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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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李氏坟墓周围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陈操之逢单日用一个时辰清理这些灌木杂草,双日则去九曜山那边寻找松柏的幼苗,移栽到父母和兄长的墓旁,两年之后,这里将是郁郁苍苍短松冈。
陈操之保持以前在陈家坞的作息习惯,上午温习儒经、练习书法和绘画,下午研读老庄玄学、做读书笔记、写思辩文章,夜里读书或抄书——
服丧守孝也不是固守在草棚里寸步不离,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其他地方过夜而已,所以每隔半月,陈操之便让来德留下,他带着冉盛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借阅葛师藏书,这个时代,万卷藏书就是一个宝库啊,葛师学识如海,收集、手抄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儒道书籍自不用说,其余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有,陈操之看到有两部兵书——《魏缭子》和《孙子》,也取回来,手抄了一份,让冉盛每日读这两部书,冉盛比较喜欢论语,不喜毛诗,对这两部兵书也不感兴趣,既然操之小郎君要教他读,他照着念就是了。
刘尚值隔个三、五日便会来到玉皇山,与陈操之探讨经义疑难和书法,丁春秋一月也会来两次,有时便一起去初阳台道院借书。
每隔三日,丁幼微和小婵会带着宗之和润儿来墓园草棚与陈操之相聚,上午来,傍晚回去,让陈操之教两个孩子经义和书法,一起清理墓园、植树栽花,两个孩子对丑叔非常依恋,去玉皇山看望丑叔就好比以前去丁氏别墅看望娘亲,都让小兄妹二人雀跃不已。
丁幼微回到了陈家坞,小婵便把老主母交待她的箱笼钥匙、簿籍田册移交丁幼微,丁幼微看不懂账簿上的阿拉伯数字,小婵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操之小郎君独创的记账法和筹算法,非常简便,宗之、润儿都学会了。”
润儿便道:“娘亲,让润儿教娘亲好不好?”
丁幼微听着七岁的女儿声音清脆、有条有理地教她阿拉伯数字和列式筹算法,心里真是高兴。
宗之取来鹅毛笔,说这也是丑叔创制的,用来记帐很方便。
丁幼微试了一下,果然简便实用,微笑道:“你们丑叔啊,真是绝顶聪明人。”又对小婵道:“小婵,这些账簿田册还是你管着,大宗的收支报我知道就行——小婵你可是六丑的贴心人哪。”
小婵的鹅蛋脸羞得通红,难为情道:“娘子取笑小婵。”
丁幼微道:“你的心事我知道,英姑和曾玉环对我说过阿姑生前说的话,你和青枝的事我会为你二人作主,不过这都得等小郎除服之后。”
丁幼微每日操持家务,陪伴可爱的孩子,常感温馨甜蜜,只是一想起阿姑和庆之,就心里难过,但与以前在丁氏别墅小院里如同笼中鸟的日子相比,丁幼微在陈家坞真是舒心适意得多,又因为常常步行往返陈家坞与玉皇山之间,身体也康健了许多,毕竟还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啊。
腊月初五,距陈母李氏下葬一个多月之后,陈尚从建康归来,先去拜见父母,然后来西楼拜见从嫂丁幼微,丁幼微现在是西楼的少主母。
周礼规定男子为堂叔伯父母要服小功之孝,陈尚换上较为精细的熟麻衣服,拜见了从嫂丁幼微之后,见时候还早,未时刚过,便去玉皇山致奠七叔母,还要与十六弟陈操之长谈,父亲陈咸也与他一道去。
这日北风呼啸,彤云密布,放眼望去,山寒水瘦,这天气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冉盛正在山前把玩一张弓,这弓是荆奴与来德一起制作的,来德手巧,按荆奴指点,从仲夏五月开始,花了半年时间,用桑木、牛角、牛筋、蚕丝和土漆制作了一张六尺硬弓,来德力气不算小,也无法弯弓满弦,而冉盛一上手,就能挽弓如满月。
荆奴道:“这张弓算不得好,太仓促了,将就着可用,小盛先练着,夜里若有野兽来袭也可防身。”
又制作了十二支三尺长的箭矢,三棱三翼,铁簇是请县城里的铁匠打制的,尾羽是鸭的硬羽,冉盛对这副弓箭爱若至宝,每日在山前练习,臂力过人,眼力也出众,弓箭上手不过三日,射十五丈外的树干十有七中,冉盛是天生的武者,几乎是不学而能的。
见到陈咸、陈尚父子,冉盛高兴道:“族长好,南楼三郎君好,三郎君从建康回来了,太好了。”像豹子一般奔上半山腰报信去了。
陈操之正在写《明圣湖论玄集》,得冉盛报信,赶紧迎出来,先陪三兄陈尚到母亲墓前祭拜,然后入草棚坐定,命来德赶紧生起一盆炭火,为四伯父和三兄驱寒。
老族长陈咸打量着这萧然草棚,说道:“操之,你为母服丧尽孝,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西楼陈氏目前是两代单传,你更是我钱唐陈氏之望——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生火取暖?”
陈操之道:“四伯父教训得是,小侄知道保重的。”
老族长陈咸便去坐在草簟上烤火,对陈尚道:“尚儿,你把京中之事对你十六弟细细说说。”
陈操之见四伯父神色怏怏,心里不禁一叹,看来钱唐陈氏此番入士籍真的无望了,但看陈尚脸色,虽然在路上二十日,此时相当疲惫,但说起此次十八州大中正品评入寒门六姓入士籍之事,还是精神抖擞,说道:“司马大司徒不准钱唐陈氏退出此次考核,十六弟纯孝名声远扬,人虽未到建康,但书法、文章到了建康,有那《明圣湖论玄三篇》就可以参加品评,十六弟的这三篇玄论在十月初五举行的十八州大中正品评中,受到九位大中正的激赏,但因为未见十六弟之面,无法当面问难,所以此文是否十六弟所作还存疑,说还要召十六弟入京当面考核,京中那时还不知道七叔母已于十月初八去世了——”
陈尚默哀了片刻,又道:“我知十六弟不能前来,以为这次入士籍终归无望了,向贾令史辞行,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但十月十一日,与王献之齐名、有‘谢家玉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来到建康,拜见了大司徒,盛赞十六弟之乃当世奇才,说了年初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之事,早已来到建康的谢安石为十六弟说了一句话——‘《一卷冰雪文》清新可喜’,谢安石何等的名望,虽然谢万石因北伐失利被贬为庶人,但谢安石的声望丝毫不减,都说安石出山、苍生有幸,得谢安石一言嘉奖,十六弟的《一卷冰雪文》在建康传抄成风——”
陈操之心里浮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影子,敷粉或不敷粉,眼睛细长妩媚,清谈辩难之时嘴唇微动,一句句辞锋锐利的言语源源不断说出——谢道韫说过,会助他一臂之力。
陈尚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陈操之道:“十六弟,这是谢幼度的表兄祝英台派人交给我的,是上月十五我临出京之前交来的,是写给你的信,这祝英台与其表弟谢玄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是吗?”
陈操之看着松脂密封的这封信,上面是熟悉的谢道韫的笔迹,便揣在怀里,问陈尚:“既如此,那我钱唐陈氏入士籍之事到底如何了?”
陈尚道:“只能说很有希望,但一时还是定不下来,不仅我陈氏,就连汝南梅氏、琅琊孙氏、荥阳郑氏、诸城刘氏、范阳卢氏也都没有确定下来,这寒门入士籍是震动朝野的事,司徒府召集左民尚书、各大中正商议几次未决,因谢万石兵败,许昌、颖川、谯、沛诸城相次陷没于燕,所以六姓入士籍之事就要拖到来年再定,明年上元之后,我要再赴建康。”
陈操之道:“三兄真是辛苦啊,弟不能分劳,愧甚。”
陈尚道:“十六弟为母尽孝,愚兄多奔波也是应该的,我父还有话对你说,我先出去一下。”把冉盛、来德一起叫出去,到隔壁草棚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神色郑重,便肃然端坐,等待四伯父问话。
老族长陈咸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操之,有传言说你与陆纳之女有私情,伯父想听听你怎么说?”
陈操之心道:“纸包不住火,我与葳蕤两情相悦之事终归要被外人知道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男女之情都要算是私情,这么说强大的压力就要来临了吗?”
第四十四章 松脂的香味
老族长陈咸见陈操之眉头微蹙,一时未回答他的问话,便放缓语气道:“操之,伯父知你思虑深沉、持重谨慎,绝非寻常少年人,但这情之一字,古来多少豪杰亦难洒脱,沉迷其间铸成大错的不在少数,操之不可不慎。”
陈操之心知在这方面与四伯父是无法沟通的,便道:“四伯父,小侄想知道这是哪里的流言,又是怎么流言的?”
陈咸道:“亦不知从何流出,伯父是听县衙一个老文吏说的,说你在吴郡求学就与陆氏女郎过往甚密,你回钱唐,那陆氏女郎还来陈家坞访你,还有,上回你母亲出殡,陆府来致奠的有个小婢披麻戴孝,好生奇怪!”
陈操之爱陆葳蕤,决意要娶她为妻,他与陆葳蕤的恋情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议论蜂起、群情汹汹,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若一味隐瞒肯定是不行的,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除非他不想娶陆葳蕤,现在最先的压力来自家族内部,如果连这点压力都不敢承担,那以后还如何面对陆氏乃至整个三吴士族的压力?
陈操之波澜不惊地说道:“回四伯父的话,小侄与陆氏女郎并非私情,六月间陆氏女郎来陈家坞拜见先慈,先慈很喜爱她,视她为未过门之媳,那个小婢,是陆氏女郎命其代为尽孝的。”
石破天惊,老族长陈咸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想听陈操之怎么解释呢,那流言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陈咸还是不信的,操之为人端谨,谋定而后动,这从操之谋入士籍和对付鲁氏可以看出,操之绝非行事佻脱之人,这流言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为的是阻挠钱唐陈氏入士籍,这非常时期制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居心险恶啊——
但老族长陈咸万万没有想到陈操之却是这样回答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声音干涩道:“操之,你要三思啊,当初汝兄庆之娶幼微,闹得整个钱唐县沸沸扬扬,丁氏不过是末等士族,而陆氏则是江左第一等门阀,你若想娶陆氏女郎,更要难上百倍啊,只怕到时我钱唐陈氏在江东寸步难行啊。”
陈操之道:“伯父你不要着急,这些事我都想过,可是情之一事的确匪夷所思,小侄与陆氏女郎虽然门第悬殊,却倾心相恋,陆使君虽不知此事,但先慈却是知道的,所以不能算私情,而且当初先兄娶我嫂子,四伯父似乎也是认为决无可能,而现在,我嫂子不是还在陈家坞吗,只可惜先兄无寿,亏欠了这样贤惠的嫂子——”
陈咸当年是竭力反对庆之娶丁幼微,说一旦高攀不成既得罪士族又疏远了其他寒门庶族,对钱唐陈氏很不利,虽然后来婚姻得成,但自庆之去世、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后,陈氏在钱唐的地位的确尴尬,士族固然看不起、其他庶族也对陈氏敬而远之,只是近两年来由于陈操之的亮拔特出,才一举挽回钱唐陈氏的颓势,但吴郡陆氏可不是钱唐丁氏能比的啊,陈咸忧虑道:“操之,陆纳陆使君性情宽厚,但陆纳之兄、身居五兵尚书的陆始却是比丁异还要固执和势利的,陆始是陆氏族长,陆氏女郎想下嫁寒门,几无可能。”
陈操之微笑道:“四伯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陈氏入士籍大有希望——”
陈咸不放心,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道:“永嘉南渡四十余年来,门阀升替如转篷,其中上升最快的当属谯国龙亢桓氏,大司马桓温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龙亢桓氏可谓如日中天,但桓大司马讳言先祖之事,世人只知其父桓彝是南渡功臣,却不知桓彝乃是桓范的后人——”
陈咸问:“桓范又是何等人物?”
陈操之一愣,四伯父也是饱学之士,怎么会不知道桓范其人,桓范是魏明帝时的尚书、大司农,是大将军曹爽的智囊,曹爽被司马懿所杀,桓范亦被诛三族,这就是嘉平之狱,司马氏处置曹爽一党,手段残忍,司马氏自己也讳言之,魏晋典籍亦语焉不详,四伯父陈咸不知桓范何人也不稀奇,当下也不细说,只是道:“桓范是百余年前的人物,因罪被诛,桓大司马极有可能是桓范之后,此事伯父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小侄的意思是说龙亢桓氏是后起门阀,桓大司马虽然权倾朝野,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些大门阀对龙亢桓氏依然存有藐视之意,适值谢万、郗昙北伐失败,桓大司马染指豫州、沔中,势力更张,而新兴士族有利于牵制大门阀,六姓入士籍,桓大司马必乐见其成。”
陈咸叹服,他只知道陈操之博通儒玄、书法音律闻名,却不知陈操之对时事亦了如指掌,有着智珠在握的从容,若钱唐陈氏真的入了士籍,那自然与陆氏的地位就接近了一些,可是低等士族与高等士族联姻极为罕见,更不用说陆氏这种顶级门阀,与其联姻的不出顾、朱、张、虞、魏、孔、贺这七大姓,与侨姓士族也从不联姻,当年王导为其子向陆玩之女求亲,陆玩拒绝,陆玩便是陆纳之父,若操之真的娶了陆氏女郎、而且未与陆氏反目成仇的话,钱唐陈氏的族望和地位将会飚扬,那陆氏女郎既肯来陈家坞拜见操之的母亲,又让贴身小婢代她为陈母披麻戴孝,如此看来此女是一心要嫁操之的了,就像当年丁幼微百折不挠要嫁庆之一样——
老族长陈咸看着陈操之,虽然麻衣披发,面容也稍显瘦削,但墨眉星目,俊逸姿神采不减,不禁想:“肃弟二子都英俊不凡,难怪会有士族女郎倾心。”说道:“罢了,操心不需伯父操心,与陆氏女郎之事你自己量力而为吧,但目下的传言该如何应对?”
陈操之道:“此事既然传扬开来,辩是辩不清的,越辩越下乘,也不必去刻意应对,小侄心想这流言大约是褚氏散布的,我现在为母居丧守孝,陆葳蕤也在为亡兄守齐衰一年之丧礼,这时传布这样的流言是让人反感的,伯父可以让人稍稍引导下这流言,让其锋芒直指褚氏,就说这是褚氏散布的,目的是想为鲁氏翻案,还有就是褚俭想做稳吴郡太守之位,世人喜欢这样复杂而牵扯的流言,就让他们传布去吧,让褚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老族长陈咸呵呵而笑,心下畅快,来时的忧心忡忡已经完全没有了,又叮嘱陈操之要保重身体,便与儿子陈尚回陈家坞去。
此时日已昏黑,陈操之在油灯下取出谢道韫的松脂密封的信,撕开封口,那片松脂落在火盆里燃烧起来,香味溢满冬夜的草棚。
谢道韫写这封信时是十一月十四,已经得知陈母李氏去世的消息,陈操之在吴郡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这次又因为母病放弃进京参加入士籍考核,纯孝之名天下知闻,所以陈母李氏病逝的消息于冬月上旬传至建康时,很多人都感叹陈操之放弃入士籍的机会而留在母亲身边是何等的明智,不然将后悔终生——
谢道韫在信里倾诉了三年前她父亲谢奕去世时她的哀伤心情,以及对陈母李氏病逝的追思怀念,劝慰陈操之节哀顺变,怜惜之情溢于笔端……
陈操之览信潸然泪下,东晋之季,疫病流行,丧乱之极,一个人往往自小就在各种丧礼守孝中长大,感伤情绪渗入骨髓、融入血液,魏晋名士的放荡、旷达、惊世骇俗和及时享乐的思潮就是这样形成的——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
谢道韫这样才高傲世的女子也有忧伤、柔弱的一面,写这封信时的谢道韫,哪里还有半点咄咄的辞锋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态,有的是善解人意和款款深情——
火盆炭火热气升腾,让陈操之手足温暖,而这千里外的来信,则带来心灵的暖意。
陈操之收好信,独坐沉思,按历史进程,谢万被贬为庶人之后,次年官复散骑常侍,很快便郁郁而终,谢氏家族的危机因为谢安的出山而化险为夷,谢安才识出众,绝不是其弟谢万那种华而不实的所谓名士,谢安将会引领谢氏家族达到巅峰——
但谢道韫一定得嫁给王凝之吗?谢氏此时处于危机之中,与琅琊王氏联姻有利于稳住谢氏的地位,婚姻是一种交易,各大门阀莫不如此,“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这样的含怨的话似乎难以避免——
又想起褚氏散布流言之事,他这边暂时还承受不到什么压力,与四伯父一席谈,至少家族内部不会对他施加压力了,而陆葳蕤那边压力则要沉重得多,葳蕤是个小女子,陆氏家族肯定会知道那些传言的,少不了要有严厉的质问,道路阻且长,清纯娇美的陆葳蕤——她能坚持吗?嗯,她让短锄代她为我母亲披麻戴孝,她就是把自己当作陈门媳妇了,她一定能坚持,葳蕤和嫂子一样,是外柔内刚的女子。
第四十五章 冰雪除夕夜
腊月初六一早,小婢簪花醒来,见室内大明,以为睡过头了,匆匆著衣下榻,推窗一看,却见小惜园已是雪白晶莹世界,一夜大雪,积了厚厚一层,不禁惊喜地叫了起来:“下雪了,小娘子,下雪了——短锄,懒虫,快起床。”
同室的短锄被吵醒,揉着眼睛道:“下雪了吗?难怪这么冷哦。”
簪花掀开帘子,走进暖阁内室,却见陆葳蕤身着小衣亵裙、趿着麻履碎步来到长窗下,推开半扇雕窗,眼眸眯起如月牙儿,纯美的瓜子脸露出难得的笑意,说道:“果然下雪了,还好昨晚把两盆‘广香素心’和‘金边墨兰’搬进了暖室,不然就要冻坏了!”
簪花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一件雪白的羔裘披到陆葳蕤身上,埋怨道:“小娘子只担心花会不会冻着,却不管自己会不会冻着。”拥着陆葳蕤回到素幔大床上,服侍她穿衣着裙。
短锄引了两个仆妇进来,将两个燃得旺旺的火盆放在床前,又把昨夜两个炭火成灰的火盆端走。
梳洗毕,陆葳蕤丧髻绖带,一身素白,先去向爹爹问安。
陆纳时年三十九岁,因爱子长生夭亡,陆纳悲伤欲绝,白发早生,短短百日苍老了十年,上表辞官,每日在园中游荡、在梅岭植树,其余时间便是在书房中书写丧乱帖,寄情书法,排遣丧子之痛。
陆葳蕤来到鹤鸣小院时,陆纳正立在廊下负手看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