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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狄仁杰断案传奇-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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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溥喟叹,乃又茶几边坐下。见狄公茶已吸干,又与斟了一盅。
  狄公谢过,转语道:“那女尸正是珠木奴。今日早上不幸中歹人短镖致死。她已承认亲手毒死朝廷钦差柳道远,并说这事前后受其恩主指示。”
  梁溥无动于衷听着,一面还观看茶几上的棋局。
  狄公又道:“本官自从到了广州,每一步骤都有人算计利害,运筹对策。正如这棋局一般,两下正步步紧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梁先生眼下这局棋似乎也到了决一雌雄的关头。”
  梁溥眉尖稍稍动颤:“原来狄老爷今日是来与我奕棋的,哈哈。”
  狄公道:“我走了许多弯路,终于寻到了珠木奴的恩主。这恩主不是别人,正是梁先生了。”
  梁溥笑道:“狄老爷正猜着了。你来看!”他站起将遮隔身后神龛的一幅黄帘猛地一拉。
  珠木奴赤裸的尸身被罩合在一个水晶橱内。已整过脸容,正含情脉脉,凝睇微笑。
  狄公大诧异,没想到梁溥如此透彻地摊开底牌。猝不及防,不免有些慌乱。
  “狄老爷这棋艺也够精熟的了,不知下一步是如何走法。”梁溥话语间充满挑衅。
  狄公微微一笑:“还是先介绍前几步吧。末了怎么走,当然还要看梁先生的退步了。——你对珠木奴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又视作是你的禁脔,你的猎物。曼瑟几番要染指,你恨之入骨。这时柳道远钦差巡视广州,朝廷中你的主子密示你在广州杀害柳道远的性命。答应事成之后,娘娘登基自有封爵。
  “于是你一面散布曼瑟阴谋暴乱的谣言,一面又引柳道远与番人瓜葛。最后再将杀害柳道远的罪名栽到曼瑟一伙头上,并暗示柳道远与番人暴乱有干连,可以一箭双雕。
  “你原本想用珠木奴引柳道远上钩,先污毁其清声。不意珠木奴与柳道远一见钟情,两下真个山盟海誓了。——你只得姑且隐忍,只要他两个线头未断,柳道远的性命即在你手中。后来果然珠木奴毒酒杀了柳道远,你终于得遂大愿。紧接着就是如何将杀柳道远的罪名栽到曼瑟等人头上。
  “本官来到广州后,首先盘查番人海口通商违禁走私事。你又故意放出番人蓄谋暴乱的信息,淆惑视听。你指使番人杀死苏主事,同时又暗雇水上人勒死番人凶手,由我们与曼瑟殊死搏斗去。你的算盘正打得顺意,不料内里却出了个反叛者。”
  “谁?”梁溥显然听得入神。
  “正是你的亲妹子兰莉——那个卖蟋蟀的盲姑娘。兰莉独自谋生,足证你兄妹不睦,但毕竟是骨肉情分。她聪明过人,已觉察出你的腌脏心思。只怕你胆大妄为,以身试法,自毁前程,断了梁氏一脉。不忍心,几番劝你放弃恶罪阴谋。
  “那日她探听得你要将柳道远尸身运去花塔寺火化,她偷偷藏过了那匹蟋蟀,并与我的一个亲随说话时漏出真情。——谁知这一切已被你派往潜伏狮子坊的爪牙探知,故当即将她诱到府中幽禁。但第二天她却逃了。
  “确是那匹金钟的线索,将我引向花塔寺的,并且意外地发现了柳道远的尸身。多亏观音菩萨生诞,不然早已火化,神鬼不知。故曰‘有其人,则有其神’。天欲保你败露。一旦曼瑟被捕,你又可胁迫他承认将柳道远的尸身抛入海中。你上次会见我时,故意诱我相信水上人与大食人关系密切,巧妙暗示我,曼瑟有可能弄到调合毒药的配伍秘方。——柳道远尸身发露,中毒症状难以瞒住,你未雨绸缪,早筑防提,不愧工于心计。
  “我的亲随乔泰又鬼使神差与珠木奴相好了。你得讯后大为震怒,又怕珠木奴道出毒死钦差真相,故而设计杀我乔泰,又特地选中你的仇人倪天济的府上。——顺便问一句,你是如何晓得乔泰会第二次拜访倪天济的?”
  梁溥笑了:“乔泰与姓倪的交往从头起就没瞒过我的耳目,我早在倪府屋顶布下暗哨,又命曼瑟监视。曼瑟与倪天济两个都引诱过我杏枝妹妹,彼此视为仇雠。——乔泰倘被杀死在倪府,恐你狄老爷也不会轻易放过倪天济吧。”
  狄公呵道:“倪天济与杏枝清白可证,梁先生休要离题扯远。”
  梁溥又笑:“这个又何必与你争执不休。快说下去,时间不多了。棋子走到哪一步了?”
  “棋子走到最后关煞了。——当我将柳道远的假人头城门口悬赏时,珠木奴不知是计,贸然要来衙门领赏。她不忘记乔泰的恩爱,求他一同潜返京师。然而你竟发疯般下了毒手,断然杀死了珠木奴。——你的心终于破碎。珠木奴一死,你的棋局已输尽了,再无一眼可苟活。”
  梁溥冷冷道:“我的棋局固然输了,恐狄老爷也无一眼可苟活。你断狱如神,聪明一世,天下传为美谈。竟也棋终寿寝于我的这个小小祭坛下。——兰莉现在我的宅园里,两次追杀未成,这番恐也难逃劫数。兰莉一死,曼瑟已逃,普天之下,恐再无一人知道此段节真相。
  “狄老爷心劳日拙,终有尽时。——待会儿我就下去将陶甘找来,又通报温都督。就说是你狄老爷突然犯了心病,不可救药。温都督岂有不信的?陶甘、乔泰两人不服也拿不出一丝可疑的证据来。
  “至于狄老爷已派兵了包围了这宅子,我可以向温都督解释道,是你为了防范番人暴徒的袭击,特加恩庇护。这事再闹大也不怕,须知道朝廷武娘娘一登基,我正是你的继承者,大理寺正卿便是我梁溥了。——王太监、法明法师亲口许我的。”
  狄公道:“梁先生是真不怕人诛鬼责了。”
  梁溥笑答:“人都踏上奈何桥了,还有心管我许多。”
  “梁先生之意,我是今日必死无疑了?”
  “这茶看你已喝下多时,此刻肚中应隐隐作痛,火辣暴热了吧。”梁溥笑影未退。
  狄公作色道:“我的茶都被你喝了。你的茶在这个盛棋子的钵盂里哩。”
  梁溥低头看了身边的一个黄铜钵盂,大惊道:“狄老爷几时调了茶?”
  “我只是将你倒与我的茶倒还给你而已。——我疑心这茶吃不得。梁先生适才吃了,想也无事。”
  梁溥乃觉上当,顿时五内冰凉四肢麻软。惨笑一声,踉跄几步蓦然倒地。双眼凝望着水晶橱内的珠木奴,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第廿三章
  陶甘率衙丁冲进宗祠阁,见狄公正在细睹那局残棋。梁溥则已倒在地上不动了。陶甘上前按摸脉息,竟已没了。——早已气断丹田,魂归阴府。
  “老爷,他是如何死的?”
  “我骗他说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惊之下,血涌心脑,想是难救。其实,我是将他斟与我的茶水泼倒在盛这棋的铜钵盂里了。——究竟心计太深,疑虑太重,临了不敌我一出空城计。咳,我并不想让他毒死,我还要拿获了他解去京师与王太监、法明和尚对质哩。”
  正说着话,宗祠阁门口出现一个衣裙素朴的年轻女子,两只白闪闪的眸珠正看着他们。
  陶甘道:“兰莉小姐听说老爷随梁溥上来这里,便急忙叫我赶来提防梁溥,说他已决计鱼死网破了。”
  “兰莉小姐,令兄心病猝发,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个盲姑娘一眼。
  兰莉点了点头:“驰骋锐气,致触天怒,也是劫数。兄长算尽心机,最后算了自己性命去。早在意中,救也无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归档。”
  狄公感慨深服。
  “冒犯问狄老爷。钦差果是兄长所杀?”
  “不,毒杀钦差的是珠木奴。”
  “是她?奴家一直担心兄长与她痴情过深,必无善果,终是祸根。那日他两个将钦差尸身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窃了那蛐蛐,又见他身上还有一纸信封,故也一并盗了,暗中送与你们。”
  狄公曰:“将那信封塞在乔都尉怀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她原想送来都督衙门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漏泄,不可设想。故伺机塞入乔都尉襟怀,也是不得已。——那两张地图也是赖杏枝从兄长处窃得的。兄长并不知此事,不知为何将她杀害?”不禁语音酸涩。
  “杏枝是被误杀的。——那日歹徒要追杀的正是你兰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官对兰莉小姐不计安危,暗中相助,感铭十分。”
  “狄老爷过誉了。陶相公见义勇为,挺身救我,乃是男子本色。试院那夜,不是他两个奋力搭救,险些又被歹人害了。——奴家只巴望兄长悬崖勒马,不要自投深渊。兄长却视奴家为仇寇,追杀不放。”说罢,不觉泫然出涕。
  “本官亦不明白,你一个盲女子,如何行动自如,又善于躲闪。”
  “奴家虽是双目失明,但手足耳鼻十分灵捷。这祖宗府第内一砖一瓦、一木一钉都数得过来。其次便是试院,南海神庙了,时常去那里捕蛐蛐,门户嘹户。”
  狄公叹息良久。遂下楼阁命乔泰率众衙丁搜索梁府,拿获谋逆证据。又命一缉捕道,曼瑟已逃,恐尚未出海。严令市舶司及关卒巡兵仔细追捕,不许一条番船扬帆启航。
  半日不见搜出一件信札纸笺来,乃信梁溥果真精明,不留隐患。只捉到几个喽罗爪牙。遂命轿马牙仗回都督府。
  温侃早一肚疑云等着狄公回府来,狄公笑嘻嘻把着温侃衣袖,一同进去西厅书房坐下细说。
  “梁溥先生府上出什么事了?”
  “一帮水贼进了梁府大肆抢掠,梁溥先生当即吓死。本官闻报即率亲随衙卒前去剿捕。水贼顿作鸟兽散,只保全了财产,而梁溥先生已不救……”
  温侃叹了一口气又问:“那帮水贼是何等人物?”
  “听说是水上人与番客暴徒乌合之众。温都督日后治岭南,须缓和这两种人的怨怼情绪。不可歧视虐害,也应妥善防范。宣课圣教王化,奖劝商市渔捕,化积怨为怀德,共图长久治安。”
  “那钦犯人头,露布又是如何一回事?”
  “柳大人已在广州遇害。本官已缉获凶手,押赴长安。这事朝廷自有处置,你我就不必深究了。外界再有人问及,一概不答。”
  温侃不好再问,又怕柳道远之死与自己广州治绩有玷,不由双眉紧锁。
  狄公笑道:“柳大人之死与温都督一无干连。朝廷问起此地政声化绩,本官自有回话。温都督毋需深虑。”
  温侃感激道:“仰仗狄大人遮护。”
  狄公道:“还有一件小事,倒想与温都督证实,本官听说温都督早年与广州一波斯女子有过一段恋情,后来不欢而散了。”
  温侃顿时汗流,心中震栗。
  “狄大人既已问及,我也不敢隐瞒。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初到广州,还是都督府司马。与一波斯商人投契,时常过往,竟与他的女儿有了恋情。一时两个缱绻难分,百般恩爱。当时朝廷严禁地方官员与番女通婚,为之,我也动过与那番女一同逃去波斯的念头。
  “一日她来找我,说她不能再来见我了。我追问缘故,她支支吾吾,似有难言苦衷。我当时蠢愚至极,竟以为她要与我决绝。再没细想,便也死心。——后来我成了当时岭南道黜陟大使的女婿。婚后一个月那波斯女子送来一信,竟是绝命书。信中说及她当时因是怀孕而不敢再来见我。如今恩断义绝;她已溺死那一对孪生女,自己也含恨自尽了。
  “当时我痛苦异常,几不欲生。——狄大人,这应是运命的戏弄,我万万没想到竟会有如此结局。岂止是不欢而散,简直是太惨酷残忍了。十几年来每念及此,辄愧疚交攻,坐立不安。只恨当时年岁太轻,行事糊涂,铸成大错,悔之无及。——如今创口仍在流血。狄大人今日问及,我除了惶惭深责,无地自容外,能再说什么呢?”
  狄公见温侃真情迸发,已露悲声。忙劝道:“本官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无意责备。不过我还听说你那一对孪生女当时并没淹溺死,而是送与一个姓方的商贾。她母亲只是含恨激刺你而已。”
  “什么?那对孪生女还活着?姓方的商人在哪里?”温侃似觉醍醐灌顶。
  “姓方的商贾破产后又将她们卖与一富翁。那富翁是半个波斯人,为人忠直仗义,由他一手抚养成人。如今已出落得楚楚动人,仿佛两朵奇花。”
  “狄大人这话当真?她们现在何处?那富翁又叫什么?”温侃惊喜交集。
  “富翁便是倪天济,你的孪生女,一名叫汀耶,一个叫丹纳。声音举止,无一件不是你的气派。如今都十七岁了,正是倪府里一对夜明珠啊!”
  温侃流泪道:“真有这事了,叫我如何是好?”
  “哪日有空暇,你不妨乔装私访一下,庶己也可平息若许多年来内心之苦痛——她们在倪先生的宠爱下日子正无忧无虑,优裕十分。温都督千万不要去认回,反而成拙。只暗中与倪先生作个忘年朋友,从容留之。——这是本官离广州前的一点诚心忠告,谨望三思。”
  第廿四章
  狄公命陶甘打点卤簿仪仗,扈从轿马,限时启程返京。诸项处置善后委托温都督亲办,梁府家业归由兰莉一人承继,嘉勉倪天济,抚慰鲍宽,杖责姚泰开。—一落实,乃闷闷坐在西厅书房内静思。
  柳道远的案子固然是结束了,三太子登基大势所趋。但王太监、法明和尚看来是轻易处罚不了的。娘娘虽暂时含忍,但咄咄逼人之威势终要酿成更替唐祚的气候,恐御前三省台阁都没可奈何。自己的前程也在未卜中,逞论垂勋于竹帛了。
  狄公看了乔泰一眼,惨淡一笑:“乔泰,没想到你我多年违隔今番又在一处勘破了这广州案,也是缘法相投。不过,我可以断定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破案了。——我再不会亲自去与各种罪犯打交道,较量智勇,筹算棋局了。回京后,我打算辞去大理寺卿的官职。我老了,与梁溥的对奕中,处处觉得力不从心。
  “乔泰,你跟随了我这许多年,屡立奇功。马荣他已成了家,有蓝白、绯红一对孪生姐妹,何等美满。我见汀耶、丹纳这一对孪生姐妹,也有意嫁你。少刻我便传倪天济先生到衙门,当面说合,令他收拾金珠币帛,以为房奁。倪先生也敬重你,想来是不会费许多口舌。携回京师,即可成婚。——日后我致仕退野,有你两个好友日日为伴,四个媳妇贤慧款待,这晚景也何其乐耶。”
  乔泰羞涩满面,从中感恩道“老爷疲惫了,我们上楼阁去稍稍休息吧。陶甘打点再快,亦需申牌才能启程。”
  狄公答允,两人上来楼阁寝房。乔泰在地板上草草铺了一层蔑席,躺倒便睡。狄公上床,解带宽衣。窗外正有一丝丝微风,整个衙府静寂十分,两个很快便沉沉睡熟。
  突然窗外黑影一闪,跳入一个人来。蒙面遮眼,裸臂担胸。手执一柄弯刀,轻轻摸到狄公床前。低低几声狞笑,正要举刀行刺,忽见桌上搁着狄公那柄雨龙宝剑。那人将弯刀插在裤腰上,探手去取雨龙剑。
  他轻轻拈起雨龙剑,观常片刻。猛地一抽,果然寒锋冷光闪出。一时性急,剑鞘落地,“当嘟”发声。
  狄公、乔泰同时惊醒。那人对准狄公喉间猛力欲刺。乔泰后背飞起一脚,踢着胫腿,一剑刺空,不觉恼怒,返身向乔泰杀来。乔泰猝不及防,雨龙剑已刺入他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
  狄公从地上拾起剑鞘,那人舍剑刚要挥腰后抽出弯刀,已被狄公剑鞘猛击额面,五官碎裂,抱头倒地。——狄公上前撕开蒙面,原来是个胡人。
  狄公将乔泰扶定放平在床上。乔泰道:“他就是曼瑟。”又微微一笑,闭合了双眼。
  陶甘及四名衙丁赶到楼上寝房,大惊失色,忙报信于温侃。
  仵作拔出雨龙剑,调敷了金疮药。乔泰已脉息寝微,奄奄一息。
  狄公潸然下泪,遍身冷麻,半晌无声。
  陶甘将雨龙剑拭净了,插入鞘内,交与狄公。狄公泣声道:“我与乔泰,以此剑相交,以此剑……永诀。”说罢将雨龙剑平放在乔泰身上。
  “这柄宝剑已沾了乔泰鲜血,我岂能再将它佩在身上?”
  乔泰眼含热泪,最后望了一眼狄公,嘴唇动翕一下,静静闭上双眼。
  都督府衙门前院,狄公的轿马仪仗已编伍就绪,马蹄嘶刨,幡旗猎猎。
  第廿五章
  狄公传命轿马仪仗举丧,为乔泰致哀。明日一早启跸返京,枢榇随行。
  倪天济率汀耶、丹纳姐妹赶来衙门吊孝。倪天济伤感噎哽,汀耶、丹纳两个更是悲恸欲绝。
  温侃殷勤款待倪氏父女,心中酸甜愁喜一言难尽。从此与倪天济结为至友,往还甚密,终不提身世秘密事。倪天济遂罄其所有坚心办道,朝夕持斋。——此是后话不题。
  且说陶甘忙着协助温侃处置一应善后:将珠木奴尸身运去花塔寺焚化,梁溥府上捉到的几个爪牙凶手押往北门外凤凰岗正法。又去梁府吊孝。
  慧净率花塔寺和尚主持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追荐梁溥。梁府家政暂由梁溥兄妹的一个舅舅代摄。陶甘里外寻遍不见兰莉影踪,不禁启疑,径奔狮子坊而来。
  陶甘一口气跑到兰莉先前那间楼顶,先屏息在房门外静听片刻。房内啾啾虫声,绵蛮悦耳,心中大喜。
  “是陶相公在门外么?”兰莉已听出动静。
  陶甘推门而入。兰莉捧茶让坐,两人遂并肩坐在床沿上。
  “令兄治丧,里里外外忙成一团,你却为何偏偏躲在这里?”
  兰莉道:“有娘舅主持家务,不必我事事躬亲。再说我最怕和尚念经,与其听念经,不如躲来这里听蛐蛐鸣哀,也宽心些。”
  “兰莉小姐接连丧亡兄妹,从此孑然一身,何等孤寂。”说着不禁愀怆下泪。
  “你也丧失了最亲密的同僚。——休要过伤怀抱,有误前程。”兰莉轻轻叹息。
  陶甘酸苦地嗯了一声:“此去京师,情景惨澹。唯可以宽怀破闷的只有两匹蟋蟀了。一匹是塞入乔泰兄弟襟怀的,一匹是试院那夜你仓促遗下的。——狄老爷已立誓不再问狱破案,我从此也恬淡心志,专务读书,唯期老死长安了。”
  兰莉朝陶甘挨近一下:“看到这两匹蛐蛐便是看到了我。”
  “有朝一日,你携了这许多蟋蟀来长安看我多好啊!——这人世间只有你一个女子是心地纯美的。”
  兰莉道:“只要你的妻妾不吵骂便行。”
  “苍天可证,我陶甘至今光棍一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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