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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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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子说着就走开,佝偻而蹒跚,我看了会那个背影。那么伶仃的个背影实在没法不让你着了魔似的跟着。我把杯子和罐头都在死啦死啦跟前放了,把叉子上罐头上竖插了,我拜了一拜。
  我:“尘归尘,土归土,你老早死早投胎,南无阿弥多婆夜那啥的。”
  然后我爬下梯子。跟着郝兽医。
  我追着那个佝偻地背影,我跟着郝兽医。
  我:“你要去哪里呀?”
  郝兽医:“寻个清静地方。这里哪都是人。”
  我:“鬼门关倒是够清静啊!”
  郝兽医:“年青人,嘴毒要触忌的。你快呸。呸呸。”
  我:“呀呀呸。小太爷不走啦!”
  我不想走了,我看老头子走着,在身上摸索着,念叨着。
  郝兽医:“……我那锁钥呢?我锁钥又寻不见嘞。”
  我:“……”
  郝兽医:“什么锁钥?我家里锁钥嘞!这回家咋开门嘞?”
  我愣了一下,看了那张一半在现如今,一半在过去的混乱的脸。我搀住了他,或者更该说我搂住了他的肩。以制止他那徒劳的寻找。
  我:“别寻啦。锁钥在我这,到家就帮你开门。你老人家现在要休息。”
  郝兽医:“你这娃娃就不做好事!”
  我:“我是谁?老爷子?”
  郝兽医:“你娃娃又来耍人,我不认得哪个还不认得你?福娃你个小猴子,不要你去当兵你非去当兵,现在你爹都当了兵啦,你还不回来。”
  我愣了一下。
  我初以为他在占我便宜,但我后来发现没有人会那样甜蜜而伤感地占人便宜。于是我相携相扶着这个脑子烧糊涂了的老头子,像儿子扶着老子。
  郝老头子终于找到了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巧得很,就是我上次在那撮了堆土拜对岸死人的地方。郝兽医张罗着一截树根。殷勤得那像是他家椅子。
  郝兽医:“坐嘞,上座。”
  我:“可不要做了山炮的靶子。”
  郝兽医:“这地方哪有炮炸过?就是个闲散地嘛。”
  我:“那倒也是。逝者如斯。小日本也老实多啦。”
  郝兽医:“请上座。”
  我就坐了。然后被郝兽医眼光光地看着,我开始后悔来了。我不喜欢被人那么看,我用稀里马虎回他的目光:“爹,你咋啦?”
  郝兽医:“啥爹不爹的,你神经呵?”
  我:“……您老人家眼里我现在是谁呀?”
  郝兽医:“孟烦了呗,你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娃娃。”
  我只好苦笑:“老头啊,你多活三十二年,你告诉我,梦游的人一被叫醒是不是就真会失心疯?”
  郝兽医:“我不认得梦游的人。”他捣咕着他的旱烟袋:“抽口?”
  我现在放松了,他明知道我不吸烟的:“有屁快放——咱们明白人不用讲客气。”
  郝兽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像孝敬自家老人一样对别家老人,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对别家孩子。你老孟家先贤说的。你娃娃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就冲他扔砂土,免得他唠叨没完,老头子终于服输:“好好,说正事,怎么啦?”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装傻,而他坚持。我们互相瞪了很长时间。
  我:“怎么怎么啦?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怒江也没倒流。”
  郝兽医:“你娃娃嗳,你眼里大概除了团座就剩傻瓜了吧?我是。我是傻瓜。可我有年头嘞,我是过来人,我看你们也都是犟人瞎人滑人痴人怪人嘞,你就莫骗我嘞。”
  我:“老也是个精啊。只是缺副老花镜,看也看不清。”
  郝兽医:“嗳呀,看不清你告诉我嘛,相携相帮嘛。你以前有话总是跟我说。”
  我不再冲他扔砂土了,我撮着砂土,我犯着犹豫。
  郝兽医:“会憋出病来。你娃总不能刨个坑对土讲。”
  我:“你有空啦?不用管你的伤员啦?”
  郝兽医:“也不打炮咧。没伤员咧。也好也好,那些个枪炮伤怪头八脑的,搞得我祖宗十八代都被伤兵娃娃骂个臭死。”
  我:“是你治不好嘛。”
  郝兽医:“不说这不说这。也好。我都有空跟你聊天咧。”
  我:“……我跟你说,不是怕憋着。就是要你说个对错。”我发着狠:“我就不信我错了!”
  郝兽医:“莫错莫错。你说。”
  我还是犯着犹豫:“你发个毒誓,不对第三个人说。”
  郝兽医:“天打雷劈,老死不得归乡。我发誓。”
  我:“……你这誓发得跟喝汤似的。你得拿你在中原前线打仗的儿子发誓。福娃是小名对吧?”
  郝兽医愣了一下,神情又恍惚起来,几乎又沉进了这些天他常掉进去的状态。我不得不承认我怕这个,我忙着拍打他。算把他给叫了回来。
  我:“算啦算啦。就是随便一说而已,我也不信这个。”
  郝兽医:“我发誓。”
  我:“斗个嘴扯上几千里的外的人干嘛?——我这么说吧,再让咱们上趟南天门,死个清光,功劳全给不相干的人占。你干不干?”
  老头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为啥?给死也要给个痛快吧?”
  我:“就是这样的。咱们自称炮灰团,那是自嘲的,可有人就真把咱们看作炮灰。拿堆炮灰换个南天门,何乐不为?”
  郝兽医激愤地:“我日他个何乐不为!——真叫咱们上啊?胡粘呢。”
  我高兴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盟:“放心啦。不会上啦。我让死啦死啦闭嘴了,我知道怎么让他闭嘴。”
  郝兽医:“闭啥嘴?他闭嘴我们就不上啦?”
  我:“他有个绝户计。也许能磕下南天门——我是说也许啊——可咱们十个得在南天门上再撩下九条。他现在不说啦。我师也拿着个啃不下的南天门没辄啦,虞啸卿急疯啦。那也不说,就不说,凭什么又是我们?从东北到西南,死得最多的都是我们。骄子们上吧,这回渣子要退后啦……现在我很高兴。没错。我真高兴。”
  我尽可能一脸轻松地跟郝兽医说着,他原来是张苦瓜脸,现在还是张苦瓜脸,我尽可能让自己觉得幸灾乐祸地高兴,最后我成功呈现出来的是悻悻大于高兴。
  郝兽医:“……啥玩意?”
  我:“轮到他们啦!跟咱们没相干啦!你快可以脱了这身去找你家福娃啦——怎么几天就老成老糊涂啦?”
  郝兽医:“不是。那啥?南天门打得下来?”
  我:“我说也许啊!怎么耳朵也完犊子啦?”
  郝兽医:“……那这事、这不对啊!”
  我瞪着老头。老头在发急,急得快出了汗。犯哆嗦。看得我也发急。
  我:“你哆嗦啥呀?五十七岁的人就老成这样,你还没被他们作践够呀?你还有啥可以效忠的啊?老胳膊老腿。自爱自惜,留着回家跟儿子团圆好吗?”
  郝兽医:“你娃看不得我老,你娃就是不好好说话,可是……这还是不对呀!”
  我:“你前言也搭下后语!我说拿炮灰团换南天门,你说日他个何乐不为!”
  郝兽医:“我当是换不下来啊!”
  我:“………………你大爷的!”
  我这样的暴喝几乎把老头吓在那了,他畏缩了一下,以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然后他面临着我郁积的狂暴。我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瘸着,跳着,走着,踢着灌木,抽打着树枝,叫骂。
  我:“你我有过什么呀?又还有什么没做啊?现在我们又是军人啦?给你指条路,说是回家的,只是要你拿死人来铺?可我们离家越来越远了呀!让他们打去!让他们去打!他们油光水滑的,皮肤下的油脂该耗耗了!你说话呀?你让我说了就要说透啊!在丛林里流亡,回城里也不辉煌,还觉得欠了一屁股债!管他鲜花和流弹,全他妈的没有方向!”
  郝兽医不说话,他坐在树根上,把脑袋顶在树干上。往常我早已会去关心他,但是现在不。
  我:“你说话。你说不对,该打打,该骂骂。”
  郝兽医摇着头,由于他脑袋顶在树干上,更像是拿他的脑袋钻树干。
  我:“我不是我们中间最怕死的,我只是太明白,让炮灰团去打这仗得死多少人,死的是你、我、迷龙、不辣,南天门是什么?它值这个?告诉你个秘密,地球是圆的,在转,半个地球都在打。咱们停下,管它的。南天门会转到咱们跟前,塌掉。咱们该怎么着怎么着,回家。”
  郝兽医摇着头,钻大树。我有点操心他的脑袋,那一定很痛。
  我:“我不想看你这鬼样子,你就给我看这鬼样子!你说大道理啊?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是吧?我不是志人仁人,我是匹夫!——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对吧?那是顾炎武说的,我是孟烦了!”
  郝兽医:“……我是伤心死的。我早跟你说过。”
  我:“………………你大爷的!我最怕你说这屁话你就拿出这句屁话!”
  郝兽医:“我真是伤心死的。”
  我:“我走啦!你在这慢慢磨大树伤心死吧!只怕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啦!”
  我真的想走我也真的走了,我匆匆到连我自己都知道是在逃避,我不想看见那老头子绝望地拿脑袋顶着大树,多少年之后,我如果哭醒,一定是这一景又复现于我的梦境。
  但是现在,年青的孟烦了快气炸了肺,尽管这种气更多是因为心痛,但是表现出来时是暴烈的——我气极了又回头叫嚣:“没人会伤心死的!”
  但是老头子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一张纸,看着。我没法不好奇,我又回去看,我真的想揍他了,是我那天开玩笑送他的字,老头子先看了我爹写的那面,又看我写的那面。
  郝兽医:“……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你别看那边!你这人不经逗啊?”
  但郝兽医就看着我写的那面: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我:“开玩笑的!”
  郝兽医:“这写的就是我呀。”
  我:“这写的是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做什么也都没用的人!”
  郝老头子头顶着树,声音传出来瓮声瓮气的很怪,那也就更让我生气:“我已经这样了,这辈子啥也没做成。你们还要这样吗?”
  我:“我们在还我们祖上欠的债!我们吃了很多很多的亏!没便宜轮到我们占!记得康丫吗?他永远在跟人要不要的东西,因为他知道没更多的便宜给他占!我们只是在保除了我们没人稀罕的小命!”
  郝兽医:“……康丫说他看不清。”
  我:“你看清啦?神仙!”
  郝兽医:“……我是伤心死的。”
  我:“雷劈了你吧!没人会伤心死的!”
  郝兽医没说话,只是仍然将他的头抵在石头上。我忿怒地走开,本想松松心却碰上这么大个疙瘩,现在我只想离他远点,我回头又瞪了瞪他,他还是纹丝不动。
  然后我听见来自对岸的炮弹出膛声,我回头,愣了半秒钟,我认为它一定不是冲我们来的,但是那迅速变成一种在我们头顶的空中辗压空气的声音,没错,它就是冲我们来的。
  我:“兽医!躲!”
  老头子头抵在树上,还是纹丝不动,我冲向他,我刚迈开步子,炮弹在他身周炸开了。我被气浪冲撞得摔在灌木丛里,我爬起来,老头子消失了。
  我在林地间试图找到老头的影子,哪怕是尸骸。半张被撕碎的纸头从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我接住了,看一眼: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我忽然间福系心灵,我发着抖,一步步走向下边便是怒江的悬崖。为了避免日军再来一发冷炮,我趴下了,我在草丛中爬行,从草丛中探出我的脑袋。
  ——郝兽医平张着双臂,用一个十字架一样的姿势俯卧于悬崖之下,怒江之畔的石砾之间。
  我干张了张嘴,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那个黄昏直到第二天凌晨,我们——炮灰团所有的人,都疯了。
  第二十九章
  日军的炮弹在我们的阵地上爆炸,我们也同样向他们倾泻着——重机枪、仅有的一门迫击炮、调到了最大射程,已经不管有没有准头的掷弹筒——把我们一切寒酸的弹药储备向他们扔了过去。克虏伯拉着他的战防炮在壕沟里寻找着新的阵位,这回他不用一个人拉了,不辣和蛇屁股都一声不吭地在帮忙。
  迷龙打掉了几个捷克弹匣,轻机枪在这距离上的盲射接近徒劳,他自己也知道,一骨碌起来便去把重机枪手崔永从他的枪位上扒拉开,顺手把捷克式往人怀里一扔,“换着打!”
  崔永:“你这破枪也打不着呀!啥也打不着呀!”
  但迷龙早已经不管了,早已经沉浸在重机枪震耳欲聋的轰鸣之中了。迸飞的弹壳后有一张仇恨的脸,而我们已经很久没能看见迷龙仇恨的脸。
  那天我们和日军打了自上祭旗坡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我团寒碜的弹药储备,声势之大搞到虞啸卿亲命发来了补充弹药的卡车。这一切是为了一个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破老头子,他一生中没能帮过任何一个人,尽管他不自量力地想帮每一个人。他从不恶毒中国人习惯为死人说好话,这是我能为他想到的最好一句话。“
  死啦死啦赤裸着上身,扛着一箱刚发上来的战防炮弹,他活似一个烟熏火燎的太岁。
  死啦死啦:“找着没有?孟烦了。你瞎了你的狗眼!”
  我一直趴在战壕外,流弹在我头上穿飞,我很树大招风地使用着一个便携式炮队镜,而且我没瞎我的狗眼。
  我:“找着啦!闭上你的狗嘴!”
  死啦死啦就把一箱炮弹摔在地上,那阵铿锵声让人直担心炮弹会被他摔炸,“克虏伯,把炮拖过来!”
  他们开始挖筑一个新的战防炮阵地。我从沟沿外出溜下来,这事我帮不上忙。我看着祭旗坡上空穿梭的弹道。
  我们停下,地球还在转,几天的宁静,方便日军垒筑了新的阴险的炮位。它啃得很准。战争并不因我们没做什么而停滞,同样,你使足了劲也感觉不到因你而生的动静。
  死啦死啦百忙中抽身对着迷龙大骂:“迷龙,你滚下去!你会用马克沁?”
  迷龙红着眼:“我整死他!”
  死啦死啦:“滚下去!”
  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和迷龙一起逶迤地走开。
  弹道在头上飞逸,是我们打向日本人的,也是日本人打向我们的。我伸出一只手,让它们看上去就好像在我手心里穿行。我和迷龙。我们俩无能为力地坐在这里,我们也许愿意把自己当作炮弹扔到对面南天门上去炸了,但我们只能坐在这里。
  我:“……他就是只报丧的老乌鸦,又像个做法事的。谁都救不活,就能给死人做做饭,顺便当仵作。伤员一看他过来就吐口水扔石头。说,滚蛋,离我远点……”
  迷龙发着呆:“……谁呀?谁呀?”
  我:“不过,到死的时候,你总能找到他的手可以握。”
  迷龙:“闭嘴呀。闭嘴。”
  我:“好了。现在咱们死的时候没手可以握了。”
  迷龙吹牛:“握我的。”
  我:“拿来”
  迷龙把手伸给了我,我握着。他撑了五秒钟。然后摔开了。
  迷龙宣布:“我鸡皮疙瘩掉了。”
  我于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你瞧。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你要死了,他把手伸给你。他很歉疚,因为你要死了,他还活着——别人不会这么想。你我都不这么想。”
  迷龙呻吟:“闭嘴呀,闭嘴。”
  于是我闭嘴了,听着来自战防炮炮位上地炮声。
  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还丧失了我们中唯一地老人。
  我们只剩下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我们失去了软弱,可并没变得坚强,我们发疯似的想念兽医式的软弱。
  死啦死啦把一发炮弹推进膛里,他现在做了装弹手:“打!”
  克虏伯猛拉闩,向着那个用冷炮造成这一切的炮位射击。
  弹壳铿锵地退出,落在地上的一堆几十个弹壳之间。死啦死啦把又一发炮弹推进炮膛之中。
  死啦死啦:“打!”
  克虏伯射击。一个专注,一个癫狂,两个被炮烟熏黑的活鬼。
  比祭旗坡猛烈几十倍的火力忽然着落在南天门上。克虏伯回头望着从横澜山上射来的弹道。
  克虏伯:“横澜山也开打啦!”
  死啦死啦没理,只是又推进一发炮弹:“打!”
  克虏伯射击。
  那个炮位终于被击中,囤积的炮弹在夜色中炸得如同礼花。
  我们在这样的爆炸声中迎来了黎明。
  我的团长帮着克虏伯亲手打了几十发炮弹,终于掀翻了那门九二步炮。黎明时日军终于偃旗息鼓,我和迷龙冒死下到了哨壁之底。我们从没试过用这样大阵仗去抢回一具尸体,但我们无法想象损失这具尸体。
  我和迷龙用绳子从峭壁上缝下,幽深地凉气从我们刚踏足地江岸滩涂浸了上来,我们在石砾和淙淙的流水之间寻找,枪声还在我们头上地山谷间零星的响着。
  后来我用一个嘶哑的嗓子向迷龙叫唤:“找着啦!”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那个俯卧在石砾上的老人,我抓住了他一只软塌塌地手,我不敢把他翻过来,我怕一旦看到他的脸我就会坍塌。迷龙看来和我有同样想法。他跪在郝兽医的脚边,手足无措地触摸着那具身体。
  迷龙:“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用绳子穿绕好郝老头儿的肋背,然后对峭壁之上放了三枪。
  上边的人开始拉拽,于是我们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我们不想看着一个已死的人软绵绵地立直,然后升起。但是老头的脚面蹭到了迷龙的脸,于是迷龙忍不住抬头看着,后来他拉了我一把。我摇头,他捅我——他要我一起看。
  于是我也仰了头看着。
  后来我们用绳子把兽医缒上去。他被绳子勒得张开了双臂,像个被折去翅膀的老天使。他逆着日光,和初升的太阳一起照射着仰望的我和迷龙。
  我们呆呆地看着郝兽医冉冉升起,和太阳成为一体。他像在飞翔,用郝兽医式的缓慢速度升入天际。
  迷龙:“……”
  他对着那个摇曳的身影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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