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56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番设立陇右行省,以何晨光为布政使,以江文蔚为转运使,以朱元为都指挥使,刑部、御史台也有分派官员下来,构建州县下级官署。。。。。。眼下主要官员都已就位,诸事虽说由你我统属,但大政上都有纲领,无需费心多少,关键还是在于分部施行,下面的事才是紧要之处。陇右不比中原,诸族杂居,民俗风情与中原不同,先前的官吏体制也与中原不同,诸事具体施行必然会出现许多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才是最麻烦的。。。。。。”
桑维翰跟张一楼谈起这些事的时候,显得有条不紊,“某的主要职责,是协助李将军重建军阵,协调行省与军镇事务,保障大军物资转运。。。。。。行省民政方面的事,具体还得张兄多费心了。”
张一楼拱手笑道:“你是大忙人,行省之事,某责无旁贷。”
会议开罢,诸位官员散去,屋中就只剩下桑维翰与张一楼两人,待侍者奉上茶水糕点,前者喟然叹息道:“重建陇右军镇,皇朝又多一边关重镇,这往后边军与禁军如何相互配合、掣肘?”
“战时总是禁军强悍,一旦天下太平,便是边军之强胜过禁军原因无他,边军总有零星戍边战事,而禁军则安享太平,成了娇生惯养的娇娘子。”张一楼饮茶道,“不过对皇朝而言,这样的事却是不必太过担心。一来,依照陛下的意思,边军与禁军会定期换防,所谓边军其实也就是戍边的禁军,并不会有太大差别;二来,皇朝开疆扩土,海外总会有战事,倒也不虞将士怠惰。”
桑维翰微微点头:“陛下还有意摒弃募兵制,施行所谓‘义务兵役制’,某虽然不知其详,但也听陛下提起过,若得如此,多管齐下,藩镇之祸当不复再现,可保天下太平。”
。。。。。。
李绍城率部赶至肃州时,柴克宏、刘仁赡都随行在侧,吴生去见过后两者,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自己从阵亡名单中“复活”了过来,这倒不是柴克宏、刘仁赡对他记忆多么深刻,而是见到了随军的吴春。
趁着无事的时候,两人相约到城中寻了处酒肆,叫了满满一桌酒菜,坐在窗前开怀畅饮。
肃州城的街道没有铺石板或者石砖,而是清一色泥地,细尘在阳光下粒粒起伏,打在一个个行人身上。这些肤色五官服饰各有差异的行人,来自不同的民族,也有不同的神色,或者严肃或者喜悦或者木然或者淡漠,在不时行过的巡逻甲士面前,俱都安分守己得很。
“你能活着,伯父不知道有多高兴,你是不知道,伯父早已戒了酒,上回我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地里伺候庄稼,累得满头大汗。。。。。。还有玉娘,她常常独自坐在河边抹泪,吹着羌笛一吹就是半日,临行的时候她让我务必找到你。。。。。。谁曾想,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这可真是天意。。。。。。”
吴春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酒喝得多话也说得很多,跟平素的沉默寡言极为不相符,倒是吴生没机会插上话,都听他说个不停了。不过吴生也没有要立即说甚么的意思,吴春所说的东西,够他失神许久了。
这顿酒喝了半日,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两人才意犹未尽离开了酒肆。在这期间,吴生知道了他该知道的,吴春也弄清了他该弄清的。
“真想不到,你到河西之后,竟然有这许多经历。”走在行人渐少、夕阳西下的街道,吴春感慨至深,“如此说来,你眼下不打算回军中了?”
吴生默然片刻后点点头,“布政使已经找节使把我要过去了,我就算想要回军中,怕是也没有办法。。。。。。河西之地,诸族杂居,沙场之上,你死我亡,反而来得简单,战后要彼此共处,却是很大的麻烦,我虽然没甚么政事经验,但在这件事上,总能出一份力。”
吴春拍拍吴生的肩膀,勉励道:“犯不着如此怅然,你打小就有治国平天下的志向,进入军中也是为了却伯父心愿,如今伯父心结已经解开,你大可乘此机会,去走你自己的道。”
吴生点点头,忽而笑道:“往后不能再受伍长照料,与伍长并肩杀敌,却是莫大遗憾。”
“我现在可是队正!”吴春挺起胸膛,不无得意,临了叹道:“报效国家,无分彼此,你我虽不能再并肩杀敌,却还是在一同为国征战。”
无论如何,这两个小时候便是伙伴,先前又一起戍边一起杀敌的年轻人,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吴生虽然颇觉不舍,却也没有太多遗憾,生活无非离别与重逢,但人生的道路追根揭底还得自己走,即便孤独,却是在不停遇见新的自己。
与吴春分别后,吴生便赶回官署,半路上,忽见街巷一角,数名巡逻甲士围在一处,正对着中间一人呼喝,他看了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正要离去,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惶急的哭腔,让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说的是回鹘话,巡逻甲士都是禁军将士,自然听不懂,眼下又在宵禁前夕,起冲突在所难免。吴生走过去,透过甲士,看到一个分外瘦弱的身影,抱着一个破布包裹,卷缩在墙角,看向甲士的眸子里,满是泪水,脸上尽是畏惧、慌乱、无助与惶恐之色,她不停的说着话,迫切想要表达什么,却牛头不对马嘴,只能让甲胄皱眉。
“月朵,你怎么在这里?”吴生跟甲士表明身份,然后疑惑的问面前的少女。
孰料,少女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猫一般扑倒在吴生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
吴生怔在那里,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少女经历了什么,是如何从远处的部落,一路或寻找或流落到这里,也不知她被恶人欺负被甲士为难时,想的又是什么,但他从那声泄闸洪水般的哭声里,听到了浓到极致的悲苦与希望。
就像方才,他在不远处听见的那个,让他停住脚步的声音。
那是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在绝望中大喊,吴郎。。。。。。
章七十七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吴生从未想过会在肃州遇到月朵,他甚至都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月朵。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寻常百姓就更是无根浮萍,在大势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况且吴生也没觉得他与月朵有多么深的纠葛,依照最合理的设想,便是他在河西为官,而月朵则在偏远的部落过自己的生活。世界太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都有自己的挣扎,都很难走出局限自己的那片天地,无论彼此的生活过得是否如意,双方都不会再有甚么交集,哪怕是有,但要保你吃饱穿暖、不受人欺,却是没有问题的。”
月朵怔了半响,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或许一时之间,她还不能接受主仆身份的调换,又或者,眼下吴生对她的态度,跟她想象中的差了许多。她离开部落历经艰辛,找到肃州来,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心里想的,是希望与那个曾今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再度相依为命是的,无论吴生怎样认为,在她那颗单纯到愚笨的心里,她就是那样定义两人曾今的关系。
而眼下,没有人再需要跟她相依为命,那个曾今是她奴隶的人,已经成了大唐官员,是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他不仅重新主宰了自己的命运,也能主宰无数河西百姓的命运,就像他现在,随便挥挥手,就足以让她衣食无忧,这是月朵始料未及的,在她的幻想中,她宁愿两人还是一无所有,守着一群比她还要消瘦的小羊,在水草并不丰腴的牧场放牧,没事的时候就躺在草地上,看白云在眼前流散,哪怕吃得不好,哪怕那座破旧的小帐篷还会在雨夜里漏风。
她要的不是施舍,是同甘共苦。
“我这回来,并不是想过富贵日子,我是想找到你,然后带你回去。。。。。。”月朵低着头,声音低得犹如蚊蝇。
吴生心生啼笑皆非之意,放下汤碗笑道:“我现在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跟你回部落?莫非你还以为,我仍旧是你的奴隶?”
月朵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更小,捏着衣角道:“我从未把你当过奴隶。。。。。。”说到这,她迟疑了好半响,才继续道:“我一直把你当。。。。。家人。”
最后那两个字,她抬起头,看着吴生,用汉话说。
这回轮到吴生愣了愣。不可否认,他心底有一丝感动,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月朵太过善良,或者说,太过愚笨,说得再清楚些,不过是因为月朵已经无亲无故,所以只能依赖彼时的吴生。
那些被俘虏到河西的朔方军将士、百姓,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待遇,即便他们日后与回鹘人相处得好了,本质上也不可能摆脱奴隶的身份。
“那你就呆在这里吧,不要再回去部落受苦了。”吴生如是说道,原本他想说,他也可以把她当家人,但是说不出口,对方毕竟只是个回鹘人,而且是个目不识丁的女子,他真的能够帮她改户籍,让她姓吴?吴生觉得这不可能。
他并不是没有想起曾今并肩搏狼的日子,不是没有想起雨夜加固帐篷的日子,不是没有想起月朵总是把多半的食物给他,不是没有想起临别那日她眼中的不舍和牵挂,只是那又如何呢?
这些都过去了,过去的东西跟你吴司马。”
“既然说起这茬,那就好生说说。”月朵表现出来的美丽风情,无疑有万千魅力,吴生不得不收敛心神,才能抵挡这种魅惑,“你们的酋长呢?”
“我就是酋长。”月朵眨了眨眼,又神秘又大气。
“你是酋长?这怎么可能。”吴生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我说过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月朵收起眉眼,悠悠道。
吴生怔了怔,“巴布尔呢?”
“死了。”月朵淡淡道。
吴生沉默下来。
他意识到,五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他不想问巴布尔是怎么死的,更不想问月朵怎么就成了酋长至少有酋长之实,但他知道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军事上的常识性错误开战之前,他没有充分了解敌情。
对,眼前与月朵的这场座谈,已经变成了一场战争。
因为她是这个部落的酋长。
吴生的沉默,让月朵把握到了主动权,她开始提问:“这么久不见,我还不知你近况如何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娶妻生子了?妻子是谁,是你曾今提过的那个玉娘吧?”
“不是。”吴生心头有些苦涩,他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口奶茶,这回却没尝到甚么味道。
“怎么会不是呢?不是她,那是谁?”月朵珍珠般的眸子里充满讶异。
“布政使的千金。”吴生低声道。
“布政使的千金?”月朵张大了殷桃小嘴,随即便是莞尔,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揶揄,“这倒也对,药铺东家的女儿,自然是比不上布政使千金的。”
吴生不想再谈论这些问题,他正色看向月朵,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月朵,“部落一定要迁到城里定居,并且弃牧务农,这是朝廷大策,没得商量。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说来听听。”
“要是我们铁了心不迁呢?”月朵笑着望向吴生,笑里有话,眉眼含春。
吴生道:“你应该知道。”
月朵咯咯笑出声来,笑得胸脯轻颤,掩嘴轻瞥吴生:“是了,我可是忘了,吴司马是带着甲士来的,要是我们不迁,甲士便会大开杀戒吧?”
说着,她眨了眨眼,佯装神秘道:“也可能不是大开杀戒,只杀我,对吗?”
吴生沉下脸,临了叹息一声,看着月朵道:“你怕我不忍心杀你?”
“你忍心吗?”月朵倾过身子来,露出胸前两团雪白,媚眼如丝的瞧着吴生,“你要是忍心,何不现在就杀了我,倒也省事。”
吴生偏过头去,黑着脸不说话。
月朵四脚并用,如狗一般从小案上爬过来,一只手搭上吴生的肩膀,轻轻抚过他的胸膛,在吴生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轻的像是在呻吟,“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没有怨言了,左右是个没人疼的,活着也没甚么意思。。。。。。”
。。。。。。
半日后。
骑队离开部落。
在他们背后,当地官吏已经在指挥部落的人,开始做迁徙的准备工作。
吴春望着一言不发的吴生,好奇的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同意迁徙了?”
吴生只是望着前方,并不说话。
吴春嘿然道:“该不会是出卖了**吧?那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
“艳福?”吴生想起帐篷里的情景,不由得苦涩一笑,“这娘们儿可是想杀我。”
“她想杀你?”吴春大为惊讶。
吴生叹息道:“在试图杀我之前,她开出的条件,是让我给她一个正七品的官。”
“正七品?这娘们儿疯了吧!”吴春瞪大了眼,“部落迁徙后,酋长封官,这本是惯例,但我大唐地方州县,何时有过女官?即便是对回鹘人特殊相待,正九品倒是可以,说上天还答应了部落提出的那许多条件?”
“有要求可以提,能办的就办,他们最后提的那些条件也不太过分。”吴生搪塞道。
吴春冷哼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忽然间,吴春愣住。
他看到吴生泪流满面。
“你这是怎么了?”吴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伍长,你说,我之前是不是错了?”
。。。。。。
部落的帐篷外,月朵望着部落里忙忙碌碌的人,身姿虽然依旧端庄,面色虽然依旧含笑,但望向部落外那支骑队的眼神,却充满怅然与寂寥,还有些许狠戾。
五年前,她孤身一人离开部落,历经千辛万苦,凭借不俗运气,在饿死之前找到了吴生,本以为可以和吴生一起回到部落,继续安稳的生活,孰料吴生面目大改,让她幻想落空,她不愿接受吴生的施舍,也因为一时适应不了主仆关系的转变,更受不了吴生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再度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部落。
回到部落的月朵,境遇比先前更差,因为兄长已经在外战死,而分到的奴隶却不见踪影,又因部落老酋长死于吴生之手,部落里的人对其横眉冷眼、大肆欺压,吃饱穿暖成了奢望不说,连瘦得不成模样的羊群,都隔三差五丢上几只,无数个抱膝独自抽泣的夜晚,她都想结果自己的生命。
让她坚持下来的,是恨。
对吴生的恨,对生活本身的恨。
她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很好,要将欺负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在别人驱赶她放牧的时候,她用那柄黑乎乎的匕首,猝不及防插进了对方腹间。
结果是,她被毒打得差些死去,本就少得可怜的羊群,变得更少了。
当她好不容易从被毒打的伤病中挺过来,她的羊又饿死了许多。
她去放牧,旁人都惊讶她能从伤病中活过来,但他们没忘记继续驱赶她、欺负她。
这回,她的匕首,再度插进了蛮横者的小腹。
不出意外,她再度被毒打,她的羊,再度被赔给受伤的人。
她又撑了过来。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驱赶她、欺负她。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打不死的疯子较劲。
那年寒冬特别难熬,那年春天也特别难熬,因为她的羊太少了。
幸好一支商队路过,幸好她是个女子。
她跟上了那支商队,跟了很远,与好色的商贾达成协议,却在把对方诱骗到林子里后,用那柄黑乎乎的匕首,捅进了对方的小腹,再抢了财物潜逃了回去。
自那之后,她的生活渐渐好转,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在那座破旧的小帐篷里吃饱穿暖。
某一天,她发现巴布尔对她的态度转变了,给她送了很多好东西。一次在河边的时候,她骤然发现,河水中的那张脸,竟然是那样好看。
她以为巴布尔是垂涎她的美色,她猜对了一半,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偷听到了巴布尔,与前来部落办事的大唐官吏的谈话,于是她知道,善待她是大唐官吏的意思。
她想到了吴生,想到了那个在肃州一副高高在上嘴脸的家伙,她感到厌恶,但她并不拒绝甚么,因为她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
偶然患病的巴布尔,忽然就死了,那本不是可以致命的病。
但是,巴布尔曾今是欺负她最卖力的人。
后来,她和大唐官吏打成一片,就顺理成章成了部落的实际酋长。
若非管理这片地区的大唐官吏换了人,换了个头很铁的人,恐怕她的部落也不会被逼着拆迁。
因为布政使的女婿,河西行省最有前途的司马,总在暗中照顾这个部落,不到最后关头,没人愿意为难这个部落。
月朵望着骑队消失在视野中,眼神冷得厉害,她近乎咬牙切齿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一个女人,去体会生活的丑陋,去学会独自坚强?难道你就不知道,女人心冷心硬起来,比男人要可怕得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你这些年暗中照顾了我,我就会感谢你?我已经不是那个愚笨的少女了!我有野心了,我不满足了,我总想得到更多了!是你教会了我,人要为自己谋远大前程,是你教我的,人不应该理会那些过往的情义,是你教我的,人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她呢喃着,诉说着,倾城美颜上梨花带雨。
她奔回那人活着,意义何在,又是为了甚么?”
吴春张了张嘴,僵了半响,“你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
吴生眼神一黯,又垂下头去。
吴春想了想,忽然问:“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娶玉娘?”
“后悔。”吴生声若蚊蝇。
“为何?布政使的千金不好?”吴春问。
“不是。”吴生说,“不知道。”
吴春抬起头,本想拍拍吴生的肩膀以示安慰,却是半响没有落下,临了叹息道:“你还真是,他娘的纠结。”
“你为何不娶玉娘?”吴生忽然抬头盯着吴春。
吴春先是一怔,随即恼火的一巴掌甩在吴生脑袋上,“你不娶,我就得娶?”言罢,讪讪一笑,“问题是人家也不愿意嫁我。”
吴生收回目光,看向远方,沉默了许久,“花有重开时,人无