子放心,我来时就和母亲说过了,过了午时未到家,那就要傍晚到了。”
  丁幼微道:“小郎做事总是这么细心,考虑得很周到。”
  但半日时光也很快就过去了,临别之际,润儿抱着母亲丁幼微白皙的脖颈悄声道:“娘亲,不要难过,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不分开了,对不对?”
  丁幼微使劲点头,在润儿脸蛋上亲着,把一双可爱孩儿抱上牛车,微笑着挥手道别,幽黑的眸子睁得很大,长长的睫毛亦不敢眨一下,因为眼里蓄满了泪,一眨眼就会流下来。
  牛车辚辚驶动,宗之和润儿自然而然吟唱起去年五月初离别母亲时丑叔教他二人的那首诗:“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一轮红日渐渐的落在了明圣湖西面群山之外,暮色四起,还看不到陈家坞庞大坚固的坞堡,但袅袅的炊烟远远的就先看到了。
  迎面过来三辆牛车和七、八个随车步行的健仆,道路逼仄,来福先将牛车驶到路边,好让对面的牛车过去,来德也驱车避让一侧。
  那三辆牛车交错而过时,最后面一辆突然停下,车窗帷幕拉开,车厢里有人说道:“来者可是陈操之?”
  冉盛忙道:“小郎君,有人找你。”
  陈操之一下牛车,那车厢里的人便“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便是陈操之。”
  车厢里幽暗,陈操之看不清说话人的面目,听声音也很陌生,便拱手道:“足下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道:“愿闻足下竖笛一曲。”
  冉盛就笑道:“又一个慕名来听小郎君吹箫的。”
  陈操之便不再多言,让小婵从车厢里递出他的柯亭笛,坐在车辕上吹了一曲根据嵇康琴曲《长清》、《短清》改编成的洞箫曲。
  暮色沉沉,麦穗清香,五辆牛车静静不动,只有一缕箫声氤氲缭绕,仿佛远处的炊烟,良久,三辆牛车向东,另两辆向西,越离越远,各自消失在霭霭暮色里。
  ……
  过了端午佳节,钱唐陈氏族长陈咸便带着长子陈尚、还有两个壮年佃户离开钱唐启程赴京,族人中除了陈操之,无人知道老族长远道去建康有何大事,但见陈咸郑重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不小,而且还是好事。
  陈操之与陈咸的幼子陈谭,还有东楼的陈谟一起送至枫林渡口,临上船前,陈尚执着陈操之的手问:“十六弟,我父让我陪他进京究竟何事啊,十六弟一定知道,先告诉我吧,这心里不明不白的难受啊。”
  陈操之还未回答,已先上船的陈咸就喝道:“尚儿,快上船。”
  陈操之道:“三兄,这是族中大事,四伯父很快就会告诉你的,三兄保重,照顾好四伯父,一路平安。”
  陈谟是陈咸的次子,过继给东楼为嗣的,年龄比陈操之大三岁,而陈谭比陈操之小一岁,这族中兄弟三人立在枫林渡口看着渡船过江,牛车登岸,陈咸与陈尚带着二仆远去。
  陈谟、陈谭也追问陈操之:“我父兄去建康到底何事?”
  陈操之道:“四伯父严命我不许说,否则宗法侍候——反正是好事,八兄、十七弟没看到四伯父喜气洋洋的样子吗?”
  陈谟、陈谭一起点头:“那倒是。”
  三人回陈家坞,边走边谈,陈谭因为明年要去吴郡狮子山下徐氏学堂求学,话题特别多,向陈操之问这问那。
  陈操之道:“那徐博士之子徐邈徐仙民是我挚友,九月间会来陈家坞,仙民家学渊博,到时十七弟可向他多请教。”
  陈谭笑道:“十六兄大才,我何必舍近求远。”
  陈操之一笑,便问陈谭读了何书、义理如何?
  陈尚、陈谟、陈谭三兄弟都是陈咸亲自教导的,儒学很有根基,但对时下的显学——玄学一无所知;书法习汉隶和章草,对风靡江左的王谢行草也没有临摹过,学识都停留在东汉时期,以后若参加定品考核是很吃亏的。
  回到陈家坞,陈操之便将自己抄录的王弼、何晏诸人的玄学著作,还有在徐氏草堂听徐藻博士授课时记录的大量笔记借给陈谟、陈谭兄弟,让他二人笔录一份。
  陈谟、陈谭看着那厚厚一叠装订好的书册,又惊又佩,陈谭道:“十六兄,这都是你一年来手抄的啊,这怕不有百万字,我抄到什么时候!”
  陈谟翻看那字迹秀逸的书册,叹道:“父亲常夸十六弟天资聪颖,十六弟固然天资聪颖,但这份勤学苦读也非常人可及啊——谭弟,从今日起,我二人每日抄书五千字,汉隶书写太慢,章草又不适于抄书,便临摹十六弟的行楷书法,遇有经义不明之处便向十六弟请教。”
  陈谟比陈操之年长,都能不耻下问,陈谭自然更无话说。
  自此以后,东、西、南三面楼书声琅琅,只有北楼陈满一系不读书,陈满只想做个富足的田家翁,次子陈流落到这般地步让陈满很难受,他也知道陈流是自作自受,但心里对陈咸、陈操之未尝没有怨气。
  陈操之每日读书、习书法、一边作画一边揣摩《卫氏六法》中的人物技法,他想为陆葳蕤画一幅仕女图,但迟迟不敢动笔,生怕手中画笔拙劣,亵渎了心中那美丽形象,于是便先画冉盛和荆奴,人物画,画丑容易画美难,这就是当初卫师为什么让陈操之学画人物要先学画鬼神,当时顾恺之还在一边笑着说了一句“画鬼容易画人难”——
  夜里掌灯后,陈操之总要在母亲床前坐一会,陪母亲说说话,吹曲子给母亲听。
  陈母李氏最爱听两首曲子,一首是《忆故人》,另一首是陈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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