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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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起了大火?”
“是啊,刘锡定罪后很快就畏罪于牢中,原本大司马跟文公皆劝官家饶过其妻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刘家先起了大火,据说是他们家人受不得审判结果,然后自己点了火,反正最终就是如此了,一个活口也未留。”
曹大人一场问话下来,犹如经历了一场审讯,活活出了一身冷汗,秦将军的关注点实在奇怪,曹严不觉得自己站错了什么立场,却总觉得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秦未兀自沉吟,桩桩件件都是证据确凿,却审出来一场冤案,不是太不寻常了吗,另外文公为何如此笃定刘锡无罪,看起来他一定是知晓些什么的。
如此又过了两日,廷尉那边送来了案情进展,刘锡当年确然是冤审致死,另有对各项亏空的重新核算,秦未大致看了两眼,却发现跟之前承保上来的数额对不上。
第58章 道不同()
廷尉查出了纰漏,也就意味着徐康年罪责难逃。
也是在第二日晨朝的时候,秦未方见到新上任的廷尉大人,是个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唤燕柯。
燕廷尉是张生脸,也许是在哪个官署挂过职,但没人识得他,生的干净儒雅,不大像是与刑狱为伍的人,乍然冒出来,大家对他好奇又不屑。
不过秦未倒是没有小瞧这个年轻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么大的纰漏,能力绝对是不差的,关键很有胆魄,只看卫尉以及御史台畏首畏尾的样子,便知此案不好查,查了也不讨好,没准还要倒霉。
官家道:“廷尉确认刘锡当年乃冤审,有何证据?”
燕廷尉呈上了调查证据给官家御览,并道:“臣审理过当年所有涉案官吏,以及看押施刑的狱卒,皆言刘锡曾受重刑,私以为重刑之下必无实证,何况刘锡致死未认罪,有狱卒供词为证,如此可推所谓认罪供状实乃无稽之谈,徐康年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制造假口供,都可判诬陷之罪。”
好大的口气,此人条理分明句句铿锵有力,在堂大人们都不约而同看向他,心说到底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上来就直接夯实了徐康年的罪行,这是说他案子办的好呢,还是说他不通人情呢。
人人都知道徐康年不干净,但是他背后牵连的人才是不干净的源头,除了官家没人敢表明立场直接咬死徐康年,因为大司马没言语,谁知道最后会不会保他一保。
大司马不仅没言语,反而表情和顺,毫无生气迹象,听的比谁都认真。
官家看过呈上来的案宗,眉头一直拧着,“你接着说。”
“臣这两日重新度支了事发当年所有的财物税收,得出的结论是当年收支为负,因为江淮地区水患,陛下减免了当地税务,另外抚恤财粮加上战事一并日常支出,远远超过了两年的收进,而判定刘锡亏空的卷宗上,数额却多的离谱,于是臣又调取了刘锡在任三年所有的度支记录,总额都没有他亏空的多,亦没有证据表明刘锡占取其他款项食粮等,臣请陛下查阅司农,太仓,太仆三署的财项税收记录,以供对阅审核。”
好嘛,这一口气下来,大殿上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儿,一杆子不知道薅了多少人进来,都是跟财政牵连的敏感官署,哪里禁得住他这样查。
他调查出来的数据已然是震惊朝堂,当时只闻刘锡亏空巨大,所有人先被愤怒蒙蔽,谁会想什么亏空金额能不能对的上,再说了都是有专人审计,谁想还有这等猫腻,而且仓廪国库不是都一直挺富裕吗,竟然是一直入不敷出?
敢情是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亏空都一并推到刘锡头上了,又是重刑冤死又是九族被灭,怎么看都是出来当替罪羊的,背后一定有大阴谋啊。
“真是岂有此理!”官家把手里的案宗扔掷在地,砸的大殿上鸦雀无声,他瞪向大司农齐政,“仓廪国库入不敷出,司农署为何不报!”
齐政不慌不忙的站出来,回禀:“陛下,臣皆是按照度支呈报的总览,除灾荒之年收支稍有不如意,其余皆为正常。”
好个一推三六五,司农总览财政,可琐碎的税收度支活计却是其他相关官署呈报,那意思假如底层欺瞒,他也只有被蒙蔽的份儿,还不忘摆了燕廷尉一道,谁知道他查的那些靠不靠谱,没准就是糊弄人的。
秦未瞄了文公一眼,估摸着下面该轮到他了,果不其然官家点名尚书台,质问度支以及隶属各曹何以会出如此纰漏,并下令相关各署彻查近几年的税收财务。
文公无言可辩,也没有辩的必要,尚书台下分曹无数,要询问管理的事务繁杂琐碎,如何能事无巨细的都堆到文公头上,连司农这等专门统领财税的地方都推卸的一干二净,他空口白话说了也白搭。
其实查来查去不见得能查到要害,能有一个刘锡,就会有第二个刘锡,横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随便找出一根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出来抵罪,压根伤及不到根本,想管的人多了去了,可不见有谁能惹火不烧身。
秦未倒理解了文公几分无奈,他虽然不惧什么势力,但是一人之力难以撼动,不是那样容易的。
下朝后,官家留下秦未,与他一道往太极殿而去。
官家一腔怒火,一干臣子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说到底也得忍着,他一边走一边叹道:“孤心里着实堵得慌,谁曾想刘锡一案竟是冤屈至此,当年孤痛心于你,确有蒙蔽之处,只是想着这些手握财政权的官吏总归都不那么干净,横竖也冤不了谁去,只当是杀一儆百,却是误杀了一个好官。”
倒是又把过失推到秦未头上了,这会说后悔话有甚用,做样子给他看罢了。
“你也看见了,世家大族,牵一发动全身,孤一个也不能妄动,可又着实不甘心这样由着他们妄害国祚,幸得还有一个文公,还有尔等,文公这些年也不易,财政本来难掌控,他一个人替孤处理琐碎,难免不能尽善。”
“臣倒是觉得可以适当放开寒门子弟为官的禁锢,朝堂总需要新鲜血液流入,如此也有益于肃正官风。”秦未原想提一句燕廷尉,后又禁口不提,只看官家神色。
“孤不是没有想过,没那样容易那,寒门子弟没有依仗,进得官场,要么最终随波逐流忍气吞声,要么就是刘锡一般下场,士族门阀存祸已久,没有那样容易肃清的。”
秦未多少有些瞧不上官家的行事,官家固然不是平庸之辈,只是做事瞻前顾后,既想着集权,又不愿得罪世家,世上哪有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仰仗大司马的时候雷厉风行铲除异己,待大司马羽翼丰满危及自身的时候,又四处卖好对其打压,说白了官家此人谁也信不过,却谁也离不得,早晚尾大不掉砸了自己的脚。
“陛下慢慢来便是,革新之路总是没那样容易的。”
官家笑笑,“不说烦心事了,与孤一道见一见大长公主她们,你回来这许久,怕是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照面吧。”
秦未拱手称是。
与此同时,高府书房内。
韩箫跪坐蔺草席上,一壶新茶半开未开,氤氲着温雅香气,他低垂着眼睑,余光照见对面坐下来的人,莞尔道:“今日倒是奇了,让我猜猜是何事扰了子成的心绪。”
高安挑眉,“你又猜到了?”
“是我的茶猜到了,你一来,它就沸了,正是心神不安之故。”韩箫看他,“你可是许久都没有这样失态了,如何,秦大将军又吃掉你哪颗棋子了。”
高安饮了一口热茶,心神稍定,“你这次猜的不全对,新来的燕廷尉你可认得?”
“燕柯么,自是听过,南朝大才子,与我算有同门之谊,不过从未谋面,如何,他查到齐政那里了?”
高安沉吟,“齐政那里我管不着,他只要别给我坏事便罢,只是官家的心思我却是看不透了,居然提拔一个燕柯来搅浑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恐生变故。”
“他居然投了官家。”韩箫有些意外,“官家拿走廷尉不稀奇,这种时候文公求自清,不会贸然吞掉廷尉,吞了反倒与他不利,我原本以为会便宜了秦将军,看来官家也防着他。”
“秦白渊是一头蛰伏的头狼,官家是一只多疑的狐狸,道不同不相为谋。”高安哼笑,“燕廷尉做实了徐康年的罪,你可知官家如何发落,只判了他流放。”
流放不累及家人,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韩箫笑了笑,“倒也无妨,不过仲琰还是要提醒大司马一句,齐家一家子臭棋篓,可禁不住被人拨乱,我可是听说了一个趣事。”
“哦?”高安好奇。
“他们家近日才收了一批郎君,可是却平白少了几个,您猜去哪了?”
高安眉头一抽,本能的没生出什么好的预感来,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坏在她手上啊,那个丫头还怪有趣的,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才好。”
叶长安近日不用上职,得了空子便想起答应阿玥的事,于是主动去了她家,帮她把摊子支到了街市上。
起初阿玥十分勉强,一来不想麻烦别人,二来确实担心,后来见叶长安做事娴熟有序,渐渐放下心,与她慢慢熟稔起来。
“叶娘子以前定然是常做事的人吧?”
叶长安支好了摊位,便坐在石阶上啃肉饼,“我不是常做事,是常给我们那卖粿子的老妪帮忙,啊,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讨几个粿子吃。”
阿玥噗嗤笑了,“叶娘子可真有意思,也是我遇到的最热心的娘子。”
叶长安举着肉饼,“不用太感激,一个肉饼就成。”
“这个不是问题,你吃多少都成,我阿翁临走还嘱咐我,说不能让叶娘子饿着肚子。”
叶长安嘿嘿笑,“王伯一定是误会我了,我饭量一点都不大,这不是秦将军好容易请我吃顿饭,我得给面子吗,可不能叫秦将军知道我在你这里白吃,会骂人的。”
“秦将军心眼很好的,他一定不是真的怪你,我们能有今天,可多亏了有他,阿翁说秦将军外冷心热,是个难得的好人,让我一辈子都记着他的大恩。”阿玥替秦将军分辨道。
叶长安咬了一口饼,咬牙切齿的嚼着,“哼,这谁说的好,他对我可凶着呢,关键还啰嗦,我惹不起。”
阿玥笑了笑,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此时逐渐有人聚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叶长安吃肉饼的香味引过来,比预想中的人还要多,准备好的吃食很快就卖去了大半。
“真的有人呢。”阿玥脸上满是笑意,“我以前几天都买不得这么多。”
“我说可以嘛,明天多做些好了,别的事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正说放心呢,打远就过来了几个郎君,走路七拐八晃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他们专门冲着阿玥的摊位来,三五个人围成一圈,连人在摊位一起包围在墙边,别人进不来,她们出不去。
有郎君吊儿郎当的说道:“呦,二位娘子瞧着眼生的紧,出门的时候,家里男人没教过规矩吗,咱们小市里头的买卖可不好做呀。”
阿玥心里害怕,下意识的捂紧了腰间的荷包。
第59章 旧情人()
阿玥认得这些人,就是小市里专门欺压买卖人的混混,经常公然吃喝不说,还要收所谓的孝敬钱,好似洛阳城都是他们家的,她以前跟王伯上街,便叫这些人欺负过,他们生计本来艰难,根本交不起孝敬钱,后来也就不敢再来。
是以这些人一出现,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往叶长安身后躲,却又觉着这样不好,毕竟叶长安也只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娘子,于是又不再退却,跟她并肩站在一块。
叶长安吃完了最后一口牛肉饼,掀掀眼皮子扫了一圈,“大热天的,几位喝碗牛肉汤去去暑啊。”
没听过喝牛肉汤去暑的,几个混混面面相觑,不大知道这是个什么路数。
“小娘子生的俊俏,不如让哥几个亲两口去暑啊。”有两个混混言语不善。
叶长安勾了勾嘴角,“我说几位兄弟,临出门的时候,上边人没教过规矩吗,有钱拿钱有汤喝汤,别干些有的没的坏规矩,那样不长久。”
“呦,还是个懂行的娘子,那这么说你们是没钱喽。”
叶长安摊摊手,“不然呢,诸位也瞧见了,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刚开市,总得留点过日子的钱吧,日子过不下去,怎么孝敬列位喝汤那。”
“呵,这是要挟哥儿几个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道理那!”一个脸歪嘴斜的混混不屑道,“没有钱好办,有人也成,两位谁先”
话不容他说完,一个肉饼迎面飞来,直砸进那位嘴里,一个肉饼把他的歪嘴堵的严严实实,偏偏肉香四溢,口水流出来也不舍得往外吐,险些噎死。
叶长安搓搓手,对其中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说道:“你是这里头的老大吧,我要是你,早就教训这个没规矩的家伙了,手底下跟着这种只会拖后腿的,没前途的。”
“你!”方才嘴里塞肉饼的家伙指着叶长安,“休得被这个小娘们挑拨,老大,我看她就是欠”
“闭嘴!”老大斜了他一眼,对叶长安道,“这位娘子何许人,若是道上的不妨报个名号,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然的话,你最好不要想当然的说话,我这些兄弟脾气都不大好。”
“我啊不足为提,就是个做小买卖的,那列位又是哪条道上的?”
“哼,说出来吓死你,哥儿几个背靠的可是扶摇帮,扶摇帮知道吗,城东第一大帮,上头多的是人罩着,凭你是谁都最好不要惹!”
“噢,这么吓人那。”叶长安咂咂嘴,“上头都有谁罩着呀,说来开开眼呗。”
“头一个就是齐”
“谁让你多嘴的!”老大呵斥他们,“不知道规矩吗!”
叶长安笑笑,“扯远了啊,咱名人不说暗话,我瞧诸位兄弟也都是明事理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小本生意不容易,若是能高抬贵手,往后自有吃喝孝敬,想发财找我们不合适,何况吃在自己肚子里才踏实是不是。”
叶长安常年跟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什么人可以讲道义规矩,也知道什么人就是天王老子都不顾及,能用嘴解决的就尽量不上手,实在不成打起来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帮人背后有势力,越是大帮派规矩越多,即便底下有不上道的小人物惹了麻烦,被更厉害人教训了都是活该,他们说不出话来。
这几个人就是依附大帮派的小团伙,自己混不成名堂的最大原因就是不成气候,想成气候的就一定不是不懂规矩的,所以叶长安的话说的很明白,那位老大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能由着底下人胡来,孝敬该拿拿,但却不能赶尽杀绝。
那老大神色复杂的看着叶长安,心里在不断取舍,他在道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什么人是真拿得稳什么人是装出来的三分气,其实很好分辨,尽管这位娘子说自己不是道上人,可是经验告诉他最好得过且过,哪怕她背后没有人依仗,这种人都是能结交就不要惹的,何况这种小本生意,压根榨不出什么钱来。
得,就算是良心发现一回给自己积德了,那老大斟酌再三,打算放过她们,“兄弟们,难得这位小娘子上道,哥儿几个喝碗牛肉汤解解暑,改日巡街饿了,过来吃几块肉饼,也能填个半饱不是。”
有人不甘心,“老大,咱就这么怂了,这娘们怕她几个啊!”
“我说的话要是不好使,那就另谋高就,如何?”
“得得得!兄弟们别愣着了,牛肉汤喝两碗解解暑,就当咱老大瞧上的女人,让着点得了!”
话不中听,但好歹都不再找茬,客客气气的每人喝两碗汤,这事就算了了。
等他们走后,阿玥才敢说话,一张小脸煞白,显然是被方才的情形给吓得不轻,“叶,叶娘子,他们不会再来了吧,我方才心都要跳出来了,你可真大胆!”
叶长安挥挥手,“没事,往后多煮点肉汤便是,他们吃点东西堵住了嘴也不会如何,如果你自己不敢来,就等我有时间好了。”
阿玥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哎,我替阿翁谢谢叶娘子了。”
“千万别跟我客套,不然我下回不来了,有难处就尽管言语,别不好意思。”
叶长安心说,就算是还秦将军一个人情吧。
待傍晚闭坊之前,叶长安回到平阳坊,正与下职归家的秦未遇上,“好巧啊秦将军,今日回来的早嘛。”
秦未瞧她两眼,“你这一天没少吃肉饼吧?”
“这都能看出来吗?”叶长安低下头看自己两圈,“还好吧,没长胖啊。”
秦未暗笑,“与你说一声,小胖子今日回不来,被南安郡公留下了。”
“噢,咦?秦将军如何知道的?”
秦未今日与官家去太极殿,正赶上大长公主进宫,后来长公主碰巧也来了,便寒暄了两句,于是理所当然的知道了吕二口的消息。
秦将军揉揉鼻尖,“是长公主府里送的信儿,送到我那里了。”
长公主会为这事专门送信到卫尉署吗?叶长安狐疑的瞄了他一眼,心说秦将军肯定有事啊!
秦未又一本正经的问道:“今日如何,可遇上麻烦?”
“还好,都摆平了。”叶长安面对秦将军质问道眼神,忙解释,“别这样看我啊,我可没动手,不信你去问阿玥。”
秦未笑,“没有别的意思,怕你吃亏。”
“小看我。”叶长安抬着下巴哼了一声,“我在道上也不是一天两天,几个小喽啰罢了,哪里用得着动手。”
“没说你胖都喘上了,能不能低调点。”
“我一直很低调啊,是你问我的,不过我发现我真的胖了!”叶长安掐了掐腰,“真的唉,可能是于伯伙食太好了,完蛋了,我可不想长成吕二口那德行。”
秦未笑了笑又忽然笑不出来,心说这丫头往日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吃不饱吗?
“都瘦成麻杆儿了,长点肉还有人样。”
琢磨了半天,叶长安才从秦将军的话里听出了那么点关心的味儿,这家伙好好说句话会死吗,怪不得没人要,哼!
于伯不知道吕二口不回家,晚饭煮了好些,于是都便宜了叶长安跟文子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