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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铁血文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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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谋事成败说,这一步棋远比民心更为重要。
  民心不能不顾,然也不能全顾。盖民心者,有势无力也,众望难一也。推行田制之类的实际法度要倚赖民心,然推行文明大义之类的长策伟略,民心便无处着力了。唯其如此,公示《吕氏春秋》而争民心之势,虚兵也。少壮栋梁去职离秦,实兵真章也。然则,令吕不韦预料不到的是,最牢靠的王绾第一个拒绝离秦,而理由竟是《吕氏春秋》倡导的贵公去私!更为蹊跷者,王绾最后还有“私言”,要他收回《吕氏春秋》而专一领国。第一眼看见这行字,吕不韦心头便是一跳。王绾虽忠秦王之事,然在治学上却历来推崇吕不韦的义兵宽政之说,断无此劝之理;出此言者,得秦王授意无疑。果真如此,便是说,年青的秦王政向自己发出了一个明确消息:收回《吕氏春秋》,文信侯依然是文信侯,丞相依然是丞相。虽然没说否则如何,可那需要说么?这个消息传递的方式,教吕不韦老大不舒坦。年青的秦王政与吕不韦素来亲和,往昔艰难之时,老少君臣也没少过歧见,甚或多有难堪争辩。然无论如何,那时候的嬴政从来都是直言相向,吕不韦不找他去“教诲”,他也会来登门“求教”。即或是最艰危的时刻,嬴政对吕不韦也是决然坦言的,哪怕是冷冰冰大有愤然之色。曾几何时,如此重大的想法,嬴政却不愿直面明言了,因由何在?
  蓦然之间,吕不韦心头一沉。
  自嫪毐之乱平息,嬴政突兀患病,卧榻月余。吕不韦与秦王政的会晤,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大体一个月一次,每次都是议完国事便散,再也没有了任何叙谈争辩夤夜聚酒之类的君臣相得。吕不韦反复思忖,除了自己与嫪毐太后的种种牵连被人举发,不会有别的任何大事足以使秦王政如此冷漠地疏离自己,而自己只能默默承受。然则,果真如此,这个杀伐决断强毅凌厉的年青秦王如何便能忍了?半年无事,吕不韦终于认定:秦王政确实是忍下了这件事,然也确实与自己割断了曾经有过的“父子”之情,只将自己做丞相文信侯对待了。如果说,别的事尚不能清晰看出秦王的这种心态,目下这件事却是再清楚不过——年青的秦王再也不想见自己,再也不愿对自己这个三安秦国的老功臣直面说话了。
  虽无酒意唏嘘,心头却是酸楚朦胧。
  吕不韦素来矜持洁身,不愿在书房失态,便扶着座案摇晃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廊下,迎着清冷的秋风一个激灵,吕不韦精神顿时一振。转悠到那片红叶遍地枝干狰狞的胡杨林下,吕不韦已经完全清醒了。平心而论,吕不韦对嬴政是欣赏备至的。立太子,督新君,定朝局,辅国家,吕不韦处处呵护嬴政,事事督导嬴政,从来没有任何顾忌,该当是无愧于天地良知的。嬴政不是寻常少年,对他这个仲父也是极为敬重的。每每是太后赵姬无可奈何的事,只要吕不韦出面,嬴政从来没有违拗过。若非嫪毐之事给自己烙下了永远不能洗刷的耻辱,吕不韦相信,秦王政与自己会成为情同父子的真正的君臣忘年交,即或治国主张有歧见,也都会坦坦荡荡争辩到底,最终也完全可能是相互吸收协力应事。此前二十余年,一直是吕不韦领政,显然的一个事实是:宽政缓刑在秦国已经开了先例,而且不是一次,足证吕不韦之治国主张绝非全然不能在秦国推行。年青的秦王亲政以来,也从来没有公然否定过宽政缓刑。然则,自嫪毐叛乱案勘审完毕,老少君臣便莫名其妙地疏离了僵持了……
  “禀报文信侯:李斯从泾水回来,没有来府,上了王船。”
  “李斯?上王船了?”
  吕不韦愣怔良久,径自向霜雾笼罩的林木深处去了。
  暮色时分,李斯匆匆来到了丞相府。
  暖厅相见,吕不韦一句未问,李斯便坦然地简约叙说了不意被请上王船的经过。末了,李斯略带歉意地直言相劝,要吕不韦审时度势,与秦王同心协力共成大业。吕不韦笑问,何谓同心协力?李斯说得简洁,万事归法,是谓同心协力。吕不韦又是一笑,足下之意,老夫法外行事?李斯也答得明白,《吕氏春秋》关涉国是大计,不经朝会参酌而公然张挂悬赏一字师,委实不合秦国法度;宽政缓刑之说,亦不合秦法治国之理;文信侯领政秦国,便当恪守秦法,专领国事。吕不韦不禁一阵大笑:“足下前拥后倒,无愧于审时度势也!”李斯却是神色坦然:“当日操持《吕氏春秋》,报答之心也;今日劝公收回《吕氏春秋》,事理之心也;弃一己私恩,务邦国大道,时势之需也,李斯不以为非。”
  “李斯呵,言尽于此矣!”吕不韦疲惫地摇了摇手。
  一番折辩,李斯只字未提吕不韦密书,吕不韦只字未问李斯的去向谋划。两人都心知肚明,门客与东公的路子已经到了尽头。吕不韦一说言尽于此,李斯便知趣地打住了。毕竟,面前这位已显颓势的老人曾经是李斯非常崇敬的天下良相,如果不是昨夜之事,自己很可能便追随这个老人走下去了。
  “李斯呵,老夫最后一言,此后不复见矣!”
  “愿闻文信侯教诲。”
  默然良久,吕不韦叹息了一声:“足下,理事大才也。认定事理,审时度势而追随秦王,无可非议。然则,老夫与足下,两路人也,不可同日而语矣!既尚事功,更尚义理,事从义出,义理领事,老夫处世之根基也。老夫少为商旅,壮入仕途,悠悠六十余年,此处世根基未尝一刻敢忘也!宽政缓刑,千秋为政之道也。《吕氏春秋》,万世治国义理也。一而二,二而一。要老夫弃万世千秋之理而从一时之事,违背义理而徒具衣冠,无异死我之心也,老夫忍能为哉!”
  “文信侯……”李斯欲言又止,终于起身默默去了。
  踽踽回到寝室,吕不韦浑身酸软内心空荡荡无可着落,生平第一次倒头和衣而卧,直到次日午后才醒转过来。寝室女仆唏嘘涕泪说,大人昨夜发热,她夜半请来府中老医,一剂汤药一轮针灸,大人都没醒转,吓死人也;夫人不在,莫胡家老也不在,大人若有差池,小女可是百身莫赎。吕不韦笑了,莫哭莫哭,你侍寝报医有功,如何还能胡乱怪罪,生死只在天命,老夫已经没事了。说罢霍然起身,惊得女仆连呼不可不可。吕不韦却呵呵笑着走进了浴房,女仆顾不得去喊府医,连忙也跟了进去。半个时辰的热汤沐浴,吕不韦自觉轻松清爽了许多。府医赶来切脉,说尚需再服两三剂汤药方可退热。吕不韦笑着摇摇手,喝了一鼎浓浓的西域苜蓿羊骨汤,出得一身大汗,又到书房去了。
  “禀报丞相:咸阳都尉都尉,秦国郡县设置的兵政武官,职掌征兵治安事,亦分别简称郡尉、县尉,隶属郡县官署。都城设官等同于郡,故有咸阳都尉。军中亦有都尉,为中级将领。请见。”
  “咸阳都尉?没看错?”
  “在下识得此人,是咸阳都尉。”书吏说得明白无误。
  “唤他进来。”吕不韦心头一动,脸色便沉了下来。
  片刻之间,厅外脚步腾腾砸响,一名顶盔贯甲胡须连鬓的将军赳赳进来,一拱手昂昂然高声道:“末将咸阳都尉嬴腾,见过丞相。”
  “何事呵?”
  “末将职司咸阳治安,特来禀明丞相:南门外人车连日堵塞,山东不法流民趁机行窃达六十余起,车马拥挤,人车争道,踩踏伤人百余起。为安定国人生计,末将请丞相出令,罢去南门外东城墙《吕氏春秋》悬赏之事。”
  “岂有此理!”吕不韦顿时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依着法度惯例,一个都尉见丞相府的属署主官都是越级。咸阳治安纵然有事,也当咸阳令亲自前来会商请命,一个小小都尉登堂入室对他这个开府丞相行使“职司”,岂非咄咄怪事?明知此事背后牵涉甚多理当审慎,吕不韦终究还是被公然蔑视他这个三朝重臣的方式激怒了,冷冷一笑拍案而起,“南门之事,学宫所为。学宫,国家所立。都尉尽可去见学宫令,休在老夫面前聒噪。”
  “如此,末将告辞。”都尉也不折辩,一拱手赳赳去了。
  吕不韦脸色铁青,大步出门登车去了学宫。在天斟堂召来几位门客舍人,吕不韦简约说了咸阳都尉事,并明白做了部署:无论生出何种事端,南门悬赏都不撤除,除非秦王下书强行。舍人们个个愤然慨然,立即聚集门客赶赴南门外守书去了。
  二、大道不两立 国法不二出
  奇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吕不韦实在惊讶莫名。
  在他做出部署两日之后的午后时分,主事悬赏的门客舍人匆匆来报,蒙恬在张挂大书的城墙下车马场竖立了一座商君石像。吕不韦大奇,商君石像如何能矗到车马场去?门客舍人愤愤然比划着,说了一番经过。将及正午时分,正是东城墙下人山人海之际,箭楼大钟轰鸣三响,一大队骑士甲士从长阳街直开出南门,护着一辆四头牛拉的大平板车,轰隆隆进了车马场。牛车上矗立着一座红绫覆盖的庞然大物,牛车后一辆青铜轺车,车盖下便是高冠带剑的咸阳令蒙恬。甲士并未喝道,人群已乱纷纷哗然闪开。马队牛车来到车马场中央,蒙恬跳下轺车,看也不看两边的护书门客,一步跨上专为改书士子设置的大石礅,便高声宣示起来:“国人士子们,我乃咸阳令蒙恬,今日宣示咸阳署官文:应国人所请,官府特在咸阳南门竖法圣商君之石刻大像,以昭变法万世之功!”蒙恬话音落点,城头大钟轰鸣六响,甲士们喊着号子将牛车上红绫覆盖的庞然大物抬下,安置在车马场中央一座六尺多高的硕大石台上,竟是稳稳当当堪堪合适,分明是事先预备好的物事。庞然大物立好,大钟又起轰鸣。蒙恬亲自将红绫掀开,一尊几乎与城墙比肩的巍峨石像赫然矗立,直如天神,威仪气度分明是老秦人再熟不过的商君。人海一阵惊愕端详,终于涌起了商君万岁秦法万岁的连天声浪。守护《吕氏春秋》的门客们一时懵然,不知如何应对,舍人便急忙回来禀报。
  “死人压活人,理他何来?”吕不韦冷冷一笑。
  于是,舍人又匆匆赶回了南门。一番部署,门客们扎起帐篷轮流当值,依旧前后奔波着,照应围观人众读书改书,鼓呼一字师领取赏金,将庞大石像与守护甲士视若无物。如此过得三五日,门客舍人又赶回丞相府禀报:车马场被咸阳都尉划做了法圣苑,圈起了三尺石墙,一个百人甲士队守护在围墙之外,只许国人与游学士子在苑外观瞻,不许进入石墙之内。如此一来,民众士子被远远挡在了“法圣苑”之外,根本不可能到城墙下读书改书。
  吕不韦又气又笑:“教他圈!除非用强,《吕氏春秋》不撤!”
  出人意料的是,都尉率领的甲士根本没有理睬聚集在法圣苑围墙内的学宫门客,也没有强令撤除白帛大书,更没有驱赶守书门客。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地板着脸僵持着。门客舍人不耐,与都尉论理,说城墙乃官地,立商君像未尝不可,然圈墙阻挡国人行止,便是害民生计。都尉却高声大气说,官地用场由官府定,知道么?圣贤都有宗祠,堂堂法圣苑,不该有道墙么?本都尉不问你等堵塞车马滋扰行人,你等还来说事,岂有此理!如此僵持了三五日,守法成习的国人士子们渐渐没有了围观兴趣,南门外人群便渐渐零落了。门客们冷清清守着白花花一片的《吕氏春秋》,尴尬之极,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若再僵持,教人失笑。”门客舍人气馁了。
  “小子,也是一策。”
  终于,吕不韦吩咐撤回了大书。
  秋分这日,吕不韦奉书进了王城,参加例行的秋藏朝会。
  秋藏者,秋收之后清点汇总大小府库之赋税收入也。丞相领政,自然不能缺席。吕不韦清晨进入王城,下得辎车,便见大臣们驻足车马场外的大池边,时而仰头打量时而纷纭低语。有意无意一抬头,吕不韦看见大池中的铜铸指南车上的高大铜人遥指南天,手中却托着一束青铜制作的简书。怪亦哉!这是黄帝么?再搭凉棚仔细打量,却见粗长的青铜简书赫然闪光,简面三个大红字隐隐可见——商君书!
  吕不韦一时愕然。这殿前大池的石山上矗立的指南车,原本是一辆人人皆知的黄帝指南车,车上铜人自然是大战蚩尤剑指南天的黄帝。这指南车,是秦惠王第一次与六国合纵联军决战前特意铸造安放的,当年还行了隆重的典礼。秦以耕战立国,尊奉黄帝战阵指南车,以示不亡歧路决战决胜之壮心,自然再平常不过。百余年下来,黄帝指南车也成了秦王宫前特有的壮丽景观。陡然之间,黄帝变成了商鞅,青铜长剑变成了竹简《商君书》,如何不令人错愕?
  “小子,又是一策。”吕不韦淡淡一笑,径自进了大殿。
  秋藏朝会伊始,嬴政先向大臣们知会相关事项道:“诸位,得十三位老臣上书,请改黄帝指南车为商君指南车,以昭商君法制为治秦指南之大义。本王思之再三,商君之法经百余年考验,乃成强国富民之经典,须臾不可偏离。是以,准在王城改铸黄帝指南车为商君指南车,并特准咸阳南门立商君石刻,筑法圣苑。两事之意,无非昭明天下:商君法制,乃大秦国万世不易之治国大道。诸位若有他意,尽可论争磋商。”
  殿中一时默然,大臣们的目光不期然一齐聚向了吕不韦。
  秦王的申明说辞,令吕不韦大出所料。依常情忖度,年青的秦王与他年青的谋士们目下只能与他暗中斗法,而不会将此事公然申明于国。理由只有一个:假若年青的秦王果真维护商君法治,公然论战便于秦王不利。亘古至今,大国一旦确立了行之有效的治国理念,便绝不会轻易挑起治国主张之争端,以免歧义多生人心混乱。目下情势,《吕氏春秋》尽管已经引起朝野瞩目天下轰动,但距被秦国接受为治国经典,尚有很远距离。唯其如此,吕不韦一门期望公开,期望论战,以收说服朝野之功效。而年青秦王的护法派,则必然要遏制《吕氏春秋》流播,遏制公开论战。否则,咸阳令蒙恬为何要逼迫吕不韦撤除《吕氏春秋》?今日,年青的秦王公然将此事申明于朝会,并许“尽可论争磋商”,却是何意?尚无定见么?不对!方才秦王说辞显然是一力护法。是护法派没想明白此举对自己不利?也不对!纵然秦王想不到,李斯、蒙恬、王绾这几个才智之士都想不到么?吕不韦一时揣摩不透其中奥秘,但却明白目下局势:此刻自己若不说话,非但失去了大好时机,反而意味着承认《吕氏春秋》与秦国格格不入,而轰动天下的张挂悬赏便成了居心叵测的阴谋。
  当此之时,无论如何都得先昌明主张。
  “老臣有言。”吕不韦从首座站起,一拱手肃然开口,“秦王护法,无可非议。然孝公商君治秦,其根本之点在于应时变法,而不在固守成法。老臣以为,商君治国之论可一言以蔽之:求变图存。说到底,应时而变,图存之大道也。若视商君之法为不可变,岂非以商君之法攻商君之道,自相矛盾乎?唯其求变图存,老臣作《吕氏春秋》也。老臣本意,正在补秦法之不足,纠秦法之缺失,使秦国法统成万世垂范。据实而论:百余年来,商君法制之缺失日渐显露,其根本弊端在刑治峻刻;不容德政。当此之时,若能缓刑、宽政、多行义兵,则秦国大幸也!”
  “文信侯差矣!秦法失德么?”老廷尉昂昂顶来一句。
  吕不韦从容道:“法不容德,法之过也。德不兼法,德之失也。德法并举,宽政缓刑,是为治国至道也。法之德何在?在亲民,在护民。今秦法事功至上,究罪太严。民有小过,动辄黥面劓鼻,赭衣苦役,严酷之余尤见羞辱。譬如,‘弃灰于道者,黥’,便是有失法德。老臣以为,庶民纵然弃灰,罚城旦三日足矣,为何定然要烙印毁面!山东六国尝云:秦人不觉无鼻之丑。老夫闻之,慨然伤怀。诸位闻之,宁不动容乎!《易》云:坤厚载物。目下之秦法失之过严,可成一时之功,不能成万世之厚。唯修宽法,唯立王道法治,方可成大秦久远伟业。”
  “文信侯大谬也!”老廷尉又昂昂顶上,“秦法虽严,然却不失大德。首要之点,王侯与庶民同法,国无法外之法。唯上下一体同法,所以根本没有厚民、薄民、不亲民之实。假若秦法独残庶民,自然失德。惜乎不是!便说肉刑,秦人劓鼻黥面者,恰恰是王公贵胄居多,而庶民极少。是故,百姓虽有无鼻之人,却是人无怨尤而敬畏律法。再说弃灰于道者黥,自此法颁行以来,果真因弃灰而受黥刑者,万中无一!文信侯请查廷尉府案卷,秦法行之百年,劓鼻黥面者统共一千三百零三人,因弃灰而黥面者不过三十六人。果然以文信侯之论,改为城旦三日,安知秦国之官道长街不会污秽飞扬?”
  “老臣附议廷尉之说!”国正监霍然站起,“文信侯所言之王道宽法,山东六国倒是在在施行。然则结局如何?贿赂公行,执法徇情,贵胄逃法,王侯私刑,民不敢入公堂诉讼,官不敢进侯门行法。如此王道宽法,只能使贵胄独拥法外特权,民众饱受律法盘剥。唯其如此,今日之山东六国,民众汹汹,上下如同水火。如此王道宽法,敢问法德何在?反观秦法,重刑而一体同法,举国肃然,民众拥戴,宁非法治之大德!”
  “两公之论,言不及义也。”吕不韦淡淡一笑,“老夫来自山东,岂不知山东法治实情?老夫所言王道法治,唯对秦国法治而言,非对山东六国法治而言。秦法整肃严明,惟有重刑缺失,若以王道厚德统合,方能大见长远功效。若是以山东六国之法为圭臬,老夫何须在此饶舌矣!”
  “即便对秦,也是不通!”老廷尉又昂昂顶上,“商君变法,本是反数千年王道而行之,自成治国范式。若以王道统合秦法,侵蚀秦法根基,必将使秦法渐渐消于无形。”
  “除了秦法,对于秦国更有不通者!”最年青的大臣出列了。咸阳令蒙恬厚亮的嗓音回荡起来,“在下兼领咸阳将军,便说兵事。《吕氏春秋》主张大兴义兵,以义兵为天下良药,以诛暴君、振苦民为用兵宗旨。这等义兵之说,所指究竟是甚?几千年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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