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传-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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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立志奉行“禁欲”的人应该经常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应该把缠绵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欲追索出来,并不断加以克服。只要思想不受意志的完全控制,“禁欲”就不能完美无缺。不自觉的思想是一种心情的反应,所以克制思想就等于克制心情,而这甚而比捕风捉影还要困难。然而,只要上帝存在人们内心,即使是控制心情也是可能的。千万不要以为人们在困难面前就无能为力。这是最崇高的目标,因而它需要最崇高的努力才能达到是不足为怪的。
然而我一直到回国以后,才认识到靠单纯的人力,是不可能达到这种“禁欲”的境界的。直到那时我还以为只要吃水果,就可以消除一切情欲,所以我还以这种信念自慰:以为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作了。
但是我不应该先在这一章里谈我的斗争。同时我想讲清楚,凡是希望奉行“禁欲”从而认识上帝的人,都不必失望,只要他们对于上帝的信仰不亚于对于自己努力的信心就行了。
色之于味,
如影随形;
色离绝欲之人,
味绝得道之士。①
①见《薄伽梵歌》第2章59节。
所以上帝的名义和他的恩惠便是立志禁欲者最后的源泉。我认识这个真理,还是回到印度以后的事。
第九章 简朴的生活
我曾经度过一段安逸而舒适的生活,但是时间很短。我虽然曾经精心装饰过我的房子,但它丝毫不能使我留恋。所以我开始过这种生活不久,便把我的费用削减了。洗衣匠的账单是沉重的,而且因为他向来不遵守时间,我虽有两三打的衬衫和领子,都还不够应付,领子是天天要换的,衬衫如果不是一天换一件,至少每隔一天就得换一次。这就意味着双倍的开销,我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我便买了一件洗衣器来节省这笔开支。我买了一本有关洗衣服的书,研究了洗衣服的艺术,并且教会我的妻子,这自然增加了我的工作,但是由于它的新奇,使这个工作变成了一种乐趣。
我永远忘不了我亲手洗过的头一条领子。我用了过多的浆粉,熨斗也不够热,因为怕烫坏领子,我不敢使劲熨。结果呢,领子虽然相当平挺,表面的浆粉却不断掉下来。我带着这个领子到法院去,引起了同事们的嘲笑,但是当时我一点也不在意。
“唔,”我说道:“这是我头一次亲自浆洗自己的领子,所以浆的不好。不过我倒不在乎,却给你们提供了这么许多笑料。”
“可是这里并不缺少洗衣店吧?”有个朋友问道。
“费用太贵了,”我说道:“洗一条领子的钱几乎可以买一条新的了,而且老是要依靠洗衣匠。我宁肯自己动手洗自己的东西。”
然而我并没有使我的朋友们懂得自力更生的美妙之处。不久,就我洗衣服的技术而论我成为浆洗专家了,而且我所洗的东西决不亚于洗衣店。我的领子平挺和光亮的程度并不比别人差。
戈克利到南非的时候,带了一条披肩,是摩诃窦·戈温德·兰纳德送的礼物。他很珍爱这件纪念品,保存得极为细心,只在特别场合才使用。有一次,约翰内斯堡的印度侨民举行宴会欢迎他,可是他那条围巾太皱了,需要熨平。当时要送到洗衣店去熨已不可能及时取回,所以我便毛遂自荐,要显显身手。
“你当律师的才能,我是信得过的,但是我不相信你也有洗衣匠的才能,”戈克利说道:“你要熨坏了怎么办?你知道这条围巾对我的意义吗?”
于是他以非常高兴的心情叙述了这件礼物的故事。我还是坚持要给他熨,保证质量不差,经他许可以后,我把那条围巾熨好了,并且赢得了他的赏识。自此以后,即使全世界其余的人都不赏识,我也不在乎了。
当我从对洗衣匠的依赖中解放了自己的时候,我还以同样的方法抛弃了对理发师的依赖。凡是到过英国的人,至少都学会了刮胡子的本事,但是据我所知,还没有人学会自己理发。这种本事,我也得学。我在比勒托里亚的时候,有一次到一个英国理发馆那里去理发。他轻蔑地拒绝为我理发。我当然觉得伤心,但是立即头了一把剪子,对着镜子剪自己的头发。额前的头发我总算剪得还不错,脑后的却剪糟了。法院里的朋友们看见了,简直笑坏了。
“你的头发怎么啦,甘地?老鼠啃了吗?”
“不是的,白种人理发师不屑碰我的黑发。”我说道:“因此我宁肯自己剪,不管剪得多么坏。”
这个回答并不使朋友们惊讶。
其实,那个理发师不给我理发也无可厚非。如果他替黑人理发,他就会随时失掉主顾。我们也不准许我们的理发匠给我们的不可接触者弟兄理发。我在南非得到了这种报应已经不止一次,而是好多次了。我认为这是罪有应得的,因此也就不生气了。
我追求自力更生和简单朴素的热情所表现的极端形式,将在适当的地方另行描述。这个种子早就撒下了,只要浇水就可以使它萌芽、开花和结果,而浇水的工作后来也做了。
第十章 波耳战争
我得把1897至1899年间许多别的经历从略,直接来谈一谈波耳战争。
战争宣布的时候,我个人是完全同情波耳人的,不过当时我以为对这件事情自己还没有权利来执行个人的信念。我在《南非非暴力抵抗运动史》中就这个问题详尽地说明了内心的斗争,这里无需赘述。凡是好奇的人,我请他去翻一翻那几页。别的不用说,正是我对于不列颠统治的忠心驱使我在战争中参加了英国人这一边。我觉得如果我要求具有一个英国公民应有的权利,那么我也就有责任参加保卫不列颠帝国。当时我以为印度只有在不列颠帝国并且通过它才能获得完全的解放。所以我募集了尽可能多的同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们作为一个救护队的投效被接受。
一般英国人都以为印度人是胆怯的,不敢冒险的,除了眼前的私利之外,看不到更远大的东西。所以有很多英国朋友对我的计划泼冷水。但是布斯医师却加以全力的支持。他训练我们做救护队的工作。我们取得了适合于作医务工作的证件。劳顿先生和已故艾斯坎比先生都热情地支持这个计划,我们终于申请到前线去工作。政府感激地接受我们的申请,但是又说当时并不需要我们服役。
然而对于这个拒绝我是不甘罢休的。通过布斯医师的介绍,我拜访了纳塔耳的主教。我们队里有很多信奉基督教的印度人。主教很称道我的建议,答应帮助我们获准服役。
时机对我们也很有利。波耳人表现了比人们所预料的还要厉害、坚决而勇敢;我们的服役终于用得着了。
我们的救护队有1,100多人,有将近40个队长;有300左右人是自由印度人,其余的都是契约工人。布斯医师也和我们在一起。救护队表现得很好。我们的工作虽然是在火线以外,虽然还有红十字会的保护,在紧急的时候,我们也被派上火线去工作。这种保留并不是出于我们的要求,而是当局不愿意我们处于炮火射程之内。然而在斯比昂·柯柏败退以后,形势变了,布勒将军函告我们说,我们虽然不必冒险,但是如果我们愿意到战地去救护伤兵,政府将会感激不尽。我们毫不迟疑,所以我们在斯比昂·柯柏的活动使我们处于火线之内。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每天行军20到25英里,还用担架抬着伤兵。在这些伤兵当中,我们有幸救护过象伍盖特将军这样的军人。
救护队工作六个星期以后,便宣布解散了。自从在斯比昂·柯柏和瓦尔克朗茨被击败以后,英军总司令放弃了主力攻取列第史密斯和其他地方的企图,决定发兵渐进,以待英国和印度援军的到来。
我们微不足道的工作当时得到很大的赞扬,而印度人的名誉也提高了。报纸上发表了赞扬我们的诗歌,说“我们终究是帝国的儿女”。
布勒将军在他的报告中以感激的口吻提到救护队的工作,而队长们也都荣获了作战勋章。
这时印度侨团已经组织得更加完善了。我和印度契约工人有了更密切的接触。他们已经有了更高的觉悟,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泰米尔人、古遮拉特人和信德人都是印度人、都是同一个祖国的儿女,这种感情在他们中间已经根深蒂固了。大家都相信,印度人的疾苦现在肯定可从解脱了。当时白种人的态度似乎有了明显的转变。战争期间,和白种人的关系最好不过了。我们接触了成千成万的士兵,他们对我们很友好,对于我们到那里为他们服务是感激的。
我不禁要记述一下,在回忆人性经受考验时所表现的英勇气概多么甜蜜。我们正向齐弗里兵营进发,那里罗伯滋勋爵的儿子罗伯滋中尉受了重伤,亟待救护。我们的救护队有幸把他从战地上救下来,那一天天气酷热——正是我们行军的日子。大家都很渴。路上有一条小溪可以解渴,但是谁先去喝呢?我们的意见是,等士兵们喝完了,我们再去喝。可是他们不愿意抢先,一定要我们先去,于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谦让持续了好一阵。
第十一章 卫生改革和饥荒救济
要我甘心做一个不起作用的政治团体的会员,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一向厌恶隐瞒或漠视侨团的缺点,也不愿意不消除它的瑕疵而要求各种权利。所以我在纳塔耳定居下来以后,就一直致力于清除人们对于侨团的指责,虽然这些指责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这种指责往往是说印度人的习惯很邋遢,屋里屋外总是不干净。因此侨团里的主要人物已开始把他们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挨家挨户的检查却是在杜尔班即将发生鼠疫的报告公布以后才进行的。这是和城里的神甫们商量并且得到了他们的赞同以后进行的,他们本来也希望和我们合作。我们的合作使他们的工作更加顺利,同时也减轻了我们的困难。因为城里一旦发生了传染病,当局者照例总是沉不住气,采取过分的措施,以高压手段招致人们不快。侨团因为自动采取了卫生措施而避免了这种压力。
然而我却得到了一些痛苦的经验。我明白,我不能象我指望侨团本身争取权利那样,轻易地指望它完成自己的责任。在有些地方我受到了侮辱,在别的地方则又遇到了客气的轻蔑。要人们保持环境卫生,这对他们太麻烦了。要指望他们出钱做这件事,更是不可能。这些经验更好地教导了我:没有无限的耐性,要人们做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迫切需要改革的,是改革者自己,而不是社会,社会所能给与他们的,不是别的,而是比反对、厌恶、甚至残酷的迫害好不了多少的东西。为什么社会不能把改革者象珍视生命一样所珍视的东西看成是一种退步现象呢?
不过这次鼓动的结果却是:印度侨团多少懂得了保持他们的屋里屋外清洁的必要性了。我受到了当局的敬重。他们明白,我虽然好为他们打抱不平,竭力为他们争取权利,我还是积极对待并坚持自我纯净的修养的。
然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唤醒印度侨民对于祖国的责任感。印度是一个贫穷的国家,印度侨民到南非来寻找财富,当他们的同胞处境困苦的时候,他应该贡献一部分收入给他们。这一点在1897年和1899年的可怕的饥荒年头里,他们做到了。他们捐献了不少钱救济饥荒,1899年的捐献比1897年还要多。我们也呼吁英国人捐默,他们很好地响应了。就连印度契约工人也捐了钱,而这两次饥荒所建立起来的制度一直继续下来,我们知道,一到印度遇有民族灾难的时候,南非的印度侨民总有一大笔捐款。
南非的印度侨民所提供的服务,就这样在每一个阶段对我显示了真理的新含义。真理象一棵大树,你越是培植,他所结的果子就越多。在真理的矿藏之中,越是追寻得深,发掘的宝藏就越富,这就显示了为人服务所开辟的越来越多的多种多样的形式。
第十二章 返回印度
我的战时责任一解除,我就感到我要做的工作不再是在南非,而是在印度了。这并不是说在南非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干了,而是我担心我的主要事业可能只是为了赚钱。
国内的朋友也催我回去,而我也感觉我应该回印度去多做一些工作。至于南非的工作,当然有可汗先生和曼苏克拉尔·纳扎先生可以承担。于是我便要求我的同事们解除我的工作。经过极大的困难以后,我的要求算是有条件地被接受了,条件是:如果一年之内,侨团需要我的话,我就得准备再回到南非来。我想这是一个困难的条件,但是我对于侨团的热爱使我接受了它。
真主以爱的纱线
系在我的身上,
我是他的奴隶。
密罗白唱道。而对我来说,把我和印度侨团连结在一起的爱的纱线太坚韧了,不易破裂。人民的呼声就是上帝的呼声,而这里朋友们的呼声是太真实了,无法拒绝。我接受了这个条件,并得到他们的准许离开。
这时候我和纳塔耳有密切的联系。纳塔耳的印度侨民以爱的美酒浸浴着我,到处为我安排送别会,并且送我许多珍贵的礼品。
1899年我回印度时,他们已经送了不少礼品,但是这一次的送别是非常隆重的。礼品中自然包括金银做的东西,而且还有珍贵钻石。
我有什么权利接受这一切礼品呢?接受了这些礼品,我又怎样说明自己为侨团服务是不计酬劳的呢?所有这些礼品,除了少数几件是我的当事人送的以外,完全是为了酬谢我为侨团所做的工作,而我也无法区分我的当事人和同事,因为当事人也帮助了我进行公众工作。
有一样礼品是一条金项链,价值五十个金基尼,是送给我的妻子的。然而就是这件礼品也是为我的公众工作而赠送的,所以它不能和其余的礼品分开。
我收到这一大堆东西的那一晚,竟夜不能入睡。我在房里走来走去,深为激动,但是想不出办法。叫我拒绝价值昂贵的礼品是有困难的,叫我保存这些礼品更加困难。
就算我能够收下,我的孩子们又怎么办呢?还有我的妻子呢?他们正在受着训练去过一种为人民服务的生活并理解服务本身就是一种奖赏。
我家里并没有值钱的首饰。我们很快就简化了自己的生活。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戴上金表金链和钻石戒指呢?当时我还在劝导人们不要迷恋珠宝,现在珠宝跑到这儿来了,我可怎么办呢?
我决定不承受这些东西。我起草一封信,把这些礼品转送给侨团,并为之成立一个托管会,指定巴希·罗斯敦济和别的几个人为托管人。第二天早上我和妻子和孩子们商量,终于卸下了这个沉重的负累。
我知道要说服我的妻子会有一些困难,至于孩子们,我想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所以我决定先从他们入手。
孩子们马上就同意我的建议。“我们不需要这些贵重的礼品,我们必须转送侨团,而且如果我们需要,我们可以随便买到,”他们说道。
我听了很高兴。“那么你们会说服妈妈,不是吗?”我问他们。
“当然,”他们说道:“那是我们的事情。她用不着佩戴首饰。她一定是为留给我们用的,如果我们不要了,她为什么不同意丢开这些东西?”
然而说说倒是容易,做起来可难了。
“你也许用不着这些东西,”我的妻子说道:“你的孩子也可以用不着。他们经你哄一哄就会听从了。我可以谅解你不准我戴首饰,但是我的媳妇怎么办?她们是一定要用的。况且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人家这么好情好意送的礼品,我可舍不得丢掉。”
争辩就这样汹涌澎湃地展开了,最后竟以眼泪助威。但是孩子们是坚定的,而我也不动摇。
我温和地说道:“孩子们还没有结婚,我们不愿意他们早婚。等他们长大了,他们会自己照料自己。而且我们决不能为我们的儿子找一些喜爱首饰的媳妇。况且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们需要给他们购置首饰,有我在,到时候你向我要好了。”
“向你要?这一回我算是认识你了。你剥夺了我的首饰,我有了首饰,你就弄得我不得安宁。还指望你给媳妇们买首饰!你从今天起,就想叫我们儿子们当沙陀①!不,这些首饰不能退回去。再说,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项链?”
①沙陀(sadhus),泛指刻苦修行的人——译者注。
“可是,”我反驳道:“项链是为了答谢你的服务还是为了答谢我的服务而送的?”
“我同意。但是你的服务其实也就是我的服务,我日日夜夜为你操劳,难道不算是服务吗?你使唤大家来逼我,使我痛哭流涕,而我却为他们当牛马!”
这倒是一语道破,有些话是很有道理。但是我仍然决定退还这些首饰。我总算取得了她勉强的同意。自1898年至1901年所得到的礼品全部退还。我们准备了一份托管契约,这些首饰便存到一家银行里,根据我的意愿或托管人的意愿,供侨团服务使用。
当我为公众目的需要基金,并觉得应该动用这笔钱的时候,我常常设法另行募集,尽量不去动用这笔钱。这笔钱现在还存在那里,需要的时候也用过,但是经常是有所积累的。
我采取这个步骤,从来没有懊悔过,而且过了若干年以后,我的妻子也看到了这样做是有见地的。为使我们免除了很多诱惑。
我断然认定,一个公众工作者不应当接受贵重的礼品。
第十三章 重归印度
于是我搭船回国。途经毛里求斯时,因为船停泊较久,我上岸观光,了解了一下当地的情况。作为这个殖民地的总督查理斯·布鲁斯爵士的客人,我在他那里住了一夜。
我回到印度以后,花了一些时间到各地看看。当时是1901年,国民大会党正在加尔各答开会,由丁绍·华恰先生(后来受封为爵士)主持。我当然也参加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国民大会党的集会。
我离开孟买时和费罗泽夏·梅赫达爵士乘着同一列火车,因为我打算把南非的情况告诉他。我知道他的高贵生活方式。他包了一个特等厢房,我奉命到他的包厢里坐一站和他谈话。所以我就在指定的车站到他的包厢里去,向他报告。在座的有华恰先生和金曼拉尔·谢达华先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