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库小说网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补天裂 >

第48章

补天裂-第48章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把她当成个小妹妹,那是一种令人怜爱的美;倒是现在,当她读懂了易安居士,经历了离怀别苦,她的面庞比过去憔悴了,神采却比过去更加动人了,顾盼之间,言辞之中,俨然一副诗意的美,“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小姐,我知道……”易君恕脱口说,“我自己就是从愁苦中走过来的啊!”
  “既然你和我一样地苦,为什么一去不回?”倚阑却反问他,“临走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三五天就回来,可是你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如果我不让阿惠去叫你,你恐怕还不会回来,你把翰园忘了,把我忘了,小小的倚阑在先生心里没有位置!”
  倚阑说着,说着,委屈的泪珠坠落下来。她抬起手来,擦着腮边的泪水,感到自己的指尖冰凉而麻木,长裙下的那两条挺秀的长腿酥软无力,似乎已经难以承受纤弱的身躯……
  “哦,小姐……”易君恕连忙扶住她,让她坐在写字台前惟一的那把高背椅上,“我……我没忘,我怎能忘记你呢?见到阿惠,我不是立即就赶回来了吗?”
  “过去的事情不必解释了,回来就好了,翰园里又有了生气,明天我们又可以继续上课了!”倚阑稍稍平息了一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望着易君恕,破涕一笑,“你看,先生回来了,我又活了!”
  她那双充满信赖和依恋的眼睛,使易君恕怦然心动!他知道,倚阑是多么需要他,“这个本身十分柔弱却又逞强的女孩子,需要有一个兄长来支撑她,也许正是因为这点支撑,使她没有在命运的摧残中垮下来;而易君恕在数月之久的相处之中,也已经感到生活中不能没有这个小妹妹,即使在锦田那天天陪着邓伯雄练兵演操的半个月里,他有时也会恍惚地感到似乎身边缺了点什么。现在,他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翰园,又看见翰翁和倚阑了,却突然感到,这次回来也许是错的!翰翁急切地催他回来,是要切断他和邓伯雄的联系,变相地把他禁铜在翰园;倚阑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是要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这怎么办得到啊?锦田的抗英队伍枕戈待巳,弯弓待发,正等着他回去呢!而且,此时此刻当他面对着小别重逢的倚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倚阑之间的师生之谊、兄妹之情已经发展到极限,只要再迈出一步,哪怕是极小的一步,就将跨入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不,他不能,为了信守和邓伯雄的诺言,他不能;为了爱护倚阑,也为了自爱,他也不能迈出那一步!
  “倚阑小姐,感谢你对我的信赖和友谊,和你一起读书,对我自己也是一种宽慰,”易君恕迟疑片刻,还是狠了狠心,说下去,“可是,这已经很难再继续下去了,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向你和翰翁告辞的……”
  “什么?”倚阑仿佛突然遭受了重重的一击,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睁大了眼睛,“你还要走?到哪里去?”
  易君恕歉意地避开她那双眼睛,转过脸来。
  “你是要回北京去吗?”倚阑惶然地抓住他的手臂,好似惟恐他骤然离去,“不,你不能走!我知道,你想念北京,想念你的家,可是那里太危险,你不能回去了!先生,不要走,就把翰园当成自己的家吧,啊?”
  “我……”易君恕心里一热,两眼湿润了。“翰园就是你的家”这句话,翰翁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但是现在由倚阑说出来,又是一番挚情深意,但他心里清楚,翰园不是他的家,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他是非走不可的!“我不能瞒你,倚阑小姐,我是要回锦田去,在那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我也已经想到了,你迟迟不归,就是这个原因。”倚阑说,两手紧紧地抓住他,苍白的脸上,嘴唇在颤抖,“我不让你走,我……我害怕失去你,不能没有你!去年秋天,从宋王台回来的那个晚上,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关,当我走出宽叔的小屋,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人间还有没有我走的路,不知道第二天早晨将怎样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可是,当我看见你站在月下等着我,看见你坚实的肩膀和令人信赖的眼睛,听见你那句让我一辈子都铭心刻骨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先生,是你拉着我闯过了那一关,如果没有你,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不管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小姐,小姐……”易君恕喃喃地呼唤着倚阑,他感到,要辞别翰园和倚阑,甚至比当初离开家还要难。那时在情急之中,来不及向老母、弱妻告辞,说走就走了,别无选择;而现在,他该怎样说服这个对他无限依恋的倚阑呢?“倚阑小姐,你听我说……”
  “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倚阑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我不要听你解释!”
  啊,啊,易君恕的心脏战栗了,他情不自禁地抚住那只纤纤玉手,细润,柔软,温馨,紧贴着他那滚烫的嘴唇,把哽在喉间的万千话语,把跃动在胸膛里的一颗心,融化了!
  “你不能走,不能走啊……”倚阑浑身颤抖着,向他扑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胸膛贴着他的胸膛,“我不放你走!”
  “倚阑小姐……”易君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难以自制。突然,他的脑际跳出一个人的名字:“皮特”!这两个字他经常从倚阑的口中听到,并且莫名其妙地为此而感到隐隐的不快,每当那时,他都告诫自己:那是倚阑小姐的私事,和我无关,千万不要过问,而现在却如骨鲠在喉,不能不问个究竟了。“小姐,别这样……”他推开倚阑的双肩,如炬的目光盯着她,“你……不是有一个心心相印的‘皮特’吗?”
  “噢,皮特!”倚阑打了个冷战,声音颤抖地说,“先生,你真地相信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皮特’?”
  “怎么?”易君恕愣了,“我当然相信,他不是你的老同学吗?一位建筑大师的儿子!”
  “不,一切都不存在,”倚阑凄然一笑,“那是我编造的!”
  “编造的?”易君恕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别人?”
  “不仅是欺骗别人,也在欺骗我自己!”倚阑无奈地一声叹息,双眼涌满了泪水,“我从小生活在欧洲人的社会,在他们看来,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人爱,没有人追求,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可是,那个社会却不可能真正接纳我,我的黑头发、黑眼睛时时遭到白人的侧目,也提醒了我自己:我不是他们的同类,和他们格格不入。我躲避着他们,而在华人社会中也同样没有我的位置,像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没有一个停泊的港湾,只有孤独地漂荡。我把自己封闭在翰园里,不参加任何聚会,很少和外界往来,整天、整月、甚至整年地和dad、宽叔、阿惠厮守。为了不让社会歧视,不让dad为我操心,我……我只有编造出一个爱我的人,似乎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关心着我,等待着我,由他来占据我这颗空荡荡的心,并且时时向别人提起,在社会上,借此维持着自尊,在家里,对dad也是一种宽慰;我甚至强迫自己也相信那是真的,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有一个爱我的人,和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我把心里所有的苦闷都向他倾诉!每当我郑重其事地外出,总是对dad说,我去见皮特,而实际上,我是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海边默默地流泪,自己跟自己说话啊……”
  满眼泪水潸然坠落,倚阑的诉说哽咽了。
  纯情少女的心迹袒露,强烈地震撼着易君恕!在古老的中国,前人只创造了“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故事,却从未听说“爱”也是可以虚构的;倚阑这个女孩子,自幼失去父爱和母爱,在华洋杂处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极度的孤苦,极度的寂寞,对爱的饥渴造成了她畸型的幻想,她以此来安慰自己,也折磨着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望着娇小柔弱的倚阑,易君恕的眼泪夺眶而出!
  “倚阑小姐,我对你关心得太少了!我本来以为……唉,我哪里知道他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其实,那就是你自己啊……”
  “不,他比我强大得多,完美得多,”倚阑泪眼凝望着他,喃喃地说,“他是我对生活的美好奢望,是我在心中反复勾画的一个偶像,开始朦朦胧胧,后来渐渐地清晰了,真真切切地生活在我的身边:当我夜不成寐的时候,是他陪伴着我;当我凄苦难言的时候,是他抚慰我破碎的心;当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是他用男子汉的双肩支撑起我的身躯,扶着我,拖着我,跨出人生的泥淖和深渊!现在,他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像,他就是你啊,先生!”
  “倚阑……”易君恕紧紧地拥抱着她,一腔男儿热血化作了似水柔情……
  一钩残月被浓云吞没,苍黑色的太平山麓涌起团团水雾,像海潮似地弥漫开来,夜幕下的半山别墅区一片朦胧。港岛度过了干旱的冬季,己亥年的第一场春雨悄悄地贴近大地,如烟似雾,润物无声。翰园里的花木被雾气浸湿,啪,啪,那极其轻微的响声是露珠坠落在草坪。
  客房的窗帘低垂,天涯倦容沉浸在温柔之乡……
  突然,一阵急切的“嘭嘭”声把他惊醒,易君恕翻身跃起,赤足跳下床来,恍惚中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只听得那“嘭嘭”声愈加急切,愈加沉重。猛然间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打门,不像倚阑小姐和阿惠敲门时那轻微的“笃笃”声,也不像阿宽敲门的“梆梆”声,却似擂鼓一般。啊,这是谁啊?发生了什么事?
  他茫然不解,走上前去,伸手把门打开,“嗖”地一股冷风吹了进来,风中裹着一个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血迹。易君恕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
  “少爷,少爷!”那人气喘吁吁,瞪着血红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喊道,“您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栓子啊!”
  “啊!栓子?”易君恕顿时热血沸腾,“栓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从哪儿来?”
  “我从北京来,从咱家来啊,”栓子号啕大哭,泪如泉涌,满脸流淌着血浆,“少爷,我可找着您了!”
  “栓子,你别哭,别哭啊,”易君恕急切地说,自己也热泪涌流,“快告诉我,家里怎么样了?老太太和少奶奶呢?”
  “少爷,我就是来告诉……告诉您,老太太、少奶奶,还有新添的小姐,她们都……”
  “她们都怎么样?快说,你快说呀!”
  “她们……”栓子张着干裂的嘴唇,大口地喘着气,突然一股鲜血喷射出来,踉跄着向前跌倒!
  “栓子!”易君恕惊叫着,拦腰抱住他,“栓子,栓子!”
  滚热的鲜血模糊了易君恕的双眼,耳畔轰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当!当!当!
  他猛然睁开眼睛,幽暗的房间里,窗帘上映着淡淡的青光,墙上的自鸣钟正敲响凌晨三点。眼前没有鲜血,也没有栓子,他的两臂紧紧拥抱着的是倚阑小姐。她沉浸在熟睡之中,是那么安详,那么甜蜜。
  易君恕悚然松开双手,心脏还在狂跳。刚才的情景真真切切,他亲眼看到了桂子披头散发、满脸血迹的样子,亲耳听到他嘶哑的哭喊声,那都是梦吗?天涯游子望眼欲穿,夜夜盼着梦回故里,梦见故人,盼来的却是这样的梦,刺目的血光,震耳的哭声,一个凶险无比的梦!栓子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从北京来,从家里来,来告诉少爷:老太太、少奶奶,还有新添的小姐,她们……她们怎么样了呢?真可惜,栓子没有说完,这个梦没有做完,他就醒了,留下的是牵肠绞肚的思念,惊心动魄的担忧!
  易君恕的心碎了。无论梦境是假是真,他都不能原谅自己,堂堂六尺男儿无力保护老母、弱妻、幼女,艰危之际,弃家而逃,他已经愧为人子、人夫、人父;而今香港“拓界”在即,新安县志士抗英大计未酬,他却不能自持地堕入缠绵恋情,耽于片时春梦,则简直是可耻了!栓子干里梦寻,以鲜血把他惊醒,正是对他的警示!他惶然垂下头,目光却触到了熟睡中的倚阑。窗外星月无光,黎明的曙色幽暗清冷,朦胧之中,倚阑娇小的身躯安卧在他的睡榻上,洁白的面庞,纤细的手臂,仿佛大理石琢就的一尊雕像。易君恕好似被烈火灼伤了眼睛,一阵心悸,闭上了双眼!刹那间,他的眼前闪过去年秋天在码头上的初次相遇,宛如“鬼婆”的倚阑小姐是那么高傲,冷漠的眼神拒人于干里之外,易君恕这位中国绅士、京师举人根本不在她的视野之内;亡命天涯的易君恕强忍着屈辱,才没有掉头而去,跟随他们父女来到这座翰园,吞咽着寄人篱下的苦水。秋去春来,四个多月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判若天壤的变化,由格格不入而坦诚相见面鱼水相依,最终发展到今日……这一切都始料不及!如果说,他最初的忍让是迫于无家可归的窘境,是出于对翰翁的感激和尊重;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世之后,他像对待小妹妹一样去关怀、抚慰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是缘于同根相生的骨肉之情;那么,今天的现实又该怎么解释?两个人永远保持着既是师生又像兄妹的真诚友谊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又要走到这一步啊?啊,啊,爱河边缘这极其危险的一步!如果说,十八岁的倚阑尚且幼稚单纯,将近而立之年的易君恕为什么也失去了理智?无论是西方《圣经》对亚当、夏娃“原罪”的昭示,还是东方亚圣孟老夫子对“食、色性也”的无可奈何的哀叹,都已经无法挽回既成的事实!“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不,纯情少女已经委身于他,他的肩上就承担了责任,永远也不可以抛弃她!但是,他现在正处于怎样的境地?他做得到吗?
  窗外春雨潺潺,寒气袭来,易君恕不禁一个战栗!啊,倚阑……
  倚阑翻了一个身,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先生……”
  “倚阑,倚阑……”易君恕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倚阑玉石般的面庞上。
  倚阑那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朦胧中,易君恕正坐在她的面前,两道剑眉下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正在专注地端详着她,闪烁着泪光。
  “先生……”她叫道,声音轻轻,痴情浓浓。
  “倚阑,我……”
  “先生,”她抬起玉臂,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哭了?为什么哭啊?”
  “倚阑,”他愧疚地握住她的手臂,“我对不起你!”
  “不,先生,你说什么呀?你给了我很多,谢谢你,只要有你在,我就拥有了一切……”
  “倚阑,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对不起你,”易君恕黯然道,“你知道吗?我已经是有妇之夫,家里有妻子,而且还有了女儿……”
  “这,我知道,”倚阑喃喃地说,“可是那个家,你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回不去了……”易君恕叹息着,失神地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可香港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怎么向翰翁交代啊?”
  “交代什么?不,不能告诉dad!”倚阑恐惧地说,“你不要忘记,他是一位英国牧师,按照英国法律和基督教的仪规,重婚就是犯罪,我们决不可能得到他的谅解……”
  “啊!”易君恕沮丧地垂下了头。
  林若翰一夜好睡,无梦无忧。次日清晨起来,拉开窗帘,帘外满眼翠绿,春雨潇潇。
  “糟糕,下雨了!昨天晚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轻轻地发了声牢骚,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他看见自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昨天的疲劳已经消除,微微笑了笑,阴雨天气也并没有影响他愉快的心情。洗漱之后,他仔细地修剪了胡须,换上礼服,打上领结,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很好,很好,就这样去谈判!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和倚阑、易君恕互道“早安”。阿惠不在,阿宽已经从“办馆”买回了早餐,摆在了餐桌上。林若翰一心想着即将在港府辅政司署举行的谈判,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更没有留意易先生和倚阑有什么异样。
  “牧师,轿子准备好了。”阿宽走进来说,“天气不好,请牧师带上雨伞!”
  “忘不了的,雨伞是英国人身体的一部分!”林若翰笑笑,向易君恕点点头,从餐桌旁站起身来。
  轿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他从客厅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戴上“波乐帽”,胁下夹着皮包,跨下台阶,乘上轿子,便匆匆出发了。
  阿宽撑着一把油纸伞,送走了林若翰,站在大门旁边目送着轿子在山道远去。早春的濛濛细雨透着寒意,贬人肌骨,他喃喃地自语着:“正月完了,进二月喽!二月二,龙抬头……”
  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影,头戴凉帽,身披蓑衣,走得很急。啊,那不是阿惠吗?
  “宽叔!”果然是阿惠,已经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了。
  “阿惠!”他撑着伞,向她迎过去。
  阿惠走近了,凉帽的布沿已经湿透,身上的蓑衣挂满了水珠。冒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和雨水。
  “阿惠啊,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往回赶?”阿宽把雨伞举过去,罩着阿惠,“易先生回来已经跟牧师和小姐说过了,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嘛!”
  “我告了一天假,应该按时回来,”阿惠气喘吁吁地说,“不然,又让你替我受累了!”
  “这有什么?我多做一点也没关系!”阿宽说,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唉,”阿惠叹了口气,伸手接着那濛濛春雨,喃喃地说,“快该插秧了,可家里已经没有地种了……”
  轿子在下亚厘毕道辅政司署前面停下来,林若翰下了轿,撑起雨伞,径直走向大楼。这座大楼自从1847年花费一万四千三百英镑建成以来,便成为香港的行政中枢和实权机构,其地位仅次于总督府。林若翰近来已经成为这座大楼的常客,出入无须通报,持枪肃立的门卫向他抬手敬礼,他只是朝他们轻轻地点一下头,便昂然而入,就像那些每天在此办公的要员一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感到扬眉吐气。
  定界谈判将在会议厅举行。现在,会议厅已经布置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