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慕弦-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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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坠下断桥的那一刻，寒子呇突然想起了在人界时，孟珲最后仿若早已洞悉今日之事的神情，他告诉他：“你若执意如此，我不会拦你，可是你这次去了冥界，可不要后悔。要知道，不会怨恨，不代表不会伤害。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不会怨恨，不代表不会伤害。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我才不会后悔。可如今呢？他后悔了吗？寒子呇问自己。
不，他不后悔。即使她最后没有选择他，即使跌落深渊，他也不后悔。
从知道这个小师妹的存在时，他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没有见到她时便总期待着相遇。师尊要他来人界找小师妹回去，他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甚至心中还有几分迫不及待。或许在他跨过释空门之前，就曾与孟朝歌有过羁绊了，而且这羁绊，太深太深，深到连释空门也不能让它空了。
师尊说破尘之境前，要先封存在天厥山上的记忆，重归人界破除尘劫。师尊说，他只是下山来寻人，不算破劫的历练，可或许师尊说错了，孟朝歌就是他的劫，他渡不过去，所以回不了天厥山了。那以后呢？师尊又会派谁来带回朝歌？
寒子呇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这是人死的时候必须经历的吗？都要把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和事翻出来重新咀嚼一遍，那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或许就是孟朝歌了啊。
最后一刻寒子呇笑了，却再也看不见孟朝歌的脸了，深渊中的火焰包裹住他，他闭上了双眼。
孟朝歌眼前模糊了一瞬，站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很快跑到夕岚身边，伸手抓住了夕岚的手。
当两人的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孟朝歌手中的重量却消失了。因为夕岚竟凭空升了起来，孟朝歌随着对方的动作慢慢站起，直到她站直后，夕岚也停下了动作。柳下夕岚的眼里似是含着一潭静湖，荡漾着浓浓的哀伤。
“姐姐，你还记得兄长给我取的字吗？”夕岚开口，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孟朝歌心中疑惑，却没有提出质疑，回答道：“记得的，叫暮雪，对不对？”
夕岚露出一个微笑，眼里却是闪出了泪光。
“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字。姐姐是朝时歌，我是暮时雪。你唤我的字，我便来了。”
“夕岚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些？你先过来。”孟朝歌心里突然漫出一股惊慌，她拉紧夕岚的手，却在对方微微摇头的动作下更加慌乱。
“姐姐朝歌，我快要控制不住她了，她会伤害你的对不起，暮雪帮不到你太多了。”
刚说完，夕岚突然勾起唇角，眼底的哀愁一扫而空，她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松开了两人交握的双手。
孟朝歌不明所以地看着夕岚往后飘了一步，一个不察，被对方猛地伸手吸走了她身上的那个锦囊。
夕岚随意地把锦囊倒过来抖了抖，里面的东西便掉了出来。只见曾经润白的玉扳指已经化为鲜艳的红色，而那瓶黄泉水竟也已是空了！
第109章 我就是你（）
夕岚用手接住那两样东西，又把锦囊随手丢下深渊。她用两根手指拎起玉瓶，然后满眼兴味地打量着，一边打量还一边说到：“我的好姐姐，还多亏了你把这黄泉水放在玉扳指旁边呢，不然我哪有这么快出来啊。”
待打量完了，夕岚又是随意地松开了手，任玉瓶坠落。再把红色的玉扳指套在指上，她这才有功夫仔细看向孟朝歌，眼底的讽刺愈浓，却没有多少恶意。
“姐姐哦不，该叫你朝歌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里？还想问我是个什么东西？哦，还有为什么你遇见的人都对你的字这么感兴趣？”夕岚轻笑着，却再无往日的灵动，她此刻的确还是如狐，却是妖靡如狐。
不待孟朝歌作答，她便又继续道：“可别不承认啊，毕竟，我可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了呢。我为什么在这里？啊，当然是因为我的灵魂一直附在这玉扳指上面，你把黄泉水放进来，刚好让我吸足了灵气。本来我是不打算往冥界来的，不过嘛，这不是要送个小礼物给你和某些人嘛。”
夕岚娇笑连连，下一瞬却神色一敛，继续说道：“至于剩下两个问题，只能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朝歌，别的什么的，你以后自然会知道。要是提前知道了结局，游戏可就不好玩了呢。”
孟朝歌望着眼前还在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扳指的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对方的话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可那的确是夕岚，也的确是另一个人，明明和她相仿的面孔，却生出巨大的陌生感来。但是那份熟悉，却也无论如何都斩不断。
孟朝歌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轻喘了一口气，待冷静后才开口问道：“寒子呇怎么样了？”
闻言，夕岚一声嗤笑，反问到：“你说他？想不到你竟然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呢。你不是都把他推下火海了吗，现在还问做什么？”
孟朝歌却无动于衷，依旧冷静的说道：“你知道的。你说这世上你最了解我，你说的没错，可你别忘了，我一样也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所以，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闻言，夕岚终于正了正神色，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你笨吧，你又知道你最了解我，说你聪明吧，这么点小事都看不清。”夕岚摇了摇头，叹道，“果然离了我之后，你就越来越蠢了。”
“他到底怎么了？”孟朝歌再次重复一遍，已经有些急迫的意味。
夕岚只好认命道：“知道啦知道啦，这里不是空相火域吗？它都把名字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了，你怎么还是不懂？”
空相火域？一片火域为何名为空相？寒子呇好像说过，这跟佛门有点关系。空相空相
孟朝歌突然一惊，眸子里迸发出顿悟的光芒，她猛地抬头朝夕岚说到：“既为空相，何来火域？又何来圣火？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些本就都不存在，是不是？”
夕岚轻“啧”一声，笑道：“还不错嘛，真是孺子可教也。”说完，又纠正道，“不对，我本来就很机智嘛，所以你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嘛。”
孟朝歌却没理会对方的沾沾自喜，继续追问：“既然这一切皆为虚妄，那寒子呇呢？他是不是没有掉下去？是不是还活着？”
声音到后面却是越来越小，孟朝歌只要一想起对方的神情，心中便填满了愧疚。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至少现在，她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别多想啦，你觉得你那么做了，他还能一如既往地对你好？他肯定会恨你的，就连我看见你当时那么狠心，都难过得紧呢。”
夕岚添油加醋地说着，却句句直插孟朝歌的心窝，让她无法面对寒子呇。因为她也觉得，对方实在没有理由再原谅她，从掰开对方的手指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我还会再见到他吗？”孟朝歌失神，将心中的话问出了口。
夕岚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半晌，似乎觉得蛮有意思，说到：“会不会，我又怎么知道呢？啊，就算我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顿了顿，夕岚又正回身子，作世外高人状，道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说完，自己又笑得弯下了腰。
孟朝歌还在晃神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却突然变换，转瞬间，脚下的火海便消失了，她们又回到了来空相火域的那条小径上。
孟朝歌抬头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寒子呇的身影，只有夕岚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是在找那个人吗？别看了，他已经离开了。”夕岚出声道。
孟朝歌一脸懵懂和迷惘，又加之疲惫，看起来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夕岚的神色在不经意间软了软，她抱臂道：“去天厥山吧，你现在魂魄全了，可以踏过释空门了。”
孟朝歌对此很是不解，之前这个人还是完完整整的夕岚的时候，也要去天厥山。天厥山是哪里，她们为什么都想去？还是说，在那个时候，夕岚就已经不是夕岚了？
她这些心思夕岚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不乐意地说到：“你不是想变强吗？除了天厥山，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不成？怀朱成了一国元帅，赵芙当了一国公主，你又能做什么？而且她们的这些，是你想要的吗？”
夕岚这一连串问题下来，孟朝歌也有所松动。是啊，这些东西她做不到，也不想要。她想要的，是像妖君那样睥睨七界的能力。或许夕岚说得对，现在去天厥山，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那我要怎么去？”孟朝歌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准备着手去做。
夕岚见她想明白了，便说到：“先回人界找冥王吧，这事儿他应该挺乐意帮你的。”
“那你呢？”孟朝歌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什么？你说我？左右我去了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去干点别的。噫，我们很快就又会相见的。”
第110章 星陨还升（）
夕岚说完，勾唇媚笑一声。还不待孟朝歌再问些别的什么，便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的小径上，只余她似媚似讽的笑声。
孟朝歌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也转身离开，准备沿原路返回。她现在才有时间仔细去想一想这其中关系，先不论以前，单这次看见夕岚，便能看出夕岚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很明显，在断桥上呼救的是一个，后来笑得千丝百魅的是另一个，而这两个，却又都是夕岚。
那夕岚刚开始时说的那句“我快要控制不住她了，她会伤害你的”，“她”指的是谁？是后来的夕岚吗？那夕岚又为什么会伤害她？就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夕岚又是否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暮雪呢？为什么夕岚要她记住这个名字呢？
孟朝歌若有所思，低着头默默往回走着。
而此时此刻，寒子呇却还在冥界，只不过他遇见了另一个人。
“莲姬，怎么是你？我，我还活着？”寒子呇看了看周围，竟然还是一片橘红色的火焰，看起来还是空相火域，只不过已经没了石桥，只有一片火海罢了。
“冥界本就是死灵所往之地，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莲姬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毫无瞳孔的漆眸看过来，即使是在火域，也让人无端脊背发凉。
寒子呇冷静下来，自然也知道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没想到莲姬也会说这种埋汰人的话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朝歌呢？”
莲姬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飘着，寒子呇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在飘着，心底暗自惊奇了一瞬，面上却仍旧看向莲姬，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在这里等你，至于她，她走了。”莲姬淡淡地答到，清冷的声音穿过火焰，传到寒子呇的耳边。
“她已经离开了吗？”寒子呇低头喃喃道，他闭眼轻笑一声，复而抬头望向莲姬，问，“不知阁下在这里等我，所为何事？”
莲姬歪歪脑袋，似是在思考该怎么说，然后道：“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你，一是告诉你，你在寐泽所经历的，是你所遗忘的记忆的一部分。二是送你离开。”
莲姬说完，顿了半晌，又开口说道：“你活的太久了，忘了很多东西，如果你有一天想起来，也别忘了，记忆也是会出错的。也许，你所求的，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
很显然，这次是莲姬自己想要对寒子呇说的，但寒子呇听不听得懂，把她的话当不当一回事，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她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以后他再如何，也不干她什么事了。
寒子呇不明白莲姬后半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有孟珲的例子在前，他也大概明白冥界的人，多半都喜欢这么个未卜先知的调调，所以还是先把话记下了。
但前半段他却是有些疑惑，寐泽里的是他的记忆，可他在寐泽里就是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水啊，难道是因为换了视角的原因？那他还是一无所知啊。至于送他离开，他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要对方帮忙？
这么想着，话自然也就说出了口：“我可以自行离开。”
莲姬对这件事却固执得很，“你现在的灵魂状态，连法术都使不出来了，谈何离开？况且连这空相火域，你都没能出去。”
寒子呇这下也反应过来，他都还在空相火域里面，孟朝歌又是怎么先离开的？难道和后来出现的夕岚有关？
“那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闻言，莲姬只是低头摩挲着石镜，轻声反问：“离开吗？这里是你的心境，既是空相，唯你自渡可解，我又该怎么知道？”
是了，空相火域既名为空相，又怎么会是这样？本就是空，又哪里有尽头？怕是连入口也都不是真的吧。寒子呇自嘲地想到，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被莲姬这么一点拨却是立刻顿悟了，心中不空，火域便不空，而一旦心中空了，那么便是一切成空，这才是离开火域的办法。
一想开，这空相火域自然也就消失了。寒子呇和莲姬重新出现在去黄泉的小径上。
“所以，九冥圣火也是假的了？”
寒子呇还是觉得奇怪，空相火域还好说，可九冥圣火也算是天地间仅存的几圣火之一了，冥界连这么大个消息也敢造假不成？
莲姬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真真假假，不过是空，圣火或许存在，也或许，从来只是世人的想象。你觉得是如何，便是如何。”
寒子呇猜着冥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说一半留一半，反正就是不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自己偏偏又是一副“我都知道了，但是就是不告诉你们这群凡夫俗子”的模样。
寒子呇不由叹道：“你这仙，还真是不讨喜。”
莲姬不理，反正她也不打算讨他的喜。
“我的石镜可以观一段往事，你要看看吗？”
莲姬如此提议，寒子呇却不怎么领情。他自然知道莲姬的影莲鉴可以观往事，却不知道这段往事是谁的，又不知道这段往事观镜者是否知道。若是随便个什么人，或者是他早就知道的，那他看了还有什么意思？
“我能选择吗？”寒子呇问道。
莲姬毫不留情地回答：“不能。”
寒子呇无奈地耸耸肩，反正早就料到是这样，他也没多少失望。
“既然如此，那就送我离开吧。”顿了顿，寒子呇又略微正了正神色，问了一句：“我还会再见到她的，对吧？”
莲姬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却只说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然后墨袖轻挥，如水墨舞过，两人都消失不见。只不过一个回了天厥山，一个却回了黄泉罢了。
此时孟朝歌也刚好回到黄泉，正遇见刚刚回来的莲姬。或者说，这是莲姬早就算好了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出现，然后见孟朝歌一面。
毕竟孟朝歌于她，总归是个不太一样的存在。
“我们又见面了。”
第111章 水墨轻染（）
莲姬的声音幽幽传来，倒是让孟朝歌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以莲姬的性子，是不会主动搭理人的，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跟自己打招呼。嗯，姑且认为这是在打招呼好了。
“莲姬？你是在等我吗？”
孟朝歌很难不这样想，不然怎么解释对方突然出现，还主动接近她的做法。
“我是在等你。”
“你等我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九冥圣火的话，很抱歉，我没能找到。不过我现在也不需要你的眼泪了。”孟朝歌解释道。
莲姬眨了眨眼，卷而长的睫毛缓缓开阖，衬得她的双瞳更加幽深。
“我知道的。我等你，是为了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孟朝歌也有些无语，对方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非要等她问一句才答一句，要是仙界中人都这样，她以后岂不是会被憋死？
莲姬却完全没有接受到对方的怨气，还是慢悠悠的口气，回答道：“解你心中所惑，不多，却也足够让你知道一些东西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孟朝歌的心坎上，她正疑惑多得不得了，特别需要一个人来解释解释呢。
于是她忙道：“那你便说吧。”
孟朝歌也不作什么要求了，只要对方愿意说，她就已经很开心了。况且仙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跟他们讨价还价估计也没什么用，随遇而安吧。
莲姬对这样的气氛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讲的详细了些：“你应该已经见到了那个人，她所言不尽为真，可信，却也不可信。你们的灵魂各自完整，便不再是一个人，她不是你，你也不会是她。同源不一定是同生。”
顿了顿，莲姬像是怕孟朝歌听不懂，又打了个比方：“天地间生两水，一为天界碧落，一为冥界黄泉。两者本同源，却不再是同一样东西。不论是名字、功效，还是他们的命途，都早已不一样了。你和那个人也一样。”
孟朝歌知道对方说的是她和夕岚，可夕岚之前又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孟朝歌压下疑惑，继续听莲姬说。
“从她下了那个决定开始，你们便不再是一个人了。朝歌，不要被别人蛊惑。你唯一能相信的人不一定是我，但是我对你说的话，绝不会有半分虚假。我不屑说谎，也不必说谎。”
莲姬的这些话，孟朝歌其实是信的。她能感觉得到，对方心思很通透，却也很单纯。不愿说便不说，但绝不会去撒谎，因为那些东西，她根本不在乎，也没必要大费周折地去为其制造谎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既然对方本就不在乎，又何必告诉她这些呢？萍水相逢，她又哪里值得对方如此相待？
为什么？“因为你是你，你曾种下因，我如今不过是还果罢了。”
莲姬淡淡解释着，事实的确如此，其实只是因果而已。她还清了，也就没有羁绊了。
孟朝歌不语，寒子呇也曾经跟她提过，修仙之人最怕欠下因果。如果莲姬只是还果，那就更不会有骗她的可能了，但夕岚说的，难道就是骗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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