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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补天裂-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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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乌云密布,寒风阵阵,港岛正处于最冷的季节。林若翰身穿圣袍,手捧《圣经》,迈着踉跄的步伐,踏着瑟瑟落叶,来到了集中央警署、裁判司和维多利亚监狱于一身的奥卑利街。这条夹在坚道和荷里活道之间的小街短而倾斜,绰号却叫作“长命斜”。这个绰号是关押在维多利亚监狱里的囚犯和前来探监的亲属起的,久而久之,几乎取代了它正式的名字。“长命”是“短命”的反语,寄托着濒!临死亡的人们对生命的渴望。
  林若翰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慌乱,神态肃然地走进了以女王的名字命名的维多利亚监狱。
  执行官和两名狱卒陪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这里阴暗而潮湿,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两旁的铁栅里像沙丁鱼似地挤满了华人囚犯,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呻吟着,哀号着,令人毛骨悚然。林若翰在讲道时曾经千遍万遍地向教徒们描述地狱的可怕,而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过亲身经历,他猜想,也许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吧?啊,这些罪人!
  走廊到了尽头,再拐进一条黑黝黝的通道,林若翰随着执行官和狱卒,在一间单人囚室前面停下了。
  这是专门关押要犯的小号,三面墙壁,一面铁栅,旁边没有毗邻的囚室。关在这里的囚犯,除了提审和吃饭的时间之外,见不到任何人,在这里孤独地等待死刑。墙壁和地面污秽不堪,没有床铺,更没有被褥,只在墙角里堆着一些肮脏的干草,那是囚犯栖身的地方。幽暗的光线下,林若翰看到,干草堆上蜷曲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千疮百孔、不辨颜色的长衫,肩背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血迹,那是“九尾鞭”的鞭痕;泥污的双脚上没有鞋子,戴着沉重的铁镣,脚踝被磨破了,血肉模糊处露出森森白骨;他的头发、胡须蓬乱,脸色青黯,闭着眼睛躺在草堆上,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具死尸。林若翰很难相信,这就是他要见的那个人。
  “八百九十九号!”狱卒厉声喊道。
  那人微微抬起头,睁开了眼睛。当他的目光透过铁栅投向站在狱卒旁边的林若翰,突然一个悸动:“翰翁……”
  “易先生!你是易先生?”林若翰的声音颤抖了。
  “是我……”那人抚着墙壁,极力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翰翁,翰翁!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
  “易先生……”泪水模糊了林若翰的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留着长长的胡须的人,竟然就是当初清秀英俊的易君恕!他踉跄奔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冰冷的铁栅,“易”先生,我看望你来了!“
  “翰翁!”易君恕呼唤着他,向铁栅走过来,脚下的铁镣“哗啦”作响。他扑到铁栅旁,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来,抚住林若翰的手,“翰翁,倚阑小姐好吗?她怎么没有来?”
  这是他见面的第一声问候,离别的日日夜夜,他魂牵梦萦的是倚阑,望眼欲穿的是倚阑,现在盼到了翰翁,却不见倚阑,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林若翰苍老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在痉挛,泪水顺着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汇成一条条抖动的小溪,“倚阑她……她不能来了……”
  “为什么?她怎么了?”
  “阿宽刚刚把她送到医院,她就要分娩了……”
  “什么?”易君恕愣了,“分娩?!”
  “是的,”林若翰点点头,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们瞒着我,但瞒不过上帝,现在,孩子就要出世了!”
  “啊!”易君恕的心脏颤抖了,干裂的嘴唇悸动着,“翰翁,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倚阑小姐!”
  “不必说了,一切都不必说了!人性是很脆弱的,连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都难以抵御诱惑,犯下了罪恶!”
  “翰翁,谢谢您的宽容,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不要责怪倚阑……”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谁也不想责怪!我不能拒绝上帝赐给我的小生命,十六年前一个,十六年后又一个……”林若翰喃喃地说,十六年的岁月在他心中倒流,流到了头,又周而复始。
  “小生命……可惜我已经无缘看上一眼了!”易君恕的热泪再难以遏止,他还有多少话语要对倚阑诉说?而倚阑却又不在眼前,他只有拜托翰翁了,“小生命来了,我却该走了!请您善待他们。告诉倚阑和孩子:虽然我不在了,别忘了北京还有一个家……”
  “我记住了!”林若翰一听到“北京”二字就引起无限的伤感,但他理解,就像他永远怀念艾冯河畔的斯特拉特福,易君恕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故乡北京。哦,他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把手抖抖索索地伸进圣袍的衣襟,取出那个特地带来的信封,向易君恕递了过去,“你的信,北京来的信”信?我的家信?“易君恕突然一阵惊喜,刹那间,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行将就戮的死囚,”家书抵万金“,他盼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家信终于盼到了!
  林若翰忐忑不安地看着易君恕接过信去,担心他察看信封上的邮戳,会发现日期上的差错,这封信早在去年春天就收到了,却被倚阑压下了这么久,唉,爱得太深了,女孩子的嫉妒之心使她做了这么一件蠢事……
  林若翰完全多虑了。易君恕根本没有注意什么邮戳,便急切地撕开信封,像焦渴的远行人遇到了泉水,贪婪地吞咽着,什么也不顾了!
  这封信是菜市口鹤年堂的老掌柜写来的。前年秋天,易君恕初到香港时寄出的家信就是请老掌柜转交的,为的是避开官府的耳目,没想到回信也是老掌柜代笔。
  老掌柜开药铺是行家,于文笔却不大精通,因此这封信写得十分简略,文白夹杂,仅仅勉强表意而已……君恕先生大鉴:惠书收阅,知先生平安脱险,我心甚慰。关于来信所问府上之情形,把笔临纸,不忍相告,又恐愧对先生,无奈泣涕奉间如下:八月初九,官兵到府上捕人,惊动四邻,我亦到场。官兵捕先生不着,欲拘令堂、令夫人入狱以抵罪。府上昔日义仆名检子者,怜老夫人病弱、少夫人刚刚分娩,乃自愿为主人抵罪,被官府拘捕而去。令堂因受此惊吓,一病不起,于中秋之少不幸病故。令夫人产后受风,加之心情悲痛,于十一月初四不幸病故。惟初生数月之令媛,无人照管,归于先生岳家收养,侍女杏枝亦随往。可怜栓子替主而死,冬至前一日于菜市口行刑,我目不忍睹,大哭一场,为其收尸埋葬。呜呼,易府世代忠良,不期遭此横祸,街坊四邻人人感叹。先生但有落脚之处,幸勿归来,免遭意外。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鹤年堂主人顿首
  光绪二十四年冬月
  悲怆撕裂了易君恕的胸膛,那双眼睛里流出的已经不是泪水,而是鲜血!去年春夜那个血淋淋的梦,终于有了答案,老母、弱妻、义仆栓子,他们都已经忍悲含恨离开了这个世界,报国寺前的那个小院荒颓了,多灾多难的易府毁灭了,侥幸留下的小小孤女却又是最不幸的,她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父亲,以后也就永远见不到了!
  执行官早已等得不耐烦,托起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说:“提犯人!”
  “是!”两名狱率应声走上前去,“哐啷!”打开了铁栅上的监门。
  “等一等,”易君恕知道,现在已经轮到他赴死了。“翰翁,请告诉我,哪边是北方?”
  “你的背后就是北方,”林若翰说,“你……要做什么?”
  易君恕没有回答。他默默地转过身,朝着北方跪了下去,深深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涕泪纵横,喃喃说道:“母亲大人,安如贤妻,栓子兄弟,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现在,我也要随你们去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铁镣,步出这囚禁了他九个月的牢房,却不是获得自由,而是走向死亡。林若翰踉跄地奔过去,扶住他那沾满血污的臂膀,一时万感交集!
  “易先生,前年秋天,我和你一起乘船来香港的时候,哪里想到会有今天啊?唉,我到底也没有救得了你!”老牧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今天,我来为你作临终祈祷,给你送行来了……”
  “翰翁的这一番盛情,我心领了,祈祷就不必了!”易君恕抚着老人的肩背,平静地说,“北京人有句老话:”生有处,死有地。‘我因为反对香港拓界而遭难,如今死在香港,死得其所,虽死无怨!“
  林若翰一个战栗,松开了手,惶然地望着易君恕。老牧师曾经为无数的人作过临终祈祷,那些人无论是穷还是富,是善还是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对人世充满了依恋,“鸟之将死,其声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切仇恨、争斗都化为乌有,他们给自己的灵魂以解脱,把希望寄托于来世。林若翰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易君恕这样对死亡无所畏惧的人,这是个怎样的人啊?林若翰自以为是他的忘年之交,却至今并不懂得他那颗心……
  易君恕拖着沉重的铁镣,缓缓向前走去。执行官和狱卒在前面带路,他的身后,跟着步履蹒跚的老牧师。
  穿过幽暗的通道,行刑室到了。花岗岩筑成的四壁布满了苍黑的苔藓,犹如一座岁月悠久的古堡。正中的方台上,支着方框形的绞刑架,这便是死亡之门。当死刑犯站在绞刑架下,他脚下踏着的是一块由机关牵动的木板,凌空架在黑沉沉的地槽上,头顶的天窗泄下一束光亮,照射着这阴森森的屠场。不知设计者是否有意在昭示死者:脚踏地狱,头顶天堂,你的归宿只在二者之间。
  狱卒为易君恕卸下了脚镣。他们坚信,犯人到了这里,已经插翅难飞,只有死路一条了。
  易君恕抬起头来,凝望着那环形的绞索。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将是这样的死法。他本以为,他会像谭嗣同那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被押赴刑场,砍下头颅。如果是那样,他还可以再看一眼祖国的天,脚踏着祖国的地,向身旁千千万万的同胞作最后的告别。可惜,他连这一个最后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了!
  他轻轻地一声叹息,举步登上了绞刑架下的方台,脚踏在那块凌空横架的木板上,伸出手去,抓住绞索。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谭嗣同、邓伯雄、文心瑜、龙仔、阿惠;他那病残的老母和柔弱的妻子安如,还有憨厚的栓子。他们都先他而去了!现在,易君恕也该去了,不要让他们等得太久!
  刹那间,他又突然清晰地看见了难分难舍的倚阑……
  “易先生!”林若翰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
  “翰翁……”易君恕最后再望望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翰翁,我去了!拜托您,一定善待倚阑,还有那将出世的孩子……”
  此刻,在那打素医院妇产科的产房里,剧烈的产前阵痛正折磨得倚阑死去活来。她全身大汗淋漓,在产床上翻滚着,一声声惨叫着:“易先生!易先生……”
  医生和护士从雪白的口罩上方大睁着疑惑的蓝眼睛:她呼叫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迟迟地不来啊?
  维多利亚监狱行刑室里,林若翰老泪纵横:“易先生,我答应你一!如果上帝给我寿命,我会像对待倚阑一样,抚养你的孩子长大成人……”
  “谢谢了,翰翁!”易君恕深深向他一揖,然后,无牵无挂地抓住绞索,套上自己的颈项。
  “哦,等一等,”林若翰叫道,“你还没作临终忏悔……”
  “忏悔?”易君恕双手拉着绞索,说,“您让我向谁忏悔?”
  “向上帝忏悔!求他洗净你的一切污秽,赦免你的,一切罪孽,把你的灵魂送上天堂!”
  “不,我根本无罪!为国捐躯是我平生所愿,今日如愿以偿,我已经无愧无悔!向上帝忏悔?如果天上真有一位上帝,他能够容忍人问的残暴、罪恶、欺诈、掠夺吗?如果普天下的人都是上帝的儿女、他能够偏爱白种的儿女、虐待黄种和黑种的儿女吗?我亲身经历了你们英国人强占中国新安县的全过程,亲眼看到英国军队和警察用战舰、大炮、快枪、刺刀屠杀了无数的中国人,亲耳听见他们在冲锋的时候高喊着:”上帝保佑我们‘翰翁,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保佑他们?为什么不去惩罚他们在中国所犯下的累累罪恶?为什么还要让失去了国土、失去了同胞、受尽了酷刑、最后又被屠夫送上绞刑架的人忏悔?翰翁,你能回答我吗?“
  林若翰惊呆了,他不能……他也不敢向上帝发问!
  “你不能回答,我也就决不忏悔!”易君恕望望头顶朦胧的天光,脚下黑沉沉的地槽,断然说,“刽子手,行刑吧!”
  执行官把手一挥:“执行!”
  狱卒走上前去,熟练地操纵机关,倏地抽去了横在地槽下的木板,易君恕双脚腾空,脖子上的绞索收紧了!
  “啊……”林若翰如雷殛顶,五脏六肺仿佛骤然都被撕裂,他踉跄地向前奔去,伸着颤抖的双手,对天发问,“上帝!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为什么?上帝啊,你在哪里?”
  一股鲜血从他的口腔喷涌而出,那老迈的身躯颓然倒了下去……
  那打素医院的产房里,传出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鲜血染红的产床上,滚动着一个粉嫩的小生命,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华夏男儿。
  后记 看试手,补天裂
  义冢无碑,掩埋着一段血写的历史
  当我又一次来到锦田,正是春末夏初的清明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黄白的花。那时一种高大的乔木,墨绿色的叶子类似椿树,枝端缀着繁盛的花穗,花朵细小如米兰,黄白相间,密密麻麻,锦田平原和周围的山上长满了这种树,白茫茫一望无际。我问当地人:“这是什么树?”回答是:“唔知呀。”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他们大约是司空见惯了,并不去追究树木的名称,而在我这个远方来客的眼中和心中,那黄白的花却具有极强烈的象征意味,尤其是在这清明时节。
  我从吉庆围往北,沿着锦田五围六村之间的小路前行两公里许,出了水尾村,进入逢吉乡,便到了鸡公山下。这里是锦田平原的北端,山下一片开阔地,竹林、农舍、菜田,一株古老的榕树,盘根错节,丝丝缕缕的气根从茂密的枝干间垂向大地。穿过浓密的树荫,我寻访的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座硕大的坟墓,占地数十平方米,墓身呈平缓的坡形,以水泥覆顶,正面砌以屏风式石壁,本也是粤地常见的墓葬形式。而不寻常之处在于,这座坟墓并没有记载墓主姓名和事迹的碑刻,正中的墓门部位,上方镌一“万”字图案,下嵌一长方形石碑,刻有“义冢”二字;旁有一联:“早达三摩地,高超六欲天”;两翼横题“西方极乐”四字、这些带有佛教意味的文字,极易使人产生错觉,以为坟墓中埋葬的是什么高僧或者笃信如来的善男信女。其实不然,这座坟墓和佛教没有任何关系,“错觉”是修墓人故意制造的,以隐蔽事实真象,因为,在这一抔黄土下面,掩埋着一段血写的历史……
  十九世纪末叶,中国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列强瓜分中国之势已成,大英帝国趁机谋求香港“拓界”,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谈判,胁迫清朝政府于1898年6月9日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行租借广东新安县三分之二的土地,租期九十九年。这是继1842年8月29日签订的《南京条约》、1860年10月24日签订的《北京条约》之后,中、英之间关于香港的第三个不平等条约,英国侵吞中国领土香港的“三部曲”终于宣告完成,于香港岛和九龙半岛“界限街”之北又增加了一块“New Territories”——“新租借地”,简称“新界”,土地面积由此扩展了十一倍,水域扩展了四五十倍。
  英国殖民主义者的海盗行径和清朝政府的软弱无能,激起了新安县人民的强烈义愤,邓、文、廖、彭、侯五大家族联合十万乡民发起抗英保土的武装斗争,并且得到了深圳、东莞、惠州等地民间社团的支持,在1899年4月港英接管“新界”前后,他们与英国军队、警察展开了殊死搏斗,先后两战大埔,再战林村谷、上村石头围,最后据守锦田吉庆围,与敌血战到底。围破之时,英军大肆“屠城”,无数抗英志士为守尽最后一寸国土献出了热血与生命,谱写了一曲中华民族不甘受辱、宁死不屈的慷慨悲歌。中国人民历来富于抵御外侮的光荣传统,但是,与戚继光抗倭、郑成功收复台湾、三元里抗英斗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有所不同的是,“新界”人民的抗英斗争是在两国已经正式签订拓界《专条》和《合同》之后进行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祖国,成为大清国的“遗民”,不但得不到清朝政府和军队的支持,反而还受到官方告示的威胁和官军弹压的危险,他们的行动在中、英两方面都是“非法”的,而且,以胼手胝足的农夫,落后、原始的武器,去对付拥有先进武器装备、训练有素的大英皇家军队和警察,其结局必败无疑。然而他们知其不时为而为之,宁做华夏之鬼,不做英夷之民,其英勇悲壮可谓前无古人!他们捐躯之日,“新界”已经飘扬着“米”字旗,笼罩在殖民主义血腥恐怖之中,港英当局大肆搜捕抗英领袖,没收他们的财产,查抄抗英指挥部,盘查、传唤、逼供、处罚村民,强迫他们递交“归顺”请愿书,幸存的抗英志士和他们的家属不得不逃亡内地,有家难归。死难者的遗体则由乡亲们肉葬在鸡公山下,血肉之躯和着那血染的黄士,堆成一座硕大的土坟,直到三十五年后,才执骨修建了这座“义冢”,那时已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了。为了避免港英当局的追查和迫害,这座“义冢”没有树立墓碑,而实际上,墓中到底埋葬着多少位抗英烈士,也已经难以确切统计了,他们不屈的英灵默默地长眠地下,隐姓埋名,等待着国土回归、日月重光的那一天,从他们捐躯之日算起,将要等待九十八年,才到租约期满,那一天是1997年6月30日。
  我从北京远道而来,拜谒鸡公山下这座无名烈士的义冢,凭吊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灵。义冢无碑,英灵无言,我向他们三鞠躬,默默地,默默地……
  我一次一次从港岛穿越海底隧道,登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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