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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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上的那轮红日似乎看不惯人间多情男女的卿卿我我,又仿佛后面有追逐的夸父,急急往西山坠去。
陆夫人张文纨敦促陆葳蕤回城,陆夫人已答应去东安寺礼佛,陆夫人也想听听陈操之与支道林谈论佛典,支道林名气很大,陆始、陆纳兄弟都很敬重支道林,陈操之若能得到支公的称许褒扬,或许可以改变一点陆始的偏见,只是陆始也并非仅仅是对陈操之有偏见,而是门第之见,即便陆始欣赏陈操之,也很难违背家族的利益同意陆葳蕤嫁给一个次等士族子弟,除非陈操之能很快晋升高位显职,那样希望就大一些,只是一个次等士族子弟想要晋升到五品以上,没有二、三十年的资历积累几乎是不可能的,葳蕤又如何等得起!
回城路上,陆葳蕤与继母张文纨同车,陆葳蕤不时从车窗往后看,陆夫人心知葳蕤是看陈操之有没有跟上来,哂笑道:“别看了,陈操之要等我们走远了,他才会回城。”
陆葳蕤俏脸绯红,乖乖的坐好,陆夫人看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双眸水汪汪的,肤色莹然有光彩,从来没有这么美过,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担忧,问道:“蕤儿,陈郎君是不是又向你许诺了?”
陆葳蕤支支吾吾道:“哦,是,陈郎君让我再,等他三年,一定能娶我。”
陆夫人幽幽一叹:“又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啊,唉,这个陈操之——好,好,我不责备他,我只是说三年时间他能谋到什么显职啊,名声他现在倒是有了,可是光有虚名是不够的。”
陆葳蕤不说话,心道:“陈郎君既这么说,那他一定有办法,三年前陈郎君还是寒门,现在已跻身士族,而且年未弱冠即名扬江左,除了陈郎君,谁又能做得到呢!”
……
陈操之回到顾府天已薄暮,顾恺之等他好久了,说今日孔汪、范宁、孙泰先后来访,又说瓦官寺的竺法汰看了《八部天龙像》大为惊喜,请陈操之一定画此壁画,功德无量——
陈操之有些奇怪,孔汪、范武子来访不稀奇,孙泰来访他做什么?
用罢晚餐,盥洗沐浴毕,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在小院中散步,问孙泰来意?
陈尚道:“孙泰倒是很会钻营,琅琊孙氏入士籍后,他依仗杜子恭的名声,与京中笃信天师道的显贵结交,已被委任为东阳郡丰安县长,不日将赴任,名为拜访其实是炫耀,不过似乎真有什么事要对你说,过两天还会来。”
陈操之墨眉微蹙,孙泰成了一县之长,更能传布他的天师道了,史载孙泰、孙恩叔侄之乱是在淝水大战后的十余年,距现在还有三十多年时间,难道因为琅琊孙氏入了士籍,孙泰的天师道众之乱会提前?
这时,顾恺之与刘尚值走进院来,顾恺之道:“子重,去乌衣巷谢府吗,你昨日可是答应了谢常侍携柯亭笛前去的。”
陈操之便命小僮黄小统捧了盛有柯亭笛的木盒随他前去,备车之时,刘尚值悄声问:“子重,今日见到陆氏女郎了?”
刘尚值是陆纳的属官,又是住在陆府,知道今日陆夫人和陆葳蕤出游之事,方才顾恺之又说陈操之也是独自出外游玩至暮方归,自然就会想到陈操之是去见陆葳蕤了。
陈操之轻笑道:“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要去向长吏告密乎?”
刘尚值“嘿嘿”一笑,心领神会,便不再问。
陈操之、刘尚值、顾恺之分乘三辆牛车刚出顾府辕门,就见门前来了一辆马车,一队军士护卫,却是郗超来访。
郗超问知陈操之将赴乌衣巷谢府,笑道:“甚好,我也一起去访万石公,顺便一赏子重的妙音,子重,本来三年前我就能听到你的竖笛曲的,却是迁延至今,佛法讲究因缘际会,果从因生,相由缘现,看来我郗超要听子重一曲,还得借助陈郡谢氏才行。”
一边的冉盛叉手施礼道:“好教郗参军得知,三年前我家小郎君在吴郡为郗参军送行,我家小郎君曾为郗参军吹奏了一曲,只是郗参军已经走远了,没听到。”
郗超朗声大笑道:“还有这等事,那真是我无缘。”
冉盛道:“千真万确,郗参军没有听到,我却是听到了,对了,上虞祝郎君也听到了,还说大饱耳福。”
“哦?”郗超看着陈操之问:“是祝英亭还是祝英台?”
陈操之答道:“是祝英台。”
郗超笑道:“看来是祝英台与子重有缘。”
顾恺之道:“郗参军,那祝英亭却非祝英亭,乃是谢玄谢幼度。”
郗超问:“那祝英台又是谁?”
顾恺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谢幼度表兄,隐居上虞。”
郗超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乌衣巷吧,说不定祝英台已从上虞来此。”
冉盛和顾恺之都是心直口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陈操之觉得郗超似乎知道某些隐秘,言语间颇有暧昧,郗超是提携他、于他有恩之人,今夜却让他有些猜不透。
郗超邀陈操之与他同车,在车中郗超却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说今日朝中大臣审议桓郡公迁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数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谏,扬州刺史王述与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明言反对,孙绰洋洋洒洒上疏,说什么:“昔中宗龙飞,非惟信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显,而有些理由,诸如北地荒芜、人心疑惧、洛阳乃受敌之地,陈操之前日就已说过——
郗超道:“孙绰这一上疏,朝臣就都众口一词,说迁都实为不可,理由纷出,看来桓大司马此议难行啊。”又低声道:“桓大司马也知此事难行,聊以尝试,虚张声威而已。”
郗超这是心腹之言了,陈操之道:“桓大司马要成魏武之伟业,这洛阳一定要守住,乘慕容暐与苻坚征战之际,徐图梁、许、河南之地。”
郗超赞道:“善!子重这次便随我去姑孰,桓郡公必倒屣相迎。”
陈操之问:“郗兄大约何时启行?”
郗超道:“明日桓济与新安郡主完婚后,我还要送其回荆州,另有一些荆州事务要处置,大约四、五月间我来建康迎你一道赴姑孰。”
顾恺之亲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参加了顾恺之婚礼再离开建康,陈操之道:“甚好。”
一行人过朱雀桥、入乌衣巷,郗超过琅琊王氏门前而不入,高平郗氏与琅琊王氏虽是姻亲,但琅琊王氏子弟颇有些看不起郗氏,认为郗超祖父郗鉴是流民帅,是因军功晋身高门的,不如琅琊王氏乃是传承久远的冠缨世家,郗超为童子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就曾受到王导的两个儿子王劭、王荟的取笑,王荟问年幼的郗超可会使双锤?王劭则哈哈大笑,所以后来郗超很少去乌衣巷王府,上次是因为叔父郗昙病故,他才来这里接姑母郗璇与堂妹郗道茂回京口奔丧——
郗超昨日派了一个西府文吏去乌衣巷王府,问知王羲之夫妇与王献之都去了京口,郗道茂为父服孝期满,其与王献之的婚事也该办了。
郗超既知姑母不在这里,自然更不会登王氏之门。
一行人来至谢府,递上名刺,谢万得知郗超前来拜访,亲自出迎,郗超是大司马桓温座下第一红人、西府的智囊,谢安、谢玄在西府,与郗超关系都颇为密切。
郗超听闻陈操之昨夜就已来此为谢道韫助谈,胜了诸葛曾与范武子,让谢道韫嫁不出去,不禁会心而笑。
郗超先前在顾府门前语多暧昧,但在谢万面前却绝口不提什么祝英台,也不说朝政之事,只细问昨日陈操之与谢道韫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的经过,为谢道韫最后的锐利一击赞叹不已。
这日是二月十五,一轮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风清,花气袭人,谢道韫抱着七弦琴坐在大厅小室垂帘后,听得郗超对她四叔父谢万说起当年陈操之为他送行,当面不吹背后吹的趣事,谢道韫不禁莞尔微笑,吴郡往事涌上心头。
谢安喜音律,谢府蓄有善乐器、能歌舞的女伎,这时各呈技艺,吹拉弹唱,盈盈沸沸——
谢万对陈操之笑道:“此谓抛砖引玉。”说罢,铁如意敲击身前梨木案,那些女伎弯腰退下。
灯月争辉,满堂俱静,陈操之左手高、右手低执着柯亭笛,呜呜吹奏一曲《良宵引》,堂上诸人先前听了那些乐伎浓丽的曲子,此时再闻陈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荡涤肺腑,但觉身心俱净。
小室里的谢道韫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心里涌动着两个字:“奈何!”
桓野王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第九章 帘后芝兰
谢安夫人刘澹在后院听到缥缈如仙乐一般的竖笛曲,讶然道:“桓野王来访耶!”带了两个老婢经由听雨长廊急急往前院而来,从偏门入大厅,撩开帷幕,隔帘而望,见吹笛者并非桓伊,而是一个青春年少美男子,风俊神清宛若当年她初见谢安,谢夫人甚觉诧异,低声问侍者:“此子阿谁?”
侍者答曰:“钱唐陈操之。”
谢夫人心中一动,她早知钱唐陈操之是阿遏好友,也听说了陆氏女郎苦恋陈操之之事,只是没想到陈操之是这样一个无脂粉气的清峻美男子,更能吹如此好曲,即问:“道韫何在?”
侍者指着左边小室道:“道韫娘子在那边。”
谢夫人点点头,蹑步轻盈走进侧厅小室,见谢道韫跪坐在帘边莞席上,蕉叶琴横在膝上,纤长手指轻抚琴弦,若有所思,而此时,帘外笛声已歇——
侍立谢道韫身后的柳絮、因风两婢见三主母到来,赶紧要见礼,被谢夫人刘澹止住,谢夫人悄悄跪坐在谢道韫身侧,含笑看着这个她最喜爱的侄女,嗯,神情似笑非笑,眼波盈盈有情,痴痴出神,好半晌都没发觉她这个叔母的到来。
这时,听得厅中的谢万说道:“无怪乎桓野王盛赞,操之音律堪称上品。”
郗超亦叹赏不已,说道:“万石公可曾见过卫协所画的《桓伊赠笛图》?画亦绝妙。”
谢万喜清谈、爱书画,其书法虽不及乃兄,亦是一时之秀,便道:“我曾听王敬伦谈及此画,王敬伦极口称赞,只不知此画现在何处?”
郗超眼望陈操之,笑道:“在左民尚书陆祖言处,改日万石公携陈子重去陆府求画一观便可。”
谢万也看着陈操之,笑道:“郗嘉宾居心叵测。”
郗超道:“君子成人之美。”
谢万道:“既如此,郗参军何不与操之同去?”
郗超道:“我是想与子重同去,只怕陆祖言闭门不见,若得万石公同往,当无此虞。”
谢万哈哈大笑:“郗参军是桓郡公倚重之人,二陆岂敢小视于你!也罢,我只为赏画而去,操之适逢其会。”
郗超大笑,说道:“明日是桓仲道与新安郡主的佳期,后日我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十八日子重要参加大中正考核,那就十九日午后去陆府拜访,十九日正逢休沐日,万石公以为如何?”
谢万点头道:“就依郗参军所言,操之辩才我已见识过,通过大中正考核易如反掌。”
小室中的谢道韫听得四叔父要帮着陈操之去拜访陆纳,虽然微微含笑,却难免有些苦涩,忽听耳边有人说道:“元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谢道韫吓了一跳,见是三叔母刘氏,乃噘嘴娇嗔道:“三叔母吓唬人家!”
谢夫人刘澹笑道:“是你无礼,见叔母进来睬也不睬。”
三叔母平日最诙谐善谑,谢道韫抿唇而笑,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手拜大礼,说道:“侄女道韫恭迎三叔母大驾。”
谢夫人却又“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轻声,莫惊了那厅中人。”挥手让柳絮等人都退下,徐徐问:“阿元,方才吹笛之人可是钱唐陈操之?”
谢道韫是玲珑心,立知三叔母用意,镇定自若道:“是,就是陈操之陈子重,阿遏的好友,此人颇有才华,尤精音律,在吴郡同学时常常能听到他的竖笛曲。”
谢夫人刘澹笑眯眯看着侄女,说道:“既是同窗,等下请他进来相见又何妨。”
谢道韫矜持含笑道:“三叔母,我在吴郡游学乃是纶巾襦衫、潇洒美少年,这个陈操之一直不知我是女子,称我为英台兄,我若要见他,也得换上男装、敷粉妆扮才行。”
谢道韫应对自如,言语神态毫无破绽,可是谢夫人刘澹对这个绝顶聪明的侄女了解甚深,想起道韫婉拒世家大族子弟的求婚,不是为了这个陈操之又更为何人?陈操之既俊美又多才,不说其他,单这一曲绝妙的竖笛就把道韫的魂勾去大半了,道韫与其叔父安石一般酷爱音律,嗯,记起来了,四年前腊月初一她与阿遏连夜乘船说是回会稽东山,没几日又回来了,那次是听全礼全常侍说起桓伊赠笛之事,阿元就让阿遏陪着她去见识陈操之的竖笛,从此念念不忘,也就有了吴郡游学之举,现在明白了,这都是因为陈操之啊!
这时,忽听帘外厅中的谢万对陈操之道:“操之现在住于顾中丞府上是吗?还舒适否?你与阿遏是好友,我亦喜你的清谈与音律,不如搬到乌衣巷,就住在阿遏的小院如何?”
谢道韫一听这话,身子陡然绷紧,屏住了呼吸,却听身边的三叔母低声笑嗔道:“老四真是糊涂!”
谢道韫也顾不得三叔母话里有话,凝神倾听陈操之的回答,感觉陈操之迟疑了一下,答道:“多谢万石公好意,晚辈在顾府住得颇舒适,万石公爱晚辈清谈与音律,晚辈召之即来。”
谢万笑道:“操之虽系出颖川陈氏,但南迁已一百多年,算是半个吴人了,不习惯北人的饮食吧。”
亲耳听到陈操之婉拒,谢道韫挺直的小腰明显一软,心里感觉沉重的难过,勉强笑着对谢夫人刘澹道:“当年陆玩在王导府上食酪致病,以至于后来南人北人都不敢同席饮宴。”
谢夫人刘澹看着这个心高气傲、好胜好强好面子的侄女,说道:“阿遏择友甚严,陈操之尚是寒门时阿遏就与其订交,足见陈操之有非常之能——”话锋一转,问:“元子你看陈操之与那陆氏女郎能有好结果吗?”
阿元、元子,是谢夫人对谢道韫的昵称。
谢道韫很快就从方才沮丧中摆脱出来,陈操之若住在谢府,她反而不便与其相见,住在顾府呢,她可以纶巾襦衫去见陈操之——
听三叔母这样问,谢道韫答道:“会有好结果的,三叔母没看到四叔父与郗参军都愿成人之美吗!”
谢夫人刘澹听谢道韫这样回答,稍感讶异,刘澹乃名门之女,直爽有英气,且见识不凡,谢安爱之、敬之、畏之,昔在东山,谢夫人下帷听诸伎歌舞奏曲,只许谢安观赏片刻,即便扯上帷幕不许再看,说是“恐伤盛德”,谢安亦无可奈何,一笑而罢。
谢夫人懒得和侄女虚与委蛇,直言问:“元子,你是不是喜爱这个陈操之?”
谢道韫早有防备,惊诧道:“三叔母何出此言啊,难不成我与陈操之曾经同学就一定要喜欢他,真是岂有此理!”
谢夫人问:“那你为何推三阻四拒绝了那么多高门子弟求婚?”
谢道韫道:“陈子重是要娶陆氏女郎的,我拒绝那些求婚者与陈子重又有何关系?只怪那些人难入我青眼,只务清谈若清谈得好也就罢了,却又是条理混乱,只会照搬王弼、何晏之言,可笑!”
谢夫人知道辩理是辩不过这个侄女的,说道:“你牙尖齿利,我不和你说理,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陈操之?若是,我这个做叔母的说不定可以成全你,莫要说钱唐陈氏门第低微,陈郡谢氏在永嘉南渡之前也只是一般士族而已,当初汝叔祖向琅琊诸葛氏求亲却被婉拒,诸葛氏认为我谢氏门第配不上他诸葛氏,你看看,四十年不到,现在那诸葛曾不是朝思暮想娶你吗?又焉知日后钱唐陈氏不能晋升高门乎?”
谢夫人此言不矫饰、懂变易,是极有见地的,谢道韫笑道:“若那五兵尚书陆始有三叔母的识见,陈子重就不至于登陆氏之门还要请我四叔父和郗参军相助了。”
谢夫人道:“我只是相信阿遏和你的眼光,尤其是你,你是我谢氏的才女,谢家芝兰玉树,阿遏是玉树、你是芝兰,你已经把门阀子弟视之蔑如了,唯独赏识陈操之,叔母相信你不会看错,陈操之终非池中物,当今之世并不安乐太平,陈操之更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元子,你说我说得可对?”
谢道韫道:“三叔母女中英杰,连三叔父都敬佩有加,自然说得对,只是我赏识陈操之并不一定就是喜欢他——”
“你呀就是嘴硬!”谢夫人刘澹笑着摇头:“元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虽然心思深邃,不过我好歹也能猜个六、七分,你是因为陆氏女郎在先是吧,在先怕什么,又没成亲,不可以争取吗?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莫后悔终生,争赢陆氏女郎没人敢笑话你,陆氏门第不在我谢氏之下哦,赢了陆氏也很有面子的。”
“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三叔母这惊世骇俗的言语连谢道韫都吃惊,这时听到厅中郗超、陈操之等人告辞的声音,四叔父亲自送他们出去,热闹的大厅很快一片沉寂——
谢道韫低着头想了想,抬起眼望着关爱她的三叔母,摇头道:“三叔母,我真的只是赏识陈操之,并不是喜欢他。”
谢夫人刘澹叹气道:“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实男子之间是赏识,而女子赏识男子,不就是喜欢吗?”
第十章 妖道
隆和元年二月十六,大司马桓温之子桓济桓仲道与会稽王司马昱之女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举行婚礼,桓温是门阀掌权者,司马昱是皇族执政者,两家联姻关系微妙,前一日司马昱还在朝堂上支持散骑常侍蒹著作郎孙绰反对桓温迁都之议,今日笑容满面周旋于贺客之间,与作为男方长辈参加婚礼的桓温四弟桓秘谈笑风生。
桓秘,字穆子,少有才气,不伦于俗,但不知为何,一向与长兄桓温不睦,或许桓温是为了磨砺桓秘,长期抑而不用,直到桓秘三十岁时才出任宣城内史兼辅国将军,梁州刺史司马勋据蜀而叛,桓秘讨伐司马勋立下军功,擢升散骑常侍,旋任中领军——
这中领军乃是三品高官,统领宫禁内外卫兵,位在五兵尚书之上,门阀执政,这中领军是必争之位,永嘉南渡近五十年来,担任过中领军这一要职的只有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