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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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清楚他这一趟究竟是什么用意。只不过在外人眼中,蒯正的到来,似乎也预示着邓稷的崛起。特别是看到蒯正和曹朋亲切的交谈,更让人坐实了之前的想法,看曹朋的目光,也透出一丝敬重。
蒯正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在他的背后,却盘踞着一个庞然大物,蒯氏家族。
“看到了没有,曹郎君和蒯县令可是平起平坐……你何时见到过蒯县令与人这般亲热过?”
“是啊,邓老太公见到蒯县令,也是毕恭毕敬。
我从未见过蒯县令对邓老太公这等模样。老三这一回可是要发达了!就凭着曹郎君和蒯县令这一层关系,就不是邓才那夯货可以相提并论。呵呵,昨天我在村口见到了大娘子,脸上还贴着药膏,看见人都是低着头走,那里还有早些时候,马大娘子的风采?真是笑死个人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没错,老太公看上去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不过我估计啊,是太公拉不下脸。换成旁人,早就甩脸子给马大娘子了……老太公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太纵容邓才了……”
村民们的话题,渐渐从邓稷身上,转到了邓老太公身上。
而后又从邓老太公,扯到了邓大将军……从邓大将军又说起了张绣,最后回归到来年农事。
曹朋送走蒯正后,就回屋休息了!
曹汲和邓稷则负责在外面招呼,这一顿酒席,直吃到傍晚,只见杯盘狼藉,才算是曲终人散。
洪娘子找来人,收拾庭院。
张氏和曹楠则把洪娘子带到屋里,硬塞给了洪娘子些许钱财,而后张家长李家短的说起了闲话……直到月上柳梢头,洪娘子心满意足的带着人告辞离去。忙碌了一整天的曹家人,也都疲乏了。邓稷打算第二天就回县衙做事,所以早早便歇息下来。张氏母女虽有些累了,可精神却很旺盛。母女二人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索性同榻而眠,在房间里窃窃私语起来。
曹朋也累了!
不过他的疲乏,除了身体上,还有来自精神上的压力。
在别人眼中,他似乎风光无限。可是自家事情自家清,他所承受的压力,绝非外人可以想象。
曹朋在赌博,同时他也深信,庞季会认可他的作为。即便是庞季不认同,不是还有个司马德操吗?
只要他二人之中有一个人点头,冒充鹿门弟子的事情,就能掀过去。
曹朋有这个信心,可是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他还是有些紧张……蒯正今天来的目的,他倒是看得很清楚。表面上,蒯正是来道贺,实际上,也是最后一次试探。想要看看曹朋的反应。
幸好曹朋当时回答的很得体:三天前我就派人赶去襄阳了!
至少目前来说,蒯正不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再等待……
东汉末年时,私学很盛行。上有名士郑玄之流,下有那些不得意的官员回家授业。总之,人们接触学问的机会,远比从前要多许多。时下的风气,得贤才而授之,不亦乐乎。想必在司马德操这些人的眼中,自己也算是一个贤才吧。就凭这一点,曹朋心里就很有把握。
这几天锤炼身体,强健筋骨,很辛苦。
所以天才刚黑,曹朋就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好像有动静。
曹朋揉着眼睛,爬起来,披上棉袍,便走出房门。
声音似乎是从前院传过来。曹朋穿过中堂,站在台阶上望去。只见在前院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月光皎洁,曹朋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正是老爹曹汲。
曹汲在院子的一角,搭起一个简陋的棚子。
就位于水井边上,四根柱子,上面铺着草席。这棚子之前就已经搭好,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曹汲就站在棚子下面,垒砌着什么。曹朋挠挠头,跳下台阶,走了过去。
“爹,你在干什么?”
曹汲脸上沾着泥污,两手也黑乎乎的。
看到曹朋过来,他不禁疑惑的说:“朋儿,你不是早就睡了吗?”
“哦,睡足了,便醒了。”
就着棚子里的一盏油灯,曹朋看到了一个炉子似地东西。他先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溶铁的炉子。地上还摊着一堆物品,有锤子,有钳子,有砧板,还有一个巨大的皮囊。
这些,似乎都是打铁的工具……
西汉时期,冶铁业便开始规模出现。一般大型的作坊,都会有溶铁炉、橐、埵、坊之类的设备。东汉初年,南阳太守杜诗创造了水排,用水里鼓动排橐,其效果,类似于后世的风箱。
也许在曹朋眼中,这种设备很简陋。
可对于曹汲,就算是水排,他也没资格使用。
曹朋蹲下身子,捡起那个皮囊。
“爹,这个就是炉橐吗?”
皮囊的形状,两头细,中间鼓起。其外形和春秋时期一种名为‘橐’的容器相似,故而直接被称之为橐。把橐装在冶铁炉上,便是当时的炉橐。利用橐的弹性,在空虚时鼓起,橐上有一个陶制拉杆,使用将橐前后推拉,使之压缩鼓起。一些大型冶铁炉,往往将多个橐排在一起鼓风,所有有叫做排橐。
曹汲垒砌的炉子,显然不需要使用排橐这样的工具。
“是啊,这个就是炉橐。”
曹汲抓起一块黑泥,拍在炉壁上,用铁铲均匀压抹。他一边干着活儿,一边笑着对曹朋说:“咱们这就算是安定下来了……你姐夫说,可以在城里给我找个铺子。可我想了想,城里距离村子太远,倒不如在这里方便。你看门口的大路,南来北往的人有不少。附近村落的乡亲要修补农具,必须要从这里通行。与其在城里花钱租铺子,倒不如就在这里,还方便……
叔孙是个老实人,也实诚。
可咱们有手有脚的,总不能占他的便宜,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爹似乎是想把这里,当成家,安定下来……
可是爹啊,这棘阳县,终究只是咱们歇脚的客栈啊!
曹朋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却表示赞成。
难得老爹这么有兴致,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去破坏,是不是?不过,修补农具……着实没有前途啊。
“爹,你会打刀吗?”
“刀?”
曹汲愣了一下,笑了笑,“你是说打造兵器吧。这个我倒是学过!只是爹这本事不够,所以也打不出什么好刀来。当初你王伯父也问过我……可是呢,做了几次之后,我便放弃了。”
“为什么?”
“这个嘛,原因很多。
一方面是爹的技艺不够,学艺不精;另一方面,爹也没有那个条件。打刀和修补农具不一样,对炉温有要求。一般来说,打造刀剑至少需要有两到三个炉橐鼓风,爹这里只有一个。
炉橐的造价太高了,爹买不起。
而且买来了,也不一定能成功……花那个冤枉钱,实在是不合适。
自己有多大的份量,自己得掂量出来。当初我一个师兄想要改行打造刀剑,结果在宛城建起一座铁炉,安装了十个炉橐,可最后还是失败了。他打造出来的东西没人要,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只得远走他乡。”
“爹,你还有师兄?”
“是啊,我那位师兄可说是才华横溢,他都失败了,更何况我这本事呢?”
第020章 橐(二)
曹朋不禁有些好奇,“爹,你师兄叫什么?”
“蒲寿。”
没听说过……
“爹,是不是说,炉温高了,就可以打造出刀剑来?”
曹汲摇摇头,坐下来喘了一口气,“哪有那么简单啊。炉温只是一方面,这里面的讲究,可多着呢。
朋儿,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哦……我之前在中阳镇坏了虎头哥一把刀。
我答应过他,赔他一把……可是一把好刀,要花好多钱。我就想着,能不能自己打一把刀呢?”
“这样啊!”曹汲点点头说:“男儿大丈夫,当言而有信。
不过,普通猎刀的话,花费不了多少钱。你要是想买,回头让你姐夫出面就是了。”
邓稷在衙门里,人面也广。
说实在话,官署里每年都会有淘汰下来的兵器,邓稷到时候可以出面购买,送给王买就行。
可曹朋从刚才的对话中,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
“爹,我和虎头是兄弟!
我们约定,将来要一起建功立业。可是我这身子……爹,我想亲手打一把刀,以全兄弟之情。”
说实话,曹汲是真不想让曹朋学习打铁。
这行当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职业……没错,历代的确是有大师,受人尊敬,名扬四海。可能成为大师的人,又能有几个?全天下的铁匠没十万也有几万人。能真正出头的,却寥寥无几。
曹汲心里,还是希望曹朋将来能拜名师,求一个功名。
可曹朋说的也有道理,这兄弟情义,的确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
“你若是想学,那就学吧。”曹汲想了想,轻声道:“不过我可告诉你,打铁可是个力气活,你这身子骨不行,如果撑不住,就早点告诉爹。实在不行,爹帮你打,咱爷俩个想办法就是。”
“知道了,谢谢爹!”
曹朋笑逐颜开,乐滋滋的站起来。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如果能成功的话,说不定可以帮助老爹,飞黄腾达。
“朋儿,天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曹朋答应了一声,起身便回房去了。只不过,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偷偷摸摸的溜进了邓稷的书房里,拿走了几张麻纸,然后才返回自己的房间。说起纸张,人尽皆知,是蔡伦所造,故而有名蔡侯纸。其实,纸张早在西汉初年便存在,蔡伦所造的蔡侯纸,只是改进工艺罢了。
同一时期,与蔡侯纸齐名的,还有一种左伯纸,是东汉书法家左伯左子邑所造,又名子邑纸。子邑纸质地精美,有研妙辉光的说法,可算得上是当时世族子弟,清流名士珍爱之物。
不过,不管是蔡侯纸还是左伯纸,造价高昂,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
即便是在官署里,更多的也是使用一种以麻纤维为原料的纸张,俗称麻纸。
可即便是麻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邓稷如果不是在官署里做佐吏,说不定也无法拥有。
曹朋不敢拿走太多,只拿了几张。
回到房中,他把油灯调暗,然后拿起一支黑炭削成的笔,在纸张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
炉橐,其实就是风箱。
不过风箱这个名词,在东汉末年还没有出现。
所谓风箱,最常见的就是一种由木箱、活塞和活门构成的工具。前世,曹朋倒是见过这种活塞式双向连续鼓风箱。只是他对里面的构造并不是特别了解,只能大概的记住一些特点。
他靠着床榻扶手,画了一会儿之后,便感到有些疲乏。
于是揉了揉脸,他收起纸张和炭笔,放进了枕边的一个随身小袋子里。这东西不是一下子就能想出来,还需要慢慢琢磨才行。可惜,当年他学的不是理工科,否则也不必这么煞费苦心了。
如果老爹能打出一把好刀,说不定就能获得曹操的看重。
要知道,这年月想要打出一把好刀,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人工。刀剑不同于铁枪铁矛,要求的更加严格。三国时期,由于条件所限制,百炼钢打造出来的刀剑,不可能成为制式装备。
所以在三国演义里,时常会出现这样一个名词‘校刀手’。
比如关公身边就常配五百校刀手,可谓是他的心腹精锐。其实,校刀手就是当时的刀盾锐卒。根据三国志当中的记载,吴将丁奉凭三千刀盾兵,大获全胜;后来吴国国力颓败,晋国出兵征伐江东。孙吴大将沈莹率五千刀盾兵,三冲晋阵,杀得晋军大败……这刀盾兵的威力,可见一般。
司马炎登基后,曾造刀以强军力;蜀国还有名将蒲元,打造出三千百炼钢刀,建立功业。
若老爹能使这百炼刀普及起来,那不管到最后依附何人,都必将受到重用!
……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曹朋早早的起床,穿好衣服,登上鞋子,走出房间。
前院中,棚子里的溶铁炉已经有了雏形。不过却不见曹汲的影子,想必是昨夜太累,还没有起床。
王买已准备妥当,等着曹朋前来。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从大门内走出去,沿着桃林小道,慢跑起来。
王买很不习惯这种慢跑,他喜欢狂奔……只是曹朋的身体,不允许那样子无节制的奔跑。
这种慢跑,最能强化他的肺活量,活动全身的每一寸筋骨。
在桃林里跑了半个小时左右,身体活动开了,浑身热气腾腾。曹朋和王买来到院子后面河湾空地,这里从今天开始,就是他们的练功场所。王买呼出一口浊气,迎着朝阳,开始站桩。
而曹朋则趁着身体还热乎着,慢慢的打了一套太极拳。
起式,并脚直立……左金刚捣碓,震脚砸拳揽扎衣……曹朋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太极拳的动作,筋膜络脉随之舒展。那种全身贲张的感觉,非常舒适。毕竟有那么些基础在,从境界上来说,他可以很容易进入虚静的状态之中。可不知为什么,曹朋练着练着,突然停下来。
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见王买仍在站桩,再也没有旁人。
可就在刚才,他清楚的感觉到,似有人在偷偷窥视……
难道说,是自己的错觉吗?
曹朋想到这里,用力甩了甩头,继续刚才的拳法。一套太极拳打完之后,曹朋并没有就此休息。
他在河滩上慢慢跑动,每跑几步,就会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同时口中发出古怪吼声。
白猿通背拳里,有一个站桩八段锦的功夫。前世的老武师在传授曹朋的时候,一并传授了八个真言。有点类似于佛家的真言秘法,通过不同的动作,发出不同的声音,来强壮内腑。
每一个真言,配合一个动作,八个真言结束,足足耗费了曹朋半个多小时。
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淋淋。
王买这时候也练完了桩功,在河滩上练习八极拳的金刚八式。曹朋则沿着河滩缓缓行走,以平静体内沸腾的血气。突然,他停下脚步,站在河边,向远处望去。棘水并不宽,可以清楚的看到河对岸。
这棘水,如同一条界河,东面是棘阳县治下,西西面则属于涅阳。
河对岸一排垂柳下,站着一个老者。
曹朋看过去的时候,那老者也觉察到了。颌下灰白胡须,在晨风里舞动。他朝着曹朋点点头,似是打招呼。
然后便舞动拳脚,打了一套拳。
只是这距离有点远,曹朋看得不太清楚。
看起来,对方也是晨练……从那老者的衣装上看,似乎是个富贵人家。大家都是晨练,也没有谁窥视谁的说法。反正隔着一条河,大家互不干扰就是。如果硬要争论,说不定还是自己,打搅了对方。
所以,曹朋也就没有在意,笑了笑,权作回应。
“阿福,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继续练功!”
曹朋和王买在河滩上一直练到将近辰时,才收手准备返回。
下意识的,曹朋向河对岸看了一眼,发现那位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福,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咱们回去吧。”
临走时,曹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心里面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和那个老者还会再次相见!
第021章 庞德公
晚上,邓稷回来了。
蒯正也没有给他分派什么新工作,只让他继续整理户籍。
不过,蒯正倒是说了,这户籍整理也不必太紧张,慢慢来就好。至于邓才,则被打发到棘阳治下的村镇里,协助收拢地方上的户籍名册……听人说,那工作量很大,估计到年关也不一定回来。
“照这么说,邓才是彻底失势了?”
曹楠忍不住问了一句,言语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阿楠,怎能这么说呢?
大哥只是奉命行走村镇,怎么能说他失势呢?依我看,未必是失势,说不定是县令考验他。”
曹朋闷着头吃饭,没有插嘴。
心里面倒是有些赞同邓稷的说法。
如果襄阳传来的消息对曹朋不利,那么邓才下乡走这一趟,更多的恐怕是给他增添功劳吧……
这年月,没一个人是傻子。
蒯正这种世家子弟,既然被推出来,那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姐夫,河对岸是哪里?”
“河对岸?”
曹朋点点头说:“就是屋后河湾对岸。”
“哦,过了河,那就是涅阳治下。河对岸属涅阳……阿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曹朋没有回答邓稷的问题,而是又问道:“那河对岸,是谁家的田地?”
“这个嘛……如果从咱们这里过了河,好像是张村……我记得对岸那片田地,本属于涅阳张家。其实,包括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前也属于张家的财产。如果不是太平道祸乱天下,说不定咱们还拿不到这个便宜呢……对了阿福,你可别去招惹那边,张家可得罪不起。”
“张家,很厉害?”
这一次,不用曹朋开口,张氏就忍不住问道。
邓稷露出敬重之色,“涅阳张氏,乃官宦之家,三世为官,是本地豪族。但如果仅是如此,还不值得我等畏惧。张氏一族不仅是官宦世家,还是本地有名的医家世族。远的不说,就说中平之前,伯祖先生行医荆襄,活人无数。就连反贼途径张村,也都要下马步行路过。
如今,张氏族长名叫张宗汉,曾为先帝重臣。
其子张机,不仅医术高明,中平年间还是长沙太守。如果不是因太平道之乱,而造成南阳大瘟,张机说不定可以贵为一州刺史。此人医术绝伦,而且与人为善,德行甚好。刘荆州出任州牧的时候,途经涅阳还专程登门拜访,想要请张机大人出仕。不过由于当时张机大人正忙于编撰一部医书,所以拒绝了刘荆州……刘荆州曾下令,涅阳官府绝不可惊扰张村……
总之,你可别去惹事。
万一得罪了张机大人,说不定连元安先生都不会为你求情。”
曹朋愣了一下,旋即一咧嘴。
看起来,这小小的南阳郡,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不过,张机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